二女应声看去,只见盐帮弟子拔出兵刃,徐徐逼近,分明想要以多取胜。水怜影望着乐之扬,眼神微微恍惚,忽地喃喃问道:“师父,他呢?”秋涛扫她一眼,目有诧色,点头说:“将他也带上吧!”

忽听楚空山大声说道:“飞燕,你先让人退下,我来掂量掂量西城的人物。”孟飞燕迟疑一下,挥手拦住盐帮弟子。

楚空山一手按腰,望着八部之主说道:“你们一起上,还是车轮战?”石穿“呸”了一声,说道:“你也配我们一起上?”挺身欲出。万绳拦住他道:“帮主不在,听我号令。”转向楚空山,徐徐说道:“天部万绳,领教天香派的神剑。”

楚空山见过他夺走玉笛的手段,点头说:“你的兵器是蚕丝?”万绳道:“见笑了。”楚空山挽起黑木剑,屈指一弹,渊渊有金石之声,他朗声说道:“这口铁木剑,当年家祖以之与贵派祖师论剑,风流余香,至今犹传,一别百余年,天香剑法,再度领教西昆仑的神功。”

万绳点了点头,将空碧交给秋涛,说道:“还给那个孩子,他于我西城有恩,不可让他再有伤损。”秋涛接过玉笛,低声说:“对头厉害,万师兄千万小心。”

万绳漫步出列,冲楚空山拱手道:“得罪。”双袖一挥,袖口飞出两道白影。楚空山脚尖一点,飘然后退,身子凌空扭转,铁木剑向前一挥,嗤嗤数声,两束细丝被铁木剑切断。

万绳五指分开,挥洒之间,剩余的丝线忽变弯曲,绕过木剑,嗤地刺穿了楚空山的大袖。楚空山反手挥剑,丝线尚未深入,又被他一剑挥断。

铁木剑看似钝拙无锋,一旦注入“铁木神功”,切金斩玉,吹毛可断,万绳的蚕丝中也有内力贯注,可是“周流天劲”遇上“铁木神功”,便如冰雪向火,顷刻消融殆尽。

两人一个照面,万绳稍落下风,楚空山看了看袖子上的细孔,淡然说道:“足下蚕丝细柔,森森然却有一股剑气,莫非足下所用,竟是一路剑法?”万绳笑道:“楚先生好眼力,不才这一路功夫,叫做‘天罗绕指剑’。”

楚空山望着万绳指间细丝,心中不胜凛然:“这些细丝可刚可柔,可直可曲,倘若使出剑法,势必千变万化,今日若不当心,只怕阴沟里翻船,败给梁思禽的弟子。”

想到这儿,撮口长啸,左袖挥洒,右挽木剑,一刚一柔,势如飘云飞电。万绳一扬手,蚕丝破空,刷刷刷有如春夜细雨,丝线忽而笔直,忽而弯曲,忽而快,忽而慢,硬如钢丝,软如流水,变化繁复不尽,不愧“天罗”之名。

楚空山挥剑挑刺,木剑挽起朵朵剑花,大花套着小花,所过细丝节节寸断,他的大袖纵横狂舞,掀起一股罡风,飞沙走石,几不见人。万绳的剑丝遇上这一股袖劲,顿时分散卷回,孟飞燕看得舒服,不由赞道:“好一个雾里看花剑!”

楚空山占了上风,剑挥袖舞,步步进逼,万绳神色凝重,出手越来越快,双手上下翻飞,有如星驰电闪,足下舞之蹈之,步法玄奥莫测。楚空山也是识货之人,看出他举手投足,隐含一路极精妙的手法,包容宇宙之机,吞吐星斗之象,掌风所向,竟将他的袖劲逼出一丝缝隙,蚕丝乘虚而入,锐如钢针、密如荆棘,若非楚空山剑法绵密,势必叫他扎成筛子。

两人相距越近,出手越快,化为了一青一白两道影子,如鬼如魅,出没于夜色之间,一会儿青影没入乌云似的剑光,一会儿白影混入了一团柔丝织成的烟雾,双方分分合合,一时难分彼此。

楚空山自负剑法,久斗无功,再看西城众人,心中暗生烦乱:“刚才夸下了海口,若连天部都胜不了,又谈何以一敌八,压倒西城八部?”

想到这儿,身法转急,使出本派绝技“名花美人剑”,剑势清隽华美,时如千花怒放,时如杏花微雨,身法极尽变化,癫狂处如贵妃醉酒,拘谨处如西子捧心,一仰如小怜横陈,一坐如武瞾垂帘,时而刚健如许,时而妖娆多姿,剑来剑去,有如神人落笔。

万绳所用手法,乃“西昆仑”梁萧的“星罗散手”,精妙之处,不在“名花美人剑”之下。只是万绳半路出家,尽管修炼刻苦,功候终究不及祖师,好在柔丝绕指、无孔不入,剑法融入手法,大可弥补功力的不足。

双方各逞绝技,又斗一百余招。楚空山内力悠长,剑势铺张开来,万绳内息衰弱,出手不如初时迅疾。楚空山趁势一轮快剑,铁木剑化为一团乌光,遮蔽星月,翻翻滚滚,将蚕丝凝结的白光压迫到两尺方圆。到了这个地步,短兵相接,柔丝的威力无法发挥,全赖“星罗散手”,方可勉强支撑。

西城各部看得心惊,卜留眼珠一转,忽地跨出一步,到了二人左近。

两大高手相持之际,无论内功心志,均如绷紧之弦,忽遇外力,楚空山登时感知,瞥眼看见卜留,登时心头大震。卜留人未动,气先至,楚空山只恐遭袭,铁木剑如针向磁,丢下万绳,刷地刺向卜留。

他的初衷本是先惊退泽部之主,再回剑对付万绳。不料卜留不但不躲,反而挺身相迎。扑的一声,楚空山一剑刺入他的小腹,铁木剑好似陷入一片流沙,空荡荡无处着力。楚空山只觉不妙,欲要拔剑,卜留的体内生出一股吸力,将他的剑身牢牢钳住。

楚空山又惊又怒,锐喝一声,手腕一振,内劲势如狂龙,猛地冲入卜留体内。他忙于拔剑,却忘了眼前大敌。万绳趁势而上,数百道细丝有如潇潇灵雨,铺天盖地般向楚空山洒落。

楚空山无法可想,只得弃剑后退。其时银光满眼,蚕丝到处都是,楚空山无处躲藏,只好鼓起“铁木神功”,硬挡绵绵而至的细丝。

忽然间,银光消失,天地一清。楚空山倒退数步,凝目望去,万绳负手站立,若无其事,卜留跌出一丈开外,手握铁木剑,口角淌出一缕血丝。他冒险夺下铁木剑,却未能化解剑上的内力,终究受了不轻的内伤。

楚空山两手空空,脸色铁青,他一代剑客,被人夺走了祖传的宝剑,奇耻大辱,莫过于此。当然了,万绳胜得也不光彩,楚空山明是一对一,实是一对二,饶是如此,经此一战,楚空山锐气大挫,再也不敢小觑西城八部。

孟飞燕见势不对,锐声叫道:“神咸大阵!”盐帮弟子应声而动,各自散开,分成里外两层,里层又分三拨,依照三才之理,井长老钱思主持天阵、土长老高奇主持地阵、海长老主持人阵;外层则分为五部,依五行之道列阵,王子昆主持中央土阵,孟飞燕主持南方火阵、淳于英主持北方水阵、杜酉阳主持东方木阵,然而五行缺金,西方金位无人主持。

“师父。”孟飞燕大声叫道,“白盐使者不在,请你代为主持西方金阵。”

楚空山心生犹豫,心想铁木剑落入卜留手里,但凭一人之力,想要夺回,势如登天,想到这儿,徐徐退入人群。

万绳一眼扫去,只见人头耸动,杀气腾腾,不由沉声说道:“今日一战,事关存亡,但盐帮并无大恶,妄开杀戮,有违城主教诲。故而交战之时,大家自保为先,万不得已,不要杀人。”

众人默默点头,万绳又说:“岚耘、莲航,你们守住怜影和这个少年,随我进退,不得有误。”二女连连点头。苏乘光苦笑一下,叹气道:“万师兄,此事因我而起,连累诸位,当真惭愧。”

“说这些丧气的话干吗?”万绳漫不经意地道,“八部同生共死,岂止今日此时?当年风烟万里、铁骑千群,我八人尚无所惧,区区盐帮,何足道也?”

这几句话以内力发出,虎啸龙吟,振聋发聩,苏乘光脸色数变,长吸一口气,拱手说道:“师兄说的是,乘光受教了。”

万绳笑了笑,双眉一挑,眼中神光大盛,忽一扬手,高声叫道:“周流八极、左携右契。”八部之主应声而动,依照先天八卦各站一方,左手向内,右手向外,脚下不丁不八,围成一个圆阵。

脚步杂沓,盐帮阵势转动,三才为纲,五行为目,兵刃闪闪发亮,包围越收越紧。孙正芳忽地叫道:“吴盐胜雪。”百余名弟子手持刀剑,从阵内一涌而出,刀光胜雪,剑气茫茫,刀剑破空之声,萧萧如北风怒号。

“风雷相薄!”万绳一声疾喝,八部之主左掌虚引,真气涌出,八道真气凌空交织,阴阳相生、八卦相荡,真气结成一团,呼啸旋转,声如风雷。

八人衣发飘动,站立不动,体内无比大能,顺着右掌向外送出。霎时间,狂风大作,沙土乱飞,风沙围绕八人,有如狂龙升腾,其中夹杂蓝白火光,纵横交织,势如电蛇乱窜。

盐帮弟子收势不及,撞入其间,顿觉风沙扑面,有眼难睁,慌乱中哇哇怒叫,向着虚空乱砍乱刺,还没击中对手,又觉一股酥麻顺着刀剑冲来,登时筋骨酸软,连人带刀,滚作一地。

狂沙滚滚,电光耀眼,沙尘有如庞然怪兽,汹涌膨胀,大口怒张,将盐帮弟子一一吞没,后续之人望见如此奇景,均是目定口呆,无人胆敢向前。

高奇见势不妙,大声吼道:“六月飞霜。”众弟子如梦方醒,应声变化阵型,数百人拥到前方,扬手弯弓,暗器箭矢破空而出,雨点般射向那一团烟尘。

“山泽通气。”万绳声如龙吟,闻者无不心惊,暗器箭矢射入烟尘,叮叮当当,仿佛射中许多岩石。

盐帮弟子但听声音有异,禁不住停下手来。忽然间,烟尘散去,八条人影徐徐显露。众人定眼望去,无不心胆俱裂,只见八人身前散落许多箭矢,非但肌肤未伤,就连衣裳也未划破。

“妖术!妖术!”盐帮阵中,惊呼四起,几个首脑也是胆战心惊,倒是淳于英沉得住起气,大声说:“大伙儿别怕,这只是横练功夫,咱们人多势众,就不能挤死他们么?”

众人听了这话,心下稍安,井长老钱思高声叫道:“五岭腾烟!”阵势应声而动,三才变为五行,众弟子分为五股,四面八方,蜂拥而上。

“天罗地网!”万绳发出一声断喝,八人四周地面,应声沸腾起来。盐帮弟子还没冲近,脚下陡沉,陷入沙土之中,想要从中拔出,竟是无能为力,泥沙间蕴含一股沛然之力,有如活蛇怪蟒,将众人的腿脚死死缠住。

崇明岛本是江中泥沙冲积而成,地面松软,多以泥沙为主,此时贯注“周流土劲”,方圆十丈沙土,化为沼泽泥潭。前面的盐帮弟子泥足深陷、无法自拔,后来的不知究竟,兀自向前推挤,一时间你推我搡,骂声四起,回荡岛屿上空,当真惊心动魄。

杜酉阳见势不妙,叫道:“从上面过去。”纵身跳起,踩着被困弟子的身子,蜻蜓点水一般向前掠去,眼看逼近对手,忽然手脚一紧,似为绳索绊住,低头一看,手脚上缠了许多细丝。

杜酉阳知道厉害,急忙用力挣脱,但觉一股内力顺着丝线传来,洪涛怒潮一般灌入体内。杜酉阳浑身瘫软,重心顿失,一个跟斗向地面栽去。

这时一只手从旁伸来,抓住他的右臂,用力向上一拎。细丝节节寸断,一缕缕飘在空中,月光之下状如飞烟。杜酉阳脱出束缚,转眼望去,但见楚空山站在一边,目光生寒,一手抓着自己,另一手挥舞一口光闪闪的长剑,剑光所向,数缕细丝从中而断。

杜酉阳心叫惭愧,举目再看,凌空飞越者不乏其人,可是无一例外,均被丝线扯了下来,有如折翅的鸟儿,噼里啪啦,不断地掉入下方的泥潭。

“天罗地网”尽管厉害,威力不出十丈之外,盐帮人多势众,前仆后继,很快就将泥坑填满。万绳丝线虽多,也应付不了四方之敌,他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水火相济!”

八部之主应声挥掌,八道掌力冲天而起,盐帮众人只觉热浪扑来,身上衣服头发无火而燃,登时大叫后退,撞上其他弟子,立刻过火燃烧,一时火光熊熊,哀号声响成一片。

楚空山夷然不惧,运起“铁木神功”,扫开火焰,抢到近前,剑光一闪,刺向石穿。

石穿挺立不动,全无抵挡之意。楚空山正感诧异,忽觉数道寒气从旁涌来,落到身上,血为之冷,内力也是流转不畅。楚空山吃了一惊,收回长剑,运气化解那一股寒流。不料石穿抬起右手,一掌拍来,掌力炽热如火,冲入寒流之中。冷热纠缠,砰的一声,化为一股狂飙,落在楚空山身上,直如千钧重锤。饶是楚空山修为过人,也觉血气翻腾,无奈纵身后退,退出丈许之外,那一股狂飙方才减弱。

八部接连出掌,或冷或热,变化莫测,两种内劲融合,化为惊人大力,盐帮弟子逼近,无不应手而飞。

楚空山使出浑身解数,均为八人逼退,但觉八人联手,强了何止十倍,他冥思苦想,也猜不出其中的缘故,一时之间,生出智力俱穷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