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站着的汉子奔了下去,便只那女子和那丫环铃儿留了下来。那女子突然跪了下去长叫道:“各位兄弟,是我害了大家。”

  一灵耳中听到一下一下清脆的打击声,看那女子,双手互挥,竟是在打自己耳光。

  那丫环叫了起来:“小姐,不,你不能打自己。”扑了过去。

  那女子反手一挥,将她甩了出去,叫道:“是我该死,我如果耐心够,再多等一会儿,铁血盟的援兵就到了,恰中我计,众兄弟如何会送命?”

  她侧过脸来,雪白的脸颊上,印着一条条的红指印,嘴角有血流了出来,她却还在打自己。

  一灵不知如何,心里一阵冲动,突然站了起来,叫道:“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打自己了。”

  那女子和丫环吃了一惊,那女子一跃而起,眼光如冷电般在一灵身上一扫,见是个小和尚,微微一怔,道:“你说什么?”

  一灵给她看得手足无措,鼓起勇气道:“我说那不是你的错,是你的计策给……给人家看穿了,不论你耐心多好,再等多久,你不发起攻击,铁血盟的援兵也不会发起攻击。”

  那女子抬头向天:“是这样,怪不得,等一天等不来铁血盟的援兵,原来铁血盟还有这样的人才。”逼视着一灵,厉声道:“你是谁?”

  一灵吓了一跳,慌忙合十为礼,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小僧是和尚。”

  那丫头扑哧一笑:“谁不知道你是和尚,小姐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一灵。”一灵老老实实回答。

  那女子却没笑,喝道:“铁血盟的奸计,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灵心中一跳,想:“糟了。”灵机一动,道:“我猜的。”他不善撒谎,这三个字已是他的最高水平。若换作别人,这么说那女子一定不信,但一灵的光头帮了他的忙,那女子似信不信的看着他,随即转过身去,道:“跟我来。”举步下山。

  那丫环叉着腰瞪着一灵,喝道:“小和尚最好乖乖的,若是不老实啊,哼哼。”她年纪比一灵小,个子更矮了一头,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却叫一灵不得不怕,一灵愁眉苦脸,道:“阿弥陀佛,施主别这么凶,小僧还要赶路呢。”但看铃儿一脸没商量的神情,只得跟在陆雌英身后下山。

  小山下两名黑衣汉子守着那女子主仆的马,那女子一指其中一个道:“你和那小和尚共一骑。”侧头看一眼一灵,又道:“小心他跑了,但也不要伤他。”

  一灵愁眉苦脸,心中七上八下,不知群英会上下有没有人知道他曾假扮过铁血盟的少盟主。

  他也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不过猜出这女子是个很有权势的人物,看她对自己,似乎也没有很大的恶意,心中念叨:“阿弥陀佛,这女施主如此美丽,大概不会为难我,但愿她到前头放了我,早些到少林寺,当和尚安稳些。”

  一灵没猜错,这女子在群英会中确是极有权势,她叫陆雌英,是群英会会首陆九州的独生女儿,群英会的凤凰。

  陆九州一手创建群英会,与铁血盟、青龙会鼎足而立,却仍有不足之心,时思统一黑道,三派归一。三派首脑若论野心之大,陆九州当推第一。这次听得青龙会诛杀仇天图,立即抓紧住机会,倾巢而出,而且是直捣总堂,所以青龙会动手在先,最先攻到铁血盟忠义谷的,反而是群英会。

  陆九州近年来苦练一门邪派功夫,求成过切,出了毛病,每日为寒毒所困,却仍亲自出马,只不过指挥前锋精锐的是女儿陆雌英,他率大部于后押阵。

  陆雌英与父亲的性子极为相似,虽是女儿之身,却有雄霸天下之心。从小心怀大志,要使父亲无子而有子,以女儿身一统黑道。这几年陆九州寒毒缠身,她代掌帮务,智计之深,手腕之辣,连陆九州也自叹弗如。此次天赐良机,陆雌暗下决心,要替父亲实现一生的宿愿,也教自己名扬天下。不想在双峰岭吃了这一个大败仗,心中羞愧惨痛,难以言喻。她外表美艳如花,内里却是高傲冷酷至极,对人对己,都是毫不留情,方才若非一灵及时阻止,一顿耳光打下来,她不知会把自己打成什么样子。

  黑石镇在双峰岭外十余里,是离铁血盟总堂最近的第一大镇,本是铁血盟的一个重要堂口,这时却给群英会占了。陆雌英赶回时,陆九州大队已到了,听了陆雌英的禀报,陆九州全身一阵颤抖,面色惨青,微张着嘴,瞪圆了眼,竟就僵在那里了。

  这几年陆九州寒毒缠身,面色一直青惨惨的,且新败之后,众下属心中怵惕,也不敢盯着他看,因此没人发觉他有何不对。倒是一灵看了出来,他精通医理,又在恶鬼滩多次救治过冬天落水的行商,一眼就看出来,陆九州是寒毒侵入了心脉,若不及时救治,将僵冻而死,他有救人之心,只不过方才就是因多口而做了俘虏,这时可有点不敢开口了。

  陆雌英禀报完毕,伏在地下道:“陆雌英察敌不明,指挥失当,请会主严厉责罚。”陆九州寒毒痹体,全身僵硬,这时便要动一下小指头也是不可能,又怎么回答。

  陆雌英只以为是父亲心软,等了一会,又道:“会规如铁,不论亲疏,请会主严厉责罚。”

  一灵眼见陆九州的情形越来越不对,实在忍不住了,叫道:“他寒毒发作,全身发僵,已不会讲话了。”

  他心存畏怯,话声不大,但却似一个焦雷炸在了群英会所有下属心中。陆雌英一跃而起,众人齐扑上去,叫的叫父亲,叫的叫会主,推拿的推拿,灌气的灌气,陆九州却就似一个僵冻的冰人一般,再也冒不也一丝生气。

  陆雌英一口鲜血喷出,惨叫道:“爹爹,是女儿害了你。”拔出腰间长剑,便要往脖子上抹,几大堂主都在给陆九州施救,没人注意她。眼见便要香消玉殒,突然一个灰影一晃,夹手夺过宝剑,叫道:“小姐不要这样,会主还有救。”正是一灵。

  陆雌英热血上冲,死志即明,宝剑虽已割着肌肤,人却已经迷糊了,身子软软的往下倒。一灵救惯了人,这时可不知道畏缩,一手搂着陆雌英,一手便掐她人中。

  陆雌英从迷糊中醒转,眼睛一开,就哭道:“爹爹。”一灵只得再说一遍:“小姐不必着急,会主还有救。”知道延迟不得,将陆雌英推给丫环铃儿,道:“扶着你家小姐。”同时叫道:“大家让开,让我来。”此时语气之坚定决断,较之先前可就大不相同。群英会三大堂主无不是久经风浪的人物,但给他一喝,竟不由自主的缩手退开。

  一灵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取出一把银针,他虽离了恶鬼滩,这救人之物却并未丢弃。身子绕着陆九州飞速转动,右手连挥,一根根银针准而又准的插入陆九州的相关穴道。

  群英会集英、招贤、纳才三堂三大堂主,各怀绝学,无不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一灵如此医技,眼见一灵不过是个陌生的小和尚,眼花缭乱之际,无不半信半疑,便在这时,陆九州身子突然一动,张开口来,大叫道:“冻杀我也。”

  群英会上下人等无不大喜,陆雌英扑上前去,叫道:“爹爹。”喜极而泣,眼泪便如决堤的洪水,滚滚而出。

  陆九州抚着她头,温言道:“爹爹没事了,傻丫头,不要哭。”看着一灵道:“这位小师父好医术,真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一灵脸上微微一红,合十道:“不敢当。施主体内寒毒甚为厉害,小僧已用针炙逼穴之法将寒气逼入施主双腿,要全部逼出,还要三天时间。”

  陆九州双腿微动,果觉僵硬无比,关节处更隐隐作痛,知道一灵所言不虚,呵呵笑道:“小师父真是神医。”看着陆雌英道:“英儿,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小神医,恰好救了为父一命。”

  陆雌英脸上一红,道:“他是女儿抓来的,不想误打误撞……”瞟一眼一灵,眼光中颇有歉意。

  她本是个极美丽的女孩子,只是平日太过冷傲,这时感激中微含歉意,女儿家柔美的一面,展露无疑。一灵与她眼光一对,心中咯的一跳,慌忙低头,心儿却如一只小鹿般,嘣嘣的跳个不停。

  陆九州哈哈大笑:“我女儿随手抓来的,竟是个神医,看来老夫真是命不该绝了。”

  群英会上下,俱各笑容满面,陆雌英微微羞笑,瞟一眼一灵,于自己无意中暗含天意,不自觉的得意。

  她得意,一灵却惨了。一灵刚好抬起头来,恰与她眼光一对,魂儿顿时就离体飞出。

  一个如陆雌英般美丽的女孩子,在她得意的时候展颜欢笑,那种娇艳动人,实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多少绝世的英雄尚且过不了佳人回眸一笑,何况一灵这没经过风情的小和尚。

  陆九州欢颜道:“小师父,法名如何称呼?怎么会碰巧撞到我女儿?”

  一灵却是呆呆傻傻的,直愣愣的看着陆雌英,竟是充耳不闻。

  陆九州又问一遍。陆雌英转过头,看着一灵呆愣的眼光,一怔,顿时冷起了脸,嘴角浮起一缕轻蔑的冷笑,叱道:“我爹爹问你话呢,你发什么神经?”

  一灵一惊而醒,涨红了脸,看着陆九州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要问什么?”

  他尴尬的神情尽落在众人眼里,陆九州哈哈大笑道:“我问你小师父,法名如何称呼,在何处参禅。”

  一灵合十道:“我叫一灵,我师父是大拙,住在嘉陵江恶鬼滩旁。”

  陆九州面容一肃:“哦,你师父就是人称大拙菩萨的高僧大拙?”

  一灵合十道:“是,原来施主知道家师。”

  陆九州环视众人,道:“四十年来,大拙菩萨在恶鬼滩救人无数,善心如海,医术如神,天下谁不知名。”众人尽皆点头。

  陆九州又道:“一灵小师父,你不在恶鬼滩服侍尊师,怎么跑到了这里。”

  一灵眼含泪光,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我师父已经坐化了,去时叫我到少林寺去,后来……后来……”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陆九州点点头,面容沉痛,道:“难怪你到了这里,原来大拙菩萨西登极乐了。可惜,可叹。”

  “阿弥陀佛。”一灵念一声佛号,眼泪滚滚而下。

  即知一灵来历,他又救了陆九州的命,况且陆九州还要求他治病,一灵的身价立时就不同,成了群英会的贵客。

  群英会连夜商议进攻铁血盟的大计,一灵自有人服侍休息。

  一灵坐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深入禅定,只要一闭上眼睛,陆雌英勾魂夺魄的双眼就会在眼前晃来晃去。睡不着,在房里走来走去,楼外突然窜上个人来,叫道:“一灵小和尚,不要叫。我是绿竹。”跨上两步,一灵看得仔细,果然是绿竹,大喜,抓着她手,叫道:“姐姐,怎么是你。”心中激动,眼眶登时红了。

  绿竹笑道:“别小孩子似的,哭哭啼啼,我问你,你怎么到了这儿。且又做了和尚。”原来绿竹找不到一灵尸体,便猜可能是给群英会抓了来,便摸来群英会总堂,竟给她找到了。

  “我给群英会的人抓来的。”一灵不好意思的摸摸光头,便将怎么冲出敌阵,怎么发现没了头发,索性重做和尚,又怎么给陆雌英逮着,一一说了。

  “怪不得那陆雌英不疑心你,原来你预先换了和尚服。”绿竹笑道往房里张了张,道:“蛮不错嘛,莫非她看上了你这小和尚?”

  一灵脸一红,忙摇手道:“不是。”便又将恰遇着陆九州寒毒发作,因而救了他的事说了。

  这下绿竹不笑了,鼓起眼睛看了他半天,道:“你可真是个福将哪,阴差阳错的,什么都叫你撞上了。”

  一灵摸摸光头,道:“这些天遇着这么多事,我可真有点怕了,但愿过两天治好了陆施主的寒毒,他能放我走,我还是上少林寺,做我的安稳和尚去。”

  “那可不行。”绿竹摇头:“你走了,铁血盟没了少盟主,非垮不可,铁血盟七八万人,可要给青龙会、群英会斩尽杀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