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快上岸来。”“杀死它。放暗器,放箭。”呼喝声中,响起一个女声:“快把火芝扔上来。”正是陆雌英的声音。

  寒龙咬不着一灵,陆雌英这句话却如一枝利箭,正射中一灵心坎,一灵心底一痛,身法一滞,寒龙的血盆大口已当头咬到。

  惊呼声中,一灵手指一弹,火芝飞起,正落在陆雌英手中,陆雌英欣喜若狂,与一灵伤心欲绝的眼光一对,不觉一呆。便在这时,一灵双臂一张,分撑寒龙上下颚,寒龙一条身子缠着他,两个都压不住水,给暗流一卷,眨眼不见。

  陆雌英究是女中豪杰,心情一撼,随即宁定,一面命人沿岸寻找一灵,一面与谭奇护送火芝回黑石镇。

  陆九州服下火芝后,心脉一缕阳气源源不绝,再不为寒毒担心,神功指日可成,心情奇佳。探子回报,青龙会数万人马不日可到忠义谷,群英会、铁血盟联盟之事不可拖延,婚事一切从简,婚礼于第三日的晚间举行。陆九州率三堂堂主,护法四鹰亲送女儿成礼,大队则仍留驻黑石镇,双方商议好,成婚后第二日,铁血盟大开忠义门,迎接群英会全体入谷,两派合一,共灭青龙会。

  绿竹原想偷偷接回一灵,新房中再来个偷梁转凤,谁知一灵却影踪不见,直到拜堂前一刻,铁血盟探子才报回消息,一灵为陆九州取火芝,命丧闹龙涧,连尸首也没找到。

  古威几个又惊又怒又痛,全失了主见。绿竹提议,婚礼仍照常举行,三堂做好准备,绿竹在床上对付了新娘子,三堂围攻陆九州八个。虽然群英会三堂堂主,护法四鹰均是一流好手,陆九州更是功力超卓,但以多打少,以暗攻明,纵不能全歼,总能留下几个。铁血盟不如群英会的主要是一流好手太少,经过这一仗,此消彼长,群英会未必还能把铁血盟怎么样。

  辛无影几个心切一灵丧身之痛,尽皆同意,婚礼如期举行。

  铁血堂上红烛高烧,礼宾长呼:“一拜天地……”

  便在这时,门口高呼:“等一等。”

  众人皆回头看去,只见那人一个光头,一身僧装,全身湿透,正是一灵。

  群英会、铁血盟两方均首脑惊呼出口,陆九州叫的是:“一灵小师父。”古威几个叫的却是:“少盟主。”双方同时出声,闹喳喳地,谁也没听清对方说什么。

  一灵疾步过来,突然一把抓着了绿竹手腕,同时顺手便揭去了陆雌英头上的大红盖头。

  陆九州又惊又怒,叫道:“一灵小师父,你干什么?”

  一灵紧拉着绿竹手腕,不看陆雌英羞怒的目光,对陆九州道:“陆会首,前日取火芝之前,我曾说过,若侥幸到得火芝,要求会首一件事,会首亲口答应了的,是也不是?”

  陆九州一点头:“是,我说过,只要陆九州拿得出做得到的,一切如命,但小师父,我女儿已许配铁血盟少盟主为妻,婚礼已成,你若求我收回成命,再将女儿许配于你,那却是不可能的,这样于道义有亏,大家说是不是。”群英会诸人齐声赞同。

  一灵苦笑着摇摇头:“会首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想求的是请会首原谅我这个小丫头蒙骗戏侮之罪,不叫两派大动干戈。”说着回过手来,除下绿竹帽子。一头秀发披散下来,回复女儿本像。绿竹笑嘻嘻地,衽衿为礼,道:“少盟主身边小婢子绿竹参见陆会首,请会首恕罪。”看一眼陆雌英,也行一礼,道:“请小姐恕罪。”

  陆九州父女目瞪口呆,陆九州道:“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竹嘻嘻一笑,将帽子往一灵头上一扣,道:“小和尚才是少盟主,而我只是小和尚身边的丫头,小和尚落在了陆小姐手里,我没办法,只好假扮少盟主,将陆小姐连同小和尚一起娶回家,就是这么回事。陆会首,我虽然是假的,但小和尚却是真的,脸蛋虽然换了,少盟主的身份没换,两派的联盟也一切照旧,事情已到了这个份上,依我看,不如婚礼照常进行。大家说是不是?”

  铁血盟众人欢声雷动,齐声称是。

  陆九州又惊又怒,一时拿不定主意。陆雌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是默不作声。这父女两人都是枭雄之性,得失重于情感。父女两人均想:“此时若翻脸退婚,百害而无一利,更落个笑柄。”陆雌英心中虽羞怒异常,更一点也不喜欢这呆头呆脑的小和尚,但还是看了父亲一眼。

  他父女俩心意相通,陆九州得女儿同意,随即拿定主意,刚要开口,却听一灵道:“会首,令爱美貌绝伦,我深自倾慕,若能得其为妻,当真神仙不如,但我深知,令爱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勉强成婚,实在没什么趣味,因此请会首收回成命。”

  喜堂换夫,陆雌英也还好想,有利益在后头撑着,而给一灵当面拒婚,她脸上可真是挂不住了,一扬手,啪的扇了一灵一耳光,飞身出厅而去。

  陆九州雄视天下,一生不知经过了多少大浪,这样的事却是头一回,想发作,一则一灵于已有恩,二则在别人老窝里,未必讨得了好处。又担心女儿出岔子,一顿足,带了手下,追女儿去了。

  铁血盟众人欢声雷动,古威、辛无影、白鹤年三个对视一眼,一齐在一灵面前拜倒,齐声道:“参见盟主。”铁血堂上,人人拜倒。

  一灵慌忙伸手相扶,叫道:“不,我不……”话未说完,耳中钻进绿竹的声音:“陆氏父女羞恼而去,明日定当大举来攻,你此时若说出真相,铁血盟群龙无首,明日这忠义谷将血流成河。”

  辛无影大声道:“自盟主遭害,本盟群龙无首,实力大衰,群英会落井下石,两面夹攻,本盟风雨飘摇,眼看即将盟散人亡。当此时,少盟主及时出现,力挽危局,审时度势,命三堂隐伏实力,收缩精锐,铁血盟今日还能打出旗号,众兄弟今日还能站在这里,群英会今日不敢轻动干戈,均受益于此,此少盟主出山第一功;双峰岭一战,群英会好手多过我们,人数多过我们,更出奸计,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少盟主明察敌情,胸出奇计,最终救出血煞堂弟兄,更将群英会打得一败涂地,从此不敢轻视本盟,此少盟主出山第二功;少盟主以弥天大勇,扮作和尚,潜身群英会内部,体察敌人奸谋,终叫陆老贼吞并本盟不成,反闹个大笑话,本盟兄弟扬眉吐气,此少盟主出山第三功。十余日中,少盟主连建三大奇功,其智、其勇,盟主在日,不过如此,辛无影拜这样的人为新盟主,大家服是不服?”

  铁血盟上下数千人一齐大吼:“服。”

  古威道:“如此,请少盟主上座,受众兄弟一拜,成盟主之礼。”

  一灵看着绿竹,知道推辞不得,只得登盟主宝座,受众人礼拜。铁血盟三堂五千人,留守总堂两千余人,近八千人一一拜过。辛无影突然瞪着绿竹道:“绿竹丫头,大家都拜过了盟主,你为什么不拜?”

  绿竹眼珠一转,鼻子一皱,道:“我是公子的人,不是铁血盟的人,我拜我家公子,不拜你家盟主。”

  众人大笑,古威道:“好姑娘,别罩罩藏藏了,把你的花容月貌露出来,叫大家认识认识,好不好。”

  绿竹歪着头,道:“认识认识倒是不妨事,但这么几千人,人人盯着我看,我没什么,公子爷可要皱眉头了。”众人轰堂大笑。

  一灵做了盟主,住的当然是仇天图平日住的房子。那是一幢皇宫似的金璧辉煌的宫殿,外表之雄伟,内部装饰之豪华,叫一灵咋舌不已。

  一灵沐浴更衣毕,在仇天图奢豪的大床上盘膝坐下,看着绿竹道:“好姐姐,我要休息了,你也睡吧。”

  “等一等。”绿竹道:“问你两件事,你不是为陆九州采火芝给什么寒龙吃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谁救了你?”

  “没谁救我。”一灵道:“寒龙想咬我,给我撑住了嘴,它缠住我,给水往下冲,到第二天天亮,它没劲了,松开了我,我就返身又游回来,游了两天一夜,刚好来得及阻止你娶陆小姐。”

  “逆流游了两天一夜?”绿竹伸出舌头,差点缩不回来,顿了顿:“若说你急着赶回来做新郎,那还情有可原,偏是回来阻止这桩婚事,你是怎么回事?”

  一灵目光沉重,慢慢的摇摇头:“我没资格娶她,也不愿骗她。”

  “为什么?”

  一灵又摇摇头,却不回答,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奇怪,几天之间,小和尚好象突然长大了。”绿竹看着一灵忧伤的面容,怔怔的想。返身出房,四下一看,想:“找这东西不难,不妨慢慢的来,小和尚身受传灯大法,实是举世难寻的奇珍异宝,若不早抓在手里,等他灵智大开,可就一切都迟了,可我……唉,若是几位师姐在这里就好了。”

  绿竹猜的没错,这几日间,一灵确实懂得了许多的事情。

  人不懂事,是他经的事太少。时间会让人长大,其它的东西也可以,例如打击、痛苦、忧患,还有感情。

  数日之前,一灵还如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想。但对陆雌英的这段感情,却使他不由自主的去想,不由自主的去感觉,忧患得失,喜乐悲伤,情网如油锅,煎着他身与心的分分秒秒,陆雌英的绝情,更一棒将他打入九幽地狱,在地狱油锅里打过滚的人,又怎么还会不懂事?

  在与寒龙僵持的半日一夜里,一灵脑子里便如走马一般,师父死后这些日子里的人与事,一遍又一遍的在脑子里过去。等他逆游两日一夜在闹龙涧上岸,所有一切的人和事,他都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已经清楚的看穿了陆雌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要什么,喜欢的是什么。

  他懂事了,聪明了,但他的本性并没改。

  第二日,群英会数万人马强攻忠义门。一灵下令坚守,群英会折了数百人,攻不上来,只得停手,到晚间,阵中突然传出悲声,群英会数万人齐声悲哭,声惊宿鸟。古威等个个惊疑不定,派出探子,随即得报,陆九州死了。

  群英会连夜退往黑石镇,就在镇上搭起灵棚。第二日,群英会推举陆雌英为会首,放出风声,誓为陆九州报仇。

  古威几个都猜想,陆九州是给一灵气得寒毒攻心自己冻死了自己,个个开怀大笑。

  第三日,青龙会四万余人,源源开得忠义谷前,一灵下令,多备弓箭,三堂轮值,严密防守。

  青龙会龙头李青龙,是当今黑道几个超一流的顶尖好手之一,下辖黄、白、黑三旗,每旗又各辖五门。黄旗旗主朱易,白旗旗主刘湘,黑旗旗主俞庆才,各怀绝学,均为武林一流好手。

  青龙会在忠义谷前扎下营寨,李青龙便率黄、白、黑三旗旗主赶往黑石镇,祭吊陆九州。陆雌英率三堂堂主出迎。

  李青龙见凌英三个个个老泪纵横,陆雌英更哭得两眼红肿如桃,心道:“哭得倒象,只是死得太巧,青龙会人马一到,他就死了,未必老夫是勾魂使者?”

  三派首领,个个具枭霸之才,不是眼见,绝不肯轻信任何一件事。

  李青龙一脸悲戚,道:“贤侄女节哀。可叹陆老哥正当盛年,如何便去了。”

  陆雌英哭道:“也不知如何,午间还好好的,傍黑时突然就走了,爹爹呀。”

  李青龙道:“可惜,可叹,陆老哥撒手西去,身登极乐,贤侄女不必太过伤心,老夫与陆老哥多年老友,理当到老哥灵前一拜,顺便瞻仰遗容。”心道:“真死假死,老夫一看就知道,若是不给老夫看呀,嘿嘿,这中间鬼多了。”

  却见陆雌英点点头:“多谢世伯,世伯请。”当先领路。

  灵堂里,两边火烛高烧,香帕招引,中间一口棺木,陆九州僵卧其中。

  李青龙口中大叫:“老哥呀,你怎么去得这么早,可叹世间又少了一个高手。”俯下身去,凝神细看,只见陆九州双眼凹进,全身青僵,整个人就象一条冻鱼,眼睫毛上,甚至还疑着一层薄薄的青霜。

  李青龙心中大乐:“老小子是真死了,果真是冻死的,啊哈,真是天助老夫。”面子上却装得十分伤心,鞠了三个躬,上了一柱香,着实安慰了陆雌英几句,这才回去。一离黑石镇,却禁不住哈哈大笑,朱易三个均道:“恭喜龙头,一统黑道。”

  李青龙捋须笑道:“陆九州这老白脸不死,我还真忌他三分,老白脸死了,我还怕谁?”

  朱易笑道:“群英会推举陆雌英为会首,铁血盟则推仇自雄为盟主,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走过的路加起来,只怕还没有龙头走过的桥多,如何敢奢谈是龙头对手?”

  李青龙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