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昏迷了足有一月,又是因为连日的高烧,醒来之后竟是记忆全无,又不认人,初时几日都不肯让人近身,只是一个劲砸摔着物件,后来家人小心着诱哄着,才让她的情绪平复,可是先前名动江南的才女却再也难寻半分风采,举止性情就是个稚龄幼童。虽然跟旁人都不大亲近,她倒是跟七岁的弟弟亲昵得很,贤儿拿来的那些个玩具摆设,她也能兴致勃勃地玩上半天。
李夫人看着自己那娇憨之态毕现的女儿,又是忍不住悲从中来,可是还来不及垂泪,突然看见女儿抬起了下巴,大眼儿扑闪着欢喜的光芒,挥动着手里尽解开的连环套,得意地咿呀叫着,惹得一旁的垂鬓小儿竟是在一旁露肚打滚:“二姐,你要气死贤儿了,我玩了几天都没解开,你怎么不到两天便解开了?”
说着便扯着快要掉的裤子飞扑到了李夫人的怀里:“娘,书院的六福他们都说我姐姐傻了,贤儿气不过,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可姐姐一直不肯跟贤儿说话,她为何还是比贤儿厉害?她可是在装病不成?”
听着儿子的童言无忌,李夫人摸着他胖嘟嘟的小脸儿,看着女儿甩了连环套,又摆弄起旁的玩具,柔声道:“那副连环套本就是你二姐小时的玩具,后来又留给你,她自小聪慧过人,四岁时,便独立解了那连环套,惹得你父亲惊喜连连,她的闺名原是叫若惜,可是后来你父亲却是亲自为她改名为‘若愚’,其用意便是生怕她太过聪慧反而折损了福荫…”说到这,眼底又是一酸,心道:老爷当初你一意改名,可想到了今朝女儿的境遇?
若贤听了母亲的话,顿时有些疑惑,不由得回身去看二姐,心想:人若是聪慧,不是好事吗?书院的先生总是骂贤儿笨,怎么到了二姐那,反而成了祸事?
那往日里总是不怒自威的二姐,此时倒是仪态全无地倒卧在绵软的西域波斯地毯上,甩着没有穿着鞋袜的玉足,一副自得其乐的娇憨模样,不必如他一般,日日要去书院熬度…如此看来,倒也真是件好事…
老夫人说到这,又是湿润了眼眶,松开儿子,走到了躺在地毯软垫上的女儿身边,充满爱恋地摸着她光洁的额头,看着她精明尽失,却是一派天真懵懂的眼神,轻声说道:“你二姐是不会装病的,她最孝顺,岂是会让家人这般肝肠寸断?可是她也不是像外人说的那般是个痴儿,她只不过…要跟贤儿一起,再重新长大一次罢了!”
若愚任着身旁的妇人轻抚,嘴里吐着不成句的调调,纤细的长指快乐地转动着手里的彩面花鼓,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沈如柏入了李府时,自己的管事沈墨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一直等在门房,见他出来,便随着他一同出了李府,小声禀报道:“二少爷,方才京城里的人跑来回话,褚司马的门路实在是走不通,北方运河上的那批货,算是肉包子打狗,咳,要不回来啊!…若愚小姐这次的祸事实在是闯得大了些…这普天之下,有谁不知那鬼见愁褚劲风乃是睚眦必报的性情,他为人向来阴冷不讲情面,若愚小姐竟然胆敢拖延了褚司马的那批辎重,害得褚家军差点在与北方袁术的会昌一战里尽被歼灭,听说褚劲风也受了伤…这样的大祸,除了她李若愚,谁也没法子收场啊!”
沈如柏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沉默了一会说:“若愚她一向不会干这种落人口实的蠢事,怎么这次却…先前的那些被扣押的伙计不是尽被放回来了吗?难道那褚司马反悔了?”
沈墨摇了摇头,小声道:“幸好国舅爷白川曦因着要仰仗若愚小姐造船,又看在您亲笔书信的份儿上,强令官府放了人。可是褚劲风与白国舅向来是宿敌,姓褚的压根不买国舅爷的帐,这以后会不会下绊子找麻烦,都是不好说的…说不定小姐这次坠马就是褚劲风派人指使的…你说他会不会再派人…”
沈如柏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复又平静下来,沉声道:“聊城可不是他褚劲风的漠河城,此地常年有白家一系的驻军,岂会任着他胡来?你去城外的驻军营里,带上我的书信,让他们派些精干的人马来守卫李府,在成礼的期间,不能让若愚少了一根汗毛。”
说完,便飞身上马,挥动长鞭疾驰而去。
沈墨呆在原地,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口气。若愚小姐向来都是能指使惯了自家的少爷,一个官家出身的手啊也,却要为个商贾女子鞍前马后,亏得少爷还如此尽心为她着想!
可是现在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她倒是好,一傻了之,剩下的烂摊子还要自己的二少爷来收拾?李若愚,你真是我们少爷命里的克星!
想着前些日子传来的那褚劲风吃了败仗又受了伤的风声,本以为这褚司马会萎靡困顿下去。可谁知道竟是当夜亲自率领一队精英,摸进了敌城,趁着敌手庆功时,刺杀了对方的元帅,打开城门一夜屠戮了全城的兵将,一雪前耻!沈墨都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褚阎王”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他的名言就是“逆我者死”,这大楚出了名的恶人,死在他手下的冤魂何止千万?
李若愚招惹谁不好?偏偏是那个妖面鬼见愁…咳,被这一位盯上,还真不如大头朝下摔出个混沌无知呢!
这一刻,沈墨分外地羡慕李家那傻透了的二小姐。
若愚小姐要出嫁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李府上下。
人都道难为商人妇,可是李夫人与亡故的老爷夫妻二人甚是和睦。
只是李夫人诞下李若愚时就是年岁偏大,因为是难产,伤损了些根本,当时郎中断言再难有孕,她忧虑着不能让李家香火延续,这才央求着夫君,纳了农户之女周氏为妾,可是周氏入门后,夫君也没有厚此薄彼冷落了自己的正妻,相比与农户出身的周氏,出身书香之家的李夫人更得沈老爷的敬爱。许是夫妻的情深感动了上苍,周氏入门后也只是生下庶女李璇儿,而正室李夫人竟是在四十六岁高龄时一举得男,生下了小公子沈若贤。
可惜夫君染病,竟然撒手人寰,幸而二女儿李若愚能干才支撑起了这李府的门面。虽然只是操持了这李家俩个月,可是一向养尊处优的李氏却已经是心力憔悴,只觉得心脉尽断,难为自己的二姑娘这些年来小小年纪竟是怎么支撑过来的,许是老天也看不过眼,才降下此劫,让自己的女儿也歇息一下吧?
心内存着对二女儿的怜爱愧疚,置办起嫁妆来自然更是尽心尽力,李家独独不缺钱银,南来北往的奇珍异宝也是经手无数,更是不要钱般往府宅里搬。府里两日来倒是热闹得很。
这日姨娘周氏带着自己的女儿李璇儿到李夫人的房内请安,顺便把自己新缝的一对龙凤枕拿来给李氏过眼。按着聊城当地的风俗,女儿出嫁,做母亲的是要亲手动针线缝上一对绣枕的。
“姐姐这些时日尽是哭红了眼,倒是不宜动起那害眼的针线。若是不嫌弃妹妹我手粗,便拿这对绣枕给二姑娘用吧!”周氏生得甚是清秀,说话也是温温柔柔,当初媒婆寻了几家的女儿给李老爷挑选,他便是看中了这周氏的性子温吞,不会进了宅子生出争宠的事端,这才选了这周氏入门。
这么些年来,这周姨娘也是处处逢迎着老爷夫人,正妻与这妾室间倒是一团和气,相安无事。老爷走得早,李氏有时竟是觉得自己当初劝老爷纳妾是对的,起码这孤儿寡母的府宅里也有说话的姐妹,打发着寂寥的后半生。
李夫人接过了那对绣枕,摸了摸那精致的针线笑着说道:“妹妹可真是体贴,我的针线活一向不行,就算是真的动手去绣,也不及妹妹的样式精致,你也是有心了,竟是不声不响地把我原本要做的活计都做了。只是若愚她这辈子的头等大事,我这当娘亲的岂可惫懒了,就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也要献丑地亲绣上一对,还要劳烦妹妹替我画上图样,到时连你的这对一起入了妆奁便是了。”
周氏闻言温存地一笑,又陪着李氏挑选了下人呈送来的足金拉丝镶嵌了宝石的龙凤镯子后,周氏这才又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冲喜是好事,二姑娘得了个体贴仁义的夫婿,可见也是上天垂怜,待得嫁过去之后,只要悉心调养,加以时日,必定能大有起色。”
如今这李氏也是能稍微坦然地接受自己女儿的现状,听闻了周氏之言,长叹一口气道:“但愿如妹妹所言…”
周氏顿了顿又是言道:“只是现在二姑娘心智不全,那沈公子虽然也是心细体贴的,可是京城距离这聊城甚远,就算有陪嫁的丫鬟婆子在身边伺候,也是不甚得力的。二姑娘身边若是没有亲近可信之人,夫人岂不是心心念念牵挂不已?”
周氏这番话正是李夫人心内一直忧虑的,这一下被点了七寸,顿时有些焦虑了:“那依着妹妹所言,该是如何是好?”
周氏看了看身旁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儿,这李璇儿年方十五,生得倒是极为秀美。
轻轻收回目光,周氏这才温言道:“那沈家乃是官家大户,虽然沈公子重诺娶了二姑娘入门,可是二姑娘若是一直不见好,难保沈公子不会纳妾入府绵延子嗣,要是妾室是个性子和善的还好,想必不会亏损了二姑娘,可若是个性子刁毒的…那些个别家后宅里的脏污事情还少吗?毕竟并不是个个大宅都能如我们李家这般和睦…”
此言一出,李夫人只觉得脑子一下子便炸开了,在后宅夫人诗社集会上听来的一些匪夷所思的后宅是非,顿时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过了一遍,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被人欺凌,一半身子都是冰凉。
她是个没主意的人,听了风便是觉得要下雨,当下便有心退了婚事,可是如今这日子已定,请帖都发遍了聊城府宅,听说那沈公子人脉甚广,结交官宦无数,甚至连设在江南负责采办皇家御贡的织造府都派出了管事魏公公前来观礼。
现在若是退婚,别说没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有,那沈家的脸面也要被李家悔婚尽数撕扯得七零八落了。李夫人原本就是个重礼节讲脸面的,只一想想退婚后的混乱,另一半身子也浸在了冰窖里。
周氏看着李夫人无措的模样,赶紧握着李夫人的手,宽慰道:“姐姐莫急,凡事都有个解决的法子。说起来,什么也比不得血脉相连来得保靠,与其指望着沈家姑爷将来招纳个贤德的妾室,倒不如让璇儿陪着二姑娘一同嫁过去,同是自家的姐妹,将来无论是马高蹬短,都是有璇儿一力照料着二姑娘,这样你我就算身居聊城,也可解了心内的焦虑不是?”
这般提议虽然贴心以极,可是李氏连想都没有想过的。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虽然是千古佳话,可是放到自己那特立独行的女儿身上便是洪荒神话一般的荒诞而不能实现。


第4章

小小年纪便走遍了南北的女子,连眼睫毛都是空的,岂会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李夫人忍不住想起,李若愚每次提及自己当初纳妾时冷面相对,一双早熟世故的大眼看着她竟是隐隐透出恨铁不成钢之意,做母亲的被个女娃这般鄙夷,也是足足让人汗颜了。
“这…这怎么可以呢?就是对璇儿也不公平啊!”李夫人直觉便是要回绝的。
可是李璇儿却抬起了头,轻声说道:“大娘,若是为了二姐,璇儿情愿为妾,只要能近身照料二姐,璇儿也算是为大娘略尽孝道了,还望大娘成全。”
“还是不可,若愚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若是她好了,知道我这个做娘的这番安排,她…她可是要恼的…”李夫人虽是个没主意的,却直觉这法子不妥,还是要一意回绝。
周氏看着大夫人不肯,便是微微叹了口气,低声训斥着女儿:“早就说你了,你虽然心疼二姐,可是陪嫁过去也是不妥,就算你大娘愿意,那沈家二公子可是个眼界高的,依着他的前程来看,将来就算真要纳妾,也不会是一般人家里庶出的女子,少不得要拣选个有气度官家的小姐,你又何必现在为难你大娘呢!”
这番看似谴责女儿的话语落在了李夫人的耳中,顿时又叫她心内翻滚。周姨娘的提议,虽然看似杞人忧天,却入情入理,现在沈家渐渐复兴,将来那沈二少若是真的高升了,趋炎附势的女子怎么会少?自己的女儿若是不好…可…可该是怎么办?
这么一想来,李璇儿当真是心疼着二姐,早早未雨绸缪了…
当下便是不让周氏再责备李璇儿,嘴里迟疑道:“其实妹妹你说得也是有理…只是这样实在是太委屈了璇儿…”
李璇儿闻听出李夫人话里回旋之意,当下微微抬头,轻声言道:“能跟二姐在一处,有什么委屈的,大娘只管放心,过门后璇儿会尽心竭力照顾着二姐,定然不会让她受了半分委屈…”
眼看着天大的难题便这般圆满的解决了,李家的女眷们还未来得及展颜一笑,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冷语:“二妹还未出嫁,自己的丈夫便被瓜分安排妥帖了,二娘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话当真是刻薄至极,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一身骑马装,英姿飒爽的女子施施然立在了客厅的门前。
李夫人抬眼一看,淡了些久别重逢的欣喜,瞪着眼说:“若慧,你在胡言什么!”
原来这说话的,正是李府已经出嫁的嫡长女李若慧。她比若愚年长了十三岁,嫁给了武官刘仲为妻,后来便跟随丈夫调任去了常州。
常州离着聊城不算太近。李若慧收到娘亲的书信,知道自己的二妹出事后,便日夜兼程赶回娘家。
聊城不大,父老乡里都熟识得很,所以她骑马入城时,便有人向她贺喜李府好事将近。
原是心内感动着这沈家二少倒是个情义两全的,并没有因着妹妹的恶疾而回绝了亲事。等到了李府,她这急性子的也不用管家通禀,自己箭步便来到了客厅门口要见母亲。哪里想到却是听到了周氏向母亲进言,要将庶出的妹妹给沈家二少做妾,于是便急急收了脚。
本以为这般荒诞的提议,母亲会一口回绝,哪里想到这耳根向来绵软的母亲竟是这般急转直下,竟是有要应允之意,当下便是脱口而出,打断了母亲的话。
李若慧虽然是女子,但从小就喜舞刀弄枪,那性子也不是个寻常宅院里的女子的路数。害得李夫人常常感慨,为何自己生养的两个女儿都是这般与众不同,若是生出个像李璇儿那边温柔娴静的该是多么贴心。
这不,刚刚大声申斥了母亲,李若慧便面色不改地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一双眼儿直瞪向了还跪在地上的李璇儿,冷声开口言道:“三妹倒是一副体贴的心肠,只是我怎么不知你竟是跟二妹好到这般田地,宁肯舍身为妾也要长伴二妹左右?”
李璇儿也是没有想到李家的大姐儿竟是在这个当口归府,她向来有些惧怕这个大姐,便是怯怯诺诺地道:“大姐有所不知二姐现在的病情,若是你亲眼见了她现在的模样,只怕也是会想璇儿这样,放心不下她一人嫁入沈家。”
见大女儿还要挑着眉梢说话,李夫人赶紧将她的话意压下,出言问道:“兹事体大,还要从长计议,璇儿,大娘知道你是好心,且跟你的母亲回去吧,我还要带着你大姐去看看若愚呢!”
于是这场“娥皇女英”的话头,便是不欢而散。
李夫人将周姨娘带着女儿走了,这才出声斥责大女儿:“离家这么久,愈加没有规矩了!”
李若慧过来扶着母亲,忍不住气道:“娘,我若不唱黑脸,你可是能舍得脸面回绝那灶糖一般粘牙的母女?去年我归来过年时,便看见那李璇儿不错眼地瞟着那沈家二公子,周姨娘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愚还未嫁过去就盘算着怎么谋算自己女儿的前程了!”
就在这当口,她们已经入了院子,只见李若愚身穿一件缎面的罗裙,正趴伏在地上一脸兴致勃勃地挖着蚁洞。
这等小儿游戏,二妹从五岁起便没有再碰触过,现在这沾了满脸泥巴,一脸憨笑的少女真真让人看着心痛。
李若慧虽然在信里已经知道了大致的情形,可是亲眼见到二妹这般,那心内的酸楚真是难以言表,当下便是几步上前,一把夺了李若愚手里沾满了蚂蚁是树枝,当下便搂住了若愚的肩膀:“二妹,你怎么变成这样…”说完,这一向坚强的女子也忍不住泪满盈眶。
若愚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个浓眉英目的女子,想了想,用沾着泥巴的手指轻轻碰了她脸颊上的清泪,樱唇微启颤动了几下后,终于略显生涩地吐出了两个字:“羞羞…”
这几日来,若愚能下地后,便一直跟自己的幼弟厮混,偶尔看着他与内院仆役的小女娃玩耍,每次弟弟撩拨得女娃大哭后,便会做着鬼脸喊着:“下大雨啊哗啦啦,不害臊啊羞羞羞…”
如今看着这个女子在自己面前哭泣,便是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羞羞”。
可就是这么一句,竟是让一旁的李夫人惊喜交加。要知道自从李若愚从昏迷中醒来,一直咿咿呀呀如同哑巴一样不成句子,今日竟然能突然开口说话,足以见得女儿是在好转,当真是喜从天降。可是拉着她的手,再逗引着她开口,却又是不言不语,只顾着搓泥球玩去了。
这下李夫人更加笃定先前定下的婚期还是对的。都说这冲喜最适合顽疾,眼看着婚讯临近,若愚终于能开口吐字,岂不是吉兆?
这好消息自然也是要告知沈如柏的。当他听闻若愚终于能言,立刻前来李府。
他来时还带了一个大食盒,乃是在聊城老巷里宝鸭斋定下的鸭膏烤饼,还有香脆的鸭茸卷。这些都是李若愚爱吃的。
可是不知为何,若愚似乎不喜见到沈家二少,就算他拿着溢满了香味的食盒,也是气嘟嘟地转过脸儿不看他。直到沈如柏又拿了一套柳木制成的小船模型出来,这二妹才大眼晶亮地微微转了身来,半靠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小船上了发条后,在养着几尾金鱼的鱼缸里自由航行…
而沈公子则是一脸宠溺的望着像孩童一般咯咯笑的二妹,那眼神与以前他望向二妹时别无二致。
李若慧看到这,心内倒是稍微宽慰了些。可是心内的疑虑还是要一吐为快,便趁着这时开口问道:“沈公子,我妹妹如今便是个不通晓世事的孩童,虽然公子你不嫌弃,可是府中的沈夫人必定是有为长辈的为难…想必以后免不了是要纳妾,不知你…”
沈如柏稍显诧异地抬头看着李若慧与李夫人,问道:“如柏从未考虑过纳妾之事,大姐何出此言?”
李若慧只当没看到母亲阻止的眼神,便是径直将那周氏昨日之言尽是说了个底朝天,沈如柏听了只是一蹙眉,然后沉声道:“三小姐不放心若愚的心情在下自是体谅,可是这般姐妹同嫁实在是不妥,如柏今生也只愿娶若愚一人。”
听沈如柏说得这般斩钉截铁,李若慧心内的狐疑也是尽消,沈二少也是个沉稳有担当的,只盼着妹妹以后在沈府能够顺遂度过以后的生活…
那天沈如柏出府时,正好与从花园偏门出来的李璇儿走了个碰面,那李璇儿看见了沈如柏,脸颊微微泛红,点头向沈如柏打着招呼。
可是沈如柏却是目不斜视,看也未看那李璇儿一眼,李璇儿只能微微低下头,嘴角紧抿,看着四周无人,扭身入了一旁的角门出了府宅外。
李家的角门外是一条幽静的石板小巷,除了偶尔有那磨刀的师傅,买女红的货郎外,再无旁人经过。李璇儿出了角门,又沿着石板路走了一段,便是转到了一个巷尾。不一会便看到沈如柏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小巷子外的小街上,他并没有骑马,而是出府后一路步行。
李璇儿在他走到巷口时,适时掉落了手里的巾帕…沈如柏眼角余光扫到了那一方绸帕,却并有弯腰去捡,却是脚步微微一转,拐入了巷子。
他身形高大,此地乃拐角,是不透阳光的阴暗之所,就算外面有人经过也不会发现这处拐角有人。
李璇儿眼含春水,可还未及说话,面前的男子已经扬手在她的脸颊“啪”地掴了一掌。
“谁要你自作主张?”沈如柏的面色阴沉。
那一掌其实也不甚重,可是李璇儿何曾受过这等责打?当下便是泪满盈眶,委屈地低语道:“一直得不到你的回音,我…我已经是等不及了…”说着一双纤手便是痉挛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这微小的动作自然是落入了沈如柏的眼中,他浓眉紧缩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厌弃,略缓了缓语气道:“我自然是会安排妥帖,可是休要再像昨日那样,跑到李夫人面前去…”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急急地住了口,只因在李璇儿的身后立着一人。
璇儿见沈如柏神色不对,也跟着回头望去,也跟着神色大变。只见原本应该与幼弟在花园里玩捉迷藏的李若愚,正面无表情地立在了他们身后。
那眉眼神色是李府的人看惯了的,虽然是有十七岁,可是每当若愚面无表情时,总是会让她手下管事的人心内忐忑。
现在李府掌事的二姑娘就是这样面无表情地望着交谈的二人,李璇儿不由得心内猛烈跳动,有那么一刻,只觉得她是好了,惊疑不定地想要开口解释。
“二姐,你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