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茉浅笑点头,“茉莉不过学得莲芳姐姐的一二成而已。”

正说着话,突然船头一阵哄乱,只见康平王爷头戴紫金冠,身穿白玉袍,腰系金绦,尊贵完美地出现在东道席上。
众官员按照官阶,一个个送上贺礼,道上贺言。正热闹纷繁,忽地一声长报打断了顺序:“圣旨到——”
康平王爷听了,忙命抬上早备好的木案香炉,焚香净手。下人们忙而不乱,有秩序地抬桌铺毯。百官整齐地跪在甲板两边,静静等待。连戏班都停了演出,缩进角落里。
这样大的阵势苏小茉是第一次看到,她有些紧张地离开椅子,也要跪下地板。月华闵泽一把拉起她,低声说:“别人看不到咱们,不用跪。”
苏小茉眼眸含着不安,“那可是皇上的圣旨…”
月华闵泽一笑,“小茉,你需要习惯。圣旨有时候不是什么东西…”,
说罢,依然稳稳坐在椅子里。他说得又低又快,苏小茉几乎听不到,也不明白,满怀一心忐忑。

外面的人跪了一地,鸦雀无声,等了大约一刻钟,才看见十来艘载满礼品的小船来到画舫下。一列威武的锦衣侍卫护送圣旨登上船,排场极大。
然后一位面容肃静的太监从漆金盘子中捧起圣旨,“康平王爷接旨——”
康平王爷领先上前,掀起袍摆跪下,“康平王月华恺涵,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跟着山呼。太监宣读一长串赏赐,一箱箱的礼品抬进来。好不容易领完旨意,康平王爷谢恩起身。

远远地,看到王爷和那个太监交谈了几句,王爷的笑容有些尴尬,而太监则似笑非笑,似乎瞥了一眼包厢这边。
月华闵泽立即把茶杯端起来挡住脸,“小茉,那个,外面不好玩,我们还是到厢房去吧。”
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苏小茉,猫腰走出包厢。所有人等都聚在船头恭迎圣旨,竟然没人注意有人鬼鬼祟祟溜下二楼。
月华闵泽带着苏小茉和纤尘摸到画舫一楼的房间,砰地关上门,拍拍心口长吁一口气,“刘得利那个讨厌鬼,阴魂不散!”

可是苏小茉听不见他说什么。她怔怔盯着月华闵泽。
刚才那一幕…眉清目秀的男孩…拽着她的手,悄悄地躲过人群…那弯弯的眼角,狡黠得意的眼神…
电光火石间,脑海闪过破碎的片断,却连不起来。

“小茉,你怎么了?”月华闵泽发现她的奇怪,以为她怀疑起他的身份,连忙解释,“太后是我的皇伯母,她一定命令刚才那个刘太监来找我,不准我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宴会啦。皇伯母就爱管我…咳咳,咳咳!”
刚才跑得太急,月华闵泽剧烈地咳嗽起来。
心绪纷乱的苏小茉没有听见他的话,倒是那一阵咳嗽把她震回神,连忙扶了他坐到床上,轻轻地拍他后背,“闵泽公子,您声音都变了,感冒好几天了吧?”
“咳咳,就是,太医院那些老夫子开的药一点用都没有…咳咳。”
“看样子是入风了。老人们都说,入了风不刮痧,风滞肺腑,会留下病根的。”

月华闵泽使劲擤鼻涕,鼻头擦得红通通的,可怜兮兮地说:“太后也说要给我刮痧,但是会很痛,我不敢。”
站在一边的纤尘突然咧开嘴笑呵呵地说:“公子,不疼的。我刮过,第二天病就全好了。”
苏小茉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公子,我给您刮,试试看,好不好?”
月华闵泽想了想,答应了。反正一个姑娘家不会有很大力气。他躺在床上,扒掉上衣露出后背,用烫烫的毛巾擦一遍后,白皙的皮肤泛起淡淡的红。
然后他发现他想错了。

苏小茉用一把桃木梳子的背面蘸了香油,从脖子顺着脊椎往下一溜。
“哎哟!”月华闵泽大叫一声。
“别动!”苏小茉摁住他,“不用力,刮不出风来,就白痛一场了。”
飘香楼每位姑娘从小伺候人,抬洗澡水,洗床单被罩,样样干过,手劲怎么可能不大。苏小茉一下一下刮得月华闵泽哇哇大叫,很快背上出现道道瘀痕和一粒粒血点。
“忍一忍,很快就好。背上的血点浮上来,就是刮出风了。”
纤尘蹲在床边,瞅着他呵呵直乐,因为换牙的缘故,声音有些漏风,“呵呵,公子…嘿嘿…”
月华闵泽龇牙咧嘴地一瞪眼,“笑什么笑!丫头片子,门牙都掉了,难看死了!”

纤尘捂住嘴巴笑得直不起腰,两根细细的羊角辫翘呀翘的,“嘿嘿,公子,我也是茉莉姐姐给刮的…呵呵…”
苏小茉擦一把汗,淡淡看了一眼纤尘,“纤尘,我怎么教你的。不要乱说话。”
纤尘顿时不笑了,怯怯地站到一边。
苏小茉把月华闵泽扶起来。他苦笑道:“被你俩骗惨了。”
她拍拍他后背,“公子嗓子眼儿顺气了吗?”
月华闵吸吸鼻子,发现鼻子不塞了,“哎呀,好像有点管用!”
旁边纤尘吐着小舌头,眨眨眼睛道:“公子,咱们姑娘刮痧,保证您明儿就好了。”
苏小茉翻身下床,把衣衫递给他,“闵泽公子,请赶紧穿上衣裳。”

月华闵泽接过衣衫,顺手把她拉入怀里,“你脖子上戴的什么?”
苏小茉来不及阻止,月华闵泽已探手入怀,把一根红线拉出,上面系着一块圆环状的血玉。月华闵泽眼睛一亮,盯着苏小茉,“小茉,这是哪里来的?”
苏小茉震了一下,把玉攥回手中,“啊…这是,小时候别人送的。”
月华闵泽微微地笑,两弯眼眸中透出温润的笑意,轻轻地说:“小茉很宝贝它啊,好像女孩子对心上人一样。看来…送你的人是男的,还说过将来要娶你?”
苏小茉紧紧捏着血玉,脸色苍白地沉默。其一,跟客人谈论其他男人是行业大忌,卖身女子在客人面前戴着其他男人送的东西更是忌中大忌。其二…月华闵泽猜对了。
半晌她低着头说:“像茉莉这样的身份,哪里敢妄想嫁人。公子是在取笑茉莉吗?”

月华闵泽马上收起笑,“你误会了。小茉,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过几天我就向鸨母要你的卖身契,赎你出去。”
苏小茉吃惊地抬起头,“公子,您…在开玩笑吧?”
月华闵泽摇摇头,握住她的手道:“你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家,婚姻是不得自己作主的。母亲出于家族利益,替我寻了门当户对的正妻,不久后就要进门了。为了补偿,母亲答应随我喜欢的女子娶作侧室。小茉,你可愿意?”

月华闵泽以为此话一出,苏小茉没有不答应的理。可是等了半天,苏小茉不吭声,他不由有些焦急,“小茉,你不愿意吗?还是不愿意做侧室?”
苏小茉说:“闵泽公子是皇家贵胄,就算是侧室,亦必要大家闺秀。茉莉乃风尘贱婢,做梦也不敢想进公子家的门。”
月华闵泽执拗地问:“小茉,母亲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就不论这些了。我只问你愿意跟我不?”
苏小茉发现自己拿这个天真的少年一点办法没有。他同自己不过才见了两面,有过那么一次温存,了解全无,哪里谈得上喜欢。为了跟家里赌气要娶一个□回去吗?
她一直垂着头,低低地回答,“茉莉身不由己,但凭秋妈妈和公子作主。”
话说到这里,月华闵泽不能再追问。但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有些郁闷。
“嘭!嘭!嘭!”外面传来巨响。

纤尘推开窗,夜空上一朵朵绚丽的焰火散落,显得荷花盛开愈发娇艳。船舱上面的宴会歌舞喧闹仿佛离得很远很远。
在这个溢满荷香的夜晚,苏小茉突然想起,下个月,年轻的皇帝要大婚了,作为首都的燕平城,一定比今晚的画舫还要热闹。

纪莲芳幸遇良人
累了一晚上,第二天回到飘香楼,苏小茉沾床就睡死过去。
不知道过多久,她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在喊,“茉莉姐,茉莉姐!”
苏小茉一下子惊醒,“怎么了?”
一个小丫头站在她床头,抓住她胳膊焦急地说:“纤尘被玉岑姐姐拉去地牢了!你快去啊!”
苏小茉一听不好,急急忙忙地套了件外衫就冲下楼。

昨晚上康平王府的请帖竟然没有秦玉岑的名字,使得她对苏小茉的怨恨升到了顶点。今天早上一起来,恰好遇到纤尘在后院洗衣服,当即怒火中烧,随手找了茬儿,让龟奴把她拖到地牢,施棒针之刑。
所谓“棒针”,就是一根粗粗的木棒上插了密密麻麻的绣花针,一棒打在人□上,叫人痛不欲生,但流血量很少,伤愈后也不会留下疤痕,是老鸨专门想出来惩罚姑娘的。纤尘哪里吃过这等苦头,满地打滚直哭得昏迷过去。苏小茉赶到的时候,纤尘已经昏死过去。
苏小茉心急火燎地把纤尘抱回房间,花钱请大夫来看,折腾好一番。幸好康平王爷给的赏钱挺多的,她才请得起大夫。
说起来飘香楼的每位大爷都给很多银子,但绝大多数落入鸨母的口袋中。姑娘们拿到的只有一点点,平常想自己买个什么贴己玩意儿或者看病请大夫,都非常拮据。

送走大夫,苏小茉回到房间。纤尘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皮肿肿的,“茉莉姐,我没事,你别担心。”
苏小茉摸摸她的头,“小蹄子,你到底怎么惹上那爆炭的?”
纤尘扁嘴,“秦骚姐儿!我顶了两句嘴,她就发飙了!”
苏小茉弹她一指甲,“就你这麻雀,嘴巴从来闲不住!我还不知道。”
话这么说,苏小茉却明白秦玉岑其实是针对她的。第二天,她溜上街买了一小瓶没有味道的煤油。

傍晚,鸨母房间突然传来一阵哭喊声,姐妹们跑到门外,看见鸨母愤怒地指挥龟奴把秦玉岑拖往地牢,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地,客人渐渐多起来。姑娘们忙着接客,也就把秦玉岑丢到脑后。
苏小茉因为被包下不用接客,闲在房间里照顾纤尘。突然有丫头跑来说莲芳姑娘找她,她便去了。

与楼下大堂的灯火辉煌相比,莲芳房里安静得可怕。苏小茉走进房,看见一身粉纱的她坐在梳妆台前,瀑布般一头青丝垂到腰后。
“莲芳姐!”苏小茉轻轻喊了一声。
纪莲芳慢慢转过身,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其实她并不老,只比苏小茉大八岁。苏小茉曾见证过她风华最盛的时刻。那时候,多少王公皇孙一掷千金,只求冰雪美人回眸一笑。可是在喜新厌旧的风月之地,二十三岁已经是旧人,房间冷清得能听见针掉地的响动。

纪莲芳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苏小茉老老实实走过去坐下。

纪莲芳的声音不柔,但像泉水一样清冽,“刚才我恍惚听见玉岑挨打了,是你为了纤尘做的吧?”
苏小茉不吭声。
“你做了什么了?”
苏小茉脑袋一偏,“玉岑姐把秋妈妈最珍爱的花瓶,就是那个值二十几万两雪花银,前朝皇后御用过的,摔破啦!”

纪莲芳把眉头轻轻一皱,“小心妈妈发现你捣鬼,你就死了!”
苏小茉笑起来,“莲芳姐,我什么都没做!妈妈亲眼看到她摔破的!”
说完她附在纪莲芳耳边说了几句。复又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小茉把眼泪擦掉,低声说:“其实我真的不明白。难道妈妈没教过?姐妹们为客人吃醋,是最笨的!康平王爷哪里会对烟花女子上心,玉岑为什么对一个男人如此用心呢?她明明知道,王爷不可能赎她回王府的。那个门槛,是我们能跨的么!”
纪莲芳幽幽叹一口气,拉住她的指尖,“你小时候,我总怕你瘦小受欺负。后来发现你总能变着法子教训那些欺负你的人。这会你连红牌姑娘都整了。”
苏小茉勉强笑了笑。

纪莲芳继续说:“这样,我走了之后,不用担心你了。”
苏小茉如遭雷劈一般,失声道:“怎么回事?我没听错罢,你要走?走到哪里?”
纪莲芳微微一笑,“茉莉,替我高兴吧。有人要为我赎身,这会子已经去跟鸨母交涉了。”
现在很少客人找莲芳,没听说最近有人迷恋她啊?苏小茉糊涂了。
“哪里冒出个人来,突然要赎你?”
“那个人,也是昨天才找上门的。”纪莲芳轻轻说,“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本是南边的人。”
苏小茉怔怔地看着她。

纪莲芳眸子里透出淡淡的温柔,“我从小在一个大户人家做童养媳。他们待我很好,我同少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准备十五岁就完婚的。可是长到十二岁,边疆起了战乱,先皇亲自挥征南下。老爷把少爷送上山学道,而我在战乱中失散,被人贩子拐到燕平,卖进这火坑里来。”
纪莲芳平素冷淡,很少说话。今天突然说起身世,让苏小茉失措地感到,莲芳姐真的要走了!她一直以为,莲芳姐同自己一样是家里太穷被父母卖掉的。
“我一直以为,这一生就这么算了。可是昨天竟有人找我,说要赎我…我差点认不出他来…”

苏小茉问:“就是你的少爷?”
“…嗯。战乱平息后,他回家发现人都死光了,旧宅成一片废墟。他从邻人那里打听到一丁点消息,只有我还活着。一路乞讨探问,沿途北上,寻了这么十年…昨天,他终于找到我了。”说到这里,纪莲芳两眼淌下泪来,“少爷小时候众星捧月养着,锦衣玉食,可是我昨天见到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苏小茉打心眼为她高兴,却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起来,羡慕得紧,又涩又酸,“莲芳姐,那个人…竟寻了十年,可见对你一片痴心。如果有人这么对我,我一定跟了去。”
纪莲芳点点头,“任凭我残花败柳的一副身子,追随他余生罢。就算穷困潦倒,也比这富丽堂皇的魔窟好百倍。”

话音刚落,楼梯上一阵咚咚声,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来,“芳儿,卖身契烧了,马车也雇好了,我们这就离开!”
纪莲芳和苏小茉忙站起来。
“咦?这是…”那个人猛地发现苏小茉。
纪莲芳说:“清风,这是跟我最好的茉莉。茉莉,他是纪大哥,就是要赎我的人。”
苏小茉福了福,“纪大哥,有礼了。”

纪清风穿着半旧的灰色长袍,十足穷困潦倒的书生样子。他看清苏小茉的脸,不由愣了愣,忙作揖回应,“原来是苏姑娘。内子承姑娘多年照顾,清风感激不尽。只是…清风没有多的钱也把苏姑娘赎出去…”他的脸红了。
苏小茉听他迂腐的说话,有些想笑。倒是莲芳毫不在意,问道:“鸨母要你多少钱?”
“三千两。”
苏小茉倒吸一口气。秋四娘太黑了。莲芳早就几乎不接客,三千两实在是漫天要价。
纪莲芳也有些被吓到的样子,“你哪里来那么多钱?”
“我把六龙玉佩当掉了。”
“什么?!”纪莲芳大吃一惊,脸色有些发白。

“嗯…那个,没什么…”纪清风瞥一眼苏小茉,似乎不愿多说,“芳儿,你收拾好了吗?我们快些走吧,我再也不要你多受苦一刻了。”
纪莲芳有些不好意思,悄悄拉他的袖子,“有人在呢。”
苏小茉笑起来,“莲芳姐,我帮你收拾行李吧。”
莲芳的行李很少,那些闪亮的金银钗簪,艳丽的丝帛裙袄,高级的胭脂水粉,鸨母要收回去的。找了一圈,她能带走的不过三四件家常衣服和内衣,自己做的两双鞋子,和一些小物什。
一群姐妹听说莲芳要走,跟着送出来。
苏小茉紧紧拉住莲芳的手,又是高兴又是悲伤,一时无法成言。莲芳和她名为姐妹,却情同母女。她四岁被卖进青楼,就开始伺候莲芳。莲芳面上很冷漠,教她技艺时,稍不认真就狠狠打骂,不假辞色,但其实她心思细腻,对茉莉很袒护,自己虽对她严格苛刻,但从不让别人欺负她。

“莲芳,你是有福的,能跳出这火坑。往后再不能喝你泡的好茶了。”宝珠姑娘抹着眼泪说。其他姑娘跟着附和。
“茉莉的茶艺早赶上了我,想要喝茶,找她去。”莲芳指指苏小茉。宝珠愣在那里,她说这句话只是表达一下不舍之情,没想到莲芳似乎没领会。
苏小茉把行李包袱放上马车,回头低声嘱咐:“莲芳姐,无论到了哪里,安顿下来后一定给我捎信。”
纪莲芳覆上她的手,“你放心。”
纪莲芳平素冷淡,跟其他人无话,简单道别后就登上马车。
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只有苏小茉仍呆在原地,愣愣看着天边。
苏小茉想起几年前,那么多高官巨贾想为莲芳赎身,她都不肯。
原来,她一直在等。
今天,她终于等到了。

史记:崇仁十九年,年仅三十五岁的崇仁皇帝平定南疆动乱之后,因宵衣旰食,朝乾夕惕,身体衰竭而英年早逝,政局动荡。崇仁皇帝没有留下子嗣,孝贤皇后鄂尔干氏苦心孤诣,选中崇仁皇帝的小侄子——其皇弟景王八岁大的儿子,将他从藩王领地接回燕平,辅佐其登基大宝,文康纪元就此开始。

文康皇帝
史记:崇仁十九年,年仅三十五岁的崇仁皇帝平定南疆动乱之后,因宵衣旰食,朝乾夕惕,身体衰竭而英年早逝,政局动荡。崇仁皇帝没有留下子嗣,孝贤皇后鄂尔干氏苦心孤诣,选中崇仁皇帝的小侄子——其皇弟景王八岁大的儿子,将他从藩王领地接回燕平,辅佐其登基大宝,文康纪元就此开始。

皇宫。
慈宁宫内。
皇太后端坐在屋子中央,一脸严肃地听着面前的文康皇帝说话。康平王站在一边陪侍。
“请太后同意儿臣的请求,恩准苏小茉进宫。不要封号,做个采女就好。”
“皇上,”皇太后过了很久才说,“大婚在即,皇后尚未进宫,此举欲置皇后何地耶?”
文康皇帝低头不语。
“如今佞臣当道,皇权旁落,汝不思夺政归贤,重振大业,竟有心思去逛花街柳巷,意倾风尘女子…皇后乃哀家为皇上、为月华皇族、为朝廷千挑万选才定下来的。和亲拉拢鄂尔干部族,对牵制伊图卡极为有利,尔千万不可大意。”
文康皇帝涨红了脸。

皇太后瞧了瞧他的脸色,叹口气说道:“皇上,哀家是说过随你所喜女子纳入宫。然那仅指大家闺秀,卑贱之人,怎可玷污皇家血脉!”
文康皇帝一言不发。皇太后见他虽安静,没有反驳,但面色颇有不满,便问:“皇上为何不出声?想必有理由,但说无妨。”
文康皇帝忍住脾气,“太后,苏小茉对儿臣有救命之恩。”
“此话怎讲?”
他慢慢地说,“八年前,太后派大内侍卫到景城接儿臣来京,却遭到谋逆之徒反对,阻止太后扶儿臣登基。车队在京郊遭刺客,混乱中儿臣与侍卫队失散。”
“确有其事。”太后点点头,忆起往事,无限感慨。当时,她发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才得以保住月华皇族的宝座,多么艰难。

文康皇帝动容说:“儿臣躲避追杀,流浪街头,年幼懵懂不知何如。走投无路,几将饿死,便是苏小茉收留了朕。她将自己仅有果腹的馒头给了儿臣,自己挨饿。又因鸨母发现她私留外人,受尽拳打脚踢。古训云,滴水之恩尚不敢忘,何况救命大恩!”
“唔——”皇太后沉吟,“此女救了天子,也是三生修来福气。为她择一良婿,或赐田几亩,钱粮若干,保其一生衣食无忧,也就好了。”

文康皇帝捏紧了拳头。康平王急忙悄悄拉住他的袖子。
文康皇帝咬着嘴唇,咽下肚子里那股气,低下头去行礼,“谢太后指点,儿臣先行告退。”
康平王随着皇帝行礼告退。突然听到太后喝住:“恺涵!”
康平王忙退回来,“皇伯母有何吩咐?”
太后看着他说,“哀家让你做侍读,你就该好好引导皇上,不要成天往外跑,玩物丧志!”
玩物丧志这一大帽子扣下来,惊得康平王爷冷汗顿出,“皇侄过失,皇伯母教训得是。昨天太傅说皇上最近功课进步很大,皇伯母不必太过忧心,皇上将来必成大器的。”
皇太后疲惫地挥挥手,“好了,哀家只是给你提个醒。都下去吧。”

文康皇帝和康平王爷大步走出慈宁宫。文康皇帝挥退后面的宫女,“你们都回去,不用跟着了。”
康平王爷松了好大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皇伯母真是太严肃了,每次见她都要绷紧神经…对了,皇上,你也太鲁莽了,一点准备都没有,突然就提起苏姑娘,皇伯母这么遵守礼教的人能答应吗!小王可差点吓坏了。”
文康皇帝闷闷看他一眼,举步往花园走去。康平王爷跟上去,边走边说:“皇上,怎么了?”
文康皇帝长叹一口气,“外有伊图卡专权擅政,内有皇太后干预诸事,这个皇帝,做来有何用?举事行动,得快点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