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苍鹭冷冷一笑,朝堂上姨母道:“首领,此子负心忘义,弃家舍女,此事原是家务事,本不该劳首领烦心,但这厮既铁了心,今日便烦劳首领做个见证,属下便取了他两千年法力,放他一条生路,与那秃毛鹌鹑去了。”
我素来敬佩姨母决断分明,只觉这小鹌鹑虽有些不自量力,敢跟凤栖宫的女管事争夫,但能修成了仙的鸟族们,灵力自然跟命一般珍贵,怎能随意被强夺。姨母定然是不肯的了。
岂料姨母堂上端坐如故,由得那雌苍鹭取了夫君两千年法力,只留了三百年,一脚将他踢出了凤栖宫的大堂。门口守着看热闹的好些仙僮仙侍们嘻嘻哈哈,全然不当作一回事。
事后我将“家务事”这三个字斟酌了半晌,似有所悟。
姨母往常总是斥责我凡事不知收敛,四处打架惹祸,大违仙家养生修炼之道,法力这才全无长进。今日我这般信奉拳脚至上的散仙,这种时刻居然不是冲将出去将那鲛人公主的一头金发拔光,而是坐在这里苦思良策,本仙还是又凄凉又自嘲的得意了一回。
若让姨母看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夸赞我一回?
我这里坐了良久,无论从正方反方论证,都发现今日这桩事体,无论如何都不能算得上家务事。这龙三太子与我,委实半点关系也无。
他不曾亲口对我说过,欢喜我。
更不曾亲口对我说过,要向我求亲。
等到我坐在那珊瑚林里苦思良久,竟无妙策,再抬头时,眼前哪里还有那两位的影子?
这珊瑚林美则美矣,只是闻不到香气,万不及陆地上的花草来得有意趣的多。我一个飞禽整日泡在这东海里与一帮龙鱼混在一起,实是非我族类,安能长久?
忽然之间,我觉得这水晶宫沉闷的难以忍受。就算有避水珠,这整个东海也不过是个黯沉沉的大水池子。我是出来游历的,原不应该在此地耽搁太久。我不由自嘲:就算——那人的身上浇铸了整个金乌之光,望之眩目,也是东海龙宫里的风景,干卿底事?
想通了此节,我偷偷避开龙宫守卫,也不曾向碧瑶兄妹辞别,便涉水而出,离开了东海。
万把年来,我不过结识了三两位可把臂同游随心所欲姿意调笑的仙友,眨眼之间便反目成仇,岳珂被我暴打了一顿,离光也被我一怒之下赶跑了,心中委实有些惆怅。
我在山顶黯然立了很久,见得暮色四合,百鸟归巢,夕岚堆锦,便信步拾径而下。堪堪走了十来步,妖气扑面,一股紫色的烟雾之后,一道莺啼般的婉啭女声道:“小妖参见土地…”面前便立定了一位穿着紫色罗裙的女子,一双吊梢春水眸,正幽怨的粘在我身上。
她这般瞧着我,竟教我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譬如我是位俏郎君,背信负义,将她抛弃。当然,这想法着实有些荒唐。我向来喜欢惹事生非,这女床山日子宁静,果真将性子也磨炼了几分下去,甚是和蔼道:“狐姑娘可是有事找本仙?”
历来做土地的,只因是仙界最低等的地仙,那气性都有些低,随上仙搓来捏去,便如个泥人儿一般,似我这般脾气火爆的大概甚少。小小土地但凡碰到个把成妖入魔的,法术不敌,鬼缩在土地庙里或是归附了魔头,也是有的。
我由是自省,对面前这无礼的狐狸精也多了三分笑脸。那狐狸精眼眶儿一红,嘤嘤哭了起来,低低跪伏在我脚下,揪着我的青袍下摆道:“小妖与山中虎王成亲一百五十载,昨儿大王回府,却道要将小妖给休了,另抬了新人进府…小妖只得前来求上仙替小妖作主…”
我活了万把年,头一次碰上被人告状的,初次得了个替别人作主的机会,心里不免又得意了一回:来女床山做地仙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这些小妖们对我这上仙甚是尊敬。
我低咳了一声,拿腔拿调正要摆出上仙的款儿来,远处一声虎啸,惊得林中飞鸟从巢中高高掠起,久久盘旋。一道闪电般的银色猛然撞进了我的怀中,两天都玩得不着家的九狸甚是惊恐的俯在我怀中,不住哆嗦。
这孩子生性贪玩,也不知道被什么给吓着了。我一边安慰它一边让那紫狐起身。那紫狐低泣道:“上仙今日若是不答应替小妖作主,小妖再不起来。”
我甚是无奈。
往常总觉姨母决断分明,碰上苍鹭妻子跟小鹌鹑打架,也还坐在堂上装一回活佛,不言不动。今日轮到我自己,方知其中为难之处,也不得不和一回稀泥。
我后退了两步,从这紫狐的手下将自己袍子下摆抽开,淡淡道:“此乃虎王与狐夫人的家务事,小仙如何插手?”既知道了她乃虎王妻子,便断然不能再叫她姑娘。
我以为,家务事三个字,诚然是个不错的挡箭牌,亲疏有别,权责立分。
那紫狐膝行两步,又抓着我的袍脚不放,绝望哭泣:“虎王从前被休的妻子皆被他取了内丹精元。小妖若被虎王休了,怕是贱命不保啊!求上仙怜悯…”
我想起那日伐树建屋之时遇上的虎妖,那通身的残戾之气,隐有入魔之像。颇有些兴致道:“你说的虎王可是身着黄色暗纹长衫,长得甚是魁梧的那位?”
那紫狐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一双眸子含雾带露,端得令人怜惜,低低切切道:“这女床山只得一位虎王,正是上仙提起的这位。”
我正与那紫狐攀谈,展眼间眼前刮起了一阵大风,一股腥味扑面而来,九狸在我怀中呜咽两声,愈发抖得厉害。那紫狐身边不知何时立着那位虎妖,目光森森,将那紫狐瞧了一眼。瞧见是我,面上竟然堆满了笑意,拱手道:“不知能在此处得遇仙子,真是在下之福。只是这贱人竟然敢前来惊扰仙子,是在下管教不严之故。”
那紫狐自他显身,虽不再嘤嘤哭泣,但扯着我长袍下摆的手更用了几分力,与九狸此刻紧紧缩在我怀里竟然一般无二。
我见这紫狐哭得可怜,有心要救她一命。因着怀中抱了九狸,不好回礼,口气便略为谦逊:“虎王客气了。我见尊夫人模样生得颇好,这才拦住她说了几句话。”
那虎妖面色稍霁,不防再瞧我一眼,只因暮色黯沉,靠得近了些,他似惊非常,指着我怀中九狸道:“在下追了这畜生整整两日,就想捉了来剥皮送给仙子做件围脖,抵御山间早晚寒气,不成想仙子出手更快,竟已将这畜生独个儿捉住了。在下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九狸在我怀中抖得越发厉害,我额头青筋不觉跳了一回,心中气恼,若搁在往日,早一拳挥了过去,与这虎妖打在了一处。但现下初来乍道,却不好挑起事端,只得僵着张老脸,道:“虎王有所不知,这小家伙叫九狸,却是小仙拉扯了六百多年的孩子。它素来是个淘气的,却不知哪里惹得虎王不快,竟要取它性命?”
那虎妖喉咙似生了些疾病,一时里咳个不住,半日才停了下来,有些歉意道:“是在下鲁莽,在下鲁莽。…仙子拉扯的这孩子,倒很是机灵,颇得了仙子几份灵气。”
我冷冷一哼,劝道:“虎王约摸是喉咙有了痰症,这些日子最好忌动荤腥。至于这位狐夫人,我瞧着她长得模样还算周正,虎王若觉得腻了她,不如遣到小仙府上来做个洒扫仆从。小仙这里才建府,有些冷清。”说罢头也不回下山。
那虎王在我身后连连附合:“就依仙子所言。在下一切定依仙子所言。”

云胡不喜

九狸此次被虎妖吓得魂不附体,终是在家安生了两日。我陪着它指点兔精多炖些山鸡,炙些鹿肉与它补补。这日刚将一锅野山菌鸡汤端上桌,门外大哗。兔子精隔着门缝往外瞧了瞧,几乎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道:“大王…”
九狸本来趴在汤瓮上吃得香,吃兔妖这一吓,一头扎进了汤翁里。我连忙将它拎了出来,回头唤兔子精拿块布巾来替它擦擦小脑袋,岂知兔妖已两眼翻白,两爪紧抠着门框,眼瞧着便要晕过去。
我心下好笑,见得它们被虎妖唬得这般可怜,没奈何,只得寻了布巾将九狸头上汤汤汁汁胡乱抹了,将它放在床上,念个诀,化了两床被子,厚厚盖了,这才推门而出。
竹篱之外本已布了结界,修为稍差一些的妖们自然瞧不见。但此刻虎妖就立在门外,他身后立着好几只妖怪,有狼有豹,虽化了人形,但那凶残之气不改。那晚所见的紫狐怯生生立在一旁,只拿一双俏眸将我偷偷瞧了几眼。
虎妖见我出来,面上顿时堆叠了笑意,一面朝身后狠狠瞪了一眼。
我顺着这虎妖的目光瞧去,他身后左侧五步开外,正静静立着的安雅少年一身鲛绡纱纤尘不染,蓝眸之中笑意浅浅,如积雪初融,冰寒乍破,万物初生,无一丝一毫芥蒂。
正是令我这两日深悔出言无撞,胡乱迁怒的离光。
我心中感激他不计前嫌,又向来体贴人意,几步向着他窜了过去。眼角余光瞥见虎妖露出狂喜的眼神,心下大奇:这虎妖往日不见人影,今日为何带了一队妖精扎了堆的守在我家门前?
莫非大清早的我家门口有宝物不成?
许是前两日我的话重了些,离光今日表情甚是奇怪,将我望了又望,甚是小心翼翼道:“青儿,我今日前来是有桩事要麻烦你。”
自他走后,我寝食难安,心怀愧意,想寻机弥补,又苦于不能擅离职守,离开这荒蛮之地,他就自己送上门来。闻得离光来意,正合了我一腔弥补之意,遂忙不迭点头应承:“只要是离光张口,青鸾但无不允之理!”
离光拉拉手中绳子,只闻得低低一声呜咽,竟从树丛后缓缓走来一头老虎,体格甚威。毛色却是罕见的白色。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闹不明白这深海的鲛人养点小宠物不捡那海里的鱼啊蟹啊龟的去养,却养头陆地上的兽,这却是何缘故?
此情此景甚是有趣,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我道:“离光,我只见过凡间养狗,是要在颈上系条项圈的,但不曾见过有人养虎,也要在颈上系条绳子…”见得他面色尴尬,我更是笑得开怀,摆摆手道:“不过此事也怨不得你。你乃水中鲛人,本就不懂这些,何曾见过别人养这百兽之王?”
那头虎妖冷冷踱了过来,许是见得这头白老虎过得忒有些窝囊,物伤其类,指着离光道:“你这鲛人不识好歹,居然侮辱虎族,却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离光蓝色的眸子里刹那间堆冰砌雪,冷冷一笑,竟带着砭人的凛厉之色,令那虎妖不自觉倒退了一步。
几千年相交的故交旧友,我倒从不曾在离光面上瞧见过他有过这般厌弃冰冷之色。尊贵的鲛族太子殿下纵是大怒,也是带着微微的笑意,许是这虎妖太过讨嫌,这才惹得他不开心。
我伸手拉拉他的袖子,他对我暖暖一笑,冰雪全融,柔声道:“我路过五岷山,见得这头大家伙受了伤,无人照料,我又急着回家,自然不能把它带到东海去,能不能先寄养在你这里?”
我与他相识一场,从来都是我求着他,倒从不曾见过他开口相求,今日可谓一偿夙愿,正好全了这番相识之情。当即接了他手中绳子,指尖掠过一点冰凉,我知他常年体温如冰,顿时被冻得微瑟,一碰即离。替这头白老虎解了绳子,发现是用上好的鲛绡纱所编,叹息道:“你这不是糟蹋好东西么?”见他一番不解的模样,知道他贵为鲛人殿下,又重情信义,偏偏于财物之道甚是淡薄,遂将那条绳子收进怀中,预备着哪一日捆绑个把不听话的小妖,也算物有所值。
离光有些不解:“青儿若喜欢这绡纱,我改日给你背一匹来。”
我指指自己灰扑扑的青袍子,道:“这件衫子再穿个一两万年也还使得,不必浪费了。”又指着那头白虎道:“这一个也算得希缺。闻得天庭四方神里有一位白虎监兵神君,也算得它的本家。百兽之王,焉得能用绳索捆绑?”
离光满含歉意的笑笑,又化作了那个秀雅温润的鲛族殿下。
那老虎甚是诡异的拿大脑袋在我腿上蹭了蹭,我见得它后腰之上少了一大片皮毛,露出红红的肉来,它却目光温顺,只往我身上蹭,心下暗测:这难道又是一只虎妖?
当下敛神察探,却感觉不到丝毫妖气,不过就是山中一头普普通通的老虎罢了。
见它这般黏人,我在它大脑袋上摸来摸去,离光见得我们一仙一兽颇为亲近投缘,竟露出欣喜伤感的笑容来。我见得他对这头老虎恋恋不舍,目光瞧着便像凡间那起被夫君抛弃的小娘子吃醋一般,自忖他这番醋吃得可毫无道理,指着他的脸嘻笑道:“噫!将你面上那小娘子乱吃飞醋的表情赶快收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你家夫君一般!不过是一头普通老虎罢了。跟着你能做什么?难道去东海学游泳不成?跟着我说不定再过个千把年便可以修炼成人,也算得仙途无量了。”
这老虎低低呜咽,似听懂了我的话一般,只围着我身周打转,再不肯离开一步。我亦揽了它大大的脑袋来抵在颔下,却奇异般的发现,这头老虎身上竟然没有野兽皮毛鲜有的味道,居然透着淡淡的清香,似海底石琼花的香味。
我原以为海底所有的东西并无香味,哪知却是个人浅见。后来从岳珂处得知,东海海底有一种石琼花,一旦离开海水便会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凡间多少渔民欲寻而不得,那些凡人皇族宫中的女子将石琼花奉为瑰宝,价值连城。
“这老虎身上的味道竟与岳珂那厮有些像…莫非是我昏了头了?”
那老虎见得我有些厌恶的将它推了开来,低低呜咽两声,又靠了过来。
离光的笑意之中莫名有些涩意:“青儿,你的鼻子倒灵得厉害。这老虎身上的石琼花粉,自然是我撒上去的。与你整日在一处,总不能让这头兽臭烘烘的吧?”
我感激他替我想得周全,遂上前扯了他的手道:“我手下那兔妖前儿又弄来一头鹿,还未曾吃完,正好可以炙了鹿肉来与你尝个鲜。”
离光目中漾满笑意:“恭敬不如从命!”
被晾了许久的虎妖怒道:“仙子既已收了在下的大雁,便与在下有了婚约,怎能同这鲛人拉拉扯扯?”他身后一群妖精八嘴八舌,皆指责我背信弃义。
我心中好笑,歪着头将他打量了一番,颇有三分无赖的架势:“收了你的大雁又怎的?吃进肚子的东西难道还要本仙吐出来不成?”
离光素知我劣根性,见得我露出这般无赖相,已知我决意赖掉此事,唇角那抹笑意已是忍也忍不住,嗔道:“青儿。”
我理直气壮:“送了只大雁便说与我有了婚约,那离光还送了我一只大老虎呢,我岂不立时三刻要与他结为夫妇?”
虎妖木瞪口呆。
离光低下头去,我却已瞧见他莹白的耳尖已如熟虾一般,暗笑他面皮薄,与我厮混了几千年,还当我是初见面的那幅笨拙样子,略有言辞过火,定能教他红透了面皮。
我见得成功堵住了虎妖,得意洋洋道:“总共没有几两肉的大雁,居然也好意思送了来,欺负本仙没见过世面么?”
虎妖身后一众妖怪窃窃私语。
那长面大耳的狼妖偷偷捅捅豹妖,低声道:“这没错啊,我瞧着凡间风俗,老百姓娶妻,若收下了大雁,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虎妖回头低声道:“当真?”
“当真!”
那狼妖答得铿锵。
虎妖铁青了脸指着离光,道:“仙子悔婚,莫非是为了这鲛人?”
我将场中妖怪大略瞧了一遍,估摸着自己与这干妖怪拼起来也有六成胜算,遂挺直了腰杆,嘻嘻一笑,道:“这却与离光无关。虎王的属下也说了,送大雁乃是凡人百姓嫁娶的的风俗,小仙请问虎王,你我两位,不知哪一位是人?”
虎妖窒了一窒,身后的狼妖声音倒不低,替他答道:“都不是人!”
我抚额,装作不曾听到这句话,携了离光,身后紧跟着白虎,进了我的篱笆小院,徒留一众妖精在门外。
虎妖那日走时,将紫狐留了下来,隔着结界喊道:“仙子既然已经开口同在下讨要这贱人,那在下便送了给仙子,还请仙子莫辞。至于你我婚事,仙子既已长住女床山,在下坚信仙子定然能够改变主意。”
那时我在房内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理会他。
说起来,这白虎身上全无一丝妖气,不过是普通的一只受伤的白虎,自进了房门,九狸便横眉怒目,扑进了我怀中,朝着它呲牙裂嘴。
离光瞧着有些尴尬,摸了摸九狸的小脑袋,安慰了它半晌也不见效。
那白虎自被我解了绳索,亦步亦趋,只在我脚边打转,我瞧着这两只兽对峙,苦恼万分。这房子不过仅够遮风避雨,若这两只兽每只一个房间,却是万万不能够。九狸这般恼怒,从来只有见到岳珂才会有这般反应,赤色的双瞳似乎要喷出火来,只恨不得这头白老虎在我百丈之外。
离光无奈道:“青儿,要不…我就将只老虎带走?”
我难得被他求一回,自然不能轻易罢休。低头想上一回,不由笑了:“我原还想着,九狸敌视这老虎定然是被门外那虎妖给吓着了。现在想来不是。九狸鼻子敏感,定然是这头白老虎身上有石琼花的味道,才引得九狸叫嚣。”
离光点点头:“青儿说得有理。”
我有心要捉弄一回九狸,恼它近日不服管束,若不是被那虎妖吓到,定然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指着白老虎问离光:“它可有名字?”
离光慌乱道:“有…当然是没有。我匆匆带了它来,一时半会倒来不及起名字。”
我嘿嘿一笑,心下大畅,指着那头白老虎道:“以后,它便叫岳珂吧。”
这次不单是离光与九狸露出惊吓的表情,便是那头白老虎,似乎也被吓得倒退了一步,警惕的与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我瞧着它这般机灵,只觉不久之后这老虎定然要踏上修道之路,且前途无量,不由很是欣慰。也不顾怀里九狸的恼火,向前两步,蹲下身去,抚摸着白虎毛茸茸的大脑袋,叹息道:“岳珂啊岳珂,从今往后可要学好,勤修苦炼,别尽作些寻花问柳的勾当。”
老虎岳珂的反应有点奇怪,它将脑袋一歪,我摸着它大脑袋的手摸了个空。虎目微眯,张开嘴叨住了我的左手中指。
我生怕这猛兽起了性子,一口将我的中指咬下来,岂料它只是拿上下牙齿磕了磕,一点都不疼。竟似过去我数次看到过的,龙子岳珂将那些纤纤女子的手指放进口中,极是亲昵的轻咬,那起女子们娇呼出声,似乎都不见得疼。
诚然,呼痛也是一种乐趣。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全身立时不舒服了起来。连滚带爬朝后退了几步,指着这老虎结结巴巴,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离光,这只老虎…这只老虎莫不是岳珂变的?

凡尘颜色

离开东海之时,我以为,此生此世,定然与岳珂相见无期。只因此次乃本仙初动红鸾,处理应对之策尚不成熟,故而不曾设想周全,将他每日看得熟腻,自然情消意减。这下弄巧反拙,生生别离,一两百年间倒时时夜寐,在梦中将他想上个一两回。
姨母见得我无恙归来,自此默许我四处游历。我由此也结识了一些颇为有趣的仙友,其中尤以滇池蛟王最为投契。
这一日我踩了云头落在滇池之上,见得云雾翻腾,滇池蛟王与一只雪蛤精斗得激烈。我按下云头,将脚泡了进滇池水中解解乏,一面拿帕子沾了冰凉的池水往面上去擦,正看在兴头之上,面前池水哗啦啦翻起斗大的涟漪,从水中霍然钻出一条通体洁白的龙,鳞甲生辉,鹿角虎须,虾眼冷冷睇过来,似无形刀锋,挟万钧雷霆之威,我打了个冷颤,顺着滇池岸滑将下去,灌了几口水,被一双钢铸铁爪拎了起来,丢在岸上。
那条白龙冷冷道:“小鸾鸟,不会游水么?”
我被吓得呆住,下意识摇了摇头,仿佛听见它冷哼一声,却已腾云驾雾向着滇池蛟王而去,半途中化作了一名身着白色锦衫的男子,背影瞧着有点熟,他回头瞧了我一眼,我顿时呆若木鸡。
这条冷若寒冰潜于滇池的龙,正是这一两百年间我在梦中曾经想过的那位,东海龙三太子岳珂。
诚然,本仙几千年来首次红鸾星动,瞧上的这位儿郎理应是有一颗温柔心肠的,虽然后来得知,他温柔的过了头,但凡美貌的仙子皆能获得他的温柔相待。——离开了丹朱,本仙原来也算得美貌。
这姑且算是一桩喜悦的事。
但这岳珂明明与我相熟,却作出这般冷漠疏离的神色,且不伦不类,居然呼本仙为“小鸾鸟”,当真是打定了主意不与我相认?
我这般犹豫作难,那厢岳珂身姿如电,在云雾间不过两个翻滚,与滇池蛟王斗得激烈的雪蛤精便被他一掌打下云头,飘飘荡荡向着滇池水而来。
我亲眼瞧见岳珂冲将下来,将这雪蛤精撕成了碎片,腥风血雨,将半个滇池水都染红。一时骇住。
这次相见,委实令我心有余悸,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定然不去招惹这条喜怒无常的龙,免得殃及仙元。
离光不知道我曾亲眼目睹岳珂如何将一只雪蛤精撕得粉碎,吞下它的仙元去,在云霓间摇首摆尾,自然不明白我此刻的恐怖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