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自认识他到后来进宫,她从不曾瞧见过薛寒云的笑容。
她顾自坐在那里戳着薛寒云的伤处玩,薛寒云阖目养息,夏惠有心劝她两句,又知此刻在薛寒云面前不宜落了她的面子,只得朝连生使眼色,心道:大小姐你这哪里是来探伤的,分明是来捣蛋来的!
还当她受伤这些日子安静许多,从前的性子都改了,哪知道一见着薛寒云便旧病复发了…
连生机灵,又去房里端了数盘点心过来,就摆在薛寒云塌前的矮几上,殷勤侍候:“大小姐,喝点茶用些点心…”亲手捧了热茶奉上。
柳明月挥挥手,“你们都去外面候着,我跟寒云哥哥有话要说。”
夏惠与连生心里都冒出同一个念头,只当她要向薛寒云当面致谢,在旁人面前又抹不开面子,便带着院内的丫环小厮都退了出去。
“寒云哥哥——”柳明月推推他。
薛寒云睁开眼睛,面前笑容灿烂没心没肺的一张脸:“薛寒云,下次去将军府,带上我吧?”
薛寒云猛然坐了起来,神情戒备,摆明了“在府里你想怎么折腾都行,但是出府去…特别是我恩师府上去折腾,省省吧小丫头”的态度。
柳明月诚恳的望住了他,“我们这次遇上劫匪,我想了很多…要是我从小把学琴棋书画的时间都放在学武功上,保不准这次咱俩都不必受伤呢…”
以前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只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必备技能,上一世她还凭着此几项技能在宫中深获承宗帝宠爱,如今承宗帝还是太子,这一世她也不准备再进宫,亦不想再受拘束之苦,只想随心度日,似乎…学些武技傍身也不错。
不知为何,有一刻薛寒云在这自骄纵惯了的小丫头眸子里看到了掩饰不住的伤悲,他差一点就心软答应了,想了想又坚定拒绝:“恩师府上都是些舞刀弄棒之辈…”包括罗老将军的嫡孙女罗瑞婷,“你去了实在不合适!”
娇滴滴的相国府大小姐,十指纤纤,平生连一次重的东西都没有拎过,被相爷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长大…要是她去了罗府演武场,万一与罗瑞婷呛起来…薛寒云真不敢想象会出什么样的状况。
他既已表明态度,便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以示拒谈此事。
小丫头呼吸渐粗,他常年练武,听力极佳,忍不住唇角悄弯,心想果然生气了…说不定过会就拂袖而去了…
小时候她前来挑衅的时候,常会被他气的哭着跑回去告状…大一点便进步许多,每次都气的拂袖而去,过不了几天又怒冲冲跑回来算帐…周而复始…
然而,今天出乎他的意料,过了一会,还听不到她起身的动静,薛寒云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小丫头笑容可掬软软轻唤:“寒云哥哥…”简直拿出了磨缠相爷的劲头来,薛寒云禁不住头皮一麻,知道今天没那么容易打发了,只能拼死板着脸。
“寒云哥哥~~”
沉默。
“寒云哥哥——”声色俱厉。
沉默。
“薛寒云——”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继续沉默。他在心里默念:马上就要胜利了!
“薛木头——”
“薛呆瓜——”
薛寒云在心里偷笑,总算是要拂袖而去了!
然而,小丫头靠了过来,威胁:“你再不答应,我就撕你耳朵了!”
薛寒云:“…”什么时候小丫头的战斗力居然提高了?两人斗口他犹能胜也,但若是动武…他必输无疑。
他无可奈何,不情不愿睁开了眼睛:“去了不许惹祸?不然就别去!”又忍不住念叨:“女孩子家家学什么功夫,有事我会保护你,哪里用得着你吃那份苦?”
他这句话后来在柳明月见过了罗瑞婷之后,被她找到了有力的反驳论据。
当时他并未想那么多,目送着小丫头离去的身影,忍不住问身旁的连生:“有没有觉得…明月这小丫头变的有点奇怪?”
“是少爷变的有点奇怪吧?今天居然肯搭理大小姐了。”往常来了不都爱理不理的吗?
“…我还不是怕她吓出毛病来,看着今天她这劲头,还好没事。”
柳明月不知道薛寒云主仆在背后如何议论自己,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即将去罗将军府上的兴奋之中。重新活过来之后,她的目标便是改变前一世的命运轨迹。去罗府学武,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柳厚听闻女儿有此意,又说动了薛寒云答应带她去,心下大慰。
女儿经此一劫,他既怕她吓出病来,又忧心薛寒云的伤势,还要为国事操劳,几下里一夹击,胡子都愁白了几根,如今好了,女儿还是照旧活泼,又与薛寒云相处融洽了起来,怎么样都是好事一桩。
至于去罗老将军府上学武…凭着罗府坚固的建筑,罗老将军指挥若定的气势…镇压个把小丫头,应该不在话下吧?!

 

第三章 惜药


就在柳明月扳着指头算薛寒云伤愈的日子,她还未及与罗老将军见面,薛寒云那帮师兄师弟还有小师妹罗瑞婷等人又一次登门前来探望薛寒云了。
前次他们来的时候,柳明月还窝在自己小院子里养伤兼回忆往事,展望未来,今次她已经活蹦乱跳,白日里无聊已极就来西跨院蹭饭,顺便折腾连生,傍晚再等着柳厚回家,重享天伦。
——感觉就好似多年未曾过过这样悠闲的日子,忽略到前世在十三岁生辰之后不久就遇见了当时的太子,后来的承宗帝这一不愉快的事件阴影,总体来说,她对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非常满意。
罗瑞婷是个心直口快的小姑娘,看到薛寒云院里坐着的柳明月,当即皱眉:“不怪得薛师兄这段时间躲懒不来,原来是有美相伴啊…”说着便冲上前去将柳明月细细打量,越打量神色越发不好看。
柳明月前世能陪伴在承宗帝身边数十年之久,容貌必然是极佳的。可是最特别的并非是她修习的琴棋书画,又或者大家闺秀的举止风仪,那些不过是门面活,但凡脑袋不笨的女子,多花花时间,自然也练的出来。
出自官宦世家的女子,哪怕年纪再小,自小亲眼目睹大家子后院里的勾心斗角,主母小妾之间的明争暗斗,必然也不是全无心机的傻子。
可是柳明月奇就奇在,眉下一对秋波目,波光潋滟,清可见底,娟好静秀,天真娇憨,旁人看来,她的心思几乎一览无余。
——那样清澈明净的眼神,在官宦之家的女子里面,极是难得。
谁让柳厚对这掌上明珠既怜且爱,千依百顺,后院又清静到波澜不起,才养成了她这样清透的眼神。
眼下她扬起娇憨的笑容来迎客,直看呆了整天埋首在罗府演武场里的罗行之罗善之兄弟俩及他们带来的另几位少年。柳明月似是浑然不觉罗瑞婷的不愉之色,顺口便回她:“寒云哥哥每日里去罗府学武,原来是有美相伴啊,怪不得常常练到很晚…”将听来的话原样奉还。
薛寒云不动声色的瞧着小丫头朝罗瑞婷伸出了爪子…反正总归有这样狭路相逢的一天,不在柳府便在罗府…
罗瑞婷站在薛寒云面前,眼中立时沁出了泪花。她十四岁了,再有几个月便要及笈,亲事迫在眉睫,心思比之眼下松散到恨不得几十年如一日的这般过下去的柳明月来,全然不同,一下便将柳明月这话里的意思误解了。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男装,双手长年练武,都起了茧子,肤色如蜜,比之眼前小丫头的瓷白肌肤,差距太大——小丫头话里带刺,分明讽刺自己是个丑八怪。
也怨不得她自卑,以前醉心练武,根本不曾考虑到这些。也就是这一两年间,她忽然惊觉自己跟出去作客的年纪相若的女孩子容貌仪容之上差距太大,回头再看,一起练武的师兄弟们完全不拿她当女子,特别是薛寒云也这样认为,让她尤为伤心。
其余的少年们皆是薛寒云的同门师兄弟,都是武将家的孩子,猛然间见到柳明月,那种明明年纪尚幼,偏偏要做出端方仪态的可爱模样,真是让人禁不住心里痒痒。有好几个都伸出爪子来,跃跃欲试,很有些想在小丫头脸上捏一把又或者在她脑袋上摸一把的冲动,被薛寒云“咳咳”两声警告,皆收起了禄山之爪,都不曾注意到罗瑞婷眼中的泪花,纷纷乱乱忙着向小美人介绍自己。
“…明月,我是你寒云哥哥的师兄行之,你也要叫我行之哥哥哦…”
罗行之后脑勺被罗善之狠狠拍了一掌,转头去算帐,被人捂着嘴巴拖到了众人后面,“明月,我是善之哥哥,拳头很厉害,谁要欺负你,我保管打的他满地找牙…”
柳明月仰起笑脸:“善之哥哥——”在少年热切的目光里,歪着头天真的问:“要是你自己欺负我了,怎么办?”难不成也将自己打的满地找牙?
众少年轰然大笑,又相继介绍了自己。
温文尔雅的白脸少年是容庆,黑而瘦小一口白牙的是米飞,高大英俊的是贺绍思,沉默寡言的是单奕鸣…皆是罗老将军旧属家的孩子,算来算去,唯有薛寒云一个外来户。
等到众人听闻柳明月要去求罗老将军授艺,皆沉默了下来。
罗老将军从来治军严谨,收这帮徒孙纯粹闲极无聊,打发日子。虽然这帮人在罗老将军手下习武,却是挂在罗将军名下的。
外间传闻,柳相只此一女,娇纵的厉害,再瞧柳明月十指纤纤,身若素柳,哪里是练武的料?怕是进了演武场就要哭着跑出来了。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小姑娘,声音大点还怕吓着她,要是将这样残酷的事实讲出来,万一惹哭了她…可如何收场?
罗瑞婷轻嗤:“你当进罗家的演武场是逛胭脂铺子啊?进去转一转,不合意了就走?”她站在旁边许久,被这帮师兄弟们闹腾的好不容易将那股尴尬难堪压下去,才等来了这好机会刺激柳明月。
“罗姐姐当初学武的时候难道没哭过?”
罗瑞婷一滞,她当初确实哭过,学武是个辛苦活,就算是自己的亲祖父,可是老人家不肯放水,她就只能咬牙忍下来了。
“既然罗姐姐都哭过了,那我肯定会哭的。”
众少年都笑起来,想她肯定要放弃,顿时又失望又大松了一口气,一面遗憾不能有这样漂亮的小师妹,一面又想着,万一这样漂亮的小师妹在演武场大哭起来…到时候可如何哄她?
罗家的演武场一向是纪律严明的,并非几句好听的话就可以将辛苦抹煞。
耳边已听得柳明月又道:“可是罗姐姐最后还不是坚持下来了?!”话里话外透着赞赏。
罗瑞婷昂首挺胸,神色间已带了些骄矜…她岂是一般的女孩子可比的?
“到时候就算我哭了,只要擦干眼泪,坚持下来不就好了吧?”
众人:“…”
一地眼眶,差点跌碎。
罗瑞婷咬牙,暗道我就等着到时候看你哭!
对此事,薛寒云全程保护沉默,不曾发表任何见解。他越来越觉得,柳明月自遇劫匪之后,还是变了,具体的变化在哪,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
柳明月心里喜滋滋的,只觉未来的师兄弟们,除了那位师姐罗瑞婷看起来有些傻缺,横冲直撞之外,其余的都很好相处。
当然,她现在回望,前世里自己也是横冲直撞的傻缺一枚,只是过往的经验教训太过惨烈,才导致她不得不每日反省。
两个多月以后,柳明月的十三岁生辰到来之际,薛寒云的伤势基本全好,除了前胸后背上那些骇人的伤疤之外,整个人已经能蹦能跳,生龙活虎了。
柳明月花了自己的私房银子近千两,偷偷请常来她家的太医院程保老大人配了两小瓷瓶祛疤的药膏子,遣了夏惠送去给连生,叮嘱他抹在薛寒云伤疤上。
薛寒云问起这药膏子来,连生忙向他表功:“…还不是上次,夏惠姐姐问起少爷身上伤势,我向夏惠姐姐抱怨少爷身上伤疤太多,全是因着救大小姐之故,被大小姐路过正瞧听到了,这是她花了千两银子请程大人配的祛疤药膏,听说很灵的…”伸手便要替薛寒云宽衣解带抹药。
薛寒云推开他的手,“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待得连生掩门出去之后,他才将那两个小瓷瓶拿在手里,细心端详一会以后,又收进了床头的暗格里。
柳明月只当自己的一番心意已经送达,不久之后听得连生念叨薛寒云身上的伤疤一点都未退,后来在罗家演武场有幸亲眼见到了薛寒云身上狰狞的伤疤,再遇上程太医诊平安脉,将这老头子好生念叨了一回,只道他这药膏子一点效果没有又贵的要死,堪比街头的狗皮膏药,只能骗骗银子,全无疗效。
只气的程大人白胡子一翘一翘,若非他与柳厚相交莫逆,又看着这丫头长大,熟知她顽劣任性也非一日,早揪着她去向柳厚告状了。
“…我老头子的药哪有不灵的?也许是那小子压根没抹过那药?”
“老爷子你胡说!”柳明月全然不信:“哪有人有好药不用,放着身上的伤疤不管,难道留着作纪念?明明是你的药没有效果,以后别拿这么死贵死贵又没效果的药来哄我了!”愤愤。近千两银子打了水漂,一点效果没有,想想就肉疼。
当然,这件事都是后来才发生的。
眼下,柳明月忙着准备写贴子,请相好的姐妹为自己庆贺生辰。
她拿出早制好的花笺,先写了几个常来相国府上走动的小姑娘的名字,都是柳厚的门生故吏家中之女,最后,才端端正正的给沈琦叶写了一张贴子,亲邀她来参加自己的芳辰宴。

 

第四章 客至


柳明月生辰的前一日,家中有客至。
来的客人乃是她的亲姨母与她的表兄夏子清。
柳明月接到丫环来报,很是诧异了一回,这才在夏惠的服侍下换了件见客的衣服前去迎接。
她这位姨母,听说与母亲温氏一般的容貌美丽,皆是出自江北夏家,又嫁了当朝国子监夏监丞,生活也算安泰。姨父在国子监就是主管学规,督导教学的,在家里也严谨的如同在国子监,积年影响,连她这位姨母也养成了板正的性子。
柳明月跨进偏厅,先与姨母夏温氏见礼,又拜见了表哥夏子清,丫环早已奉过了热茶。原本家里来了女性长辈,柳明月应该迎进自己的东跨院,可是偏夏温氏还带着十六岁的表兄夏子清,二人虽说是嫡亲的表兄妹,也不能迎进她的小院里去。
此际柳厚还未回家,夏温氏见得她面色红润,这才拉着她的手松了口气似的:“可怜的,让我在家悬了好些日子的心。原是听说你出了事,只是…你也知道我家丧期未过,不好身在孝中就大喇喇往你家跑。这几日才除了孝,又算着也到了你的生辰,就赶紧带着你表兄过来瞧一瞧。”
夏子清与薛寒云同岁,相貌清俊,容貌上倒似随了夏温氏三分,朝她温雅和气的一笑,一副模范学子的样子。
柳明月这时便想起来,夏家丧事正是姨母的婆婆过世,这件事她前世隐约有些印象,只是不知为何,她前世一直不太喜欢这位姨母,至于原因,却不记得了,是以对这件事情也并不曾放在心上。
“我好好儿的,没什么大碍。若非父亲拘着要我好好在家养伤,定然一早去姨母府上,倒累的姨母挂念,是月儿的不是。”
这话说完,温氏的目光便亮了起来。
以前的柳明月被柳厚惯的骄纵,哪里又会这么乖巧?如今瞧着,可见是经了事了,说话行事越来越得体。
想着她眉眼间的笑容便绽了开来,另一手又拉了夏子清到柳明月面前:“你表哥虽是个寡言的,但一家子骨肉,你有事他断然不会坐视不理。以后有什么事都打发人去找你表哥…外人终究不是那么…”话声未完,薛寒云便从门外走了进来,恰将这句话听在耳中。
柳明月这些日子与他相处的多了,也瞧出了他的不悦,心道:姨母这话分明是说寒云哥哥不够尽心。
她重活一世,早非从前无知娇女,又格外多想了一层,见薛寒云不错礼数的与温氏见礼,又与夏子清互相厮见,只觉温氏神色淡淡,对薛寒云疏离客气,心里便有些不舒服,有心要替薛寒云解围,便道:“寒云哥哥带着表哥去后花园或者自己的书房里转转吧,你闷了这些日子,正好表哥来了替你解解闷。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姨母了,正要与姨母讲讲贴心话呢。”
薛寒云看她一眼,唇角微弯,这已算是他最和气的神色了,辞了夏夫人,与夏子清出去了。
柳明月带着温氏穿堂过户,到了自己的东跨院,直到进了自己房里,夏夫人落了座,招了招手,随行的婆子才将替她准备的生辰礼物送了上来。除了四套常服,还有一套小女孩子用的银头面,很是精致。
这些东西,按说都是亲母准备,只是柳明月亲母早逝,夏温氏才准备了这些亲自送了过来。
“太劳烦姨母了!”柳明月接了过来细细的瞧,又露出极为欢喜的神色:“得亏了姨母替我准备,明日我正约了人来玩儿,正好穿出去给她们瞧瞧。”
温氏瞧她神色,似是真的喜欢。柳明月向来是这样的性子,喜欢不喜欢都挂在脸上,因此她便放下心来,拉了柳明月的手坐下,又问了些当时遇劫的惊险状况。
柳明月醒来之后人已经在床上,中间惊险过程一概不曾经过,因此含糊其词,要么以“月儿当时被吓坏了”捂着心口一幅惊吓过度的表情,又或者是“我疼的厉害,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滚下车去了,然后就疼晕了过去”之语含糊带过。
温氏只当她小女孩子经这样的大事,早失了主张,再提起这事也心有余悸,关注点便不在这上面,只旁敲侧击的问:“以前你对薛公子不甚喜欢,我方才瞧着,你们相处的不错?”
若按着以前柳明月的性格,必定一五一十将所有事情告诉姨母了。她这位姨母性子严谨,倒不说长论短。只是重生这种事…连她亲爹都尚被蒙在鼓里,只怕说出来吓坏了他老人家,又如何能够告诉温氏?
她心里藏着事,迎着温氏的目光却还是那么的天真无辜,似小女孩子撒娇一般拉着温氏的手摇了摇:“原来我跟寒云哥哥不合,我以为只有府里的人知道,原来…连姨母也知道呀?”一幅小女孩子失仪之后不好意思的模样。
温氏心道:就因为你与他不合,柳厚宠着你,我才不着急。
“姨母你不知道,这次寒云哥哥拼了命的救我,说起来他也算是月儿的救命恩人了,我自不好再似以前一样事事挑他的毛病了。”她说完了这句,小心窥着温氏的神色,见温氏隐隐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由越发诧异。
温氏拉着她的手,爱怜的摸了又摸,连眼圈儿也红了:“我的儿,你也太天真了些。你也不想想,薛寒云自小便来了你家,所吃所用,无不是相国府公子的待遇,就凭他爹那样的,请得动当世大儒,还有罗老将军授业么?你父亲不但将他养了这么大,还用心栽培,这天大的恩情,便是以命相报,也算不得什么。他不过就是受了伤,躺了一阵子,就换来了你们父女俩的感激,何乐而不为呢?”
柳明月心中狐疑,温氏这话处处针对薛寒云,薛寒云与她并无瓜葛,相反,对她还礼数周全,何曾就招了温氏的嫌了呢?
听着她这话似乎是处处替自己担心着想,可是深究起来,却有挑拨之嫌。
晚一点柳厚回来,特意在前面书房见了夏子清,又传话过来要留温氏母子晚饭。温氏因着家中事务繁多,便告辞回家了。
柳明月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温氏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温氏担心她,这种情况有,但听着又好似不全是。
她虽不太喜欢温氏,但是忆及前世,温氏逢年过节,有些什么吃的用的,从来不会少了她一份。后来温氏的两女早早嫁了,她出门应酬,便总会带着柳明月走动走动,很是认识了一班京中贵女。
自亲娘柳温氏过世,除了家中之人,京中若说还有谁记挂着她,便非温氏莫属了。
她这位姨母,待她也确算得上亲厚了。只是她总觉得心里不安,趁着饭后的空档,跑去柳厚院里乘凉,想着顺便问问父亲。
柳厚听了她这番话,似笑非笑:“是呀,为父也奇怪,月儿以前不是不太喜欢寒云吗?怎么这才多少日子,已经会偏向他了?”
柳明月不依的扯着柳厚的袖子:“怎么阿爹也来取笑人家?”将头轻轻靠在柳厚身上,蹭了蹭:“这个世上,肯为你拼命的人又有几人呢?”语气已是一派沧桑感慨。
柳厚寂然。
半晌才摸了摸她的脑门:“我家月儿长大了。你既然知道谁好,好在哪里,为父就放心了。”
至于温氏此话何意,他倒觉得,此际柳明月尚小,倒没必要教她知道这些。
柳明月在柳厚身边赖了许久,父女两个相偎坐在院内塌上乘凉,难得柳厚今日公事都忙完了,竟然也没有人前来打搅,只坐到天擦黑,她才磨磨蹭蹭回自己院子。
晚上与夏惠谈起明天来的各家小姐的喜好,请的伶人及各色酒食,柳明月还是心不在焉。
说起来,当初认识沈琦叶,还是安国候家小姐及笈,温氏获请,便带着柳明月一同出席,才认识了一帮同龄的女孩子。席间沈琦叶正好有沈夫人带着出来走动,一帮年龄相仿的官家小姐聚集在安国候家,便熟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