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变化那么大,还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何唯吐下舌头,嘴巴的确是不够稳。
何天奎却像是没注意到,过了会儿才正色道:“你周叔叔的父亲跟你爷爷一起打江山,亲如兄弟,你周叔叔,跟我也是情同手足,你以后对他尊重点儿。”
***
何唯回到自己房间,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翻看数条未读信息,有送祝福的,也有点评昨天最后“大招儿”的。男发小问,我是不是又多了竞争对手?还不止一个?女闺蜜说,果然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你也太会玩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何唯泄气,把手机扔到床上。
然后把自己也扔到床上。
老爸明察秋毫,家里的事根本轮不到她来操心。至于那个差点把她的生日变成忌日的便宜叔叔,她当然记得。
不过,现在的他跟以前可是判若两人。
记忆中的他,皮肤白净,高高瘦瘦,头发总像是刚刚理过的样子,校服穿在他身上总是比其他男生更有型。他话不多,虽然该有的客气都会有,但似乎时刻保持着距离,让人无法真正接近。
如果用季节来形容,陈嘉扬是春和夏,而他是秋和冬。
其实他们相处时间并不多。
父母都忙于事业,她上幼儿园之前大多在南方外公家,等她被接回来时他又开始住校。直到她初一那年暑假从夏令营回来,家里保姆说,周熠走了。
她当时很惊讶,根本无法理解。因为他父母早就相继离世,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能投靠的亲人。况且,她爷爷生前对他视如己出,虽然没有正式认作养子,但何家上上下下早已默认他是家中一员。
她还特意问过妈妈,妈妈只说不清楚,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爸爸说,他已经成年了,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一年,他十九岁,大学还没读完。
十几岁少女的世界,现实与幻想交错,烦恼和快乐都是一茬又一茬的,这一点疑惑和惦念很快就被驱散。如今,在时隔七年,而且是杳无音讯的七年后,这人忽然又回来,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还是以这样别开生面的方式。
手机忽然响,何唯心情一跃,又立即冷静下来。
这是个专属铃声,很好玩的一支歌曲,来自虚拟乐队Gorillaz。可此刻听着熟悉的旋律,却觉得闹腾,还有那句“feel good”简直讽刺。
她按下接听键,却不开口,那边声音如常:“我在楼下。”
何唯走到窗前,果然看到陈嘉扬站在下面,仰头,冲她用力挥两下手,脸上是熟悉的笑容。
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何唯忽然了悟,她大概就是沦陷在这样的“春风”里,从她没意识到的某个时刻起。耳边他的声音还在继续:“要不要去看生日礼物?”
她奇怪道:“去哪看?没带来吗?”
“嗯,有点特殊,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这话成功引起了何唯的好奇,那边叮嘱:“多穿点儿,今天有风。”
***
二十分钟后,何唯穿着酷炫冲锋衣坐进陈嘉扬的车子,还戴了副墨镜,更显矜持,平静地问:“去放飞一群白鸽吗?”
陈嘉扬一怔,随后笑,“你这张嘴啊,我服。”他递过来一个装满零食的袋子,“有点远,吃点东西吧。”又问:“想听什么?纯音乐还是歌儿?”
何唯只说:“都行。”
他选的歌曲很应景,sunday morning,地下丝绒乐队的,何唯很中意男主唱的呢喃式唱法,慢歌,适合旅途。
开车的人自己穿得并不多,立领白衬衣,黑色长裤,白色板鞋,简洁舒服范儿,也是何唯喜欢的风格,她还喜欢他身上那种从容不迫的气质,有点像她老爸。可她这会儿却犯起嘀咕,昨晚为什么迟到?就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但她也没忽略他左手上的腕表,黑色劳力士潜航者,是她前年送的生日礼物,他很喜欢,经常戴,至少和她见面时都戴着的。
何唯胡思乱想着,车已出城,上了高速,她撕开一袋无花果,化郁闷为食欲,过了会儿看见指示牌是通往附近县城,听说那有个新开发的旅游景点。
陈嘉扬有电话打进来,他戴上耳机,她调低音量。听起来是下属汇报工作,他说得不多,但提到要求和期限时,语气不重但有力度。
挂断后,告诉她快到了。
车子并没有开进景区正门,又往山里开了一段,终于停下时,陈嘉扬说:“先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然后,他拿出一样东西,一副遮光眼罩。
何唯很听话地戴着眼罩等待,十来分钟后,车门打开,听见熟悉的声音:“扶着我的手,小心点。”
被他牵着手一路走过去,最后被他打横抱起,像是进了一个大篮子里,很快,身体离开平地,何唯猜到什么。
揭开眼罩,不由发出惊叹。
果然是置身于热气球下的吊篮里,头顶的热气球上画满涂鸦、装点成海盗船的模样。而站在身边,还在扶着她的人,身穿黑色海盗服、头戴三角帽、长了一把浓密的黑胡子,腰间还别了三把枪……
这位对自己的新造型也有些不适应,咳嗽一声,“怎么样?”
何唯点头,还挺帅的。
吊篮里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气球飞行员,另一个鼓捣着摄影器材,何唯的好奇心还真是被高高吊起。
天公作美,风向和风速都很适合,气球缓缓升空,下方是一道连绵不绝的山谷,谷底是一片狭长的花海,像是一条色彩纷呈的河流,随着山谷走向蜿蜒流淌。这个时节,只有这种地形才会有如此种类繁多的花还在盛开吧。
何唯忍不住叫好,忘了手还被人握着,直到左腕一凉,她低头看,有人正给她戴上一块表,和他那块同样的,绿色表盘,女款。
不等她询问,他用指头敲了下表盘上日期,是昨天。
再看他那一块,也是昨天。
她还来不及感喟,他示意向下看。
只见正下方的花圃按颜色不同,拼出一幅图,相邻的两块花圃,分别是“星空”和“睡莲”。
这个玩法倒也不新鲜,但何唯认出,这不是梵高、莫奈的作品,而是她的,而且有年头了。她抬眼看身侧,“黑胡子”抓着黑胡子,冲她眨眼。
飞行员熟稔地控制高度,逐渐降低,几乎要触及花朵,又徐徐上升。
再往前,又是一幅画,不出意外,还是她的。
自己的作品,被这样一种方式呈现出来,何唯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激荡情绪,有人凑近她耳边说:“我听说有人用粉红色尼龙布把十几座小岛围起来,从空中看,宛如一朵朵巨型睡莲,那才是真正的大地艺术。”
何唯点头,“我知道,那对艺术家还是夫妻。”
第七幅画,与前面的不同,色彩单调,大部分是绿色。
是个绿裙女孩,长发在身后飞扬,细白的胳膊腿,背后有一对小巧透明的翅膀,正在与一只黑白棕毛色、体型硕大的猫咪对视……
何唯呆住,是她。十二岁的她。
身边的人说:“一直觉得那时的你像个小精灵,所以加了对翅膀,喜欢不?”
何唯点头:“喜欢,很喜欢。”
这一幅还配有文字:唯一的你,生日快乐。
八幅,对应相识的八年。
何唯伸手抹了下眼睛。
热气球返航,陈嘉扬松了口气,“总算不用盯着天气预报了,真怕突然来一场大降温,现在我真心佩服那些敢于挑战大自然的艺术家……”
何唯会心一笑,这样的礼物,至少要提前半年筹划吧,她由衷地说:“嘉扬哥,谢谢你的礼物。”
回程路上,何唯用手机回味刚才的画面。
她想到一则八卦,关于那对大地艺术伉俪的,“两人相遇的时候,男的是流亡的穷艺术家,女的是高级军官的女儿,正值新婚,然后就排除万难地走到一起了,在此前她都没接触过这种艺术,是跟她丈夫学的。”
陈嘉扬说:“前夫哥好可怜。”
何唯却道:“人首先要对自己诚实,而且他们的婚姻很短,对方也有时间去遇到对的人。”
陈嘉扬想说什么却忍住,看了她一眼,她已经低头继续看图片了。
何唯没想到的是,到了家门口,陈嘉扬又拿出一个打着蝴蝶结的盒子,她晃了晃左腕的绿水鬼,“到底有多少礼物?”
陈嘉扬一本正经道:“二十岁生日,应该二十件。”
“可别,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已经四十岁了。”
对方也笑,“手表算是道具,早就想送你了,刚才那个靠老天帮忙,这个是plan B,打开看看,觉得你会喜欢。”
打开盒盖,里面分了九宫格,每一格驻扎一只小动物,陶瓷的。她小心地捧起一只汪星人,造型简单朴拙,憨态可掬,成功逗笑她,又拿出一只喵星人,她忽然说:“我想貂蝉了。”
貂蝉是一只挪威森林猫,画面上与她对视的那只,是陈嘉扬家里养过的。他说:“喜欢就养一只,我送你,就叫玉环。”
何唯笑,貂蝉晚年发福,她打趣应该改名叫玉环,或者陈圆圆……她摇头,“跟我们比,它们的寿命都太短了,我可受不了朝夕相伴的伙伴离开。”
陈嘉扬转移话题,“上个月去欧洲,正好赶上一场艺术品展会,这是一位瑞典陶艺家的作品,”他递过一张卡片,上面是作者签名,“不太出名,所以也不贵。”
何唯看着花式字体,“童心无价,他一定是个心里有爱的人。下次去景德镇,我也要做几个这种风格的,呆呆萌萌,可爱又治愈。”
待陈嘉扬把礼物送进房里,何唯又出来送他时,她还是问出:“你昨天……”
陈嘉扬接道:“昨晚,是因为一点意外。”
对上她关切的眼神,他忙解释:“是我一个同学,在外应酬时跟人起了争执,双方都受了伤,对方报了警,还要告他故意伤害,就打给我,你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不能不帮,以为处理完能赶过来,没想到……没想到对方来头还不小,周旋了很久,又去了医院。”他叹口气。
他向来讲义气,加上家里人脉关系广,处理这类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何唯想到自己这边也有突发事件,总有些人和事是无法预知和控制的。
听到他问:“能原谅我的迟到吗?”
她半开玩笑地说:“为了男同学迟到,还算可以原谅。”
“这个,男女也有差别吗?”
“一个是两肋插刀,一个是英雄救美,你说有差别吗?”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0.27
嗯,男配给力一点,给某人增加点压力。

第3章 不速之客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何唯再进门时哼着小调儿,哼了会儿才发现是Sunday morning,一时无所事事,便晃悠到厨房视察。进门后,就见炉灶上火力全开,边上是一只砂锅,用文火炖着,锅盖边正往出冒着白气。
专门负责一家饮食的青姨正在切菜,抬头看她一眼:“约会回来了?”
“哪有什么约会。”何唯小声说,走近砂锅,用力嗅了嗅,试图分辨,又嫌弃地捏住鼻子,问:“又做了什么药膳?”
“给小周熬的鸡汤,加了党参黄芪,开刀失血伤元气,要补一补。”
何唯接道:“他伤了肺,应该炖猪肺才对,以形补形。”
青姨早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笑一笑,“你爸妈晚上不回来吃,给你蒸鲈鱼。”
何唯咬了下唇,说:“我也需要补血,大姨妈。”
“怎么提前这么多天?怪不得小脸儿煞白,还以为是风吹的。”
“不知道,被传染的吧。”
据说女生在一起,亲戚也会扎堆儿来,虽然那家伙是男的,但都是失血,这锅他也得背着。哼。
青姨放下手里活计,“先给你沏一碗红糖姜水,暖暖身子。”听到外面车声,她又拍脑门,“老李要去买菜,我让他带只乌骨鸡,还需要几味中药。”
她一时间身子探向窗外,又回头看灶台,造型凹得好不辛苦。
何唯体贴地说:“你去说吧,我看着锅。”
她捧着碗儿,望着锅,显然后者更有吸引力,反正都是补气血,她要先尝第一口。盛出一小碗鸡汤,吹开热气喝了一口,咧嘴,药味儿太浓,汤味儿太淡。一定是还没放盐,她打开调料盒,看到了盐,也看到了别的。
青姨交代了半天才回来,炉子已经关了火,她把鸡汤盛进海碗里,何唯主动请缨送汤。眼见着长一岁就懂事儿不少,青姨表示欣慰。
***
房间里,周熠正在看电视。
他是那种天生精力充沛的人,一天睡四五个小时足矣,这次受了重伤,昏睡十来个小时后,就再也睡不着。伤口也不让他睡,肺叶被子弹打穿,疼得可谓是“刻骨铭心”。回来一路上,他不按医嘱胡乱用镇痛药,导致过量,出现不良反应,差点丢了小命。现在即便医生留了非阿~片~类止痛药,他也不想用,宁愿就这么清晰地忍耐着,只是难免心浮气躁。
门开了,随之而来一股药汤味,他扫一眼,正好看见何唯进门,看她收脚的姿势,显然是用脚“开”的门。
早上是宽松卫衣配紧腿仔裤,慵懒随意,这会儿扎起马尾,穿一套桃红色运动服,娇艳又乖巧,像个邻家女孩。只是她端着托盘,脚下小心翼翼、手臂紧绷的样子,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
转眼人到床边,那股子油腻味儿让他反胃,他皱了下眉:“又是什么?”
何唯也不跟他假惺惺客套,只说:“鸡汤,加了中药,给你补血。”
“血”字不经意就加重了语气,没办法,谁让他们之间有一笔“血债”呢。
说到血,周熠视线顺着海碗沿儿往上一溜,何唯没忽略这道不纯洁的目光,把托盘放在床边可移动餐桌上,动作有点大,溅出几滴。
周熠淡定地收回视线,问:“那个是你小对象?”
何唯愣了下,他怎么看到的?又想,算吗?想说就是朋友,脱口而出的却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熠没理会她的顶撞,只说:“陈家的那个小子?他还跟以前一样。”
他又看向电视,可何唯觉得他没说完,果然几秒之后,又吐出一句:“假模假式的小白脸。”
何唯心说,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他没变,你可是变了不少。
还假模假式的小白脸,说得挺像你自己,当然是从前的自己,如今变成了……嗯,她瞥了一眼他露出的一截手腕,一看就是那种被雨打风吹太阳晒各种洗礼过的,正宗的麦色,还韧性十足的样子。还有那手,跟她老爸和陈嘉扬的完全不同,甚至也不同于她的任何一个男同学,一看就不属于文明人。指甲倒是整齐干净,还算讲卫生。
凭借站着的便利,何唯又把视线悄悄移到他的脑袋上。
不觉讶异,真短。虽然闺蜜经常唱“软中华硬玉溪,头发越短越牛逼。”可他这发茬儿紧贴头皮,要不是脑袋形状还凑合,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越~狱~犯形象。这个概念一冒出,倒是把她自己吓一跳。
她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打量,因为被打量的人正在看电视,似乎被内容吸引了。她进门时扫了一眼,像是个欧美电影,还原声的,估计全靠字幕。直到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劲,何唯也望过去。
一对白人男女正靠墙激吻,男的打赤膊,女的衣衫不整,彼此的手都已严重越位……何唯也是见过世面的,比这尺度更大的也见过,但是一个在别人家做客养伤的人,当着主人面儿堂而皇之地看这个,好吗?
她伸出右手,手心朝上,那人看她一眼,似乎没领会意思。
“遥控。”何唯没好气,“要么你自己换。”
遥控器放到她手上,她开始换台。
周熠幽幽来一句:“有男朋友的人,至于吗。”
何唯心中反驳,有男朋友就该这样?以为所有男人都跟你一样?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挂了的人,下个床都费劲,还这么的——望梅止渴。也不怕把肾再搞坏了,青姨还得给你熬汤补肾。
视线掠过他放在身侧的手,她心中一凛,顿觉跟电视上那只好像。
“看什么呢?”他忽然问。
何唯没回答,手指停下时,周熠皱眉问:“你是认真的?”
“小猪佩奇挺好看的。”何唯忍住笑,“还有小马宝莉,任你选择,我可是以德报怨,为了你好。”她看向桌上的汤碗,问:“不趁热喝吗?”
“一会儿再说。”
什么叫再说,“青姨说要看着你喝完。”
周熠语气凉凉的:“教你一招。如果想要藏东西,藏完就马上忘了这茬儿,老是盯着一处看,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对了。”
何唯拧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亲自端来,看着我喝,”他勾起一抹冷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说这些时,始终看着电视,像是在点评电视里的情节。
何唯哪受过这个?她眨了眨眼,转身就走。
周熠拿起被她随手丢床边的遥控器,正要切换,何唯返回来,一言不发,走到床边,把托盘往床的方向用力一推,汤碗随着惯性滑出去,扣在他身上。
周熠顿时火冒三丈,“你他妈疯了?”
换做平时,他会敏捷地一跃,躲开汤碗不说,还能反手甩一巴掌,或者踹上一脚,管他是男是女,他在这方面绝不搞性别歧视。可是此刻行动不便,只能亡羊补牢地把汤碗丢开,可是前襟都湿了,汤水淋漓地往下淌,大腿上还有几块肉……
他凶相毕露,何唯却没被吓到,用跟他刚才一样凉凉的语气说:“就应该煮一锅驴肝肺,爱吃不吃。就当是‘礼尚往来’,不用谢。”
说完轻盈转身,扬长而去。
周熠一直“目送”何唯出门。
如果眼睛能喷火,她现在已是一堆灰烬。
他赌气地不去理会一身狼藉,拿起遥控器,连按几下,停在体育频道。正在直播CBA,音量有点大,来自赛场上的喧嚣鼓噪立即灌满房间。
下一秒他就咧嘴,骂了句艹。虽然刚才有所克制,还是扯到伤口,真他妈疼。这死丫头,烫着他兄弟了。
有没有常识?不知道看片儿能止痛?不知道脑内啡?
***
这么不正经的常识,何唯当然不会知道。
她只知道冲动是魔鬼。逞了一时之快,事后也觉得有点过——浪费食物是罪过。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跟她爸告状,她理由都想好了——手滑。
当晚何天奎很晚回来,第二天何唯要回校,起了个早,带了青姨准备的爱心便当和一丢丢心虚坐进车里,司机打火时,她回望一眼一楼的某扇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还在睡。
何唯是艺术生,学校是八大美院之一,专业是五年制的雕塑。
因为分校区就在本地,所以尽管她在宿舍也有床位,还是贪恋家里的舒适自在,每周至少回来一次。
至于这个被外行视为“不食人间烟火”、被业内称为“民工”的专业,更是不被身边人看好,除了老爸一贯纵容,老妈就很反对,不肯学经济管理类也就罢了,要学艺术也可以学个国画或油画,就算不能成名成家,起码是一门才艺,这雕塑什么的,用她闺蜜倪佳佳话说就是:“你能成为罗丹吗?”
“你能成为卡蜜尔吗?”
“如果你成不了他们,成不了艺术家,这真是个会饿死人的专业。”
何唯和倪佳佳是在高考前的美术集训时认识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两人顺利成为大学校友,倪佳佳现实一点,没学纯艺,选了景观设计。了解何唯的家庭情况后,她只好总结为:有钱就可以任性,没钱只好认命。
任性的何大小姐表示:“成为罗丹有什么难的?”
“明儿我就改名,改成何罗丹。”
这天中午,两人约了一起“堕落”——学校附近的美食一条街,也叫“堕落街”。据说要被整顿或取缔了,因为环保和卫生问题,倪佳佳痛心疾首,“这么多人的就业怎么办,说好的民生呢?”
何唯咳一声:“让你每次吃完都抱怨又长多少斤,给你机会整顿一下身材。”她想了想说:“整就整吧,空气质量一超标,又都怪到企业头上,我爸刚投入一大笔更新环保设施。”
说到这儿,何唯有些惆怅,如果不是志不在此,她也应该像嘉扬哥那样,毕业就进自家企业,为父母分忧。现在经济环境不好,传统制造业艰难度日,钢铁行业更是雪上加霜……她叹口气:“我今天要少吃一点,就当支持我爸。”
倪佳佳下了决心:“我也要支持你爸,所以多吃一点,反正以后也吃不到了,就当是末日的狂欢。”
显然,大家都抱着吃一次少一次的末日心态,小吃街生意达到空前绝后的鼎盛,倪佳佳振臂一呼:“我开路,你掩护!”
何唯一马当先:“还是我开路,免得你被吃豆腐。”
倪佳佳身高不足一六五,有一张圆润少女脸,两颗小虎牙,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刚进大学校园时,就被一个杀马特师兄拦路,极力邀她加入动漫社,还夸她有才华,童颜巨那啥就是最大才华……还是一枚小白兔的倪小师妹气得跳脚:“臭流氓!死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