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碗丁香馄饨,有甜有咸,不过全是素食。”石头补充,说明食物没毛病。
“现在不是饭点儿,也不是供点心的时候……”尚食局的肿着嘴,含糊着咕哝。
先皇板正,最重纪律,厌恶豪奢之气,所以不仅全国上下都追求朴素典雅的风格,就算皇子公主,在衣食住行上也自有规矩。
但只要不出格,也没有那么苛刻就是了。
比如身为大长公主的她饿了,去尚食局取些点心,只要不是大半夜的劳师动众,或者要那种耗时耗力的食物,没人会为难的。
这么拿着鸡毛当令箭,显然是故意。
但如今叶贵妃最大,新帝正式登基后,叶氏就是太后。
而她,却是失势的公主,看起来蹦跶不起来。
偏偏叶氏明显针对她,遣她入玉华殿就是个信号,所以好多人急着站队呢。
“哦,不到时辰不供应点心是规矩,那公主不爱吃什么,你们就送什么饭是哪里来的规矩呢?”敏夏上前几步,站在秋香的旁边。
“恕我只是个没品没阶的小宫女,比不得各位尚宫手下的女官位高权重讲事理,在宫里侍候的时间又长,倒要请教。”
尚食局的立即端正了神色道,“国孝期间,送到各宫、各殿、各阁的膳食自有定制,这都是礼书上写明的,皇宫内外,上行之,下效之,不敢有违。”
她这话说得顺溜,显然在心里预习了无数遍,不怕人来责问。国孝抬出来,礼书抬出来,连上行下效都抬出来了,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敢情各宫各殿的规制都一样啊,这倒是我们玉华殿的不是了。”赵平安恍然大悟。
又瞪了秋香一眼,嗔怪道,“下回别这样了,坏了规矩可不好。再说,哪里就饿死我了呢,少吃几顿还有助于本宫保持轻盈的体态。”
大江朝的皇宫比较小,后宫女眷一般都住在某某阁、某某殿,所以会自称“本阁”或者“本主”,够资格自称“本宫”的,数来数去也没几个。
“呸!”秋香收到赵平安的白(an)眼(shi),立即响亮的发出一个音节,同时从袖袋里抽出了一本册子,用力摔在地上。
“这是尚食局一个月来的膳饮纪录,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还敢给我讲规制……”说着挽袖子,显然气极,又要上演全武行。
绯儿快速拉了秋香一把,拦着她,免得戏太过。
敏夏更麻利,抢在所有人前面,扑上两步把册子捡起来,掸掸上头的土,嘴里念叨,“秋香你真是的,吃不饱还这么大劲儿,摔坏了怎么办,这可是证据!”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响亮,尚服局和尚寝局的意外得脸都白了。
而尚食局的却显然更惊讶,胖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神情惊惶,大约不清楚这么重要的文字纪录怎么到了秋香的手里?!
几个人不断交换着眼色,不由得起了别的心思,不住的对身边人暗中示意。
她们又不傻,既然起了心要针对,自然预备了应对之法。这些纪录类似于皇宫高层的起居注自有专人撰写,明着一本,暗着一本。
若有人要去查,肯定没有疏漏。
她们只是不知道,这本暗册怎么被秋香等人趁乱摸到手的?
就算尚食局被砸了,所有人都卷进了这场大吵闹之中,人多眼杂,玉华殿的人也不应该这么轻易并且准确地摸对地方才是。
现在既然尚食局的实底被人探到了,尚服局和尚寝局就该未雨绸缪,于是那两个女官就想让手下偷偷先摸回去,把暗册换个地方藏。
然而两个小太监才想动,就发现剪刀和石头不知何时已经守好了方位,正堵在他们离去的路上,想不知不觉溜走,那是不可能的。


☆、007 深耕,她也会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天大长公主是算计好了啊。
但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是穆大将军那尊杀神的眼光也似有意无意的掠过来。
若说面对宫里人,他们或者还能想其他法子开溜,但冠军大将军那平静中带着寒意的目光却有如刀剑,死死把那两个小太监钉在原位,连动弹也不敢。
这边,赵平安却对石头眨了眨眼。
她身边的人都是自己选的,因为她有分寸,皇兄就由着她。
石头入宫前,祖上是跑江湖表演杂耍的,所以玩手彩是一绝。
剪刀呢?惯会逃之夭夭、脚底抹油之大法。
她的公主殿里,从来不养没用的人。
至于情报……她生长于皇宫内苑,谁还没培养点爪牙怎么滴?
深耕,她也会呀。
“哎哟哟,看看,难道是我眼瞎了?”敏霞随手翻着册子,声音放得好大。
“口口声声规制规制,还说是礼书上写好的供奉,可慈德宫供的是什么?福宁宫供的是什么?就连圣瑞宫……合着只我们玉华殿守孝哇,这就说不过了吧?”接着,巴拉巴拉又念出好几个名字。
慈德宫是叶贵妃所居,圣瑞宫是叶贵妃的亲妹妹,人称小叶妃的居住。
至于敏夏提到的另几个殿与阁,都是叶贵妃的亲信嫡系住所。
捧高踩低的事宫里很常见,大家心知肚明,可若有人嚷嚷出来就很难看了。
再细究起来,尚食局的罪过还有点大。
赵平安特意引了赵宸过来闹事,就是借机敲敲叶贵妃的爪子,再让那些老奸巨猾的都听听动静,暗中围观,不然闹给谁看?
皇兄入土为安了,对她虎视眈眈的各方也略有松懈疲惫,她再不动手,等着自己成为板上鱼肉吗?
吃穿用度是小事,根本不值一提,她不愿意计较,几个小小的女官她也不放在眼里。
但,这是宣战的表示。
既然她从来不宵于阴谋诡计,毕竟她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儿,既然她的危机不会因为她的低调而消散,那就明刀明枪,你来我往吧。
“那说说吧,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赵平安左右看看,见旁边有块假山石,高矮正合适,就悠然坐下道。
“咱们大江国,谁不知道大长公主与先皇感情最是深厚。”尚食局的汗如雨下,又不得不在那二尚的眼神催促下回话,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们想着,公主心中哀痛先皇仙去,衣食……比别处素简些也是应该。”
“说得也对。”赵平安摇着膝盖,并不着恼,“这么一想,你们倒是为了本宫好。换句话说,你们向玉华殿供膳并不是规制,而是有心特制?”
尚食局的在这种高压式的询问下,一时反应不过来,总觉得哪里危险,脖子后头凉嗖嗖的,却也只能迟疑的点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每一旬里倒有五日辣食呢?”赵平安慢吞吞问出下一句。
尚食局一听,身体晃了晃,差点软倒。
原来,在这里挖了坑,等她跳!
在这皇宫里,每个人都知道平安大长公主吃不得辣。
说白了,她对辣过敏,轻则浑身起红斑,重则食管肿胀,连气也透不过来。
小时候她贪食酣畅的辣味,最严重的一次差点死了,自此告别此一人间美味。
这时候,她绕得尚食局的进了圈套,才说是为公主特制膳食,又犯了公主的禁,根本无法自圆其说,令她不能吃辣的心情好了些。
“你!大胆!竟敢谋害我……本朝的长公……大长公主!”小胖子赵宸跳出来。
他本来正听吵架听得津津有味,猛然听到他所居的“福宁宫”三字也在列,登时吓了一大跳,生怕亲姑再找茬。
此时逮到机会,立即顺杆爬,表示孝心。
反正,就是大帽子扣人家头上就对了。
“奴婢冤枉!冤枉!”别看玉华殿的人不怕赵宸,宫里其他人就没有不怕的。
因此,尚食局的一听此话,吓得立即磕头,咚咚作响。
赵平安摆摆手,阻止赵宸再说话,以免这小坏蛋带歪了剧情,“本宫谅她不敢,毕竟送上来的食物只是微辣,让我不喜而已,并要不得命。”
“饿到大长公主,我……未来朕的亲姑也是大罪!死罪!”赵宸神补刀。
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宸也跟玉华殿的人串通好了。
“不仅如此,尚服和尚寝局也克扣我们玉华殿呢。”敏夏再加了一把火,“各项用度总是削减,送的东西也是旧物。这么对待大长公主,历朝历代也没有听过。你们胆子不小,不知道是仗了谁的势?!”
还有谁,我亲娘呗。赵宸吞了吞口水,生生咽回这句话,差点噎到自己。
“大长公主?谁的势?”赵平安却哼了声,“明摆着的,现官不如现管,不受待见,照样吃排头。别以为皇宫中的做派就大方高档的,从古至今哪里都这样,只要能恶心人,招式还是那些。皇兄一去,还能有人能或者肯帮我撑腰怎么着?大长公主也不过是个头衔,如果头都没了,衔有个屁用。”
她总是这样在云淡风轻之中说几句杀伐气很大的重话,这下不仅那三尚,连赵宸都吓得腿抖了。
先皇才去,大长公主就掉脑袋,这事有人敢想敢做,可没人敢这么直不愣登的往外说!
全场死寂。
借此时机,赵平安瞄了下穆远。
很“恰巧”的,穆远正垂下了眼睛,让她无从探知他的心意。
可转过头想,他一直那么无礼的盯着她,偏这时候不露形迹,反而说明心里头是有鬼的吧?
哼,穆氏父子,安北侯府,必定不是好相与的。
“大长公主明鉴!”尚食局的继续磕头。
“奴婢确实没有谋害之心,只是念及大长公主为先皇守灵,一直留在奉先殿。那里阴冷,怕受了寒湿之气,辣味正可舒发舒发。”紧急之间,她倒又找出了借口,之前还我我我的,这时都改为自称奴婢了。
“所以,送给玉华殿的膳饮只是略加了一点辣味而已,断不至对大长公主的身体造成伤害。奴婢冒失,请大长公主降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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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男主,别猜太早,这才多少字呢。


☆、008 警告

“这么说,你还是一心为本宫着想了。”赵平安站起身,笑意冷冷,“快别磕了,回头弄得一脸一头的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本朝大公主凌虐女官呢。”
又转过头对着赵宸,“回去帮我谢谢你母妃,多谢她关照。”说完,挥手欲走。
没人提起叶贵妃,可赵平安这总结性发言就把那位即将权倾朝野的女人带上了。
不过她有胆子说,却没有人有胆子应。
只有那个不知死的尚服局的嗫嚅着声音,拦住她的脚步道,“大长公主示下,尚食局被砸了,蒋尚宫问起来……”
“尚食局被砸了?谁砸的?总不是我玉华殿的人。”赵平安明知顾问,“即便有人来指证,让他直接来找我对质,看谁敢这么说!”
在见到众人的目光落在玉华殿众人身上乱转时,立即画风突变,从和气弱势变为嚣张跋扈,“蒋尚宫问起?呵呵,就算是叶贵妃问起来,我说不是就不是。真有什么后果,也自有本宫给我玉华殿的人做主。”
她顿了顿,“你们,有人做主吗?所以本宫好心相劝,还是别生事了。”
这一刻,她无比傲慢,有睥睨之势。
她是大长公主,她要对付的是手握重权的女人,以及男人。
宫里宵小她没空搭理,对势利眼,以势压之就好了呀。
想必从现在起,她的日常用度会恢复了,叶贵妃也不必再拿这些小儿科的事来试探她。
她已经表明,她不是软柿子,别随便捏!
同时,她也以这种女人家不上台面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存在,有心思没心思的,都动一动吧。
“恭送姑姑!”赵宸对着赵平安的背影,底气十足地大声道,还躬了身子。
哎哟,瘟神姑姑终于走了。
他声音里的愉悦和放松劲儿,掩都掩不住,也不计较没吃到鹌子肉了。
剩下的,是一地的人心惶惶:大长公主未必就此沉寂,只怕这宫里还没那么快太平呢。
……
穆远骑在马上,慢悠悠回到安北侯府。
一路上他都不吭声,神情严肃,身姿笔直,好像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一派忧国忧民的样子。害得他的贴身侍卫也沉默着,尽量不发出声响。
沿路之上,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迷醉于他的俊帅的相貌,却又摄于他威严和冰冷的气质不敢多瞧,反倒令他所过之街都寂静一片。
其实,他满脑子都在回忆之前在皇宫后苑发生的事。
未来的小皇帝让他跟着去后苑,他本来是拒绝的。
好在,他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小皇帝说十四哥儿所在的宝文阁偷偷吃肉,碍着兄弟情分,不好大声嚷嚷,要亲自前去教训,让他护驾。
他根本不相信这话,毕竟十四哥儿现下是什么情况,能不能平安长大还是未知数,哪可能犯禁?以十四哥儿母子的地位身份,更没有那个本事。
但,既然大小叶氏不会开这等玩笑,能散出这等消息的,他猜定是平安大长公主。
诱饵设得那么明显和敷衍,显然她真的不看好这位排行第九的小皇帝的才智。
可结果呢,九哥儿还真是毫不迟疑的就相信了。
想想平安蛰伏了这么久,在先皇大行之初几乎没有存在感,现在却忽然闹了一场,只怕就是为了见九哥儿一面,演一出戏。这下好了,只怕朝中各色势力都得到了消息,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了。
她毫无顾忌地说出那些让人猜疑的话、大胆的话、意有所指的话,看似无理取闹,却也是故意的吧?
她,到底要干什么?
除了活命,还想换天吗?
想到这些事,他忽尔很烦躁,但一想到赵平安一身素白,站在艳粉色的木槿花边,神情间带着一丝狡黠,最后甚至摆出无赖样了,却居然还是让他心软得没有任何办法。
还有她用帕子扇风,颊边的碎发飘啊飘的……
“听说你跟皇上进了内苑?”耳边,父亲的声音响起。
穆远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出了神,不知不觉间已经回了侯府,正穿过小校场,向自己羽林居走去。
而父亲穆定之此时光着上身,手中拄着长刀,微喘,微汗。
穆远定了定神。
父亲已经现出老态,数年的远离沙场,浸淫朝堂令他的肌肉不再结实,皮肤白了,头发花了,但身上的道道伤痕还见证着他曾经的光荣,锐利的目光仍然透露着他的雄心野望。
前半生,父亲所求的都得到了,哪怕代价怪重。
如今,他老人家还想更进一步吗?
“是荣王的旨意。”他简短的回答。
提醒父亲:新皇还没有正式登基,所以仍然应该沿用旧称。
但,终究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那就是您认定的未来皇上?”
“他才八岁。”听出儿子语气中的不屑,穆定之沉声道。
“我八岁时已经上战场了。”
“见到大长公主了?”穆定之不应儿子的话,转而问。
穆远低低的嗯了声,突然有点想笑。
真让平安算计准了,消息传得这样快。
他虽然路上行得慢,但也没想到父亲居然先知道了。整件事,看似鸡毛蒜皮,她却拿捏得时机正好。而且拿贼拿脏,之前她一直隐忍着不吭声,击之就要让对方反驳不了。
虽是小事,却是做大事的格局。
“远儿,为父警告你,心里别再想着平安公主了。”穆定之见儿子目光游移不定,心中忽然冒了火气。
又四处无人,一咬牙,直截了当地说。
穆远猛然抬头,望向穆定之。
“她回东京城那天,若不是你拦那一下,早就死得透透的了。”穆定之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她,居然违抗了我!”
“你们这些人,为什么非要她死?”穆远想到那天,平安就在他臂弯里,那样险,那样随时会破碎的样子,不禁心有余悸。
但想想刚才,她还是在他手里,依靠着他才能稳住……
“什么叫我们这些人?你明知道,这不是我的手笔。若是我,难道会落空?”
穆定之重重哼了声,面色如铁,“可是我得说,若她死了,就没有麻烦了。你该知道她与先皇有多亲近,和叶贵妃、叶家有多不对盘。”


☆、009 谁也不能

“又如何?”
“如何?你还敢说!你多此一事,给大江国带来多少变数?谁也不知道,先皇到底留没留下什么要命的东西。”
原来,她在你们心中,只是多出的一件事。
穆远的心一直往下沉,却不想再多说,只深吸一口气,“您想做什么,随您吧。她想做什么,我自会想办法阻止。”
他眼神中透露着深深的疲惫,可下面的话,语气却极强硬,“但她的命,我一定要保。”
“你!简直不知所谓!如此执迷有什么意义?她长得又不是很美,你怎么就把她放在心上了!”穆定之大怒,花白胡子飞起,显得面目有些狰狞。
从前在军中,他发火,连敌军都要抖三抖。
可是他的儿子,他惟一看中的儿子却面色平静,毫无退缩。
那脾气硬得,就像边境的寒山屏。
“你可明白,就算先皇还在,就算她看得上你,你也不能尚主!”穆定之换了语气,有些苦口婆心,“安北侯府就指望你,我的衣钵也要传给你,整个穆家都依靠你,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做个富贵闲人!一事无成的窝囊废,我们穆家出一个就够了!”
大江朝文风盛,文臣的势力也大,影响了全国的审美。
文人们喜欢女人纤细柔弱,性格温顺。
可赵平安却常年运动,酷爱骑马,因此身姿健美苗条,性格张扬活泼。所以在传统意义上,真的算不上美貌动人。
“总之,什么都好。”穆远的声音淡淡的,还是那么平静。
可语气里,也还是有那么一股子不容质疑,“就是一样,谁也不能动她的命。我说得够清楚吧?谁-也-不-能!”
“不孝子!为了个女人,你连家先人祖辈,家国天下也不顾了么?”穆定之又爆了。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就算身为父亲,就算同样在尸山血海中滚过来,就算一般的铁血无情,穆定之也只是气到暴跳,却又无可奈何。
他深知,这个儿子让他有多么骄傲,却也深知这个儿子有多么说一不二。
说做什么,就必定要做到,就像战场上的烈马一样无法驯服。
气极之下,他也只能用儿子最在意的东西刺他,“宫里的那丫头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一声不吭的从小喜欢到大。哪怕她心里惦记的是你弟弟,你也没关系吗?!”
穆远紧抿了唇。
瞬间的沉默,就好像空气都凝住了。
“三郎要回来了?”但很快,他却又开口,神情纹丝不动,“正好我还有事问他。”说完,向父亲施了一礼,走了。
背影,气息,以及脚步都没有变化。
穆定之张了张嘴,彻底无语。
他老穆家的坟头是被人下了咒吗?为什么他的儿子们会这样。
长子自尽而死,对外只能谎称暴毙。
次子样样好,性格坚毅,上了战场勇猛又机智,简直是天生的战将。
可小时候看着还好,长大了不知为什么变成了锯嘴的葫芦,一天到晚也见不到他说几句话。这几年还威严日盛,小小年纪就带了煞气,大热天能把人冷出三丈外。
谁也猜不透、看不清远儿的心思。
只有他知道,平安大长公主就是他的心思。
幼子呢?就是个忤逆子,除了长相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当年若没有生下这混账就好了。
幸好,这个朝堂他还能做一点主,只要平安大长公主不成为绊脚石。
不过,他今天探到了远儿的底限。
至少赵平安不能直接死在他手里,这样远儿才不会跟他翻脸。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指望了,可不想父子离心。何况,还是为了个无足轻重的女人。
穆定之想着,叹了口气,愤然把长刀掼在地上。
那钢口极好的利刃唰的一声,直直穿入青砖地,兀自颤抖个不停。
而在他看不到的羽林居里,穆远正稳稳坐定,直到连贴身侍卫也谴下去,他才以右手按住左胸,露出痛楚的神色来。
平安喜欢三郎?!
怪不得她从来对自己不假辞色,似乎还有点怕。
可是,也怪不得她会喜欢三郎。满东京城,不喜欢三郎的姑娘很少吧?他只是个武夫而已,不会讨人欢喜。
其实,之前他就有所怀疑,却不愿意相信,直到父亲这么明马明枪的说出来。
这就像硬伤,宛如刀子直劈过来,破了他的皮肉,断了他的经脉,疼得直入骨髓。
此时心里更仿佛扎了根刺,偏偏又拔不得,碰一碰都会鲜血淋漓。
那不如……就放着吧。
悄悄把她放在心窝里那么多年,生生的也摘不去,那无论如何,他要让她好好的活着。
或者,还能活得快乐一点。
想着,他站起身,按动机关,打开墙上的暗格,取出那只显得有些古旧的女子妆奁盒来。打开,深深凝视里面的东西,眉头越皱越紧。
最近的事情越来越诡异了,先帝驾崩那天,他做了个怪梦。
梦里,到处都是血,到处一片灼目的红。
平安就站在那片血红之中,对着他一直哭,一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