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顿时醒悟,怎么能同外侄女儿开这种玩笑,他平素是个极风流倜傥之人,否则也不会与纪兰传下一段佳话,因而言语上难免随便了些,此刻一思考也觉失误,有些讪讪。

纪澄耳畔飞红,只垂着头不说话。

为了掩饰先才的失误,沈英转而道:“咱们沈家家中有专为女子设的书堂,你几个表姐妹都在里头读书习字,跟着先生学习道理,阿澄若是在京城待的日子长,倒可以去跟她们做个伴儿。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几个也是教。”

纪澄听了,抬头去看纪兰,实则她在京城能否留下,还端看这位姑母的意思。

纪兰本来打算且观察纪澄两天,再看是否送她去书堂的,但如今沈英如此说了,她也不好抹沈英的面子,因而笑道:“阿澄这次恐怕要在京里住一段时日,我也有意送她去学堂给萃姐儿几个小姐妹作伴,却被老爷抢先一步说了,这个人情倒是落在老爷身上了。”

沈英笑了笑,“哎呀,早知道我就不多嘴了,夫人的侄女儿,你自然比我更上心,定然会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门房那边的婆子来说,五姑娘还有两个哥儿都被留在了老夫人的芮英堂用晚饭,纪兰便道:“那我们就在这里摆饭,都是一家至亲也没必要回避,一桌子吃饭才热闹。”

沈英点了点头,但是大家族讲求食不言、寝不语,因而这一顿饭吃得并不热闹,用过晚饭,纪澄和纪渊就各自回了屋。

晚上,纪澄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消食,榆钱儿在外头野了一圈回来,基本已经将沈家三房的大致情况摸了个底儿,“吃过饭,姑老爷就往方姨娘屋里去了。”

纪澄并不惊讶,她姑母再美,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自然比不得那些姨娘的鲜美,便是她爹爹,这几年也不怎么进她娘的屋了,她娘的容貌比她姑母还胜上许多哩。

“叫你打听府里的事儿,你怎么光打听姑老爷的私房事儿啊?”柳叶儿伸出食指戳了戳榆钱儿的脑门儿。

榆钱儿今年十四岁,小骨架的人,瞧着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又生得玉雪可爱,很少有人会对她起戒心,所以她通常都能打听到别人打听不到的东西。

“哎呀,我不是顺便就听了一耳朵嘛。”榆钱儿嘟嘴道。家里下人最爱碎嘴主人家的私房事儿,知道老爷宠爱那位姨娘,也好巴结着点儿,即使不巴结好歹得避让着点儿,总之没坏处。

“让她说吧,咱们听一听总没坏处。”纪澄道。

榆钱儿冲着柳叶儿得意地笑了笑,“姑老爷最喜欢那新进府的梅姨娘,梅姨娘和方姨娘都住在正房后面的小院儿里。方姨娘生了个女儿,就是如今的八姑娘。”

榆钱儿又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堆,见自家姑娘只在屋子里散步并不说话,就知道她不感兴趣,都怪自己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不过这也怪不得榆钱儿,毕竟她才只来了一天。

“我去给姑娘抬水来洗澡。”榆钱儿小跑出门,过了一会儿果然领了两个抬着热水桶的粗使婆子过来。

两个婆子十分热情,“表姑娘以后若是要用热水,只管跟我们说就是了,厨房里见天儿的温着水。”

纪澄笑了笑,让柳叶儿抓了两把她们从晋地带来过来的糖果子给婆子,带回去给小孙子吃。

两个婆子道了谢退了出去。

榆钱儿给纪澄擦背时,纪澄问:“你花了多少银子才让两个婆子这样上赶着要给咱们抬热水?”

“也没多少,一人给了二两银子。”榆钱儿说完,明显感觉自家姑娘直了直背,蝴蝶骨上的肉都紧了,赶紧又道:“姑娘你是没看到我刚说要热水时她们那副嘴脸,说什么家里正经主子都还没要热水呢,得给她们留着。我给了银子后,立马嘴脸变了过来,就跟八辈子没见过钱似的。”

“那你知不知道她们一个月的月钱是多少?”纪澄沉声问道。

呃,这个还真不知道。榆钱儿跟着纪澄之后,就再没缺过钱,也丝毫想不到要去打听沈府下人的月钱这件事儿。

“那你又知不知道平日里姑母打赏下人,都是用什么?”纪澄叹息一声,“你这样做恐怕会坏了姑母的规矩,这一家子下人管起来难,放纵起来可太容易了。”

榆钱儿有些委屈地道:“可是咱们初来乍到,府里的人都瞧不上咱们是西边儿来的,老爷又没个官身,不用银子简直是寸步难行。”

纪澄道:“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咱们在别人府里做客,姑母事情又忙,哪可能处处都周全,但即使咱们受了委屈,同姑母说一声她自然能安排好,可你这样随便花银子,就像在拿银子打姑母的脸。”

榆钱儿气得澡也不擦了,“可是姑娘在家时是日日都要洗澡沐浴的,来的路上情况特殊就不说了,难道今日第一天来也不洗澡?不洗澡姑娘又该睡不着了。我要是不花钱,又到哪里去变了这桶热水出来啊?”

纪澄又好气又好笑,“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这脾气也太冲了吧。我只是跟你讲道理而已,不过我也知道咱们榆钱儿是为了我好,这几两银子花得值,只是咱们今后可不能再这么做了,银子虽然能使鬼推磨,可却买不到别人的敬意,你呀,今后别一条路走不通就想着砸银子,动动脑子想点儿别的法子行不行?”

榆钱儿嘟嘟嘴,又拿起帕子给纪澄擦手,“知道了,我今天是不是给姑娘闯祸了?”

纪澄叹息一声,“没事儿,明日顶多被姑母骂两句。”

洗过澡,柳叶儿那边已经将纪澄常用的花露、香膏都准备好了,纪澄自己抹脸时,柳叶儿就用香膏给她抹脚,再给她戴上棉布手套和袜子,伺候她上床躺下。

“柳叶儿,今天你能不能就在我屋里睡?”纪澄问。

柳叶儿比纪澄大一岁,在她身边伺候的日子更久,知道自家这位姑娘小小年纪虽然心思缜密,但毕竟一个人到了这府里心中肯定是惶恐不安的,虽然大少爷也来了,可就是他想照顾身在内院的妹妹,那也是多有不便的。

“奴婢去洗了脸洗了脚就来。”柳叶儿转身将自己的被褥抱到纪澄床畔的脚踏下铺上,麻利地洗漱完毕进屋。

纪澄在床上反侧难眠,她的睡眠一向不好,换了地方就更难入睡。思绪纷杂,一下就跳回到晋地,想起凌子云来,她这辈子大约是嫁不成他了,两家虽然门当户对,可是一旦遭遇外辱,恐怕分崩离析就在眼前,倒不如相望天涯,各找各的门路。

4|倒苦水

纪澄叹息一声,又想起她的姑母纪兰来。那时年少,从未想过自己会另嫁他人,只盼着快快长大,同子云双宿双栖,哪里想到会发生祝吉军那件事。即使发生了,当时的纪澄还以为自己姑母嫁得那样的人家,解决姓祝的自然是小菜一碟。

可惜纪澄不知道的是,世家勋旧之间盘根错节,姓祝的背后也有一大帮的势力,而纪兰明显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压根儿不想蹚浑水,到最后还是她爹爹带了一半家产去求纪兰打点,才平息了祸事。

纪澄翻身仰躺,她也不怪纪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和立场,最后她姑母不也还是帮了他们么?虽然是狮子大开口。

甚至纪澄也不能保证自己,嫁人之后是否还会那么尽心去帮助自己的娘家。

尽管对纪兰说的话非常漂亮,可纪澄知道自己是有私心的。她的确不愿意再拖累父母,但她也是不愿意再过那种随随便便能被人两只手指轻轻一捏就能碾碎的蝼蚁般的生活。人活着首先得让自己强大起来,即使是狐假虎威也行,然后才能说以后的事情。

可是自己能否如愿呢?纪澄不得而知,甚至没有半分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虽然抱着极功利的心而来,可也小心期盼遇到的那个人,样貌难看一点儿无妨,只求性情温和,公婆易与。

只是听说这京城的贵夫人都不是好相与之辈。纪澄叹息一声,她倒是不奢求嫁给高门显贵,那大宅门内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最好是嫁个家中人口简单的,夫君自身是极有能力和前途的,哪怕是鳏夫也无妨。

纪澄反复想着,京城这无数大大小小的官员,总有她看得上,也看得上她的人吧?

柳叶儿听着床上过一会儿就响起的翻身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忍不住道:“姑娘,明儿我找几个婆子来把西间的家具给挪一挪,往后你一样可以像在家中般练功,那样就不会睡不着了。”

“嗯。”纪澄应了一声。其实所谓的练功,就是那位女先生教她的养生练体之道,练过之后全身疲倦,倒的确好睡觉。自从由晋地来京后,一路上没有条件,她许久都不曾练过了。

到了半夜,纪澄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不一会儿就又该起床去给纪兰问安了。

“昨晚睡得好么?”纪兰一边由着玲珑给她水头,一边问。

“挺好的,姑母。”

纪兰轻笑道:“你昨日刚到,本就该沐浴洗尘,倒是我疏忽了。

话虽如此,可如果是纪兰回晋地,只怕纪澄他们家是绝不敢这样疏忽的,无他,身份显贵与低贱而已。

“只是纪家虽然有钱,也犯不着到姑母这里来砸人吧?”纪兰话音一转,当面训斥道。

纪澄立即低头诚惶诚恐地道:“榆钱儿从小在晋地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世家的规矩,我昨日已经说过她们了,再不会犯的。姑母一个人操持偌大府邸,还要教养孩子,如今阿澄到来给姑母添了不少麻烦…”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这样乖巧姑母欢迎还来不及。”纪兰拉了纪澄的手道:“刚才姑母那样说,也是为了你好。咱们出身不算好,所有人都盯着你看,一点儿错就能给你往天大了说,你多住几日就明白了。家中的规矩是我好不容易才立起来的,说起来当年也有许多心酸,这国公府上的家奴有些跟着国公爷好几代了,那派头拿得比做主子的还足,我用了十来年才收拢了他们。对付这些人,你越撒钱儿他们越瞧不上你。”

纪澄认认真真地听着,还不时点头,回握住纪兰的手道:“多谢姑母跟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阿澄心里都明白的,姑母这些年过得也很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纪兰苦笑一声,身边伺候的丫头得了她的眼色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我知道你们都羡慕我,可是我嫁到齐国公府的难处,又有谁能理解?”纪兰说着话似乎已经动了情,“家中妯娌一个是公主,一个是侯府嫡女,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老太太瞧不起我的出身,连带着家中的奴仆对我都无敬意。我怀头一个哥儿的时候,才刚怀上,老太太就往我屋里放人,我当时年轻气盛,好好的一个哥儿就那么流了。”纪兰一边说一边搵泪。

这已经是纪兰第二次向纪澄倒苦水了,像是务必要让她知道,嫁进高门大户可不像她想象的那般美好,多的是苦处。

但其实纪澄从来就没觉得嫁进高门大户之后的生活是容易的事情,有所求必然有所失,她早有心理准备。

而这边纪兰还在絮叨,“当时我就想,凭我的才貌,早知当初还不如进宫去伺候皇帝,也省得受这份罪。宫里头那位雪贵妃没去之前,宠冠后宫,便是公主见了她也得礼让,在她跟前儿就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带着雪贵妃那一家子都飞黄腾达了,她那哥哥现在还把持着吏部的大权呢。”

纪澄无话可说,只能不停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当初你二哥的事情,你爹爹在家没少埋怨我吧?”纪兰又抹着泪地问。

“没有,爹爹和我们全家都不知道有多感激姑母,尤其是二哥,早闹着要来给姑母磕头,可是这回大哥要进京念书,家中不能没有人在爹娘跟前尽孝,他这才没来的。”纪澄道。

“你别唬我。你们对我有怨气,我都能理解,那是我的娘家啊,我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不理?那简直就是拿剪子在捅我的心。可是你姑父不争气,压根儿就帮不上什么忙。”纪兰仿佛终于找到听众了似的,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的埋怨都讲了出来。

“沈家三个儿子,大老爷继承了爵位,二老爷也立了功封了伯爵,就你姑父高不成低不就,就他现在这差使,也是拿钱捐来的,又走了门路补了个缺,但实际什么也管不着的。老太太偏心老大、老二,两个哥哥又瞧不上不争气的弟弟,妯娌的脸色不知道多难看,我每次去求他们,都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你是没求过人,不知道那艰难和难堪。”纪兰揪着胸口的衣襟,瞧着仿佛难受得心都拧巴了。

纪澄当然是求过人的,比纪兰所经历的难堪还要更难堪许多。当初她爹爹来求姑姑时,只怕也是一样的难堪的。

那段时光于纪澄来说,是彻底颠覆了她的人生的一段时光,其中的害怕、惊恐不能言表,所以她心里对一直不伸援手的纪兰不可能没有怨恨,纪兰将她手里的资源吊起来卖了一个极高的价钱,最后才故作姿态不情不愿地帮了忙。

可事后,等纪澄长大了,才发现当初的心思多么幼稚可笑,纪兰根本没有义务去帮他们。所以现在的纪澄是感激纪兰的,没有她,恐怕纪家连找门路都摸不到大门。

纪澄擦了擦眼角的泪,“我们一家都对姑母和姑父感激不尽,若是没有姑母,只怕我们连求人的门路都找不着。”纪澄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纪兰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才发现自己这个侄女儿真是个妙人,不过再聪明纪兰也不怕,聪明人有时候反而更好说话,她们总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咱们快别说这些了,说起来就伤心。你们知道我的难处就行。你这次到京城来,姑母一定会想尽法子帮你的,若真是成了,咱们姑侄俩在京城也算有个照应。只是这京城的水深得紧,高门大户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那骤然新贵的做派又实在让人瞧不上。其实以你这等才貌,若是能进宫伺候皇帝,今后难道还愁别人敢找国舅爷的麻烦?宫里没有太后,若是伺候好了皇帝,过得又舒服又自在,京城一溜的贵夫人都要在你跟前跪拜,别提多解气了。”

纪澄的脸色没变,但是心却已经拧紧了,她没想到纪兰居然打的是这种主意。皇帝四十几快五十的老头子了,打年轻开始就沉迷女色,把个身子都掏空了,三十几岁才登基,登基后更是变本加厉,膝下一直无子,直到近几年才生了个大皇子。

纪兰以为晋地天高皇帝远,纪澄一个闺中女儿肯定不知道朝中之事,却哪里知道,纪澄既然打定了注意来京城,又怎么会不下细去打听京城的事儿。

“姑母,我听说皇上都将近半百的人了,阿澄没有那等野心,也不敢同比宫中的娘娘比,我嘴笨话拙,恐怕是没那个福气的。”纪澄低头道。

纪兰也没指望纪澄立即会答应,等她以后在京城碰了壁,自然就知道选择什么好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沈萃,也就是纪澄的表妹这才走了进来,撒着娇喊道:“娘。”

5|双双艳

“多大个姑娘了,还撒娇,快来见见你澄表姐,昨儿你回来得太晚,没见着。”纪兰将猴到她身上的沈萃扯下来。

沈萃的眼睛这才看向纪澄,其实她一进门时就看见纪澄了,只是不想跟她说话。纪澄上回来的时候只小住了几日,她们两人也没怎么说上话,沈萃只记得纪澄是个挺漂亮的姑娘,可今日骤然一见,才发现这位纪澄表姐,竟然长成了天姿国色的人物了。

沈萃一向自认为是家中,乃至亲戚当中生得最美貌的,可如今被纪澄这样站在跟前儿一比,她就成了那绿叶了。

“五妹妹。”纪澄跟着沈家的称呼叫沈萃。

“澄表姐。”沈萃应了一声。

两个人之间再也无话,沈萃是不想搭理,纪澄是不想上赶着贴冷脸。沈萃这个人,高傲惯了,你若是上赶着巴结她,她反而瞧不上你,纪澄上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沈萃这种性子。博取好感的机会还有很多,并不急在这一时,太急切了,反而容易被人掌控弱点加以利用。

“你表姐这次要在咱们家里多住些日子,你们两姐妹多年没见正好相亲相亲。等过了老太太的寿辰,学堂开学了,你表姐也和你们一块儿上学的。”纪兰道。

沈萃听了心里就更不得劲儿了,哪里跑出来的表姐,居然就要跟她一块儿上学了,她有堂姐堂妹可以相亲相爱,谁稀罕她啊。

纪兰拿这个什么脾气都写在脸上的女儿也没办法,只能冲纪澄抱歉地笑了笑。

三个人同桌吃了饭,纪兰起身道:“昨日因着你们兄妹要来,我特地在老太太面前告了假,今儿我也得去东府里老太太跟前伺候,帮她招待来往女眷。”

纪兰口里的东府,就是齐国公府,因着府邸在铜雀大街的东边儿,因而叫东府,那忠毅伯府就被叫做西府。至于沈三老爷这边儿则被呼做“铁帽胡同那边儿”。

“你也跟我一起去吧,给老太太磕个头。”纪兰对着纪澄道。

纪澄这次随哥哥纪渊前来,本就是借着给老太太贺寿的名头来的,自然该去给老太太磕个头。

纪澄点头称是,回屋换了件衣服,上身是粉地暗蔷薇花的短襦,配了浅紫蝶戏蔷薇的长裙,显得略微喜庆又不张扬,头发也特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简单插了一把白玉雕蝶恋花的发梳,将少女特有的清丽凸显到了极致,真真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叹。

而旁边的沈萃那一身跟眼前人一比,简直就是俗不可赖的蠢物。纪兰暗自叹息,又想着沈萃今年也十四了,早就该说亲了,一直挑来挑去也没个合适的,如今身边再站个纪澄,这一对比只怕于亲事上不利,因想着她自己替沈萃看中的那几家,少不得要让纪澄尽量少接触才好。

芮英堂是沈家老太君所居,这是历代齐国公居住的上房,建制也是整个东府最大的,三明两暗五开间,两侧有耳房,背后还有三间抱厦。

原本如今的沈大老爷继承爵位后,老太太就该搬到别的地方去颐养,但因着沈大老爷和安和公主都十分孝顺,坚持不让沈老夫人搬离她住惯的地方。

至于如今齐国公的居处则在芮英堂的西侧。安和公主下嫁时,皇上没有赐建公主府,这是让公主作为人妇、人媳嫁入齐国公府的意思,但皇上也没亏待安和公主,特将齐国公府西侧一片活水之地赐给了安和公主为花园,经过了二十几年的陆续修建,那花园已经和原先齐国公府的花园融为了一体,也因此,齐国公府的园子成了京城最有名的四大园林之一,且是其中占地最广的。

纪兰领着沈萃和纪澄到芮英堂时,站在石阶上的打帘丫头眼尖地早打起了帘子,往里面报了一声儿,片刻后就有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迎了出来。

“我带我娘家侄女儿来给老太太磕头。”纪兰对着迎出来的春蝉道。

春蝉看了纪澄一眼,心里惊叹于这位表姑娘的美貌,但面上并不显,“老太太屋里这会儿还有一位客人,是打南边儿苏州来的,三夫人知道咱们老太太是南边儿长大的,来的这位就是老太太在江南的表姐,这回是特地进京来给老太太祝寿的。”

“哎哟,这可真是太稀罕了,那位太夫人只怕年纪不小了,还舟车劳顿的过来,肯定同咱们老太太情分不一般。”纪兰笑道。

“可不就是么?这会儿两个人正手拉着手聊过去呢,先才还哭过一回。”春蝉道。

“那我和萃姐儿先去老太太跟前也认一认这位太夫人。”纪兰侧头对纪澄道:“你先跟着这位春蝉姐姐去偏厅坐一坐,等我看着老太太得了空,才领你去磕头。”

“是。”纪澄应了话,跟了春蝉去偏厅等候。

偏厅里这会儿没有人,只有负责伺候茶水的小丫头还倚在柱子上打瞌睡,头刚刚落下,一下就惊醒了,睁开眼一看见春蝉,赶忙地迎了上来,“春蝉姐姐。”

“这位是纪姑娘,三夫人的外侄女儿,你好生伺候着,我去老太太跟前儿候着去了。”春蝉回头又对纪澄道:“姑娘现在这儿稍坐,等老太太空了我就来请你。”

“多谢姐姐。”纪澄点头道。

那伺候茶水的小丫头见着纪澄时,先是一呆,半晌后才记起给纪澄上茶,她年小小,胆子却很大,凑到纪澄跟前问:“纪姑娘,咱们这儿还有新鲜的杏仁露,添了牛乳做的,喝着可香了,你可要来一杯?”

纪澄本要拒绝,可见这小丫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转而笑道:“好啊,那就劳烦小姐姐了。”

娟儿咧嘴一笑,转身退下,去了旁边的茶室。

“好啊,你又来偷杏仁露喝,今日统共就没做多少,还要供应一众客人,我去告诉绣春姐姐去,看她待会儿怎么收拾你。”缎儿在娟儿身后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娟儿魂都吓掉了,转过头一看是缎儿,这才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喝了,是纪姑娘要喝,我来给她倒。”

“哪里来的什么纪姑娘,你少唬我。”缎儿走过去接过娟儿手里的一小杯杏仁露,一口气喝了,又赶紧拿手绢儿擦了擦嘴。

“春蝉姐姐说她是三夫人的外侄女儿。”娟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