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生了怨,自此后渐渐和二太太亲近了几分。
以至于她听了二太太的话,去了法华寺,“巧合”的遇上了徐鄂…之后由二太太娘家的兄长武威侯保媒,她顺利做了徐鄂的填房。
她嫁过去后二太太借着锦乡侯的大船,生意做的越发的大,其后又在长房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分了家,她才幡然明白过来二太太的用心。
在锦乡侯府她走投无路时,一时咬牙与婆母的协定,虽不曾后悔过可心里依旧苦涩,也许她本性就不是那心狠强势的,很多时候都觉得孤单无助,每每此时她都想和方氏诉一诉,可彼时她们姑侄二人早没有以往的亲近。
望着许多年不曾亲近过的姑母,幼清心底里叹了口气,上一世她们之间的隔阂就是从这会儿开始的吧。
方氏心里也是无奈,都说侄女像姑,可她这个亲侄女无论样貌还是性格都与她没有相似之处,想到这里她又去看幼清即便是在病中也不失明艳的容貌,暗暗叹了口气,想起二太太早先和她说的话:“…这样的样貌,摆在哪里都是安分不了的,还不如早些把亲事定了,免得留到最后留成祸。”
她联想到陆妈妈说的事:“…那帕子确实是方表小姐的,只是为什么在大少爷房里,奴婢无能没有查出头绪来。”一顿又道,“太太,您看要不要问问大少爷,毕竟周表小姐也在这里,免得传的太难听,周表小姐那边多心。”
一个是孤苦无助的内侄女,一个是家世优渥的外甥女,她虽心疼幼清可考虑儿子的前程,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季行要准备春闱,不能让他分了心。”方氏摇头否决了陆妈妈的提议,“这件事只能去和幼清说一说。”
幼清自小乖巧,想必明白她的一片苦心,将来她的婚事她也会细心谋划,定给她寻个合意的人家。
陆妈妈知道方氏的为难,劝着道:“方表小姐虽为人单纯,可也不是那不明理的,太太把道理说给她,方表小姐定然会明白您的用心良苦的。”
“希望如此吧。”方氏叹了口气,并无多大的把握。
方氏在床沿坐了下来,按着幼清不让她起来,幼清顺着躺好,心情复杂的喊了声:“姑母。”
方氏左右细细看了她一遍,叹道:“年底家里事情多,我实在是没空来看你。”顿了顿问道,“身体可好些了?心口还疼不疼?”
“吃了药已经不痛了,是老毛病没有大碍的。”幼清说的轻声细语,“我给姑母添乱了。”
方氏摇摇头视线在房间里一转,望着幼清就道:“你身体不好,往后行事更要担心一些。”一顿扫了采芩和绿珠一眼,拍了拍幼清的手道,“你们去外头守着,我有话和你们小姐说。”
果然还是和前一世一样,幼清视线一转就落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春云身上。
她对薛霭并无情愫,那帕子自然不是她送出去的,可是无风不起浪,她的帕子确确实实出现在薛霭的书房中…
以前她也怀疑过春云,可想到春云是姑母给她的丫头,断不会害她和薛霭的,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再回头去想,这件事除了她再没有别人。
心思转过,幼清笑着点头,轻声道:“姑母,我也有话想和您说。”
004 罅隙
采芩心头一跳,点头应是,可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上前扶着幼清起来,借着机会她快速的道:“小姐别怕,把话说清楚,姑太太还是疼您的。”小姐话少胆子也小,她生怕一会儿她什么都不说,反倒让姑太太以为她真的对大表少爷有什么心思。
以前也是这样,采芩千叮咛万嘱咐,可是到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去吧。”幼清靠在水蓝色绣着绿水葫芦的大迎枕上,朝采芩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采芩松了一口气和绿珠出了门。
“我们姑侄也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方氏拉了幼清的手,柔声道,“你进府算起来也有八个多月了,姑母一直没有好好陪你,是姑母的不对!”
幼清笑着摇头:“家里事情多姑母也没有空,再说姑母能予我一避身之所已是大恩,幼清无论如何也不会生出半分怨怼之心。”对方氏早年的怨怼,早化作了愧欠。
方氏闻言一愣,随即感动的道,“你这孩子,一向都是如此,让人又怜又疼。”想起了幼清的身世不由红了眼睛,“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几个表姐表兄也是你的姊妹兄长,我和你姑父也都将你当做亲生的,你别说这些见外话。”
“是。”幼清点着头,一语双关,“这里就是幼清的家,幼清就踏踏实实住在这里,再不会胡思乱想。”
方氏看着幼清满面的纯真,心里越加疼爱了几分,若非薛霭早早和周文茵定了亲事,她定然成全了幼清…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在自己跟前她也能多照拂几年,放心一些。
可惜,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况且,薛霭的婚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想到这里她原本想说的话已经开不了口,怕伤了这丫头的心,可若是不说又怕将来她真的酿了大错就来不及了。
一时间方氏看着幼清左右为难。
姑母是很为难吧,又怕伤着她,又怕她真的为了薛霭做出什么事来…
以前她怎么没有看出来。
只当她嫌弃她的身世,只当她不相信她。
“姑母!”方氏说不出口的话,幼清主动说了出来,“那帕子的事,我并不知情,兴许是这里头有什么曲折误会。”她说着微顿又道,“我这几日正在挑花样子呢,只等明年大表哥高中和周姐姐成亲,我能秀出一副拿得出手的绣品来做贺礼呢。”姑侄两人有什么说不得的呢,“只是我这绣技实在拿不出手。”
你当对方理所应当的明白你的心意,可你却不知道,有的事可以半真半假,而有的事却容不得模棱两可。
以前她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清丫头。”方氏顿时红了眼睛,握着幼清的手显得有些激动,她没有想到幼清能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她心里百感交集,觉得幼清懂事贴心,又悔自己想的太多对自己的侄女还会疑神疑鬼,“是姑母不对,姑母只当你…”
“没有。”幼清打断方氏的话,摇着头,“正如姑母所言,我对几位表哥表姐便如那亲兄妹一般,再无旁的想法。”
不管那帕子是不是幼清送给季行的,今儿得了幼清的保证,方氏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两个孩子都是稳妥的,她相信幼清更相信季行,她也不想再藏着掖着,反而伤了情分。
方氏语含内疚的道:“幼清,别怪姑母…”爱怜的摸了摸幼清的头,“你的婚事姑母放在心上,将来定会为你细细筹划。”
幼清面色微红,心里却在想薛家如今的现状。
当年薛家曾祖父很有先进之明,早在几十年前下令,往后薛家的男嗣,必定要选一个经商打理庶务的,其他的人能读书就读书,支挺门楣。
她一直很欣赏这位未曾谋面的薛家曾祖父,不迂腐不读死书,知道当官离了银子,便是神仙也腾挪不开。
到了姑父这一辈三个男丁,姑父走了仕途,而薛二爷自十六岁就开始打理家中庶务,三爷则留在泰和经营祖产,所以,薛家此时在京城不过是个普通的官宦,但是在钱财上却还算殷实。
如今二房掌着薛氏的生意,刘氏又是八面玲珑的人,事事周全颇得人心,就是当年的她也觉得二太太古道热肠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姑母也是如此,此刻对刘氏毫无戒备,甚至是马首是瞻,所以姑母虽主持中馈但大事上做决定的人,是姑父薛镇扬和二太太刘氏。
她虽是方氏的侄女,只怕将来她的婚事也轮不到方氏做主。
想到这里她对方氏又生出一分怜悯来,父亲说她的容貌像母亲,而性子却像极了姑母,她从来不觉得,如今回头看她觉得父亲说的极对,她和方氏其实都是胆小怕事,耳根子软没用的人。
“姑母!”幼清适时的红了脸,“我不嫁,只想留在您身边陪着您。”
幼清很少和她撒娇,露出女儿家的娇憨来,方氏由衷的笑了起来:“今儿嘴上可真是抹了蜜了。”又想到什么叹了口气,“不过你能这么想,姑母打心底觉得高兴,等你病好了就多去前院走走,你来了近一年去前院的次数,姑母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也多和你几位表姐亲近亲近才好。”
“是。”幼清点头道,“我往后一定多去。”
“那就好。”方氏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比谁都高兴。”
幼清点着头。
本觉得为难犹豫的事,不过几句话就说的敞亮,而且幼清非但没有和她生分,姑侄二人比以前更亲近了一些,她心头高兴便和幼清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你和你父亲刚到京城那一日我去看你,才三岁多些的年纪,怯生生看着我,喊我姑母…”又道,“你父亲点了庶吉士,你高兴的进门就扑进我怀里来,急着告诉我喜讯。”
幼清想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也跟着轻轻的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也是命苦的,自小没有母亲护着,如今在我这里就安安心心的千万别胡思乱想,可晓得?”方氏觉得亏欠了幼清,说起话来越发的柔和,幼清笑着点头,道,“在我心里早就将姑母当做了母亲呢。”
方氏百感交集忍了心酸又交代了几句,才站了起来和幼清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前院还有许多事我久坐不得,你仔细身体,有事就让人去前头告诉我,若我不在和你二婶说也是一样的。”
方氏转身要走,幼清忽然喊住她:“姑母…”方氏微顿朝她看来,问道,“怎么了?”
刘氏和方氏相处十多年表面上感情很好,可等到长房潦倒二表哥薛明走了严安的路子做了枝江县令后,刘氏就强行分了家,到那时方氏才幡然明白刘氏的这么多年的虚以为蛇,两人真正翻了脸。但此刻她对刘氏可谓是掏心掏肺的贴心,妯娌间的和睦是众家夫人间的美谈…
她若这个时候提醒方氏防着刘氏,方氏只会当她孩子心性一笑了之。
急于成事只会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幼清话锋一转,道:“父亲那里,年前能不能求您派个人去看看。”
005 踩低
是幼清的父亲也是她的哥哥。
方氏当即便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我这两日就派了人去延绥,开了年人就能回来,到时候你就知道那边到底是个什么光景了。”
幼清感激的点头让绿珠送她。
方氏出了房门,面上和绚之色顿消,转身过来目光渐冷的看着采芩和绿珠:“你们跟着幼清自福建千里过来,一路护着她,主仆情深,幼清也从来只当你们是姐妹,我也对你们另眼相待,即便做错了什么也睁一眼闭一眼不追究,可如今你们是越发的没了规矩轻重,竟撺掇自己主子出走,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采芩和绿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采芩道:“是奴婢们轻浮了,请太太责罚。”绿珠愤恨的抬起头来朝春云看去。
春云面上无波,眼底却满是笑意。
“是要责罚。”方氏皱着眉头,语声冷冽,“这半年的例钱悉数扣了,以此为戒,若再有断不会再留你们,免得将好好的小姐教坏了。”
采芩和绿珠对视一眼,双双露出惊喜之色来。
原以为五个板子是免不了的,却没有想到姑太太手下留情。
两人高兴的应是:“谢谢姑太太,奴婢们记住了。”
春云满脸愕然的望着方氏。
方氏听到小姐出走的事明明就很生气的,又加上那帕子的事积着怨,一顿板子铁定是少不了的,到时候采芩和绿珠都伺候不了,方表小姐身边可就剩她一个人了…
方才方表小姐到底和太太说了什么,让太太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不但没有因为帕子的事生气,反而面色愉悦没生半点的罅隙。
她在青岚苑虽待的时间不久,可方表小姐的性子她却捏的非常清楚,所以才会赶着太太进门前说那样一番话,她有把握方表小姐定然会又羞又怒,太太来了两个人心里都窝着火怎么能好好把话说清楚!
到时候她再和小姐多说几句,她们姑侄之间的嫌隙只会越来越大。
可是,怎么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心里七上八下,想不明白缘由。
心思转过,方氏已经带着陆妈妈几人回了正院,一时间院子瑞安静下来。
“进来。”忽然一声惊喝,春云回头去看,就看见绿珠正叉着腰怒目瞪着她,春云心里冷哼一声,昂首挺胸的进了门。
春云一进门绿珠就叱道:“我当你跟着太太一道回正院了呢,我们这里庙小可容不得你这大菩萨。”转身就把门关上,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幼清闭着眼睛没有阻止。
“平常能说会道的,今天哑巴了不成?!”绿珠三两步过去推搡着春云,因心里窝着火,她下手就没轻重,“去延绥的事除了我们几个没有别人,你说若不是你说的太太怎么会知道?你既是要说,怎么不讲二少爷说的那些混账话一并讲出来,你到底什么居心!”
春云冷笑着看着绿珠,撇开她的拉扯,也不退让:“妹妹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如今是大太太当家,什么事能瞒的过她的眼睛,再说,这件事本就是咱们不对,大太太说几句难不成你心里还生了怨不成?”一顿又道,“我看你方才领罚可是领的心甘情愿。”
春云腰姿笔直,满面坦荡。她丝毫不担心幼清对她的态度。
她是原是夫人身边服侍的,以方表小姐的性子根本没有胆子发配她,二来,她做的事也是夫人吩咐的…
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女罢了。
余光中春云半分不让的回瞪着绿珠,幼清心里叹了口气,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造成这样局面的还是她自己,
前一世在绿珠和采芩被打后,她身边只有春云服侍,渐渐的就亲近起来,以至于她得知春云不愿陪嫁时还伤心了一阵子,现在想想她只觉得傻的可笑。
“什么意思。”绿珠气的满脸通红,“你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她站在春云面前指着她,指尖发抖,“小姐是主子,你就是太太身边得脸的又怎么样,如今在这里你还是奴婢,出去编排主子的不是,主子就是把你打死了也是你该得的。”
春云冷笑:“你们仗着素日的情分连出走的主意都能出,比起你们我实在是不敢高人一等。”
采芩也是气的不轻,却是按了性子推了推绿珠:“说这些做什么,咱们都是一个屋里服侍的。”一顿望着春云,和气的道,“那天不过咱们一起说的糊涂话,让你误会了,夫人那边我们不如你亲近,还请春云姑娘多解释一二才好。”
春云昂着头看向采芩,回道:“解释不解释事情已然如此,姐姐和绿珠也要反思反思才好,这样胡来,将来出了事你们便是万死难推其责。”
采芩一怔,再好的性子也被气的不轻,禁不住冷笑一声道:“真是好口才,黑的也要说成白的,小姐走不走的事不过一时的话,我们不问你一个编排主子的罪,你反倒来说我们的不是,我且问你,我们是真的出了门,还是细细安排了什么?你呢,转头就告诉了夫人,这事要是传言出去,旁人会怎么看待小姐!”
春云眼底划过一丝讥讽,义正言辞的道:“身正影不斜,没有的事你们怕什么。”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着,幼清静静躺在那里,想起在锦乡侯府时晴荃几个丫头在她面前的小心翼翼。
“都住口。”幼清撑坐起来,视线自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冷眼落在春云身上,春云心里咯噔一声。
她怎么把方表小姐给忘了,和绿珠斗什么嘴,当即她跪在地上自辩:“小姐,奴婢可是事事为您着想从来不敢有半分旁的心思,小姐明鉴。”
绿珠忙过去拿了迎枕塞在幼清身后,反讥道:“一心为小姐?你藏的够深的,往日到是我们眼拙了。”
“你们的事我管不着。”春云冷哼一声只看着幼清,语重心长,“还请小姐仔细想想,奴婢自来青岚苑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您打算的,就是方才奴婢也是紧赶着回来报信,奴婢是青岚苑的奴婢,太太若是不信您奴婢也没有半分好处啊。”
不提帕子她还忘了,小姐的东西怎么会在大少爷那边,定然是有人做了手脚,绿珠上前一步还要再说,幼清却打断她冷声道:“给我倒杯茶。”
“小姐…”绿珠不满幼清护着春云,却见幼清凝眉面露愠色,她心头一紧忙收了声乖乖的去倒茶。
小姐到底是信她的话,春云眼底尽是满意。
006 主仆
绿珠和采芩,将箱笼拖出来,窸窸窣窣的将收拾起来的细软重新放回各处。
两人做着事,却是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幼清却并不着急开口,静静的看着春云。
春云束手站着,原本的有恃无恐却渐渐忐忑起来,表小姐话一向少的很,这样的相对无言并不少见,可是这会儿她这么站着,却觉得头顶上似有若无的有让她抬不起头的威严来…
明明还是那个人,可她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一样,就是这精气神,她也觉得比平日里更有生气。
“今儿姑母说会派了人去延绥看望父亲。”幼清看向春云,声音平淡无波,“等过了年就知道父亲在那边到底过的怎么样,我也就放心了。”她说着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来。
如果她记得没错,现如今姑母手边得用的就是周长贵,而周长贵如今最看重的人就是胡泉了。
春云心道,小姐果然不提帕子也不提出走更不提二少爷半分,看来是打算和稀泥息事宁人了…方才的一点紧张顿时烟消云散,她心头满是不屑。
幼清又道:“你曾是姑母房里得力的大丫头,我知道你不管做什么,都是听姑母的吩咐,也是为了我好。”她说的真诚,“也明白你一心为我。”
春云立刻笑了起来,语气里透着倨傲:“多谢小姐体谅奴婢。”又表忠心,“奴婢从来没有过二心。”
幼清微微点头,看着她话锋接着一转:“听说你老子在外院的马房做事?”春云是家生子,老子早年跟着薛镇扬在临安,回府后曾在外院做过事,但因酗酒的缘故又被撵去马房,尽管如此,薛镇扬每每出门也都是点他赶车,所以颇有些头脸。
春云听着不解,表小姐怎么突然提到了他老子,可不等她细思幼清已开口道,“姑母说派人去延绥,虽说府里的人自都是忠心的,可是耐不住有那表里不一偷奸耍滑的,我心里头还真是不放心。能将你教的这么好,想必你老子也是那老实本分的,稍后我去和姑母说,让你老子走这一趟吧,他去我最是放心不过了。”
“去延绥?”春云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望着幼清…这年底天寒地冻的,路上长途跋涉,就是坐着马车颠簸人也能散了架,莫说一路还不太平。
她老子今年过了年可就四十三了,常年劳作腰腿也落了毛病,这一来一去冷热不均,三餐不继的哪里能受得住。
这差事虽好,可他老子受不住啊。
“承蒙小姐抬爱,我老子能为府里办事为小姐办事,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春云只当幼清是想体恤她,忙着和她解释,“可是他年纪大了不说,而且这几年脑子也不大好使,让他去他自己好赖不论,若是办砸了小姐的事,给舅老爷添乱,就是我们一家人的罪了。”一顿又迫不及待的道,“小姐不常出去走动可能不知道,如今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是胡泉,他去比谁都合适!”
“胡泉毕竟年纪轻。”幼清眉梢微挑露齿一笑,仿佛觉得春云是在客气推辞,“即便办砸了也无妨,再派人去就是了,你不要想太多。”一副主意已定无需多言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她真的不是客气,这差事对于别人或许是好事,可对她老子来说,那不亚于去送命。
方表小姐到底知不知道。
春云看着幼清浅笑的眼眸,忽然反应过来。
方表小姐这分明就是绵力长针的在惩罚她。
她像是不认识幼清一样盯着她!
不等她多做解释,幼清已然收了笑容摆手道:“你先下去吧。”语气没了方才的热络,“有事我再唤你!”
看着这样的方表小姐,春云满嘴的话再不敢说出来,她恍惚应诺退了出去。
“小姐。”绿珠扑了过来,高兴的搂着幼清,喜不自禁,“您今儿可真可真是厉害,让她吃了闷亏还没处说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们的小姐,“您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不同于绿珠的喜出望外,采芩则是打量着幼清,心里的狐疑却一点不比绿珠少。
自从春云过来,青岚苑里有个风吹草动的,莫说大太太便是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么久小姐都忍了下来,为什么今儿一反常态的处罚了春云?!
难道是有人在她小姐面前说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又摇摇头,小姐整日在房里不出门去,这院子里就她和绿珠还有春云,玉雪和小瑜在外头服侍,几个粗使婆子更不用说…大小姐刚定了亲事在房里忙着做绣活,二小姐和周表小姐根本不往这边来,大少爷和三少爷难得进内院,即便进来也只是去正院请安。
二太太那边也是忙的脚不沾地,不可能教小姐什么,三小姐柔柔弱弱的身体还不如小姐,出个门都怕被风吹走了,哪里就能来这边。
难道是…采芩脸色一变就道:“难道大表少爷书房里的帕子是春云…”否则没法解释小姐为什么突然惩罚春云。
可是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别大惊小怪的。”幼清无奈的点了点头绿珠的额头,“去延绥也不是要命的差事,我哪里就是罚她了。”又对采芩道,“这件事我们都不要再提,只当没有发生过。”就是证明是春云做的又如何,若旁人疑心她,再多的解释也撇不干净。
如今最好的法子就当她没有发生,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渐渐淡忘了,何必闹的沸沸扬扬让人议论。
采芩揪着手指气的说不出话来。
绿珠眉眼一挑,仿佛想明白什么,恨恨的和采芩商量:“要不然想个法子把春云送回去吧,看着她心里就膈应。”
“送了春云回去,姑太太房里可还有春荷春柳…”采芩打断绿珠的话,“更何况春云是姑太太送来的,小姐不管寻什么由头,外头定会说三道四。”春云不能赶走,至少不能明着走。
绿珠顿时垂头丧气。
幼清想到前一世春云义无反顾的赎身,还有那二十二台实打实的嫁妆,便笑笑没有接话,掀了被子小心翼翼的下床,采芩忙过去扶着她。
幼清一岁多的时候,乳母抱着她看雪脚滑掉进了结了碎冰的池塘里,虽最后保了一条命,却落了个风湿心绞痛的毛病…所以自小她就不敢如旁的孩童嬉笑打闹,处处小心翼翼的,尤其到了冬春湿冷的季节,更是连门也不敢出。
是以,绿珠和采芩服侍,一向都是处处透着小心。
穿了衣裳幼清在房里来回走了几趟,觉得心口没了那尖锐的痛便坐了下来,望着外头道:“今儿是不是下雪了?”她记得景隆三十二年的冬天是百年难遇的雪灾,一场雪连着下了半个月。
“小姐怎么知道的。”绿珠笑着将烫好的手炉给幼清,“刚开始下的,雪花跟鹅毛似的,明儿早晨外头估计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了。”她们在福建延平待了好几年,那边雪难见,所以见着这么大的雪很是兴奋。
“听见雪声了。”幼清抱着手炉打量着自己的房间,进门是博古架,架子上摆着玉壶春瓶和几样奇巧的陶制和玉玩,还有一件前朝哥窑的青花香炉,原本是一对的…都是当初进府时姑母自库房里找来的,过了博古架便是两顶大衣橱,几顶箱子摆在地上敞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