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千千岁》作者:墨然回首

【文案】

“山主!隔壁山头的菜地又被猪妖拱了!”

“山主!黄姑婆的三大姨说她二侄子生了,要你负责!”

“山主!#%^&&%”

作为一只经常不自觉把自己埋进土里的尸妖我很无奈,作为一只上辈子是人的尸妖我更无奈,因为他们总会偷偷喊我人妖╮(╯▽╰)╭~

木姬:“%>_<%我们在一起是没有前途的,我不能害了你。”

某淡淡一笑,握起她手:“没关系,这个足够了。”

木姬:“-_-|||”


一句话简介:在一月黑风高的夜晚,某女大惊失色道:“你,你要对只尸妖做神马?!”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木姬 ┃ 配角:男一男二女二女三 ┃ 其它:一场妖怪神仙们的糊涂□

 

 

第1章 嘿,殉情的

十柳再次踏入院子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了,鸭蛋黄似的太阳挂在孝义山头,远远斜过一行雁影。

我将手伸出窗外,试了试日头的余威,约摸觉着应该没甚大碍后,便提着锄头悠悠然步出了屋。迎面便见着了气急败坏模样的十柳咚咚地一路冲了过来,然后在我面前猛地刹住了脚步。

“嗒”地一声响,他将手中的那把破烂的长剑狠狠拍在了石桌上。他直直指着我,胸口起伏地很是厉害:“她真要死了,你可如愿了!”

我瞄了一眼他脚底又裂开了缝的石板,有些伤神地盘算着,每个月都要修那么几次路,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他见我不答话,脸因恼怒涨得通红,眼见着按捺不住便要动手了。

我一看赶忙丢了锄头,安抚他道:“壮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不怕和他动手,但这一动手,恐怕我这破石屋子就保不住了。眼见着雨季就要到了,没个避雨的地方,难道我要等着长尸斑?

十柳的面色稍微缓了缓,却仍是没好气道:“你既然是这孝义山主事的,怎么能枉顾族人性命?”又急切切地扯起我大步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地凶恶道:“若是她真的死了,我就带着全族迁出孝义山!”

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众所周知,这孝义山头百分之八十的打架斗殴恶性事件皆是由他们地狼一族引发的,而这百分之八十中的百分之九十都是由面前这火爆性子的愣头青挑起的。

我平日里的大多数时候,就是听人传报某只地狼不要脸地挑衅了谁,又不要命地对方干了一架。余后便是我这一把丁零当啷的老骨头奔去调解由此上升到种族问题的武力冲突。

事情的最终结果基本以我揍了某人一顿,再提着他去对方家赔礼道歉而告终。

他若走了,我定要焚香沐浴感谢上天。

在被他横扯出院子的刹那,我偷偷一卷袖子将那柄剑收入了怀里。好歹算得一件宝器,便是离了剑魂留着劈劈柴也是好的。

一路上众小怪大妖见此情景,莫不是一番惶恐之色。我很坦然和宽和地冲他们笑了笑,却见着他们的表情更是和见了鬼一样,哦不,应该是见了牛鼻子道士一样。说实话,在这里见鬼,就和菜花地里见毛毛虫一样无足深怪。

他步履极快地拖着我,一路往孝义山东边而去。身边的草木丛花在我眼角转眼即逝,我捂住了嘴,说实话我有点想吐了。

孝义山东边尽头是沧淬崖,崖底深不可测,常年有寒煞之风倒涌上来,将周遭涂炭地寸草不生。传闻此地通往阴虚之地,一说是与黄泉幽冥相连;另一说是与魔界相通。

曾有好奇者上门探问过此地,山主我以扇掩口神秘一笑,不予多言。一旁煮茶的岑鹤在那小妖走后,嗤之以鼻言,我总是用沉默掩饰自己的无知。对此,我奉还给他老拳一双。

愈往沧淬崖,阴寒之气就愈重,十柳的喘气声也越来越大,拽着我的手臂也有些僵硬。而我却无比舒畅的打了个呵欠,如妖怪和人喜欢泡温泉一般,我的体质就适合泡阴气,所以这里也是我日常睡觉打盹躲避众妖之地。哎呀,又好想睡觉了。

等十柳步伐艰难将我拎到崖边儿时,他浓黑的眉毛上已结了糖霜一般的冰絮,牙齿上下打颤着道:“你,你快去瞧瞧她。”

真是个痴情种啊,岑鹤说的对,没脑子的人是活得更幸福些。明明对方从没正眼瞧过自己,还整日里为那人忙前兜后乐此不疲,十柳其实你已经达到忘小我而成大我的境界了吧。

我被他推搡着往崖端那里挪了几步,风如刀子似的刮过我的脸,我摸了摸眉毛,幸好是一千年厚度的脸皮了,质量有保证。

一身紫衣的无双在崖边哭得很伤心,虽然只是一道元魂,泪珠子落下来就没了影,但在这么哭下去也耗尽了心神了。幸好这是在沧淬崖边,要不然她早被别的妖怪吞尽了肚子;也幸好是她只是抹元魂,要不待了这么久也该被阴虚之气腐蚀完了。

我抱着怀里的破剑,蹲在她身边好心劝道:“姑娘,你瞧,咱们打个商量,咱回了剑里再慢慢哭成不?”

她不理我,继续低头嘤嘤抹泪。

我回头瞧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焦急望着这边的十柳,他瞪我,于是我只得又好气道:“你看,你这个孝义山第一美人哭成这副德行,让广大孝义山的妖族青年们看到了该多幻灭啊?”

她拭泪的手一顿,抽噎了几下,抬起头来红肿着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然后猛地扑入了我的怀里嚎啕大哭:“山主大人,我不要活了,我怎么会喜欢上这个不该爱上的人呢?”

搂着她虚无的身影,我呵呵干笑了两声,千年剩女表示对她这个纠结了爱恨情仇还有伦理道德的问题表示压力很大。我又求助地转首去看十柳,却见他眼珠子瞪得老大,恶狠狠瞧着我虚抚着无双背的手,看样子是很想剁下来解恨。

我说十柳兄,你不仅心眼长得少,连气度也没生多少嘛。就算山主我纵横孝义上千年,打遍南北无敌手,但是我终归是个雌性好不好?!请不要用看情敌的眼神来绞杀我。

我倍感焦灼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斟字酌词道:“无双啊,你瞧,你之前不也喜欢过凡人吗?可是哪一次不是短短几十年之后你就伤心而归了呢?凡人的寿命太短暂,况且一个轮回后就将你忘得了无痕迹,未免太过不划算了。与其浪费感情在他们身上,不如正正经经地找个老实可靠的同类过日子。我瞅着咱孝义山里面情操修行都不错的小伙子还是挺多的,要不山主给你挑一个?”

山主做到这份上,我感觉和她妈也差不多了。

说着我的眼风瞟了瞟十柳,竖起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他立刻挺了挺胸膛,一张覆满风霜的脸上煞气,哦不,英气朝朝。

无双显然已经在十柳的长期骚扰下养成了自动无视他的习惯了,她依旧埋在我怀中拼命摇头梗咽着道:“这回不一样,不一样!”

我拨弄她脑袋上的朱钗流苏,很是不以为然:“哪里不一样了?世间的男人还不都是一副臭皮囊裹着一颗猥琐的心。”突然我似恍然了什么,大惊失色道:“难道这次你看上了人家三岁的娃娃?”

如此看来,她的爱情周期应是比以往要长一点。

沧淬崖底卷来的风呼啸着穿梭过我们身边,无双的身影似又暗了一些,我琢磨着再这么和她扯淡下去,她的又一次暗恋要随着她一起完结在这世上了。我扬袖捏诀画了个简单的结界挡在我们身外,然后准备就算她不答应我也要生拉硬拽将她拖离这个地方。反正她每年都要闹上几次暗恋和失恋,再要殉情了那么两次,哪一次不是我敲晕了她了事。虽然这次她创新地玩了个元魂出鞘,但请相信历经磨练的山主大人是无所不能的。

紧接着无所不能的山主我就被她抛出的惊天大雷给震得魂魄差点出了破骨头架子。只听她默了默,吞吞吐吐道:“这次我喜欢上了金庭山的一个道士。”

我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结界上陡然现出一道裂痕。等我稳住了心神,又加固了结界,垂首严肃对她道:“无双,每次你闹着要死,我都好言相劝。这次,算了,你还是跳了这沧淬崖吧,总比你沦落到被炼成丹药或被那道人捉去凌/辱了去那万劫不复的境地来得有自尊、有面子。”

金庭山乃道教有名的仙境三十六洞天之一,掌治它的赵仙伯是出了名的刁钻阴险。门下弟子多擅捉捕妖精炼成丹药或吸纳妖精修元以增进修为。前者之法很歹毒,后者之法很淫/荡。

曾也有其弟子来这孝义山下转悠,结果遇到外出寻酒料的岑鹤,被毫不留情地戏弄后轰出了孝义山,自此孝义山在妖界中风头无二。事后我用心良苦地写了一副奇大无比的草书挂在了岑鹤寝居内,岑鹤自酒窖回来后见了那字,沉吟了半晌然后虚心请教此二字为何。我语重心长对他道,低调!结果我也被他毫不留情地轰出了屋子。至于那副字的下场,山主我就不愿多想了。

无双低着头不说话,我以为她已动摇,脑筋一转硬了硬心肠决定彻底断了她这念想。于是我循循善诱道:“这样,无双你先告诉我此人是谁,在何处见到。山主我先去替你打探打探,参酌参酌如何?”

终于她抬起了头,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有丝迷茫:“我是在山下的罗敷村里瞧见的他,他在那群人中墨袍道氅、清姿卓绝。”说着脸上有丝红晕:“山主一见定能认出他来。”

那群人?我有些疑惑,但当务之急哪能容我多思,且满口应付她将这小姑奶奶哄回剑里方是正理。等她终于不情不愿缩回破剑里,我连忙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一旁早已冻成了冰柱子的十柳:“无双元神在外太久,劳烦你将她带回送去岑鹤那里查看查看,以免有了不适。”

他自然欢天喜地像捧着宝贝一样离去了。我撤了结界,撩开裙摆,盘腿支腮坐在崖边开始凝神思考这件殉情未遂事件的后续处理方法。崖底的风一浪卷过一浪,将我的头发吹拂得很狂放,我的表情很深沉。

许久似有什么刺到我脸上,火辣辣的疼,我猛地一挥手却不料头一偏,向前栽了载。这才发现夜色已浓,月行中天,我狐疑地往苍淬崖下瞅了瞅,底下依旧幽邃黑暗,瞧不见任何活物的影子。我摸了摸脸颊,抖了抖僵硬的四肢爬起来,擦了擦口水直奔岑鹤那里。

在他院外,我还没敲门,院门自行滑开。岑鹤蹙眉立在里面几步外,月华下的清隽面庞上有丝凝重,他抬头看我:“我正要寻你,有事相商。”

我被他这慎重模样所感染,也肃起脸道:“正巧我也有事与你相商。”我估摸无双在他这又闹腾了一次,想必我和他说的乃是相同的事,于是我道:“要不你先说?”

他拂去身便垂柳,上前两步低声道:“听无双所言,近来有很多不明身份的人集结在孝义山下,中间不乏精于秘术道法者。我左右思量,恐是冲着谷内皇陵而去。”说罢,他又瞧了我一眼,那一眼中的意味耐人寻味。

而我已哑口无言。这就是岑鹤他被尊为孝义军师,而我总被人在背后吐槽为孝义昏君的缘由了。同样一件事,我看出来的是狗血俗气的人妖禁忌恋,他则能分析出事关我身家性命之点来。

当初我也问过师父,为何不选岑鹤继承山主之位。他临死前颤悠悠地握住我的手,拍着我手背道:“岑鹤啊,为师实在舍不得要那些劳什子的事去拖累他的修行。”

我酸溜溜道:“那师父就舍得拖累我了?”

却不料即将闭眼的他猛地坐起身来,指着我鼻子怒叱道:“岑鹤素来疼你!你这小没良心的,竟然连这点担待都不愿为你师弟分担吗?!”那一个气势如虹,让我目瞪口呆。等我惶恐无比应下这苦命差事之后,他终于安然撒手而去。

岑鹤名义上是我师弟,可师父说他的修为和年岁不知比我长到那个天涯海角去了。只不过因拜在他门下晚些时候,自此便无耻地分去师父那仅剩的一点宠爱和良心。我恨之!

我的心情很复杂,已经复杂到我难以用言语表达,于是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示意他继续,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道:“为了免生额外事端,我已闭了孝义山四门十三道,并让地狼一族加强了山中巡卫。我亲自下山探寻一趟,你最好还是回皇陵去。”

他见我不出声,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啊了一声,然后真心实意道:“师弟你走好…”

“…”他广袖一甩,再一次流畅地将我丢出了院子。

我灰头土脸地自地上爬起来,挠了挠脑袋,对着院子吼道:“师弟你一路小心,我就不回皇陵,在这里等你回来喝酒吃小黄鱼!”

许久院子里传来他淡淡一句:“也好,你自己也保重。”顿了顿道:“没事别总往沧淬崖去了。”

我撇撇嘴,闷闷应了声,走了两步,抬头朝山林深处看去,皇陵啊…

所以我说,师弟你瞧,咱们还是太高调了。

第2章 被采花了!

“这是今年越方献上来的贡物,各色天蛛织物一百二十匹,千年珊瑚三品,融雪丹一枚。”施千里一手握着礼单,每走到一件物什时就会掀开覆盖的红绫打看一番。

岑鹤已离开了四天,他虽是孝义山第二主事的,但由于经常出外寻找酒料,行踪诡异惯了,因而在孝义山中并未引起多大的注意。该打架的还是要打架,该修行的还是要修行,该求欢的还是要求欢…

而寂寞的山主我还没睁眼就被施千里他从土里揪出来查点各方献上来的财物。施千里是我在孝义山下捡到的一个凡人,在我的威逼利诱下被迫留在孝义山里做管账先生。据说他接手账目的第一天,默默地把自己关在账房里痛哭流涕了一天。无双告诉对此不解的我,对于一个普通凡人来说,要看完孝义山一百年来的账本大概很有些困难。

“咦?”施千里合上精致的簿册,我昏昏欲睡地看去,他蹙眉道:“东琊的呢?”

我眉心跳了一跳,东琊这个名词从我做上山主之位起便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词眼。如果说孝义山是妖界里的中央集权地,那么东琊就相当于人间的地方割据势力。它最初一代的领主据说是个得了大道行的上仙,那时妖界还处于战火纷飞时期,为了庇护自己的后代他便建立东琊之国。东琊之地外围布满了重重强大的仙家结界,鲜有人知。亦曾有大妖怪前去挑衅,挑着挑着就再没了踪影。

我的太师父在一统妖界时对此地颇有忌惮,焦虑地头发掉得一撮一撮的,在即将成为秃瓢的时候,东琊国主主动递了和书,以示臣服。我的太师父欣慰地拿着和书,保住了头顶那最后三根长毛…

百年前,在我承妖主位时,按理说四方妖族首领都该前往孝义山拜贺,而东琊却只派了一队使者而来,一时气氛微妙,妙不可言。

“先别摆出这副哭丧般的沉重表情好不好?说不定,说不定它们今年颗粒无收了呢?人家与世隔绝过日子也不容易的。”说完后我都要为自己宽大的胸襟所感动,与其他动不动就咬人暴走的同族相比,我一定是最爱好和平的一只了。

“颗粒无收?”施千里开始暴露出他斤斤计较的一面来,绢面簿子在掌心里敲着啪啦啦响:“岑鹤说的没错,你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就是灌了豆腐渣,他东琊左傍仙脉右依澜江,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等等,这是什么?”

他弯腰从累成小山的礼品中拨弄了番,提起件被紫缎包裹得精致的纤细长盒,勾起的凌霄花绳结上悬着一方竹牌,上面的小篆笔锋苍劲——东琊国主。他又翻捡了两下,一无所获。

“有就好了,何必计较多少?”我劝解着脸黑黝黝的施千里,顺手接过那锦盒。打开一看,盒中安静地躺着一柄素白的骨伞,入手触感温润,倒不似一般的骨制冷硬阴寒。

“这是什么意思?一柄伞就打发了?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看了我们的笑话?!”施千里彻底暴跳如雷,那副模样比我化成妖形好来得可怖,虽然我化成妖形也就眼红些、脸白点…

我格开他夺伞的手,伞柄抵着腰唰得撑开了它。

冷冷清风送来一缕寒香,淡淡光芒洒落,一枝青花在剔透晶莹的伞面上游走蔓延开来,一行淡墨逐渐显现出来“风月写扇,檀板和秋,且叩青樽三百遍,饮余香。”飘飘的清脆马铃似在重山遥岭间传来,还有鸟雀相啼声,江山船夫摇桨的长号,种种喧嚣,既是热闹又是写意潇洒。

“哄孩子的玩意儿。”在孝义山待过一段时日,已见识过各种新鲜事物的施千里轻蔑地嗤道。

我一捂脸,搂着伞害羞地左右扭动着:“人家可不还是个孩子嘛…”

“…”

东琊国主送的这份礼不在华贵,不在珍稀,胜在一个别致雅趣。在我的印象里,东琊国主就是个大腹便便,穿金戴银的土财主。没想到居然这一手文墨倒挺风流,与我生前所识的墨客太一先生不相上下。

不过三界对东琊国主传闻虽多,却还真没几个见过他真面目的。隔壁山头的散仙临渊在与我烤鱼吹牛曾道他与东琊国主是拜把子兄弟,过命之交。不过他也吹过他是上古诸神的后裔,三界皆知古神们早就死绝了,也不知他是哪个品种的残存。无双与我猜度道,若临渊所言为实,大概也只有尾虚之神有这样顽强的生命力。作为一个进入妖孽行当时间不久的妖怪,我委实不知晓尾虚之神为何方神仙。她普及知识道,尾虚之神还有个别称,叫仙人掌…

虽然施千里分外嫌弃东琊这份贡品,但我还是十分欢喜地收入房中,招来了他大大地嘲笑。嘲笑就嘲笑吧,笑话我的妖怪多了去了,我挥一挥衣袖也就啥都不计较了。

我跪坐在篾席上撑开那伞,任它静静浮在半空,青花流转成繁荫密蕊。我生时被困在一方城墙之后,死后睁眼就在这孝义山中。师父说我执念太重拖累魂魄滞留在尸身中,错过了投胎的时期,正巧皇陵所处之地灵脉流动,促成了我死后化妖。

古书有记,忠臣死后化妖名为邪魅,远在凡间唱戏的小白便是一只地道正宗的邪魅。我成妖不久后的一个夜晚对着月亮吸收精华,同时也在深刻地思考自己的学名究竟是什么。后来闲逛过来的无双解决了我的问题,她说,你看你的身份呢和小白差不多,又比他稍微高了些。我看人间戏文里但凡形容一个角邪魅,必要与狂狷相连。你看你就叫邪魅狂狷,如此可好?

好你个头好,你不知道我最讨厌那种貌美多情、狂肆不羁的男角吗?呸!忒俗气了!

赏玩了会,我打了个呵欠,不自觉地往地上躺去。孝义山埋葬了几只远古时的大妖怪,妖气是得天独厚的丰盈,如鱼妖离不开水,我就是不自觉地会往土亲近,迷糊着就能刨个坑自个儿睡了进去,再顺手搭块木板。岑鹤对曾不止一次一脚踹开过我的棺材板将我从土里拎出来,别看他平时脾性温和柔雅,但对我这屡教不改的习性从不心慈手软。

“师弟,你太没同门爱了!”在我第三十六次被他丢到暖泉里,我终于悲愤哭诉道:“这是尸妖本能啊你懂不懂!哪天不让你喝酒试试看?”

“你若有天不往土里钻,我就戒了酒。”他一撩袍摆在边打起坐来,闭上眼道:“羽族的长老们要来议事了,还不快冲洗干净。”

我斜眼瞅着道貌岸然状的他,咕哝道:“也不知是谁,抱着酒坛道‘若无酒,何须长寿?'”

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我扑腾扑腾划到他身前托腮问:“岑鹤啊,据仙游的师父说你年纪似乎挺大?”

他沉默一下,略一颔首。

我眼珠子转了两圈,面露怜悯之色道:“都怪师姐我平日对你关心不够,你看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两百年前生的小虎崽子都懂在喜鹊家门口发情咆哮了,你瞧你,唉…”

我有些害羞地绞着衣带道:“你若是看上哪家姑娘,师姐就替你抢来剥光了送你房中;你若是不行呢,不行,不行的话咱就请个好郎中!但你可万万不能将袖子断掉,你知道的,师门之脉就靠你传承了。当然了,如果你能给我生出个小师侄的话,要断就断吧,我还是挺开明…哎!”

雷声轰轰,连连电闪之下,岑鹤捏着道五雷符冷笑地看着我,毫不犹豫地将符打了过来。我默默流着泪被炸成了焦糊状…

我躺在土中,露出半截身子,懒洋洋地晒着月亮,头顶悬着把清风习习的骨伞,惬意非常。岑鹤不在家,乃是山主我妖生第一大幸事也。

“姑娘,今夜花好月圆,可愿与我做些采花撷草之事?”睡意半酣之时,伞顶忽然传来吟吟薄笑:“我家公子现急需个子嗣来助他继承家业,听闻孝义山中美人如云,故慕名而来。”

“有心无力,难以成全公子佳意。建议出门左转,妖界第一舞坊。坊中佳人无数,更有擅衍后嗣的鱼族美人成就君之好事。”作为生前死后第一次被采花的妖主我很痛心,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就是好不容易有个瞎眼看上你的,你却已是个死人…想要个死人生孩子,得,还不如把岑鹤推荐给他生生来得靠谱。

“我家公子身份尊贵,岂是寻常女子可以匹配。我看姑娘面相不俗,端得是龙章凤姿之相,料想公子定会满意。”那看不见的人丝毫不为所动,谈笑之语自伞顶源源而出。

我掳起袖子淡定对他道:“不知你为何假借东琊国主之礼来调戏我这个良家闺女,破坏我孝义山与东琊邦交,本来山主我着急睡觉不和你计较。但既然你纠缠不休,那我也只好打的你休了。”

生前我可以说是个一无是处的主,死后老天开眼,赐予了我横可以做土匪,竖可以做流氓的一双拳头。

骨伞急速旋转起来,飘出丝竹轻乐,若一寸寸柔带缠上四肢,脑中也逐渐放空。我没晕,但是丝毫动弹不得。遭了,我后知后觉想,我被对方的糖衣炮弹给攻陷了。

“姑娘尚有余力,为何不抵抗?”那人奇道。

我抬头看着散着淡淡光芒的青花白伞,笑一笑道:“这么好看的伞和字,弄坏了多可惜。”

被采就被采吧,我怅然想,连死都死过来,着实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第3章 不见了!

就在我动弹不得地挺尸在泥土里,暗暗研究一柄瘦如麻杆的骨伞该如何将体形如斯的我采花去时,我那石屋的板门突然被捶得震天响。来人也不见他说话就是一通闷声狂敲,骨伞在我头顶旋了半圈,往我这边倾了倾:“这是?”

我斜瞅了眼那作拟人状的伞面儿,动了动手指头示意:“麻烦你先给我松了绑,要不然半刻后屋子塌了,不知道你把脆弱的伞骨头抗不抗得住,反正我这朵被采娇花肯定是要焉了的。”我想了下,又道:“我已经焉过一回了,实在不能想象继而再焉一次的景象。不过看你们公子口味这么独特,应该不会介意我从一堆烂骨头变成骨头渣。实际上吧,那样抱着睡更舒坦些,就是早上收拾起来麻烦了些。”

“…”它不言不语地左右徘徊,我默然地捏了个诀、认命地闭上了眼。

“轰隆”一声,眼前一花,无数瓦砾如落雨一般纷纷坠下,万顷威压驰如骤风扑面而来。

破铜烂铁、碎石沙砾中,一袭白衣如月,瀑发直垂,如细裁过的眸子一扫而来,袍袂一甩径直大步而来。

“木姬姬,我喝醉了…”临渊冷艳高贵的气场在蹲下的那刻消散地无影无踪,眼水汪成两泼碧绿的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面颊上还残留着两陀可疑的红晕。

骨伞咯吱一声,好像不堪重负般,情形惨淡地落到了一旁。我想,它一定是被临渊伤到了。第一回遇见临渊的,无论是妖是怪,是仙是鬼,或多或少都会呕出一口血。

无双告诉我,临渊原本不叫临渊,而有个可爱活泼的名儿——刺头,一听就让人想到胖乎乎的一团绿刺儿。都说贱名好养活,可是临渊的天然属性已然让他成为世间罕见的硬朗命格。故而我猜度,当初给临渊起名的他爹一定不是他亲爹,因而这个贱名也在临渊初具审美观念后被他无情抛弃。可从现在临渊的性格来看,他遗弃的是名字的空壳,而实质内涵已不可动摇地驻扎在他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