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说这本是小姐之物,物归原主,不必言谢。”少年拘谨道,说完即告辞离去。

目送他脚步轻快地越走越远,谢安重新在台阶上坐下,奔波了半日她也有些饿了,便从布囊里又揪出个饼来一条条撕开就着凉水慢慢吃着。京城真是个有趣的地方,书坊的少爷却雇了个大内高手一样的书童,谢安边吃边感慨不已。

白霜办完差事回到府上,李英知已换了身常服随意地翻阅着案头或是自荐或是推荐而来的各色文章。本朝科举制度对徇私舞弊虽是严格,但也允许士子们经过各种渠道将文章推荐给考官们阅读,一来是给自己造势,二来若真是文采出众得考官青眼,便是成功为自己在科举中加了不少的分。

李英知翻阅得这几篇都是朝中各个大臣们赶着时辰送上来的帖子,每翻一篇他就在个册子上勾一个名字,白霜来时他已勾了四五个了。

“这都是少爷赏识的吗?”白霜好奇。

“文章都写得还成,”李英知意兴阑珊,“但看着不顺眼黜落的。”

“…”少爷您这么任性真的好吗!

“东西给她了?”

“给了!”白霜挺胸收腹大声回道。

“反应如何?”

“托我多谢少爷您。”

李英知颔首:“还算识趣。”

“少爷…”

“想问我为什么帮她请来了镇南王?”

“是!”白霜其实想问的是,少爷您是不是看上这谢府的小姐了??可人家也正是因为您入了选秀名单才不得已去考科举的啊。

李英知摸摸下巴,蓦然一笑:“今日归元方丈告诉我近日有大难,须日行一善。”

少爷你能不能别笑得这么不怀好意地回答我啊!一看就知道是假话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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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五更天,太极门外,两列朝臣队形工整地等候上朝。远远看上去严肃端重的诸位大人们,走近了却能听见他们如蚊嘤般的窃窃私语,连领队的几个紫袍郎们也不例外。

三师三公们仗着年纪大资历老,毫不避讳地津津乐道着最近皇帝陛下的闺闱秘事;后边左右二相则脸色沉重地商讨着河硕一带藩镇的军政;御史大夫则与身后的中丞抱怨近来牙痛得厉害,甚想提前退休…

忽而,嘤嘤不断的私语声因一人的到来骤然截止。

只见来人头戴远游官,繁冗老气的紫衣相袍穿在他身上却是大袖如羽,衣带当风,颇具古时贤圣之风。再观此人举止,眉目朗朗,岂非一派光风霁月,胸怀洒脱之像。

来人唇含浅笑,不是他人,正是昨日刚光明正大翘了早朝的门下侍中兼邵阳郡王——李英知。

虽说基本上日日在朝堂相见,但此时各位大人们仍不得不暗自感喟:无怪乎陛下如此宠信此人,邵阳君确实看上去更像一个贤君明主。

一路行来,李英知一一应和与他打招呼之人,直到走到前方诸位相公郎的位置时方谦谦有礼地主动与各位相公们行礼:“英知来迟,向诸位相公请罪。”

“哪里,哪里。”除却老神在在的三师三公,其他相公们忙摆手还礼,心说你他妈连早朝都敢翘,来迟算个蛋啊。

李英知遂在空出来的位置站定,自然好奇心过甚的相爷们少不了问询他昨日去向:“邵阳君昨日可是身体抱恙,陛下好生惦记呢。”

李英知愧疚道:“让相公们见笑了,春深夜寒,不小心染了风寒。”

他人纷纷慰问:“邵阳君定要保重贵体啊。”“极是极是,圣上还要倚重您呢。”

一来二去,不免谈起今次的科举,既讨不到主考之位,若能与李英知讨好关系,塞几个自家人入了闱也是不错的。如此闲谈片刻,李英知似想到了什么,随兴提了句:“昨日在礼部看到,今次科举报考的女士子可谓是卧虎藏龙,连谢大人的千金也在其中。”

此句刚落下,只听钟鼓响起,圣上宣百官入朝。

李英知言之无心,但听者却有意,右相王崇与身后官员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谢家千金?

第四章

待到谢安优哉游哉晃回了谢府,等候她的是谢一水劈头盖脸的一顿好骂。这么大一个人,睡觉起来没了!惊呆了的谢大人险些又要一个白眼嗝屁了过去,派出找去的人还没回来复命,谢安自个倒是乖乖地自投罗网回来了。

“莫说现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咱谢府逮纰漏,就说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就这么大大咧咧晃荡在街上,成何体统你说!”谢一水唾沫星子直,桌子拍得震天响,越说越是情绪激动,若非脑门上那块牌匾时时提醒,他早就一巴掌呼死这不省心的主了,“穿什么不好,还穿个胡服,不男不女!将我们堂堂谢氏的颜面至于何处?!!”

这话谢安听了可就不高兴了:“女儿穿胡服不好看吗!”╭(╯^╰)╮

“还成。”谢一水瞄了一眼,嘴比心快。

虚荣心得到满足,谢安回得比他还顺溜:“谢阿爹夸奖!”

谢一水:“…”

谢大人晨起时额角隐隐跳动的青筋,终于在此刻爆跳了:“来人啊!请家法!”

鸡飞狗跳地挨了近一个时辰的痛骂,谢安总算从谢一水的嘴皮子底下死里逃生。谢一水嚎得厉害,但真对谢安痛下打手却是不行,不说其他,就凭她待入宫的身份,身上哪块地别说疤了,连块青肿都是不能留下的。

连灌了两杯茶,谢大人勉强镇静下来,煞是没好气地把茶盏重重在桌上一按:“这两日你就给我在府里学学规矩,过两日宫里便要来人接你,别进了宫去丢我们谢家的颜面。”

谢安泪汪汪,小脸苦巴巴的和朵菊花似的:“阿爹,您真要安儿入宫去伺候那个七老八十还不死的皇帝老子吗?”

谢一水心底的火气隐约又要扑腾的趋势:“让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敢对陛下大不敬,给旁人听了去,是想拉着我们阖府上下给你陪葬是不!”

谢安愁啊,谢安为难啊,谢安忸怩了半天,小心瞄着谢一水的脸色道:“可是女儿今日已经去了礼部报名参见了此次科举了。”

谢大人与她面面相觑,片刻后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再次掀翻了屋顶:“你个小兔崽子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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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谢一水如何的震怒滔天,依旧改变不了谢安大名录入礼部春闱名单的事实。于是,这一夜他再一次失眠…

看样子,是时候卷铺盖跑路了啊~~谢大人忧心忡忡。

被放回去的谢安好吃好睡,一派轻松自在。左右出不了门蹦跶,闲得蛋疼的她没事端了碟瓜子,趴在围桌上磕得津津有味,随手还不忘丢两粒瓜子仁喂给歪在她脚边腻歪的卷毛小犬。

谢安这幅自甘堕落的姿态,连打小伺候她的珊瑚都看不下去了:“小姐,您既不想入宫便不要惹大人生气,说不定大人还能为您的事多走动走动。”

“哎嘿,他要是能走动也就不能将我召进京城来了。”谢安回答得漫不经心。

珊瑚捧着秀棚再想说什么,一想谢安说得又是不无道理。谢安这个小姐,从这简简单单的名字就看得出来,不提在整个谢氏中,就是在这小小谢府是个极不受重视的。谢氏与其他世族不同,天子换了多少人,与谢氏始终联姻不断,谢氏的女儿在家族中是极受看中的。谢一水这一房虽说在本家里说不上多少话,但到底占着京畿重地时时得见天颜的好处,许多次族中宗亲都催谢一水再添个闺女。

小妾娶了三四房,房中秘笈也读了不少,谢一水努力再努力,终也只能在“命中无女”上认栽。这便是珊瑚想不通,大人好容易就谢安这么一个姑娘,却从不放在眼里,打小送到老家祖母跟前养着,不逢个大节基本上就从不过问。老妇人常年吃斋念佛,对小姐也是不远不近。珊瑚记得特别清楚,许多年前的一个雷雨夜,她战战兢兢地去给谢安房里换蜡烛,一拉碧橱门就见着比她才小一岁的谢安裹着床被子直直地立在窗下。本被打雷声吓得心惊肉跳的珊瑚一下就被她这滑稽模样乐得笑出来,小声问:“小姐怎么还不睡呢,莫不也是被龙王出巡给吓到了?”

淮安那边管雷雨季节叫龙王出巡,专门来劈十恶不赦的恶徒。

小小的谢安慢吞吞转过来,漆黑的眼睛转了转咕哝句:“太静了,睡不着。”

那时候的珊瑚费解得不行,这雷声响彻八方,恨不得连地皮都给掀开,怎么会太静了呢?一些年后,跟在谢安身边久了,她模模糊糊地明白的那句话。偌大一个谢氏老宅对年幼的谢安来说确实太静了,知冷知热的人没两个,走几步都能听见回响声,想找个人说话都难得。珊瑚是谢安的贴身侍女,可她没读过书仅仅识得几个字,很多时候都是谢安一个人在那叨叨咕咕,想插上嘴也是有心无力。

索性大人终于想起来他还有这么一个女儿,本以为小姐千辛万苦熬出了头,来了京城却得知是要小姐为了谢氏门楣嫁入宫门。若是个正当年纪的王孙公子也罢,却是六十八有余的皇帝陛下!七十已是古来稀,就连她这个丫鬟都看出来,今上大限也就这两年,这不是让小姐去守一辈子活寡吗!

“珊瑚,珊瑚?”

谢安连叫了两声,见她惶惶回神,不由搁下书叹气道:“我是去考春闱,又不是奔赴法场,你做出这副明天就要去给我烧纸钱的丧气模样做什么?”

“呸呸呸!又说混话!”珊瑚作势要撕她的嘴。

谢安咳了声道:“好了好了,过两日等礼部核定名单后我就要去考春闱。初场即要关上三天,你去给我备上三天的干粮点心,据说贡院里的伙食差得很,我怕不是饿死就是中毒死了。”说完又补充了句,“茶水也给我备好。”

茶水都不给,朝廷竟小气成了这样?珊瑚嘀咕着,应命去了小厨房。

不想珊瑚才出去不到片刻,又撩了纱帘钻了进来,喜色盈盈道:“小姐,阿肆来了!”

谢氏女儿各个被寄予了入宫为妃为后的厚望,要辅佐君王必是要读两本书的,哪怕谢安这么个不受宠的女儿,从小也被指了书童,请了先生。阿肆即是谢安跟前的小厮,兼着书童。

谢安头才点下,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即窜了进来,打了个揖:“阿肆给小姐请安。”

“没个规矩的。”谢安学着她老爹的模样装模作样地骂了句。

阿肆憨憨一笑,挠挠头:“阿肆忘了这是京城了,规矩大,还当是淮安家中呢。”说着解开胸前的搭子,小心地抽出一封信递给谢安,“童老先生让我转交给小姐的信。”

童老,童映光是谢安家的坐馆,为人直爽,也是因为太过直爽早先年在朝廷里受尽排挤,一气之下撂挑子回老家淮安,说是要去种麻草。

为什么要去种麻草呢?排挤走童伟的狗官们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平安回到淮安的童映光隔空放出话来:“老子种麻草给你们编草席裹凉尸去喽!”

手下败将居然如此嚣张!!!狗官们气得胡子都翘了,奈何童映光到了淮安即被聘进谢府给谢安教书,憷着谢家这么尊大佛,也就只能背后刻两个童映光的小人扎扎出气了。

公正的说,童映光的才学是有的,否则也不能经常写文章嘲讽得素来看中修养的各位京官们气得暴跳如雷。但前面也说了,这人性格太直爽暴躁,又好上两杯,醉酒之后经常口无遮拦。借珊瑚的话,就是有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师父,才把谢安教得大家闺秀的端庄没有,小家碧玉的温婉也无,混账起来能气死人。

谢安也认为她这个师父不靠谱,但涉及到她终身大事他总会谨慎些吧,万没料到她终是高估了童映光这个老头的下限。

送来的信上仅龙飞凤舞的一行大字:如遇困境,为师送你一条锦囊妙计,见纸背。

谢安默默翻过纸张,只见一行端正楷书慎重无比:听天由命!

擦…

咔嚓,谢安手中的信纸裂了条缝。

看样子,她也就只有科举这条路可以走了。

谢安卷起信纸放在火烛上看着火苗一点点舔卷了纸张,黑色的灰烬静静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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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九,春闱如期开考。

纵然谢一水有心阻拦,但白纸黑字的名单之上确实有她谢安两字大名,也只能盯着两熊猫似的青眼圈幽幽看着养精蓄锐,做足准备的谢安:“考…得尽力就成。”

天杀的,他想说的是,考你妹啊!!!

谢安虚情假意地谢了自家阿爹的勉励,骑着她的小浮云,不紧不慢地晃进了贡院。

今年女进士共招十名,整个大秦报名的五十人不足。这五十人依据童映光那老头的著作《三年科举,五年模拟》的分析,有一半是来打酱油的,还有一半的一半是来碰运气,还有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是“老子爹是李刚!”家中有靠山的,剩下四个名额。

谢安觉着自己机会还是蛮大的嘛。

初九三天,十二日三天,十五日三天。

整整九天的春试考得所有考上如同炭火上的肥肉,流了三层油,脱了两层皮。

最后一天考出来的时候,谢安盯着自己宽松了两圈的腰,默默地去西市给自己又买了条腰带…

放榜那日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天梯街前人头攒动,寸步难行。谢安挤在一群亢奋得和嗑了药似的士子中间身心疲惫,前方拉着她的珊瑚倒是冲劲十足,十分勇猛地拖着自家小姐大杀四方挤到杏榜前,兴奋不已地问道:“小姐小姐,您快看看您在哪个位置!!!”

不及谢安去看,珊瑚已在艰难抉择:“您说您以后是做本朝第一个户部女尚书好呢,还是刑部女尚书好呢?“

众目睽睽下,谢安压力山大。

第五章

此次春闱共八百余人参与,按以往比例,入殿试者不足百人。数丈长的名单从左到右密密麻麻看得珊瑚直呼眼花,一扭头发现谢安不慌不慢地往后钻忙喊道:“小姐,小姐您去哪??”

谢安摆摆手示意她过来,解释道:“女贡士的名单排在男贡士之后,从后面找来比较方便。”

珊瑚跺跺脚,看着拥挤在一堆,时不时还有猥琐地想借机蹭往春衫轻薄的女士子身边的一大群男人,忍不住憎恶又不平地瞪过去两眼:“朝廷既然开了女子科举录用女官,可见男人女人是一样的,前…”

谢安斜睨来一眼,珊瑚闭上嘴,须臾后尚尤不甘地小声念叨着:“连皇帝都能做,为何还要排在这些臭男人之后?!”

女贡士的名字仅有区区数十人,谢安一目十行过去,脸色沉了一分,再仔细一个个辨认过去,终于确定了…

“小,小姐,您的名字呢?”珊瑚脸色煞白。

谢安仰头看着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的皇榜,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哪有她谢安两字所在。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外,内心短短的一刹惊涛骇浪后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或许她高估了自己,又或许她低估了谢家如今的艰难情势…

想想也是,王李两家的当家人又不是智障,既然能逼着你谢一水把藏了十来年的女儿送入宫里,想从几十人的女士子中发掘出她谢安的身份着实算不上个事。

可是吧,谢安总觉得这事里里外外透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从她入京到她春闱落榜,说大了是朝廷朋党之争针对的谢家,可说小了怎么回回都是冲着她谢安来的啊。谢安很确定,她出门考试的那天没有踩狗屎…

珊瑚又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趴着找了一遍,顿时泪如雨下,揪着谢安的胳膊啼哭:“小姐,您说您怎么会没考上呢?童先生不是说您的才学并不亚于那些个臭男人吗?!”

此言一出,谢安霎时成为周围人的目光焦点,连一些看榜的女学生都不屑看来,拿捏着蚊蝇似的细语窃窃私语:

“说得好像来考即是一定考得上似的。”

“姊姊说得即是,考春闱的又有几个才学低的不是?”

顶不住群众目光炙烤的谢安跳了起来,火烧火燎地扯着珊瑚躲到个稍微僻静的地方:“那个老混蛋喝醉了酒说得胡话你都信啊!”

珊瑚抽泣,哭得像她落了榜似的伤心:“可小姐您这次没考上,不就要入宫嫁给那个老不死的皇帝吗?”

这倒真是个头疼事,一提起来谢安不禁没精打采地垮下了肩膀,沮丧片刻她抬起头拍拍珊瑚的肩,勉强笑了笑:“考我也考了,该尽的力我也尽了,天无绝人之路嘛,”她念念有词,不知是安慰珊瑚还是安慰着自己,“船到桥头总是有办法的。”

珊瑚擦擦泪痕,看她转身要走,忙跟上去问道:“小姐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好办法?”

谢安心想,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干掉龙椅上那个王八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她只得敷衍着道:“实在没辙我就剃了头发入白马寺做尼姑去呗…哎哟!”

谢安猝不及防迎头撞上了个硬邦邦的物什,膈得脑门火辣辣的疼,不觉蹒跚后退一步,脚踝一歪针扎似的刺痛钻进了骨头里。身子歪了一半却是被双手好端端地扶住了,惊魂未定的谢安眼中泪水汪汪。

扶着她的是双精瘦而有力的手,虎口有茧看得出常年习武,鸦青袖口绕了圈精致的水纹苏绣,料子是惠州独有的天蛛缎,民间有价无市的稀罕物,大多上贡入宫。

那人做的是好事,说的话却煞是刺耳:“这位小娘子,落榜了再伤心也要看路的。”

声音雅致温润,如拂水之清风,低得只有他与谢安两人听见。

谢安心中一塞,塞归塞她也没理由迁怒到无辜路人身上人去,但她心情终归是不佳的,站直了身子闷头闷脑地道了声谢即要绕过他而去。

那人见她眉头虽是紧巴巴地皱着,但脸上却没有多少沮丧失落之色,不由好奇问道:“小娘子落榜了不伤心吗?这科举三年一考,尤其对女子而言,青春年华又有几个三年可度过?”他故作唏嘘了一声,“还不如年华正好,找个好人家嫁了即是。”

出门撞个人都能遇到个话唠是怎样一种运气啊,急于脱身的谢安叫苦不迭。看在这人刚刚帮过她份上,谢安勉强站住脚跟耐心回答他:“你们男子觉得女子时光宝贵,青春短暂,那是因为你们只看重她年轻时的姣好容颜,一旦时光老去便会惋惜。”可老子又不是为你们而活的,谢安在翻了个白眼,嘴上冷笑两声“于我而言,只不过从头再来一次罢了。”

说完拉起珊瑚急匆匆地重新挤入人群里,走了半天她头也没回问道:“珊瑚你怎么不说话?”心中飘飘然,莫非是为着我刚才义正言辞的说法所感动了,回想一下,自己方才气场颇足,形象伟岸,简直是当代独立自强杰出少女之表率!

过了片刻,只听珊瑚羞羞答答道:“小姐,刚刚那位公子样貌可真是好。”

谢安:“…”

这果然是个靠脸吃饭的时代啊,谢安洒泪。

她身后,鸦青衣袍的男子并未远去,注视着那个细条的身影灵活地钻入茫茫人海里。

“少爷,您手里拿的是什么?”白霜眼尖。

“咦?!”李英知露出惊奇的神色,挑起指尖玉铃铛晃了晃,唉了声道,“想是方才不小心,从那位姑娘身上刮下来的。人已走远,只能改日有机会再还她了。”

“…”太不要脸了!言语调戏了人家姑娘还顺走了人家东西。这么沉甸甸的一对铃铛,得多不小心才能‘刮’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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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落榜的消息,她还没回到家中谢一水就知道了。等她回了谢府,面对她的是一排三个腰杆笔直,容色肃穆的老嬷嬷。谢一水抽着旱烟,坐于高堂翘着脚尖颠啊颠的,“落榜了吧,死心了吧,从今儿起你就乖乖给我待在府里学规矩!”

谢安看着那三个胳膊比她腰还粗的老嬷嬷,惊慌欲绝。

半死不活地熬过一天,天色一黑,前一刻还挨在胡床上装死尸的谢安一跃而起,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快快,珊瑚把阿肆叫过来!!!”

考科举的这两日,阿肆这个书童除了陪谢安应考以外也没有闲着,不说把这偌大一个京城摸了个透,通过潜伏在各个茶肆酒铺间他大致将这京中权贵摸了个遍。

“如今风头正胜的,那肯定是王李两家,相比之下自然是树大根深的琅邪王氏稍占一头,如今的右相王崇即是王氏这一代的当家人。”阿肆一说起八卦来即是滔滔不绝,说及此不免义愤填膺,攥紧了拳头,呸了一口“就是这个老鸟气死了我们谢家当家,眼看都要花甲之年了还又娶了方才十五岁的小妾,真真是个畜生!小姐我和你说,据说这王崇一大把年纪了还养男宠…”

谢安不得不阻止他:“我对王崇娶不娶小妾,娶男娶女都没有兴趣,”她略一思索,试着问道:“这朝中,有没有能压过王崇的人物在,例如三公三师什么的…”

“自然是有了!”阿肆情绪极是激动,吓了谢安好一大跳,“若说这满朝之中最受陛下信任的,当属邵阳君李英知了!”

李英知…这个名字谢安曾有过耳闻,只不过是在街边路过少女的口中而已,只当又是一个受无知少女追捧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族子弟罢了。未曾想却是个有实权的…

“李英知,他是陇西李氏的人?”谢安一下就把握住了重点,自言自语道“这么说,陛下还是比较属意李氏的吗…”

心里盘算来盘算去,谢安始终抉择不定,她不由地叹气,抱大腿可也是门技术活啊。

被问到这,阿肆的神色神秘起来,他凑近了些低声道:“小姐这回可就想错了,李英知之所以得今上青眼,是因为他是陛下的私生子!”

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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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宜订婚嫁娶赴任见贵求财。

四更天才过,风过无痕花落无声,京城各坊各宅皆是人音悄悄。许久,一声轻盈的扑翅声挥起,一团粉雪悠悠从枝头坠落,打碎在树下人乌黑的发髻上。

谢安裹着油皮披风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她已在树下歪了小半个时辰了,根据情报,再过一刻,她身后巷中的那两扇朱红大门即会准时打开,里面的主人会乘着软轿去上朝。

天尚未亮,她一人蜷缩在角落里张口连天,强撑的眼皮渐渐下滑,闭上去的那一刻谢安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又逼得自己泪涟涟地继续打张口。就这么半睡半醒着她隐约听见了一串不高不低的人声,朦朦胧胧将要合眼时她忽然一个激灵挣扎着爬了起来。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时,人已大大咧咧横挡在并不多宽敞的石路中央,那笔直的站姿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什么人敢拦我们家大人的轿!”前方两侍卫拔刀而出。

谢安给自己打了打气,张开双臂先示意自己没有带长剑之类的凶器,随手抱手一揖:“在下淮州谢安,贸然拦轿实属情非得已,但请见邵阳君一面。”

轿中静默片刻,传来轻轻一笑:“谢家女儿?”

谢安一怔,咦,这位邵阳君的声音貌似,有点,小耳熟?

第六章

哎???

愣了须臾,谢安立即察觉哪里不对。她初来京城才一个月出头,除了科举之外她几乎在外露过面,可这邵阳君与她素昧平生,单单听她报上名号就大大方方点出了她的身份。

谢安忽然就有点不爽,虽说她已大致猜到此次她进士落榜十有八/九是有人冲着她背后的谢家从中作梗,但既然已经被你们坑了,可这么明明白白地摆出来岂不是在嘲笑之前百般折腾考科举的她就和跳梁小丑般白费功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