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点黑影竟避开了怒箭枪锋,弹指惊颜中,已落在了队伍正中。
两道黑影一长鞭、一狼牙棒,竭力扫清道路。
还有一道黑影冲在最前,并未蒙面,露出如狼般狰狞的面容。那刺客双目红赤,看起来恨意在胸,手一摆,就从如林般的锋芒中硬生生地夺过一杆长枪,只一挥,长枪横扫,击在一名兵卫的背心。那兵卫被他抽得腾空而起,半空吐血蜷缩,眼看不能活了。
可刺客中又有一人倒了下去,转瞵间,身首两分。
冲到最前的刺客看也不看拦路的兵卫,更不看倒下的同伴,脚尖再点马背,还是奋力前冲。
有日落、有尘起、有雾迷、有人喧,前方刀寒枪冷,前方杀机重重,可刺客不为所迷、不为所惊,他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冲!
早在重檐之上,他就看清楚情形,消息无误,兰陵王就在阵中,眼下就是除去兰陵王的绝佳机会。
他来此,就是要杀兰陵王,就算死,也要杀了兰陵王!
距离急缩,透过迷雾,刺客又急冲两丈,身形陡凝,只因为他看到了一匹马、一把刀和一个人。
马是千里马,刀是紫金刀,人是戴着面具的紫衣人。
紫衣飘逸,面具狰狞。
长街沸腾,马嘶人乱。
杀气弥漫中,只有那匹马由始至终一直立在原地,并无骚动。只有那把刀一直静静地泛着冷漠的光芒,如同夕阳最后的余晖。
马静因为主人未动,刀冷因为主人更冷。
主人当然就是兰陵王。
曲虽停,战意正浓。
兰陵王只是横着刀,看着天。落日余晖下,面具狰狞,狂野如故,面具后的那双眼却带分寂寞萧冷。
“慕容夺印,你不该来。”
刀冷人冷声音却多情,兰陵王开口说了一句话,竟如多年的朋友一朝相逢般深情。他认得刺客就是慕容夺印,就像慕容夺印早就认识他一样,他们之间的恩怨是国恨家仇。
慕容夺印立即吸气、身躯暴涨,长枪劲刺而出。他等待多年,就在等这一个机会——杀到兰陵王身前的机会,他不认为鲜卑的慕容会比不上区区的一个高长恭。
枪到兰陵王身前的时候才发出“嗖”的一声响,可见枪势凌厉凶猛。
长街陡静。
长枪矢锋带着落日最后一点余晖,如同飞蛾扑火般壮烈,眨眼间已到了兰陵王的胸前,燃到了高长恭的眼间。
兰陵王轻叹——叹息如入阵曲般悠扬委婉。
天光陡然大亮——好似不经夜,瞬间又到了白昼。
兰陵王出刀。
长枪带着一只手臂,孤零零地飞天冲起。慕容夺印看着自己手臂飞人之时,眼中红赤更浓,但蓦然间,也变得如兰陵王一样地寂寞萧冷。
他在空中依旧前扑,像是要和兰陵王同归于尽。可不等扑到兰陵王身前时,他蓦地断了,整个人断成两截。
有鲜血从他腰间飞射而出,烟花腾空般惊艳,可也如烟花般绚丽后转瞬凋零。
“咚”的一声响,慕容夺印孤零零地落在了长街上。
“锵”的一声,兰陵王收刀挂在鞍前。
马未动,人望天,刀更冷,只有紫金刀锋上还挂着一滴鲜血,转瞬划出一道弧线,轻盈地落下去,如经霜的花瓣。
烟雾已薄,一道黑影腾空再起,却向长街一侧的楼阁飞去。五名刺客转瞬间独剩下最后一人。
那刺客心早冷,他现在已没有杀到兰陵王面前的念头,鲜卑慕容和高家就算有血海深仇,他也不想再报了。
慕容夺印死了,他慕容夺帅还要活下去。
他们出手前,慕容夺印根本不看退路,但他慕容夺帅早留心了退路。只要他能飞上楼阁,就可以从足檐逃走,兰陵王的铁骑绝对追不上他。
他只要先逃到阁楼之上。
眼看阁楼栏杆已近在咫尺,栏杆后抱着孩子的妇人已清晰可见。
妇人抱着婴儿,一直躲在栏杆之后偷偷地看着长街上的动静。孩子已熟睡,可妇人好奇心作祟,不肯放弃这茶余饭后的谈资,因此一直盯着长街的一举一动。突见刺客扑来,妇人脸早变白,蜷缩在栏后祈祷,盼刺客只是路过。
就在这时,长街陡然有震天的喊声。
“兰陵兰陵,威震四方!”
那喊声直如天雷地火,震得慕容夺帅心口都颤,然后他就看到天地间倏然再亮。
兰陵王出手了。
不是天光,是刀光!
念头电闪而过,慕容夺帅心头一阵绝望。阁褛虽看似近在咫尺,但对他来说,已经远在天涯。他没有回头,他去势已绝,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开兰陵王的一刀。
慕容夺帅还是出手了,一出手,长鞭如毒龙般地钻出,竟卷住那妇人抱着的婴儿,甩到了自己的身后,脸上露出分恶毒的笑容。
他必死无疑。可他就算死,也一定要做点什么。
兰陵王文武双全,在齐国有着无上的威望,在齐国百姓心目中,更是忠义无双。若兰陵王在长街上砍死个孩童,那消息传出去,百姓们会怎么想呢?
长街喝声顿停,所有的军士脸上都带分意外的绝望,谁都没有想到慕容夺帅会有这般做法。
就算兰陵王的眼中也闪过一分厉芒。
他已不能收刀,只因为他这次是长刀破空、飞斩而出!这一刀,汇聚了他的精气神力、决心杀气,早算定慕容夺帅无法逃脱。
这一刀本是必杀之刀,不留生机。刀出后,兰陵王亦是无法控制,他亦没有想到,这一刀下去会牵扯到一条无辜的生命。他那寂寞凌厉的眼眸中也不出透出无尽的悲凉。
夕阳散尽最后一分光芒,可刀光更盛。
长街的时空凝结了,众人睁大眼看着那如日光的刀锋就要照耀在慕容夺帅和孩童的身上。
阳光,本是生的希望,这里却意味着死亡!
孩童早被惊醒,睁大了眼,看着那夕阳绽放的光芒。他显然太过年幼,还不知道死亡的可怕。
长鞭陡断,电闪中,似有肉眼难及的青芒一闪,竟能抢在刀光之前击在孩童身上。孩童被那青芒一击,倏然而上。
刀光闪过,“咚”的一声大响,将慕容夺帅透背斩过,死死地钉在了栏杆之上。
血如箭。慕容夺帅人在栏杆之上,竟还能艰难地扭过头来看上一眼,见到那孩童从高空而落,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终究头一歪,死了。
孩童腾空而起,恰巧躲过了那致命的刀光。
长街上的百姓和军中兵卫见了,几疑神迹,忍不住高声怒吼:“兰陵兰陵,威震四方;兰陵兰陵,天下无双!”
这是无双的奇迹,这也像神之保佑,眼见那孩童躲过了致命一刀,迅疾下落,竟没有一人担心孩童的生死。只因为众人都认为,只要兰陵王在,邺城就有奇迹。
兰陵王脸上面具狰狞依旧,可眼中却露出焦急之意。他当然知道那孩童还在危险之中,就像他知道救孩童的不是他一样。
孩童急剧下坠,眼看就要重重地摔在地上,众人似乎意识到不妥,有的已经止住了呼声…
陡然有手臂轻舒,轻轻地接住了那孩童。
孙简心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孩童下落的地方,轻轻伸臂搂住了孩竜,如同挽住了最心爱的花瓶。
孩童咯咯地笑了起来,望着孙简心手舞足蹈。他显然只觉得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好玩的游戏,全然不知这刹那间,他几经生死。方才那青芒击在身上,他不觉疼痛,只感觉好像母亲温柔的抚摸。
这时才传来楼阁上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妇人目睹一切,此时才把揪心喊了出来。
可那凄厉的叫喊声转瞬就湮没在长街军民、百姓的喊声中。群情汹涌,没有人注意孙简心,他轻轻地将孩子送到奔过来的妇人手上,然后看了兰陵王一眼,转身没入长街的拐角。
夜幕笼罩。
栏杆处,紫金刀长柄似乎还在震颤,刀光却黯淡下来,犹如慕容夺帅尸身上点滴落下的鲜血。
星未起,可兰陵王的一双眼中却有星光闪耀,他静静地坐在马上,听着军民欢呼的时候,只看着孙简心离去的方向。
街角卦摊后的盲者茫然地望着兰陵王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孙简心?这人究竟是谁?”

第二章

桃花
天明时分,孙简心坐在阁楼的角落,靠近栏杆,望着东方。
第一缕阳光照过来的时候,他端起了茶杯,为自己倒杯热气腾腾的茶,然后坐等茶凉。
随身的包裹就放在他的左手近栏杆旁。
栏杆完好无缺,也无血迹,只因为眼下这阁楼并非昨日黄昏慕容夺帅身死的那阁楼,这是个茶楼。
昨日黄昏的铜雀、占卜、血战、救人,他好似全然放在了昨天。他清晨到了这个茶楼后,叫了壶茶,神情就像眼前这杯茶一样,带着热度又有些朦胧。他就那样地坐在角落,一直坐到午牌时分,竟没有丝毫不耐。
可这是真的平静,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没有人知道。
楼梯口有脚步声传来,孙简心并不去看,他知道来人和他不会有什么关系。
他坐了半天,只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盘旋在他脑海中许久,直到如今,他仍旧想不出什么妥善解决的方法。
经过昨天的风雨,他知道问题远比他设想的还要棘手。偏偏这件事他一定要做。
偏偏脚步声在孙简心桌前停下。
茶楼兼卖点心。这二层阁楼上虽也坐了不少客人,但座位远未坐满。来人径直到孙简心之前,显然是专门为他而来。
孙简心想不出邺城会有什么相识,缓缓抬起头来,微微愕然。
来人身长膀阔,浓眉如墨,虽是蓬头陋衣,何看起来颇有豪迈之气,只是下颌胡子刮得铁青,眼珠又极为活络,倒让他显得有分市侩。
看清来人的容貌,孙简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讶然。
那种讶然似吃惊、似错愕、似故友重逢,又像是带分惆怅。
讶然一晃而过,他又恢复到平日的从容,心中只是想,这人怎么那么像他?
那人并未留意到孙简心的变化,哈哈一笑,大马金刀地坐下,不见外地拿起孙简心面前的一块点心,三口两口吞下,又顺手拎起茶壶灌了几口,这才一抹嘴道:“阁下可认得我吗?”
他举止突兀,孙简心却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的举动,半晌才道:“还未请教壮汉大名?”
“想必阁下是初到邺城,因此连我冉刻求也不识得?”那汉子撇撇嘴。
“壮士就是冉刻求?”孙简心略有动容,可眼中却有分笑意。
汉子挺直了腰板,有些意外道:“阁下听过我的大名?”
孙简心斩钉截铁道:“从未听过!”
见汉子的脸好像被踩上一脚的样子,孙简心忍不住微笑道:“只是见壮士仪表不俗,名姓似有深意,想壮士有朝一日定能名动天下,是以先行记住这个名字。”心中却想,我从未见过此人,此人也绝不会知道我的底细,可他奔我而来,是混吃混喝,还是另有目的?
冉刻求笑得嘴都合不拢,“阁下不简单,竟然知道我名字大有深意。那你可猜到我的名姓究竟有何深意吗?”
孙简心随口敷衍,不想竟中了彩,倒存些意外,“这个嘛…我要仔细想想…”
冉刻求等不及孙简心去想,径直说出了答案,“我是个孤儿,本无名无姓的。只因羡慕冉闵的威名,这才跟他姓了冉。”
孙简心入邺城前虽未闻过《兰陵王入阵曲》,但对过往历史颇为熟稔,知道冉闵本是汉人,冉魏政权的创建者,曾在邺城立都,乱世中以“屠胡令”闻名于世。
轻皱眉头,孙简心道:“你想出名?”
“当然!”冉刻求毫不犹豫道,“男儿在世,谁不想出名?难道阁下不想吗?”
孙简心望向窗外风光,淡淡道:“那你名字有刻求两字,是说刻意求名吗?”
冉刻求神色微怅,转瞬摇头笑道:“阁下这下可猜错了。我这刻求两字,却是取自古代一名剑客的典故。”
“还不知古代哪位剑客有此典故?”孙简心讶异问道。
冉刻求脸露向往之意,缓缓道:“古有一剑客,乘舟过江,不想随身之剑落入江中,他遂在舟上刻一记号,旁人愚钝不解询问何意,他说剑落江中,因此刻舟铭记,终一日可凭记号寻回宝剑…”
孙简心才喝了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阁下说的可是古时刻舟求剑的典故,那刻舟求剑之人就是阁下说的名剑客?”
冉刻求大言不惭道:“不错,正是此人!”见孙简心目光古怪,他摇头道,“本以为阁下见识不凡,看起来也和那凡夫俗子仿佛。”
“壮士此言何解?”孙简心倒也虚心。
冉刻求正色道:“阁下想必是觉得我牵强附会,却不知凡夫俗子只笑刻舟求剑之人愚昧,而不知一剑丢失如水东逝,心中有剑方得习剑之道。刻而求之,所求非剑,而是求心求道而已!”
孙简心怔了片刻,抚掌微笑道:“壮士有此高见,成名不远了。”
冉刻求亦笑道:“阁下既懂我心,想必也是个高人,只恨早不相识。你虽初到邺城,但尽管放心,有我在,无人敢来欺负你。”
说话间,他伸手过来拍向孙简心的肩膀,以示亲热。
孙简心略为沉肩,避开了冉刻求的大手,收敛笑容道:“不用相逢恨晚,还是这时见面得好。”
冉刻求一把拍空,手落在孙简心的包裹之上,略有愕然道:“为什么这么说?”
孙简心看着空了的茶壶道:“若是早上相见,这茶还是滚烫的,只怕不好下口。”
冉刻求一怔,缓缓缩回放在包裹上的手,“阁下难道把我看成是一个骗吃骗喝的骗子了?”见孙简心默然,他愤然跺脚,起身离去道,“好,好,好!我本来看你不错,还想交你这个朋友,可阁下实在让我失望。”
孙简心半分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扭头向窗外看去,心中暗想,此人刻意接近我,虽假装被我激怒,却绝不会一走了之。
果不出所料,冉刻求走到楼梯口,又止住脚步,转身走了回来,站在孙简心面前,语带诚恳道:“阁下虽不仁,但我却不想不义…我来见阁下,本有一言相送…”
顿了片刻,见孙简心沉默不语,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好奇之心,冉刻求只好道:“阁下可是姓孙?孙简心?”
“壮上何以得知?”孙简心神色惊奇。
内亥求突转神秘,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我不认识你,但我会算。”
见孙简心错愕的神色,冉刻求又坐了下来,微带得意道:“早在方才见到阁下时,我掐指一算,就算出阁下的姓氏来,想是无误了?”
“真看不出壮十不但见识不凡,还有这般本事…”孙简心像有些钦佩,心中却想,我这些年末出,才到邺城,就有人查我底细了?
冉刻求露出缅怀之意,长叹一口气道:“这本事是一个和尚教给我的,可惜他传我技艺后就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那和尚是哪个?”孙简心搭腔道。
冉刻求低声道:“孙兄可听过僧燦之名?”
孙简心眉心一展,转瞬平缓,“僧璨?我当然听过,此人为慧可弟子,得达摩真传,实乃佛教高人,不想…他竟收了你为弟子?”
冉刻求连忙摇头,脸上露出惘然之意,喃喃道:“我倒想做他弟子,可一来…”脸蓦地发红,他又道,“二来…”脸上露出苦涩之意。
孙简心饶是善于推敲,却也不解冉刻求到底在说什么。他心想,观其神色,这人见到僧燦不见得是假的,但能得僧璨传其本事之语,却是大有可疑。想僧璨得道之僧,焉会以术士之道传人?
他心中虽疑,可并不说出,却对眼前这个冉刻求有了几分兴趣。
冉刻求本是豪放中夹杂些市侩,这刻又有些扭捏之意,突然又长叹一声道:“孙兄看我为人如何?”
“我没得僧燦高僧传授,不会看相。”孙简心摇摇头,回到正题道,“壮士说要送我一言,却不知…”
冉刻求立扫惆怅之意,眼珠转转,悄声道:“我得僧璨高僧传法相术,和孙兄是一见投缘,因此见孙兄面相,这才有一语不吐不快。”
顿了片刻,他神色萧肃道:“实不相瞒,我看孙兄实乃大富大贵之相,但印堂发暗,只怕很快会有一劫。”
孙简心忍不住伸手摸摸印堂,皱眉道:“不知是什么劫难?”
冉刻求此刻全没了市侩之气,看起来如僧璨附体,身躯前倾,紧盯着孙简心的双眸。
孙简心神色如同受到惊吓的羊牯。
冉刻求严肃道:“阁下印堂发暗,其中却透淡红色泽,这一劫当是桃花劫!”
孙简心哑然失笑,“不想我竟能撞到此劫,还不知此劫何时发作?”他看起来没有半分畏惧,反倒有分期待之意。
冉刻求肃然正色,一字字道:“就在此时!”
孙简心笑不出来了,见到冉刻求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忍不住后仰身子,若有所指道:“难道是兄台…”
他苦着一张脸,看起来只想翻过栏杆跳下去。
冉刻求见了,又见周围的茶客对这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忙挺直了身子道:“你莫要想歪了…”见孙简心正直直地望着他,又叫道,“我说的可不是你的意思。”
蓦地住口,发现在座茶客好像均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身后,冉刻求闻到淡淡幽香传来,忍不住回头望去,这时才听到环佩响声,也愣在当场。
一女子脸罩纱巾,着一身绛红轻衫,娉婷地走上楼来。
正值午时,艳阳当空。可那女子走上来时,艳阳似乎也怕挡住那女子的脱俗举止,悄然躲入云端。
风习袅袅,飞花穿楼。环佩之声如泉水叮咚、飞檐风铃,就那么轻柔地入了楼,静了红尘紫陌。
冉刻求看起来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那女子秋波一扫,见到冉刻求呆呆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如盈水千华明亮了茶偻。
直到红衫女子捡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好久,楼上才恢复了喧哗之声。众食客低声议论,显然都在讨论她是哪个。
冉刻求见孙简心的目光一直随着那女子而动,低语道:“孙兄,我已算定,你的桃花劫运就应在这女子身上。”
吞了口唾沫,冉刻求轻叹道:“这种劫运若落在我身上,那真将万劫不复。可孙兄绝非常人,既知道劫运,想必有了破解…”
冉刻求话未说完,便张大了嘴巴,下巴差点砸在桌面上。
那个让他认为非常人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径直向那红衫女子走了过去。看起来这非常人不像是躲劫,而像是要去应劫。
那脱俗绝伦的红衫女子一上楼,是个男人其实都有搭讪的打算,但或被女子的容光所摄,或自惭形秽而不敢多望。就连那店伙计都看直了眼,忘记上前招呼,眼见孙简心向那女子走过去,又是嫉妒,又是恼怒,恨自己为何没有孙简心这种接近伊人的勇气。
众目睽睽之下,孙简心就那么走到了红衫女子的桌前,问也不问地坐下问道:“姑娘,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手相?”
冉刻求用手才托回了下巴,闻言,手即有点抽筋,喃喃道:“我的老天,看他一派斯文,怎么比我还要直截了当?”
那女子微睁秀眸,显然也是极为惊诧,伸出手,却是掩住了嘴,轻声道:“做什么?”
她声音柔弱中带分妩媚,妩媚中又带股冰泉的惊心。
孙简心神色略有迟疑,“我看你…”才说了三个字,蓦地发现那女子眼中惊诧之意更浓,望的却是他的后方。孙简心霍然回头。
阳光正耀。长街上陡然响起奔雷般的马蹄声,那蹄声如此急迫,让不少人纷纷探头而出,要看个究竟。可孙简心顾不得去看来骑是谁,只因茶楼内一人影好像凭空出现,径直向冉刻求扑去。
那是冉刻求的仇家?
疑惑只是一闪,孙简心本能地急忙提醒了一句,“小心。”
其实不待孙简心警告,冉刻求也知道有危险来临,遽然站起,一掌向来人拍去。他武功或许不见高明,但气势极猛,一掌击出,居然虎虎风声。
可那道人影实在比风还要快,竟然避开了冉刻求的一击,掠上了凭窗的栏杆。
孙简心脸色微变,因为他看到那影子掠过时,竟将他放在桌上的包裹凌空带起…
孙简心手按桌面,才待举动,瞥见对面女子妙目望来,心中微动,轻舒一口气,喝道:“有贼!”他霍然起身,看起来就要向窃贼冲去。那黑影已带着包裹跃出栏杆,手臂一抡,包裹箭一般飞向长街之上。
一马奔来,马上骑士长鞭挥出,正卷住孙简心的包裹。
马不停蹄,沿长街飞驰而去,转瞬不见。
而方才在茶楼抢走包裹的黑影却越屋檐而上,等孙简心冲到栏杆跟前,俩人均不见了踪影。
唯余马蹄声依稀随风声传来…
孙简心看似惊呆当场,不想两个窃贼配合得这般巧妙。可窃贼如此巧妙配合,只为了抢他的一个包裹?
他似乎还没有回过神,冉刻求却气得脸色通红,叫道:“简直无法无天了,有我在,竟然还有人敢抢我朋友的包裹?”
他重重一拍孙简心的肩头,“孙兄,你不用担心,我认得那两个飞贼。你我既然是朋友,他们还敢来偷你的东西,那就是不给我面子,我去给你追回来。”
他才要下楼,回首瞥了那红衫女子一眼,低声道:“孙兄小心应付桃花劫为上。”
孙简心不待多言,冉刻求早走得不见踪影。孙简心皱了下眉头,向那女子望去,只见那红衫女子似被窃贼惊吓,已然起身向楼下行去。他忍不住道:“这位姑娘…”
那红衫女子眸子转动,多了几分冷意,突然问道:“我可认得你吗?”
“应该不识。”孙简心摇摇头。
“那你可认得我吗?”女子又问。
孙简心明白女子的言下之意,微微一笑,“打扰了。只是…”他的目光落在女子眼眶底下,见那儿有半弧月般黛痕,迟疑道:“姑娘保重。”
那女子清冷一笑,似有不屑,转身下楼。
孙简心凝望女子背影良久,眉心微锁,喃喃道:“不会错的,是孤独迷情蛊,可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孙简心回头望去,见到茶楼众人多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不以为意,走到凭窗栏杆处望去,只见那红衫女子已上了一顶小轿,沿马贼逃走的反方向行去。
望着轿子远走,孙简心嘴角浮出淡淡的微笑,自言道:“昨天那盲者身上是芜菁子的味道,今天又遇到孤独迷情蛊,事情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茶楼伙计却不觉得有趣,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孙简心。
孙简心包裹被抢,看起来竟没半分焦急。那伙计却在操心,不知孙简心拿什么付账。
伙计才待上前,眼前一花,孙简心突然不见。那伙计睁大了眼,差点跳起来。
忽见一点碎银凭空而落,“叮”的一声落在桌案上,明晃晃的。
伙计扑过去拿了碎银,茫然四顾,却不见孙简心的影踪,忍不住嘟囔一句:“见鬼了!”
小轿晃晃悠悠,顺着长街向邺城东方建春门而去。
漳水悠悠,穿城而过。轿子也如水一般地漫走,过了几条长街,转入一条窄巷。
巷子尽头,有朱门高墙,只是朱门颜色已有残旧,高墙上更有野草探头,颇有落魄的味道。
轿子停住,那红衫女子闪身从轿中下来,径直到了朱门处,铛铛铛敲了三次。
咯吱声响中,朱门悄然而开,幽风阵阵吹拂红衫女子的衣袂。
虽是日光高照,可大宅中满是阴森之气。
红衫女子没有半分畏惧之意,缓步而入,不待回身,朱门便咣当而闭,煞是诡异。女子不除纱巾,只是眉梢眼角都有着难言的笑意,转身轻笑道:“冉刻求,你不装神弄鬼会死吗?”
朱门后站着一人,浓眉如墨,下颌胡渣铁青,赫然就是送句话给孙简心的冉刻求。他竟然认识这红衫女子。
那二人在茶楼上故做不识,所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