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觉得…是吗?”杨策朗声大笑,笑声中透出一种低抑的恣意,仿佛这是他的皇城,是他主宰的天下。

湘君公主悠悠站定,侧过身子,微扬了脸,淡笑着看他。

此时,四周寂静,横扫皇城的阴风似已消逝殆尽,滚动的乌云瞬时变幻成缕缕丝云,清月微明,仿似薄如蝉翼的素白丝纱拂挂于半空,隔于两人之间。

他亦站定,坦然地望着她。双瞳漆黑,目光如雕,似温似热,牢牢地锁住她的双眸。身后的不远处,侍从静静站立,眼前却似无物一般。而这对人儿的眼中只有彼此。

静默许久,湘君公主脸颊发烫,仿似晚霞火烧,唇边的笑意慢慢僵硬,心内已是汹涌如潮——如此磅礴的目光,如此霸道的凝视,她从未见识过。在她或严厉或撒娇或骄纵或冷酷的目光下,男人的眼神只有卑微、谦恭与无奈。

湘君公主冷笑道:“杨将军的气魄,让人佩服,也让人——鄙夷!”她不让他开口,快速道,“昭阳殿近在眼前,杨将军请便。”

话毕,她毅然转身走向殿门。

青丝拂动,影姿俏雅。杨策望着她的背影喊道:“宁歌!”

闻言,湘君公主浑身一颤,僵硬地顿住身子,呆呆地站了半晌,却听到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皇城的暗夜…

翌日清晨,湘君公主刚刚用过早膳,定国大将军华一波便踏进昭阳殿,俯身行礼,“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窗外枝头的翠鸟啾啾地叫着,在清艳的晨光中轻盈飞翔,鸟鸣似铃,羽翅如裳。

湘君公主愉然坐定,闲闲笑着,“昨夜风急,似有雷雨迹象,今日一早却是日光明媚,不知华将军有何高见?”

华一波垂首淡淡道:“或许,夜里已下过雷雨。”

若非华一波和杨策有意以她为尊,昨晚国宴,仅凭她轻渺之语,焉能轻易结束那场血光冲天的杀戮?

湘君公主很清楚自己的分量,端起青白茶盏,徐徐吹气,“哦…原来如此!华将军向来不是呼我为‘宁歌’的吗?”

华一波手心微潮,仍是俯身,只是上移目光偷偷地看向她,“末将不敢。”

湘君公主柔柔笑道:“哦,是了,这里不是洛阳,这是建康,华将军怎敢造次呢?不过…华将军却有胆量将我的闺名告知南萧重臣,这大不敬之罪,华将军如何担当?”

随着话音的垂落,青白茶盏重重地掼在案几上。清冽的茶水悠悠晃动,晃出杯沿,洒落案几,蜿蜒着垂落而下,似有清香拂开。

华一波深深望她一眼,惭愧地垂下头,“但凭公主处置!”

宁歌骤然愣住,无料他会如此痛快地承认。原想杨策知晓自己的闺名亦不足为奇,只是——只是他突然于那时那地喊出她的闺名,而不是“公主”,她是惊异的,更有莫名的悸动。

宁歌起身,移步面向大敞的殿门。殿外天光极其耀眼,将玉阶照得明亮恍如透明,直逼人的眼。她冷哼一记,缓缓道:“华将军希望我如何处置?”

华一波转过身子,望着她纤弱而挺立的身影——他的表妹是北宁万千骄宠的湘君公主,生得犹如深山雪顶的奇葩异姝,妖娆盛放于金煌富丽、流光溢彩的皇城,喜怒无常,冷热无度,最令人头疼的是那让人难以捉摸的心思,或深沉,或机敏,或顽皮,或残酷,时常出人意表。华太后也是奈何她不得,只能放任她胡作非为。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末将已下令,明日一早启程北上…”

“哦?如此仓促?”宁歌徐徐转身,淡雅纹绣的裙裾匍匐在地,转了一圈,仍是原地铺展。她揶揄地看向他,双眸映射出冷冷的讥讽,“华将军功德圆满,理当回朝邀功,相信母后一定会论功行赏。”

“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不敢邀功。”华一波迎上她的目光,微笑道,“末将自当保护公主安然回朝。公主离京多日,想必牵挂得紧,太后也是挂念公主,见到公主回京,定会慰心。”

“华将军为人臣子,倒是忠心不二。”宁歌的眼中慢慢凝出一股狠气,“我只是不明白,母后如此煞费苦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自汉以降,百余年来,南北分裂,划江鼎峙;北方十国争霸,南方九国并列,群雄并起,时有征伐,你篡我窃,弱肉强食,中原萧条,生灵涂炭,草木尽折,百姓流亡,千里无烟。我大宁高祖以五十万雄兵诛灭九国,一统潇江以北半壁江山。而萧烈祖灭周边三国后再无战绩,自杨策接掌兵符后才威震四方,大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远征西南,扫荡东南,成为南国霸主。”

华一波望向窗外,朗朗道来:“公主,你的母后为了天下一统,为了成就不世霸业,为了结束百余年来民生之疾苦,为了江南百姓免受战争之苦,因此,便有此次北宁与南萧的联姻。”

宁歌微闭双眼,脑子里只有他的话,心内仿有一股滚沸的水流四处奔窜…她明白,她早就猜到,只是不敢置信母后会为了统一大业而牺牲她的清誉与良缘,将她当做一个华贵的诱饵引诱南萧上钩,然而,事实如此…母后不担心谋划失败陷她于水深火热之中吗?母后不再捧她于手心精心呵护不受任何欺凌与苦痛吗?

那夜长谈,她的母后怜爱地抚着她的七尺青丝,对她说:“皇儿,你要明白,母后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母后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

母后还说:“洛姨陪你前往建康,她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儿伤害,若非如此,她不必回来!”

宁歌记得,说出这话之际,母后那双美丽的长眸温柔地笑着,却横出一种令人惊骇的戾气。她的母后——北宁赫赫有名的华太后,素来以奇谋诡略、心狠手辣著称,虽立大皇子宁泽为帝,然政事决于华太后。

刹那间,宁歌轰然一声,只觉脑子里昏昏然的一片混沌,只觉这周遭的一切让人无法置信!然而,她无法不相信,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母后绝对会这么做!

若非母后以二皇兄威胁她,她死也不会远嫁南萧。

那夜,凌霄殿,华太后迫视她,语声冰冷,“皇儿,若你不愿意,大可享尽母后给予的荣宠,不过,你心心念念的二皇兄,将永远不得入京,永驻北疆,你将永远见不到他。”

华太后很清楚她的死肋——二哥宁夏。于此,她不得不委曲求全地答应母后远嫁南萧。却未料,竟还有此等血腥阴谋。

四月暖风,湘君公主却觉得置身冰天雪地,那雪团一个接一个地砸中她的胸口,冰冷地刺痛,冷得筋骨冰寒。

母后,为了天下,你威胁我、欺骗我、牺牲我,以我为诱饵,为何偏偏是你,母后?在你眼中,我便只有此等价值么?母后,这就是你的骄宠!这就是你对我的“好”!我不信!我不要!你好狠心!

华一波见她身子微抖、脸色宁静,而眸中渐渐地腾起一种悲伤与狠厉杂糅的眼色——他从未见过她如此骇人的眼神,于是跨步上前,担忧地喊道:“公主…公主…”

宁歌回神,决然转身,背向他,“而杨策,就是母后最好的合谋者,是吗?”

华一波肃然一凛,于她转身之际,瞥见她的唇边漾起一抹冰冷的浮笑,他有些莫名的忧心,然而只能静静地说道:“公主聪慧,若非杨将军与末将里应外合,末将无法在国宴上轻易地控制整个皇城,甚至是整个建康城。”

若非里应外合,若非杨策以重兵三万围困皇城,若非皇城宿卫慑于杨策赫赫军威,仅凭华一波区区一万强兵铁将,国宴政变、软禁萧顶添、控制满朝文武,根本是无稽之谈。然而,杨策为何愿意与北宁合谋?为何甘愿背负叛国、乱臣贼子的罪名?于他,有何益处?

杨策,南萧不败之神话,投国北宁,不是舍近而求远么?

宁歌细细凝思,仍是无法理清纷乱的思绪…母后,究竟给予杨策何种许诺?何种益处?她的目光沉凉如水,“母后懿旨,明日北上?”

“华太后密旨,软禁我朝陛下,押送我朝文武百官北上洛阳。”

她的身后,传来一道沉朗的声音。

宁歌缓缓转身,扬眉看向来人,“包括你吗,杨将军?哦,对了,彼时杨将军的身份自是不同于南萧朝臣,而是威震四海的‘朝廷肱骨’,是母后从建康盛邀的贵宾,是要论功行赏的,怎会押送呢?华表哥,依你之见,是否如此?”

语声讥诮,入耳却是柔婉酥然,仿似棉絮里藏了细细的针尖儿,刺人血流。

华一波听闻,便知她鄙夷此种乱臣贼子、叛国之徒,不过此种情势之下,杨策若是稍有异心,湘君公主、他以及一万将士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华一波和煦地笑道:“公主殿下,杨将军威名,太后早有耳闻。杨将军此次北上,太后早有安排,杨将军放心。”

宁歌轻笑一声,兀自转身走向长窗,而那人立在玉阶上的身影早已深深地印在脑子里,黑绸长袍在艳光之下扬起沉郁之气,大袖下垂,剑眉上扬,玉阶上透明的微光浮在他的脚下,仿似天界神明的金灿之光,尽数踏于他的脚下。

杨策踏过殿门,稳步走进大殿,“华将军,方才殿外有一位副将正要找你,不知何事…”

他刻意打住不语,华一波立时明了,“公主殿下,末将尚有要事,先行告退。”

宁歌沉默地站着,凝神听着华一波的脚步声消失于昭阳殿。

杨策走上前,站于她的身侧,自嘲地一笑:“若我北上洛阳,公主该是不欢迎我。”

翠鸟散了,清鸣不再,绿枝上粘有一片轻渺的华翠羽毛,不意间,翠羽飘落枝头,于半空中缓缓地飘扬,轻而无尘。

宁歌若有所思地望着——翠鸟与绿枝终究是要散的,因为翠鸟不可能为了绿枝的安逸而放弃飞翔的使命,而那唯一的翠羽,轻飘飘的,恍若无物。

宁歌淡淡道:“杨将军乃母后所邀,我欢迎与否,有何要紧?况且,杨将军北上,与我何干?”

听此冷淡的语音,杨策唯有悠游地笑,“公主此言真是叫人心伤!若公主不愿在洛阳或者凤凰铜阙见到我,我可以不去。不过呢,公主便要在建康的昭阳殿小住一些时日,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宁歌转首迎上他似有热度的黑眼,静默地看着他,良久良久…

杨策的双颊浮起润泽的笑,温热的目光大有深意,“我相信公主已有决断!”

第三阙 研影入江流


北宁一万精兵挟持南萧帝王与数十名官员北上洛阳,杨策麾下五万将士随后押送,余下五万兵力护卫建康、十万大军屯守潇江防线。

行至潇江北岸渡口,已是黄昏,华一波下令歇息一晚,翌日弃船换乘车驾。

渡江船只沿江一线次序排列,肃整划一,蔚为壮观。或金根为御,或银品装饰,或简而饰之,当中一艘大船白帆高耸,旗幡迎风飘扬,朱栏红柱,黄幔粉绸,流苏明丽。

晚风猎猎地吹,夹带着江水的潮气扑面而来,令人不适。洛夫人随着宁歌下船,走向江边的一片郁郁树林。

洛夫人跟上她的步伐,欲言又止,“公主…”

宁歌悠然转身,眉心点笑,“洛姨有话跟我说吗?”

洛夫人见此,心里明白她是等着自己开口,于是坦言道:“我…我并非有意瞒你,是太后懿旨…若没有十全把握,太后绝不会让公主以身涉险,公主若要责怪,就责怪我…”

宁歌笑得乖巧,“难得洛姨对母后一片忠心,我怎会责怪你呢。你退下吧,绫子陪着我便好。”

她越是如此,洛夫人越是忧心,“公主,你要明白,太后并非把公主当做棋子,太后只是在权宜之下作出…”

宁歌本已转身迈步而去,听此一言,骤然转身面对洛夫人,“作出什么?不是当作棋子,是什么?权宜之计?若母后疼惜我,怎会任我受尽天下耻笑?北宁湘君公主嫁往南萧原来只是两国争霸的一出闹剧,若母后顾及我的感受,怎会让我成为笑柄?若母后真心爱我,便不会强迫我出嫁,更不会威胁我!”

切齿之音,若刀剑互击出铿锵之声。

洛夫人早该料到,依湘君公主的脾性,定会有此怨愤,便幽叹一声,“公主早些回船,莫走远了。绫子,好好伺候!”

绫子颔首,目送洛夫人伤怀而去,便跟上湘君公主,深深吸气,“公主,不久就回到洛阳,小的又可以见到双亲,公主也可以见到王爷…”

宁歌忽然顿足,转身盯着她,“你知道什么?”

绫子鼓起勇气迎上湘君公主的森然目光,“小的并不知道什么,只知道公主仰慕王爷超逸才学,自小与王爷情谊深笃,如今得以回到洛阳,最想见到的,该是王爷,只可惜王爷尚在北疆…”

宁歌松一口气,“若你连我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就白跟我三年了。”

绫子提着的心终于落下,“公主聪敏无双,跟随左右的也不应是蠢笨之人。”

宁歌微一皱眉,觉得又有些不尽然。然而,绫子到底知道多少,也无关紧要,只要她忠心。她望着沙沙摇晃的枝叶,笑道:“绫子,跟我三年,你很清楚我的性子,还记得兰子吗?”

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着肩头,“小的记得,一年前,兰子与小的一起在凤瑶殿伺候公主。兰子谨言慎行,却在偶然中泄露公主与王爷…饮酒一宿之事,传到太后耳中…因为此事,兰子被逐出宫,嫁给洛阳城郊一傻子,后被婆婆凌虐致死。若非公主仁慈,兰子无法出宫嫁人。”

绫子很清楚,若非兰子在凤瑶殿伺候多年,定会杖责至死——湘君公主对于背叛之人,绝不心慈手软。

宁歌冷道:“记得便好。”

江边晚风急促,拂过脸颊凉意瑟然,掠起广袂飘荡,突然,腕间一紧,原来是绫子拉住她的衣袂,示意她往右侧望去——昏暗树林中,青翠枝叶飘洒而下,两个男子似在争吵。

 玄灰宽袖锦袍者,萧顶添;宝蓝内侍服色者,徐佳。

距离虽是遥远,亦可看出萧顶添怒气正盛,而徐佳也是丝毫不让,不知何事而起争论。萧顶添转身欲走,徐佳跪倒在地,满脸悲戚,萧顶添无奈之下将他搀扶起来。徐佳顺势抱住萧顶添,激烈相拥,吻上他的唇…

绫子惊呼一声,立即转身捂着脸庞。宁歌惊愕地望着,旋即轻哼一声,心中顿时雪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徐佳胆敢擅闯昭阳殿,怪不得徐佳会在她刚刚入主昭阳殿时便前来挑衅,只因徐佳是萧顶添的男宠。

萧顶添竟有断袖之好!

怪不得他在玄武门望见鸾驾之后便转身离去,怪不得他在昭阳殿首次面对自己时无动于衷,怪不得他在国宴上微笑淡淡浮光掠影。在他心中,皇后,只是两国修好之桥梁,只是大萧朝廷与中宫之需,更是一件华贵而寂寞的摆设。

而华太后安排的此次联姻,让她差点儿成为一个断袖帝王的皇后,独守空帷,一生付之流水。

“公主,你怎么了?”绫子关切地问。

“无碍,走吧。”宁歌回神,方才发现自己牙关咬紧,手足冰凉。

母后,你早知道萧顶添癖好龙阳,才决定放手一搏,搏回潇江以南半壁江山,是不是?如今,我安然无虞,仍然是北宁尊贵娇宠的湘君公主,可是,你把我搁在你心里了吗?在统一大业面前,我就是可以牺牲的吗?

夜幕低垂,宁歌走向江岸,脸上笑意盈盈,心中万分凄怆。

正要登船,却听见一声叫唤,宁歌转身一瞧,竟是徐佳。徐佳欠身恭敬道:“湘君公主,陛下有请过船一叙。”

宁歌见他脸色平静,掩饰得极好,与之前的卑劣行径大相径庭,警惕地问道:“陛下有何要事?”

徐佳温和笑道:“陛下并未讲明。”

宁歌注意到绫子的暗示,冷道:“我乏了,请陛下到岸边。”

徐佳躬身退下。片刻之后,萧顶添走出船舱,向江岸走来,看见宁歌临岸站立,长发飘扬,广袂当风,天地间昏昏然、暗渺渺,天幕上星光流转,她的妍影逸洒似仙、窈窕出水、绰约称风。

他情不自禁地有些目眩,站到她身侧,低低唤了一声。

宁歌并不回身,淡淡地问:“陛下有何要事?”

萧顶添遥望天际,璀璨星光忽明忽暗,一瞬光芒万丈一瞬黯淡颓然,正如此时此刻的自己。他克制着心头涌动的怆然,温言道:“此次南下北上,公主舟马劳顿,千万保重!”

宁歌转身冷淡道:“若陛下无甚要事,我先回船。”

若说对他还有些许特殊之念,便是多年前在素州的偶然邂逅。因此,她保下他的性命,为他结束那场杀戮——或许母后也会留他一命。然而,国宴上她只是不想他看着自己的属臣一个个命丧。方才终于看清他的真实面目,除了惊讶,便无其他想法,只因,他对于她,无关紧要。

萧顶添见她欲走,急道:“此处临风,到船舱歇歇,可好?”

宁歌漫步而去,朝着站在不远处的绫子微使眼色,“不必,陛下请便。”

恰此时,徐佳疾步上前,朝自己冲来,宝蓝袍服旁闪动着雪亮的光芒,直直刺入她的双眼…她不由自主地一悚,夺步急奔,却抢不过徐佳神速的手臂,刹那间,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绫子尖声喊道:“公主…”

徐佳牢牢制住犹自挣扎的宁歌,嗓音冰冷,“若公主不配合,休怪我手下无情。”他拽住她往一艘小船走去,“陛下,走!”

虽是不畏抵在喉间的匕首,后背心仍是渗出冷汗,宁歌被拖拽着踏上小船,回首望向江岸,北宁将士潮水般涌来,火把熊熊燃烧,火光耀天。

只见华一波神色大变,而杨策脸色平静,瞧不出是焦急还是欣喜。宁歌微勾唇角,一抹冷笑乍现,“你想救出陛下逃往江南,何须挟持我?”

“闭嘴!”徐佳硬声道,一边催促船夫划船。

“只要公主配合,我们不会伤你。”萧顶添站在徐佳身侧,颤抖的嗓音泄露他内心的慌乱。

“我可以帮你们。”宁歌语声悠然,看见江岸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怎么帮?”徐佳迟疑地问道。

“徐佳,你胆敢伤她,我绝不饶你。”华一波站在江岸上怒不可遏地喊道,目光森森。

“陛下弃数十官员而去,让人心寒。华太后将会如何相待,想必你早已心中有数。如此一国之主,天下人将会如何看待?史官又将如何记下这一笔?”杨策从容不迫地喊道。

“陛下,勿听杨策那逆贼之言。”徐佳气愤道,翻转着冰冷的刀锋,“公主倒是生死不惧,不愧是华太后那淫妇的女儿。若是陛下和我安全逃离,公主便可安然无恙,否则…”

“否则如何?”宁歌嗤笑道,听此“淫妇”之语,不由得怒火上升,那刀锋的芒色映进她的眼里,寒了她的眸色,“只需片刻,这艘小船就会被北宁将士重重包围,你有十全把握救出陛下吗?若陛下因你而丧命潇江,你便是千古罪人。”

数只小船已经追赶而来,当先者便是华一波与杨策。萧顶添长叹一声,推着徐佳急道:“徐佳,你快走,朕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徐佳坚决道:“陛下不走,小的自当生死与共。”

竟是一个痴心人!宁歌眨眸冷笑,看见杨策拉弓搭箭,箭镞朝着自己的方向笔直地破空而来。趁着身旁两个男子争执之际,她奋力一挣,推开徐佳,弯身往前奔去——却被徐佳拦腰抱住,她拼力挣扎,争执撕扯之下,小船剧烈摇晃起来,两人跌入江里。

萧顶添趴在船沿,看着黑沉沉的江水,嘶声喊道:“徐佳,公主…徐佳…”

船只已经靠近,华一波惶恐地扯住杨策,“公主掉入江里了,如何是好…”

杨策不发一言,迅捷地脱下外袍,纵身一跃,没入深不见底的潇江。杨策近身侍卫见此,纷纷跃入江中。

华一波呆了片刻,指挥部下押着萧顶添上岸,接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沉寂漆黑的水面…若是公主有何不测,如何向华太后交代?

平静的江面顿起喧嚣,几个侍卫拖着徐佳爬上一艘小船。华一波定睛看去,但见杨策一臂搂着宁歌,一臂划水游过来,靠到近前,他赶紧将昏迷的宁歌拖上船,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脸蛋,“公主,公主,别吓我,公主醒醒…”

宁歌全身湿透,脸色惨白,嘴唇干涩而死白,双眸紧闭,仿佛死去多时的尸身,冰冷骇人。华一波拨开她额上的乱发,惊骇地嘶喊着:“公主…公主…”

杨策强硬地抱过宁歌,将她放平,镇定地在她的腹部按着,一下又一下地按着…

华一波惊恐地问道:“你干什么?你怎能如此?”

杨策低吼一声:“若你不想她死,立即将船靠岸,快点!”

华一波震慑于他威严的语气与沉重的脸色,心急之下竭力划着船,将船靠岸。他看到宁歌哇地张开嘴,吐出体内积压的水,不由得大喜,然而,她的双眼只是睁了一下,便又疲惫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