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格推理毕竟必须重视解谜,想将篇幅拉长,势必得增加谜团的复杂度,才能维持故事的张力与品质。对身为创作者的我来说,是极为难得的观摩机会;而对读者而言,更将是一场格局辽阔、想像无限的解谜斗智之旅。

☆目录☆

【总导读】二阶堂黎人之怪奇解谜推理世界 傅博
【推荐文】满月之夜,人狼现身 既晴

★传说★
哈梅林的吹笛手
人狼

★物语★
第一章 莱茵河的流水
第二章 吉普赛人的预言
第三章 在柯布伦兹
第四章 围绕古城的传说
第五章 通往人狼城之路
第六章 敲开古老大门
第七章 另一座古城
第八章 扮装晚宴之夜
第九章 最初的悲剧
第十章 第二桩悲剧
第十一章 斩首刑的牺牲者
第十二章 恶魔的行刑场
第十三章 狼魔附身的恐怖
第十四章 狼之密道
第十五章 恐怖的一夜
第十六章 血的葡萄酒
第十七章 亡灵杀人
第十八章 怪异的房间
第十九章 牺牲者名单
第二十章 戴黑头巾的杀戮者
第二十一章 神秘、魔力以及……
第二十二章 最后的悲剧

【人物介绍】

〈受邀访客〉
汉斯·可纳根 67岁 约翰尼斯堡的珠宝商
阿格涅丝·可纳根 42岁 汉斯的妻子
赫鲁曼·费拉古德 70岁 原哥廷根大学历史学教授
提欧多尔·雷瑟 26岁 钢琴教师
约翰·杰因哈姆 50岁 银行经理人
珍妮·杰因哈姆 24岁 约翰的侄女
卡尔·谢拉 40岁 建筑师
莫妮卡·库德 35岁 舞台女伶
沃尔达·布洛克 45岁 莫妮卡的经纪人
马贝特·艾斯纳 30岁 会计师

〈城里的人〉
多玛士·福登 55岁 旅行社领队
赛门·班克斯 60岁 管家
艾莉·拉维斯 59岁 厨师
汉妮·修蓓尔 33岁 女佣
玛古妲·霍夫曼 50岁 女佣
爱丽丝·拉思嘉 22岁 女佣
佩达·安培库 32岁 杂役
弗里多里希·卡尔·修达威尔伯爵 ?岁 “银狼城”的城主
海伦娜·玛利亚·修达威尔伯爵夫人 47岁 美貌的城主夫人


【德法边境图】


★传说★

否定既有的东西,并说明不存在的东西
——爱伦坡《莫尔格街凶杀案》

⊙哈梅林的吹笛人⊙

哔——叭啦、咻——噜哩。
咻——噜哩、哔——噜哩。
咻——噜哩、咻噜——咻噜。
哔——叭啦、咻——噜哩、哔——咻哩。

——那是很久、艰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根据记载,那是发生在西元四年的事。
德国有个名为“哈梅林”的城镇。
它最初只是一座小村庄,随着房子兴建、商店开张、镇公所成立、人群聚集,不知何时,它已成为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城镇。
城镇周围被高耸的石壁环绕,镇上的街道狭窄、往来交错,如积木堆叠似的石造房屋在街道两旁矗立,竞高似地并排而立。
拜流经此地的威悉河之赐,哈梅林成了一个贸易兴盛的集散地。藉由这条河流,载有各种货物的船只从遥远的城镇或村庄来到这里,然后又载着不同的货物离开。
城镇东边有扇大门。那扇门也是成天都有载着满车货物的货车出入,因此,举凡威悉河沿岸可做为仓库的地方,全堆满了装货物的麻袋,河畔还有磨面粉的水车小屋。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哈梅林这地方从很久以前就有许多老鼠,举目所见,尽是老鼠踪影。
一般百姓的家里有,
铁匠的家里有,
石匠的家里有,
医生的家里也有,
渔夫的家里有,猎户的家里有,
地板底下有,
教堂当然也不例外,
镇民的家里有,
官员的家里也有。
每天,每个地方都有老鼠肆虐的踪迹,
老鼠会跑进客厅,
溜进厨房,
直闯卧室,
连在饲养家畜的小屋、储藏室、地下室也都横行无阻。
因为数量太多,哈梅林的人们没有一天是看不到老鼠的。
玻璃弹珠般的圆眼睛,粉色纽扣似的尖耳朵,浓密如刷子般的灰色皮毛,仿佛蚯蚓似的细长尾巴——这样的身影时时掠过人们脚边、在人们脚下出没。
它们还到处作窝,生下许多小老鼠,于是老鼠数量不断增加。不只是天花板,连地板下、大挂钟里、鞋柜中、楼梯背面,还有盆栽、旧帽子、摇篮、毛毯或棉被下,随处可见老鼠的巢穴。
就算有人,老鼠也毫不在意地进出。
为了阻绝鼠患,人们不但设陷阱、放毒药,还试过养猫、放狗等方式。但是,不论怎么做,老鼠依旧横行无阻。而那些被陷阱抓到、被毒药毒死、被猫捉住、被狗咬死的老鼠,只占了全部的极小部分。
人们绞尽脑汁,试过各种办法赶走老鼠,却完全徒劳无功,它们依旧大摇大摆地在各处来去自如,窜上柱子、偷袭仓库、将装了谷物的麻袋咬得破破烂烂。
总之,老鼠一直不断增加。
渐渐地,连外面的街道、屋里的地面,所有可以站的地方都快被老鼠淹没了。
它们翻倒篮子、弄破花瓶、在衣柜上打洞、
在书上留下咬痕、啃啮蜡烛、
将食物咬得七零八落、
抢走起士碎片、
更惊吓到小孩子,种种恶行不胜枚举,就这样放肆作乱。
感到十分困扰的镇民因此全聚集在镇公所,要求胖镇长解决鼠患。
不过,就算是镇长,对这种情况也无能为力。翌日,无计可施的胖镇长在东城门前立了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

凡能将老鼠全数扑灭者,将酬重金。

但是,一直没有人敢出面说自己能扑灭全部的老鼠。
到最后,哈梅林镇的所有人全死心了,只能习惯与老鼠为伍的生活。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一个古怪的男子出现。
那是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他的眼中闪烁异样光芒,肤色黝黑,穿着一件由各色布料拼成的古怪上衣,一条茶色的紧身毛线裤,脖子上围着红黄相间的围巾,头上戴顶插有长羽毛的皮帽。不只如此,年轻男子的肩上还挂着一支系了绳子的木制长笛,前端由牛角制成,样子就像现在的号笛。
镇民见到那个年轻男子,私下替他取了一个“花衣人”的绰号。
花衣人住进了一家旅店,中午时,他在旅店里与镇民和其他同为旅人的客人一起用餐。
花衣人向旅店老板点了面包和酒,看着地上说:“这镇上的老鼠真多呀!”
好比现在,有只大老鼠正在啃他的皮鞋呢!
挺着大肚子的老板叹气,“可不是吗?这镇上的老鼠真的多到让人伤脑筋哪!镇长还为此立了告示喔,上面写了,不论是谁,只要能将这些老鼠全数扑灭的人,都能得到一笔赏金作为报酬。”
“赏金?”
“嗯,对啊!那可是有百枚金币的重赏呢!”
“太好了!”花衣人高兴得扬声大叫。
周围人们不禁全都惊讶地望向他。
花衣人对老板说:“我来帮你们扑灭老鼠吧!”
“什么?你是说你要扑灭老鼠?”
“当然罗!小事一桩。”
花衣人一填饱肚子就向镇公所出发,他对守卫说明来意,守卫立刻将这消息通知镇长。
惊讶的胖镇长随即叫人将花衣人带到自己眼前。
“你是说……你能帮我们扑灭这镇上的老鼠吗?”
“嗯,没错。”
“当然是真的。不是我自夸,就算是吃人的野狼、蜈蚣、吸血蝙蝠、恶龙等生物,我都曾轻轻松松地手到擒来!”
“那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赏金的部分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若能将老鼠全数扑灭,我们会很高兴地奉上百枚金币作为酬谢的。”
“一言为定。”花衣人叮嘱。
“但是……你要怎么扑灭老鼠?”镇长对花衣人投以怀疑的眼光。
“秘密,我可是有特殊的魔力喔!”花衣人动作夸张地取下帽子,深深鞠躬后,走出镇公所。
翌日清晨。
太阳升起的前几刻,周遭还处于微暗的状态。
花衣人已站在城镇中央的大道上。
他将挂在肩上的笛子抵在唇上,指尖优雅地舞动,轻轻地吹起笛子。
那是从来没人听过、奇妙至极的音色;由高亢的音符与细细的、口哨般的声音混合而成。

哔—叭啦、咻—噜哩。
咻—噜哩、哔噜哩。
咻——噜哩、咻噜——咻噜。
哔——叭啦、咻——噜哩、哔——咻哩。

陌生的笛音响彻哈梅林镇。
哈梅林的百姓从睡梦中醒来,猜想这笛声是怎么回事。
突然间,家家户户的各个角落纷纷传出窸窸窣窣的骚动声响——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老鼠们陆陆续续探出头,与人类一样侧耳倾听,接着有如万马奔腾般,一只只地冲向房子外面。
老鼠从镇上各个角落,成千成百地一窝蜂跑了出来!
从狭窄的巷弄,
从出入口的紧急楼梯,
从墙与墙之间的缝隙,
从它们藏身的洞里,
从屋檐下方,
老鼠一一现身,沿着石板路,成群结队地奔向笛声来源。
令人惊奇的是,到了最后,镇上的老鼠无一例外地全聚集在吹笛的花衣人脚边。

哔——叭啦、咻——噜哩、哔——咻噜哩。
咻——噜哩、哗——噜哩。
哔——叭啦、咻——噜哩。
咻——噜哩、咻噜哔噜。咻——咻噜哩。

花衣人吹着笛子,确认过后,慢慢地往前迈步,一大群老鼠便跟着他身后前进。他走进蜿蜒在住家之间的曲折小径,穿越城门,走到城外,而这群老鼠也跟在他身后,依着同一方向前进,形成一列相当漫长的队伍。
出了城门,花衣人仍吹着笛子,继续往西边前进,抵达位于城镇左近的威悉河。然而,就算到了岸边,他也没停下脚步,就这样哗啦啦地走入河里,直至膝盖没入水中。
于是,受到笛声诱惑、尾随其后的鼠群也进入了湍急的河水,或溺水,或被席卷而去。即使最前方的老鼠察觉了危险,却被后方接踵而来的老鼠不断推挤,无法自己地落入水中。
过了一阵子,老鼠们终于一只不剩地全掉进了河里。
也就是说,哈梅林镇里连一只老鼠也没有了。
见到这情形的镇民们欣喜若狂。
那些可恨的鼠辈总算消失了!不论是镇上或屋里,都不再有老鼠的踪迹,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庆贺的事了!其他镇民听到这个消息都大喜过望,纷纷涌到了街上。他们敲响教堂的钟,在大街上又唱又跳、将孩子高高举起、举酒干杯庆贺——哈梅林镇的所有人无不全身洋溢着幸福感,大肆喧闹,尽情欢庆。
花衣人神情愉悦地吹着笛子,走回镇民们欢欣鼓舞的中央广场,人们七嘴八舌地向他道谢。
花衣人看着胖镇长,“好啦,我已经遵守约定,将这镇上的老鼠全扑灭了,现在轮到你依约给我一百枚金币的报酬了吧!”
胖镇长本来也与其他人一样,对他满怀感激,听了这话,脸色却倏地一变,突然觉得给他金币这件事似乎不太妥当。
“的确,老鼠是没了。但是,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功劳啊?说不定是老鼠厌倦了这里才跑出去的吧?”
“你说什么?你该不会想毁约吧?”花衣男板着脸问。
胖镇长摇摇头,下巴赘肉随之抖动,“我们当然会遵守约定。只是,老鼠真的全都扑灭了吗?真的连一只都不剩了吗?布告上写了‘凡能将老鼠全数扑灭者,将酬重金’,也就是说,只要留下一只就违反了约定,当然也就不能给赏金了。
所以,能请你证明自己已将老鼠一只不剩地扑灭了吗?哈梅林镇说小是小,但对一只要找地方藏身的小老鼠来说,可就很大了。我看,在哪里八成还有一只老鼠留下来呢!”
花衣人用可怕的眼神狠狠瞪着镇长。
镇长的圆脸冒出了汗珠。
花衣人声音低沉地说:“看来,你是不想守约了。”
“不论是约定还是什么,你也只有吹吹笛子而已嘛!这样应该没办法扑灭老鼠吧?”
花衣人以饱含怒意的眼神环视四周的镇民,“哈梅林镇的人都这样不守信用吗?”
这时,一个拄着拐杖、上了年纪的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我们哈梅林的人当然会守信,但是一百枚金币的代价真的太高了。镇长,不如就给他十枚金币吧?”老人提了一个他们比较能接受的数目。
一边的女人却尖声叫道:“那个花衣人一定用了巫术!只是吹吹笛子就想将我们唬得团团转,我们可没道理将金币给这种人!”
花衣人既生气又轻蔑地看着胖镇长与镇上的人,十分愤怒地说:“好!我懂了,你们这些人,说好灭绝鼠患就给我报酬,如今却出尔反尔!很好!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说完之后,花衣人便迅速离开了哈梅林镇。
接着又过了几天。
六月二十六日,圣约翰与圣保罗的祭日。
这天,镇上的大人全去了教堂。
花衣人再度来到哈梅林镇。他的表情狰狞,目光晶亮,头上戴了一顶造型怪异的红色帽子,身穿绿衣,一身猎人打扮。
花衣人走到城镇中央的街道上,再度吹起那支笛子。

哔——叭啦、咻——噜哩。
咻——噜哩、哔——噜哩。
咻——噜哩、咻噜——咻噜。
哔——叭啦、咻——噜哩。

突然间,镇上所有看家的孩子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陆陆续续走出门外,渐渐往花衣人所在的地方聚集。
不论是男、是女、是年幼,或快成年,凡是四岁以上的孩子全聚集过去了,胖镇长的独生女也是其中一人。

哔——叭啦、咻——噜哩、哔——咻噜哩。
咻——噜哩、咻——噜哩。
哔——叭啦、咻——噜哩。
咻——噜哩、咻——噜哔——哟噜。

花衣人吹着笛子,迈步往东边的城门走去。孩子们个个神情恍惚地跟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仿佛在作梦似的。他与这些一百三十个小孩形成一列不可思议的队伍,穿越屋檐相抵的狭小巷道,摩肩擦踵地彼此挨着,随着笛声的旋律前进。
花衣人不间断地吹笛,一路走出城门,将这些孩子全带出城外,往一座在草原对面、望眼可及的山丘而去。
一位负责照顾孩子们的妇人赶紧将这异样的情况通知在教堂里的大人们,所有的父母亲闻言随即冲出教堂,哭喊着奔回家中,但是,就如那妇人说的,孩子们已经全都不见了。
整个哈梅林镇已经没有半个孩子的踪影。
每个做母亲的都悲恸得仿佛胸口就要裂开似的,嘴里直叫着孩子的名字;每个父亲也都后悔没有遵守与花衣人的约定,心急如焚地往来奔走,四处寻找自己孩子的下落。
胖镇长立刻派人到各处搜索孩子们的下落或有关他们行踪的线索,并发布以下的公告:

凡知道哈梅林孩子们的下落者,将有重赏。

但是,不论怎么做,一百三十名孩子仍如消失的烟雾般无影无踪。
过了几天,那些失踪的孩童中,有一个行动不便的孩子独自回到了哈梅林镇。
那孩子表情悲伤地说:“我的脚瘸了,没办法跟他们走到目的地,途中就被留在路边……”
又过了几天,有两个孩子回来了,一个眼睛看不见,一个则是不能说话。
镇上的大人问:“那些孩子到底被带到什么地方呢?”
但是,眼盲的孩子看不见自己抵达的是什么地方,瘖哑的孩子又无法将所见情景形容出来。
结果仍是一团谜。
花衣人用笛声将一百二十七个孩子带走的事,不论事隔几年,甚至到了现在,仍没有人能得知其中真相。
有人说,那些孩子在遥远国度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也有人说,他们从此被囚禁在地底的国度里。之后,哈梅林的孩子们抵达城门的那条街道渐渐地就被叫作“舞蹈音乐管制街”,在这条街道上,舞蹈与乐器的演奏都是被禁止的,此外,在孩子们消失的那座山丘上,也立了两座十字架状的石碑。
这就是那不可思议的哈梅林吹笛人的故事……


⊙人狼⊙

1

广阔的大地上,雷鸣轰然作响。
厚重云层完全覆盖了天空,这是一个暴风雨肆虐的黑夜。
一阵狼嗥越过荒凉的山丘,远远地从遥远朦胧的森林里传到这座古老的城堡。
滂沱的雨势仿佛有意识似地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古老的城堡里充斥着燠热的空气,尤其是这个房间,更是闷得快令人喘不过气来。天鹅绒的窗帘紧紧拉上,只开了一扇百叶窗通风。天色太变后,偶尔会有一道疾驰的闪电划破黑暗,炫目的光如剑刃般从窗帘缝隙直劈而入。
壁炉上,烛台中的三根蜡烛仍兀自燃烧,摇曳的细小烛焰映照出屋里的六个身影——一个人躺在床上,床边站了两对男女,离他们不远处的门边还有一个男人谦恭地站着。
站在床边的两个男人看来都是无惧的勇夫,脸上带着残忍冷酷的表情,身材高大、肌肉结实、骨架粗壮,是适合当武人的料。两人脸色红润,一身的粗鲁野蛮,头发随意不羁地绑起。
与他们对照之下,门边的那个男人明显就是个孱弱老人。他身穿神父的教袍,捧着一本皮革装订成的老旧圣经,一直低声诵念经文。
那些神圣的字句都是为了躺在床上的老主人而念。
透过薄薄的纱帐能见到一张痩小的脸庞,一看即知是一位不久人世的人。一头稀疏花白的发,额头与脸颊上有深刻的纹路,肌肤暗沉无光泽,眼圈发黑,眼眶凹陷,嘴角松驰无力地半张着,双唇干燥微裂,气息也十分微弱。然而,在那微张的眼睑下,却是一对如夜行动物似闪耀黄色光芒、透着执着的双眸。老人的胸口缓缓起伏,视线一直定在污黑的天花板。
床边的四人是老人的儿子与媳妇,所有人都穿着一席黑色长礼袍,凝神屏息、目光饥渴地站在床边,紧盯着老人的神态。
窗帘缝隙外,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阴暗的房里有了瞬间的光亮,地上出现一道锯齿状的光影。
轰隆作响的雷鸣随后响起。听那声音,落雷似乎就在附近,而雨声也更大了。
“……克里斯吉安、兹平敦……”老人微微张口,叫着儿子们的名字。
长子克里斯吉安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他是个约莫五十出头、脸上有深邃法令纹的肥胖男子。他将耳朵凑近老人嘴边。
“父亲,您有什么吩咐?”
老人的喉咙深处响起低沉的声音,“听着……就算我死了……也绝不能……把这个城……这片土地……让给……多尔各教区的……那些家伙……”
老人的语句断断续续,肺部发出不协调、令人听了难受的“唏——唏——”声,连站在克里斯吉安旁边的妻子蜜妮安都听得到。
“这是当然的,父亲。”克里斯吉安一脸狡狯地应和。
老人已经连轻轻牵动脸部的动作都无法做到,因此也看不见长子掩在阴影下的脸。如果他能看见,必会发觉克理斯吉安正以迫不及待的表情注视自己濒死的模样。
老人的两个儿子与他们的妻子,对老人——密特兰多伯爵——的死已经久候多时了。
老人奋力燃起生命最后的烛火,再度开口,全身泛着轻微的痉挛,“不论发生……什么事,这座城里……的酒……都不可以交给……像那些家伙……一样的……野蛮人。葡萄酒……是血……是大地……是收成……是丰饶……更是……神所恩赐的……奇迹……”
身材似酒桶般臃肿的蜜妮安偎近她妯娌——阿莉雅——的脸,眼神轻蔑地看向病榻上的老人,带着傲慢不屑的表情对阿莉雅悄声说:“都到了这地步还在讲酒!活着时就满口酒经,就连要死了还对酒念念不忘!”
阿莉雅原本就是一个脸色不善的女人,身材与蜜妮安对照下显得相当瘦削,她回道:“就算这样又如何?我看,待会儿干脆将他丢进酒桶,就这样埋掉算了。既如他所愿,又省一副棺材呢!”
“女人给我安静!”
次男兹平敦出声打断她们。声音从他盖住半张脸的硬胡髭之间传出。
兹平敦的眉骨比他兄长更为突出,让人觉得他仿佛是只老奸巨猾的狒狒。此外,在他粗鲁的态度中,并没有责备女人们的意思。
女人们相视一笑,敷衍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