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他算是警察里少数头脑比较灵活的人,但到底是通过国家考试的菁英分子,与那些坐拥权力的人没两样。在我看来,二阶堂陵介扮演的角色就像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12),虽然聪明绝顶,却因为地位太高,而无法亲自进行犯罪调査。”
“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原来如此。您说得是。”三峰副教授附和道。“总而言之,不论在推理小说还是现实生活中,只要遇到残暴的天才型杀人事件,警察扮演的都是被凶手耍得团团转、受尽嘲讽的角色。就拿过去几件让警方陷入五里雾的大案子来说好了,那都是证明一群没有智慧的人根本无法胜过一个天才的典型例子。”
“您的意思是,‘提到侦探,最希望的就是他是个业余侦探’(13)对吧,教授?”船长吸了一口烟斗,将紫烟喷向天花板,接着才道。
“没错,没错。一点也没错,船长。”朱鹭泽教授露出打从心底感到满足的表情。
就在这时
“——所以,你们认识二阶堂家的人?”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教授的背后传来。那是一个低沉沙哑的女声,速度快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店里所有人全吓了一跳,同时望向声音的来源。
“紫烟”的店门内侧挂着一个大如牛铃的铃铛,只要有人推门而入,铃铛就会发出声响,但当时在场的四人后来都说,他们没有半个人注意到这名陌生女子是何时进入店里的。
教授他们吓了一跳而看过去时,那名女子正从门口往店内踏进一步。寒风从敞开的门外吹入,在女子脚边留下片片雪花。门外银白色的炫目雪景,令这名闯入者的正面因背光而笼罩阴影,因此他们第一眼只看见她那异样的身形轮廓。
这名女子穿着冬季和服,外加一件褐色和服外套,感觉相当诡异。此外,她的头顶还盖上一条紫色头巾,遮住低垂的脸庞,头上与肩上积着片片雪花,外套下是长得几乎触地的白色和服下摆。女子吐出一口气,略为犹豫后才再度开口。她的声音被包在头巾里,无法推断出其年纪。
“很抱歉突然打扰,但我得弄清楚才行——请问各位认识二阶堂家的人吗?”
朱鹭泽教授等人全身僵硬,因为他们都感觉到这女子身上散发出不祥的死亡气息。
“请告诉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朱鹭泽教授。他坐在椅子上,将整个身体转向她。
“没错,我们的确认识他们,但是那又如何?”
谜样女子微微抬起头。吊在柱子上的油灯在冷风吹拂下左右摇晃,小小火光映出的诡谲黑影宛如黑色的手脚,在墙壁与天花板上伸缩蠢动。
“我有事想拜托各位。”女子的声音仿佛从远方穿透墙壁而来,“请你们帮我转告二阶堂家的人:‘不久的将来,某地将发生杀人事件。’”
朱鹭泽教授听到女子怪异的发言,不禁感到悚然,咽下了一口口水。
“杀人事件?”
“没错。”女子用晃动似的声音轻轻回答。
“请等一下,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船长紧盯着女子,同时往女儿的身边靠近,“如果真的会发生杀人事件,你应该赶快报警,而不是待在这里。”
女子缓缓摇了摇头。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孔,但船长总觉得她似乎露出一抹微笑。“反正,报警也没用。”语毕,女子便退向身后的店门口。她的肩膀碰到半开的门,门上的铃钟随即发出一阵寂寥的声响,而门外马路上装有雪链的车辆则伴随这阵铃声疾驶而过。
玉绘感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寒冷——又或是因为那令人发毛的恐惧感——而发抖。
“再过不久——”女子再度重申,“八王子的‘久月’将会发生杀人事件。请各位务必将此事转告二阶堂家的人,只不过,或许已经没人能阻止了。二十四年前,那里也曾发生过杀人事件,这两者是有关联的,我只是想传达这件事。”语毕,女子将手伸到背后,打开门。
“慢着!你到底是什么人?”在女子正要离开时,三峰急忙跳下椅子,在门口抓住了她的左手臂,那只手臂既冰冷又僵硬,而且极为痩削。
不过,这个感觉瞬间就消失了。
“我是死者的——”手臂被抓住的女子将脸转向三峰,抬起眼望向他。
当三峰一看到女子头巾下的脸孔,心脏差点停住。
下一瞬间,三峰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一眨眼,女子左手一扭,三峰便发现自己被她甩开,庞大的身躯轻轻飞起,撞上摆在店中央的圆形大火炉。
三峰只听见玉绘的尖叫声,连疼痛都来不及反应。被撞倒的火炉发出一阵巨响,炉顶的锡制排烟管与炉身脱离,原本放在火炉上的水壶滚落地面,里面的热水淋在火炉上,产生猛烈的蒸气,从排烟管冒出的炉灰变成一片烟雾,弥漫室内。三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停在朱鹭泽脚边。
“三峰!”
“三峰先生!”
玉绘脸色发青地冲到三峰身边,朱鹭泽教授跪在爱徒身旁,试图扶起他,贝山店长也赶忙走出吧台。
“三峰!你不要紧吧?”朱鹭泽教授以手臂绕过三峰上半身,看着他问。
炉灰从空中慢慢飘落,呛得他们不断咳嗽。
“快灭火!玉绘,水!”
听到船长的大吼,玉绘迅速回到吧台,接过父亲手中的水桶,将水泼上从炉里掉出来的赤红木炭,再度扬起一阵水蒸气与炭灰。
此时,三峰在朱鹫泽教授的搀扶下终于站起。
“可恶!”激动的三峰难得骂了一声粗话,眉头因背部的剧痛而紧紧皱起,“教授,那、那个女人呢?”
谜样女子早已消失无踪,半开的门外只剩满天飞舞的风雪,翻倒在地的火炉仍持续发出咻咻声响。
三峰推开朱鹭泽教授的手,猛地冲向门口。
“等、等一下!三峰!”朱鹭泽教授吓了一跳,立刻大声制止,但三峰早已飞奔而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教授推开快阖起的门追出去,一到屋檐下,冰冷的风雪随即扑向他的脸,他反射性地举起手臂挡在面前。
混浊的灰色天空布满厚重的云层,别说是路旁的店家了,只要是视线所及的范围,全被雪染成一片银白。先追出来的三峰,头顶与肩上已有一层薄薄的积雪。
“三峰!那女人在哪?她往哪儿去了?”朱鹭泽教授对爱徒的背影问道。他左右张望,然而,被雪掩埋的马路与人行道上,完全不见任何人的身影,更遑论那女子了。
“不、不见了……”三峰铁青着脸,摇摇头,颤抖的手指了指脚边。朱鹭泽教授顺着三峰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立刻明白他战栗的原因。
雪地上,一双小小的足迹从门口开始延伸,近似圆形的小脚印之间的间隔非常小,并一直延续到约一公尺外的人行道边缘,然后,突然中断。
那情景就好像原本走在路上的人忽然凭空消失,化为烟雾消散在空中……
◆作者注释◆
(1)《新青年》,日本推理小说的摇篮,同时也是江户川乱步诞生的杂志。由博文馆出版,大正九年一月创刊,昭和二十五年七月废刊。
(2)笔者决定在此不对艾勒里·昆恩与其作品多加说明,但是,请容我针对《荷兰鞋子的秘密》说几句话。明明一开始光从鞋子的线索就能判断出凶手的性别,书中人物却完全没有针对该性别的嫌犯进行调查或采取警戒,这是艾勒里·昆恩的一大失策。
(3)爱德恩·杜鲁德,写下《孤雏泪》、《块肉余生记》等名作之查尔斯,狄更斯遗作中的主角。因为狄更斯在完成《爱德恩·杜鲁德之谜(The Mystery of Edwin Drood,1870)》之前就过世,因此解谜的部分便名符其实地成了一道谜。早在爱伦坡之前,狄更斯就已在历史小说《巴纳比·拉奇(Barnaby Rudge)》中,想出被害者即犯人的诡计,而这部作品也被认为是狄更斯为了与好友柯林斯的《月光石(The Moonstone)》相抗衡而写。此外,G·K·切斯特顿与卡尔等人,都曾针对《爱德恩·杜鲁德之谜》中未解决的部分发表自己的推理。兰子(据她所说)也有一套完美的推理,不过,这就留待下次再公开吧!
(4)在福尔摩斯的“正典”中,并未明确记载福尔摩斯毕业的大学。只有在《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The Adventure of the Gloria Scott)》与《玛斯古勒布家的礼典(The Adventure of the Musgrave Ritual)》中出现少许矛盾说明。(译注:正典,福尔摩斯迷称科南·道尔所著之六十篇福尔摩斯作品系列为“The Canon”)

(5)关于阿嘉莎·克莉丝蒂,在这里也不多加说明。

(6)《犹大之窗》,一九三八年出版,卡尔以“卡特·狄克森”之名写下的最高杰作。在本书之前,他以此名所创作的七部作品就如范达因“—Murders Case(杀人事件)”与艾勒里·昆恩的“—Mystery(之谜)”一样,皆以“—Murders”为名,加以统一,但因“—Murders”为复数,而《犹大之窗》里只发生一起杀人事件,因此该系列名称便在此告终。
(7)鬼贯警官,鲇川哲也笔下的名侦探,拥有“专门推翻不在场证明的鬼贯”之绰号,书中只点出姓氏,没有交代他的名字。他在《佩特洛夫事件》、《黑天鹅》等长篇杰作中十分活跃。一般认为他属于“凡人型侦探”,但在鲇川哲也的初期短篇作品中,却带有浓厚的“超人型侦探”味道。
(8)范达因,一八八八至一九三九年,其作品在推理小说史上,可说是扮演确立近代推理小说典范的角色。此外,他还将文化论与艺术论带入过去一直被认为是低俗读物的推理小说中,提升了推理小说的等级。
(9)《Scribner Magazine》,海明威的《战地春梦》也在这本杂志上发表。
(10)《主教杀人事件》,一九二九年出版,是范达因的最高杰作,也是其所有作品中,炫学色彩最明显者,并将凶手的动机刻划得细微至极。
(11)雷斯拉德,Lestrade,虽然有些人不欣赏雷斯拉德,但就他数度替福尔摩斯招来宝贵事件的角度而言,福尔摩斯迷应该感谢他才是。

(12)麦克罗夫特,是福尔摩斯的哥哥,是哥哥喔!

(13)这句话节录自米恩(A.A.Milne)为《红屋之谜(The Red House Mystery)》所写之序文。

第二章 兰子登场
◇ 1 ◇

就这样,这起奇妙的杀人事件,便在宛如我们最爱的约翰·狄克森·卡尔之作《三口棺材》(1)的开头情节中,揭开了序幕。此外,在解决无数凶残犯罪事件的名侦探二阶堂兰子的事件簿里,“无足迹杀人”更是一桩正面挑战她的特殊诡计。
一般而言,在所谓的“不可能的犯罪”里,常存在“上锁的房间”、“人或物体凭空消失”、“离奇死亡”或“无形的杀人者”等难解至极的谜题。其中,在柔软的沙滩或刚形成的雪地上杀人而未留下任何足迹,虽然是极为单纯明确的情况,却着实令我们困惑不已。
当然,这些谜题就像魔术,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发生的,套一句兰子相当喜爱的基甸·菲尔博士的话:“人们会觉得这样的事很奇妙,不过是因为抽出其中某个事实,只留下前后的状况。”然而,对卷入这起混乱事件的我们来说,在听见兰子时推理之前,这确实是只能用“奇妙”来形容的怪事。
这起惨剧后来被称为“吸血之家事件”,而就在事件还没发生的不久之前,我与兰子才刚针对推理小说展开一场议论,主题是:“犯罪事件究竟是侦探主动介入,还是事件自己找上侦探?”
我认为是事件嗅到侦探的味道,自己找上门来的,兰子却与我持相反意见“就拿福尔摩斯为例好了,他经手的每一起案件都是委托人带来的。的确,他是一名不凡的优秀侦探,名声早已传遍全欧洲,但若委托人没去贝克街,大部分发生在乡下的事件(2)又怎么可能与他扯上关系?证据是,福尔摩斯会开始吸食古柯硷,就是因为太久没有事件发生,让他感到太无聊。”我说。
“我不这么认为。”兰子却摇头说,“你想想看,假设我们去学习一个新单字,很奇妙地,从记住该单字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会频频在杂志、报纸或电视上看到它。换句话说,这个单字是根据人类的思考活动,也就是我们所谓的认知,而开始存在于这个世上。侦探与事件的关系也是如此,侦探是在知悉犯罪行为中的悲剧性与残虐性之后,才养成对事件的敏感度。”
“所以,你的意思是三流侦探只能接一些协寻离家出走的人之类的案子?”
“没错。从某种角度来看,真正的大事件或许正是名侦探自己造成的。”
“具体来说?”
“只要看菲洛·凡斯与金田一耕助(3)这两个例子就好了。他们老是在将事件复杂化之后,最后才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不过,就算我一开始就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吧?’
“艾勒里·昆恩也一样,因为他总是专注在一些无聊的文字排列上,结果竟成为被凶手操控的傀儡,甚至还误导警方搜查的方向(4)。”
“所以说,一些平凡的事件其实是因为他们才演变成大事件?”
“一点也没错。”
“这么说来,哲瑞·雷恩(5)也可以列入这些小丑的行列了。倘若没有雷恩的存在,警方在发现约克·黑特所写的杀人剧本时,应该就能当场逮捕凶手了吧(6)?”
“没错,这种结局其实是因为昆恩想模仿范达因的《主教杀人事件》,所以才将逮捕凶手的情节莫名其妙地拖到最后,不过,我们应该将此视为昆恩对范达因的敬爱表现。”
——我们就像这样,从各种不同角度来分析推理小说,虽然最后总是会离题。
不过,我们似乎仍十分欠缺所谓的先见之明。如果我们拥有先见之明,大概就不会卷入我接下来将叙述的这起残酷杀人事件中,同时也能更早发现,许多真相其实就隐藏在我们这番议论中。

◇ 2 ◇

我是在当天傍晚才得知前述发生在“紫烟”的怪事。当我在大雪中从学校返家时,这则奇妙的故事已在等我了。
早上兰子一起床看到窗外的大雪后,便以从“恶灵公馆事件”(7)后,身体就不舒服至今为由,立刻钻回被窝。不过,我怀疑她很可能是装病。
我与兰子虽是兄妹,但我们的年龄与就读年级都一样,我之所以是兄长,不过是因为我的生日比她早一点。兰子其实是父亲的养女,她在这世上已没有任何血亲,因此我们两人从小就被当作双胞胎兄妹抚养长大,事实上,我们的感情可能比真正的亲兄妹还好(8)。
我们就读的一桥大学离家不远,但外面的雪大到连撑伞也没用,我在家门口脱下大衣与毛线帽时,还自上面抖落了不少雪。在走廊边缘坐下后,我开始解开运动鞋潮湿的鞋带。此时,我感到身后似乎有什么,正要回头时,一个声音便从我背后传来。
“你回来了,黎人。”
我略微惊讶地回头,一名身穿和服、美得令人惊艳的中年女子正站在走廊上。
我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却也同时放下心,因为这名女子并非陌生人,而是母亲镜子的远亲,雅宫絃子。
“黎人,好久不见。”
她的五官极端整,上了粉的脸庞浮现淡淡的温柔微笑,乌黑茂密的秀发整齐地盘在脑后,个子虽然娇小,但或许是穿和服的关系,她整个人散发出高贵的气质,看起来反而相当庄严。
“啊!你好。”我迅速站起来,向她鞠一个躬,“好久不见,絃子阿姨。”
“外面很冷吧?赶快去换件衣服。”
“好的,我这就去。”我站上走廊,对她确认道,“我妈妈是不是出门了——”我终于想起母亲交代的话:“明天‘久月’的絃子阿姨会过来。”父亲因公出国,母亲陪父亲一起去,并请阿姨在这段期间来照顾我与兰子。
“是呀!今天早上镜子姐出门前曾打电话给我,我是中午过后才到的。”絃子眨了眨清澈的双眼,如此答道。
二阶堂家与雅宫家从很久以前就有深厚交情。雅宫家是自江户时代延续至今的悠久家族。他们过去在八王子的花街经营妓楼,后来在战前便转而经营以提供日本料理为主的料理旅馆,名为“久月”。而且,雅宫家的女性对任何与婚丧喜庆相关的礼仪都了若指掌,每当我们家遇上这类事情,母亲一定会去请教她们。
“今天雪下这么大,过来的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发问的同时,我也经过了侧身让开走廊通道的絃子。她身旁的窗台上有一只插满鲜花的花瓶,可能是她刚刚放上去的吧!
絃子平时的工作就是教人弹琴、泡茶与插花,因此举手投足都非常稳重,散发出优雅的气质。因为工作的关系,絃子大多数时间都穿着和服,此时穿的是一件以大岛紬制成的深蓝色高价和服。(译注:大岛紬,奄美大岛出产之茧绸。)
“我到国立车站时,雪刚好变小一点,所以还好。”絃子回答,眼角再度浮现沉稳的笑意。
老实说,我与絃子说话时,总会被她艳丽动人的美色迫得手足无措。
絃子生于大正十年(一九二一年),是一名年近四十七岁的寡妇。她全身散发近乎妖艳的美,不但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肌肤在化妆过后更显光滑,黑白分明的双眸也令她坚毅的表情更为动人;新月似的眉毛,直挺但不会太高的鼻子,以及唇色红润的樱桃小口,全都极为细致,很难相信她竟然有个快满二十九岁的女儿。
当然,絃子的年纪与我母亲差不多,如此赞叹其美貌的我或许有些愚蠢,但说得极端一点,絃子的美丽并非普通人所能匹敌,那是一种“绝世之美”,就像做工极为精巧细致的京都人偶或博多人偶,也像艺术价值极高的陶瓷娃娃。
“对了,黎人。晚餐时间就快到了,我帮你们准备晚餐好吗?”
“好的,谢谢。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我用力点头,絃子则回以柔和的微笑,她的嘴唇涂上了淡红色的唇彩。
“那么,我做好之后再去叫你,你会在二楼吧?”
“嗯,我应该会在兰子的房间——对了,她今天有乖乖待在家里吧?”我突然担心了起来,抬头望向天花板。
“她今天还蛮安分的。”
絃子似乎正强忍笑意,因为她也很清楚,兰子的个性一向冲动又毫无节制。
我离开絃子,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换下濡湿的衣服后,便前往兰子的房间。
这间房间以明亮的色彩为装饰,而兰子就窝在床上的被窝里。除了被书柜占去的空间外,墙上全挂满兰子的水彩画,因为她在大学参加“推理小说硏究会”与“美术社”两个社团。现在,我得跨过好几本散落在地上的素描簿才能走进房内,不只如此,地上还有水彩盒与画架,触目所及皆凌乱得不像是个年轻女孩的房间。
兰子有如电影明星般的丰盈鬈发露出了棉被边缘,我走过去一看,发现趴在床上的她正心无旁骛地阅读一本口袋书,是亨利·米勒的《南回归线》。
“你回来啦,黎人。”我还没开口前,兰子就先说话了,“这本比《北回归线》还好看——对了,外面天气怎么样?还在下雪吗?”
“积雪已经超过二十公分了,可能会下到半夜吧!学校方面就如你说的,全面停课,所以我只好到社办油印社刊。”我将兰子书桌前的椅子拉出来,坐下,说明自己今天一整天的行程。
“辛苦你了。都印好了吗?”
“还差一点点。真是难得,这个月的社刊说不定能照预定的日期出刊。”
摆放在房间中央的圆桶型石油暖炉正熊熊燃烧,让房里暖烘烘的,暖炉上方还有一只茶壶。窗户的挡雨板阖起,红色厚重的窗帘也被拉上,完全阻隔窗外的风声。朱鹭泽教授那门课所用的《群论》课本正摊开在书桌上,这表示兰子应该也蛮担心报告的吧?
“现在几点了?”兰子自床上坐起,阖上书,将书放置一旁的床头柜上。
“刚好六点整,不过是傍晚六点。”我将放在床脚的蓝色开襟毛衣递给她。
“是吗——黎人,我有一则很奇特的故事要告诉你,真的很离奇喔!不过,还是等吃完饭再说好了。”兰子套上毛衣,用右手将头发自领口内拨出,故弄玄虚地说。
“很离奇?”
“你在学校没遇到朱鹭泽教授吗?”
“没有。”
“今天中午,他们从‘紫烟’来我们家。”
“谁?”
“朱鹭泽教授与三峰副教授他们。黎人,你在学校没遇到教授他们吧?”
“没有。”我一头雾水,只能摇摇头,“教授他们来家里做什么?”
“——絃子阿姨在楼下吗?”兰子突然改变话题。
“嗯,她在。她说很快就能吃晚餐了。”我愈来愈搞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