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住在这里,一栋楼共用一个淋浴房,大家要排队洗澡。
她傍晚和尤谙从幼儿园回来,就一起拎着水桶过来占位置。位置排到了,大人也差不多在家把晚饭煮好了,吃饭前下楼来,带他们进去洗澡。
大家都等着,所以洗得慢了,排队的人会有意见,在外边吵吵囔囔地问:“怎么这么久?什么时候好?”
尤谙常常洗澡洗得太慢。
外面的人催得狠了,霍免就探个脑袋,偷看一眼尤谙快洗完没有。
“你们不要着急!尤谙头发洗好了,现在在洗屁股,很快就好了!”
“尤谙在穿衣服了,尤谙,要不要我帮你扣扣子呀?”
这样的进度反馈,不仅能稍稍压下抱怨的声音,更重要的是,能加快尤谙的速度。
他脸皮薄,被她一看,羞得赶紧想把衣服穿好。
白白的皮肤,粉粉的脸蛋,漂亮小男孩出浴后做的第一件事总是——拿他的拳头轻轻锤一下霍免。
霍免对他这个行为一直很不理解。
他在跟她生气吗?可是,锤得一点也不痛。
尤谙啊……
叹了口气,霍免拿浴巾擦干身上的水,换上一套新衣服。
一整天出太多汗,穿来的衣服全部得洗了。她拾起脏衣服,将裤子口袋里的东西清出。
——旧版的硬币纸币,纸条和一把钥匙。
对了,今天不小心摔裂了存钱罐!
把脏衣服丢进水桶,霍免边擦头发,边展开纸条看了看。
时间太久,纸条上的东西淡得完全无法分辨原形。
唔,还有钥匙。
回家路上,霍免一手挎着水桶,一手拿着钥匙分辨,努力从记忆中搜寻出来,它是用来开什么的。
钥匙是朴素的银色,大小看上去像门钥匙。
门钥匙?和她手里,用来开自家房门的那把明显不一样啊。
那么是哪里的门?
存钱罐内的东西是七岁以前的……
教室门?不对。
爷爷奶奶家的门?不可能。
七岁的自己有开什么门的需求吗?
或者,备用钥匙?
总觉得大人不会给她钥匙,因为她肯定会弄丢的。
太阳落山,天色越来越暗。
霍免把钥匙揣进口袋,决定不想了,反正她也想不起来。
回家时路过二层。
听到尤谙的死讯之后,再见到那扇红木门,霍免觉得它红得有些阴郁。
夕阳中,凝结的色泽像极凋零的枫叶。
它被一场骤雨打落,之后无能为力地苍老,无能为力染上本不属于自己的泥泞。
望着望着,她忍不住走近门前,又仔细看了一眼窗玻璃上被擦出的印记。
——确实像有人用手指擦出来的。
定睛一看,霍免惊讶地发现那个印子不是在窗户外面的。
它在窗户里面……也就是说,里面的人,不久前擦了一下玻璃?
霍免抖了抖身子,感到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着实诡异。
她瞎猜什么呢,赵叔叔他们都说了,这边很久不住人了。
况且房门都锁着啊……
咦!
霍免的目光被门锁的颜色吸引。
锁是很常见的那种锁,最朴素的银色。
——和她手里那把钥匙的颜色,一模一样。
难道……
她的举动,源于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
鬼使神差地,霍免将钥匙对进了锁孔。
她眼看着它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一寸一寸慢慢地没了进去。
——分毫不差。
钥匙往右一旋。
“咔嚓。”
沉重的,叫人惊惧的开锁声。
门开了。
不知从哪里,抖落下厚厚尘埃。
天空中最后一抹余晖彻底隐没,黑夜来临。
视线所及之物,褪去原本的颜色,搅作一团,浸于模糊难辨的阴影里。
正对大门的,是一张祭台。
霍免心惊胆战地走过去。
祭台中间摆放着相框,照片里是个孩子。
这里太黑了……
极度昏暗的光线只能看清轮廓,小孩脸上的表情,大约是笑。
后背爬上一股森森的凉意。
盯着那张稚嫩的脸,她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成年男人泣不成声的模样。
男人的眼里蓄满泪水,眼眶一圈全红了;淡淡的泪痣更衬得那张脸风情万种,他美丽得,好像志怪故事里描绘的,会吃小孩的坏妖精。
“兔子!兔子!”
“你相信我啊!”
指尖缠住她的衣角,拼命想往她怀里钻。
她推开,他就缠上来;推开,再缠上来。
每一次,缠得更紧。
“只有你能救我了,你不会抛下我的,对吧?”
他的力气很大,掌心被他捏得很痛。
她一心想着摆脱他,用尽了全力。
“我们说好的……你要回来找我。”
“霍免!霍免!”
声声泪下,饱含恨意。
“霍免……”
“你会回来的。”
想起来了!
霍免想起来了!!
门钥匙,这把门钥匙……
是那个男人给她的。
※、兔子
霍免试图想起钥匙这事的始末。
它与尤谙有关,此外牵扯进来的又有许多当时的事情。
要追溯的话,得从她家搬进车队开始说起。
霍免的爸爸霍强当时是一名货车司机。霍免出生不久,霍强的单位在城镇边角圈出一块地,盖了一栋房子,作为车队的临时休息所。
这么一个免费的住所,擅长精打细算的霍免妈妈一下子就瞄上了。
她让霍强去打听能不能常住,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把家里的房子出租,自己住小一点的地方,每个月能赚到一笔房租。
陈爱娴不是第一个这样打算的人,他们家搬进去的时候,小楼里都快住满了。
那时霍免三岁,正好从托儿所出来,该上幼儿园小班的年纪。
车队位置偏僻,附近只有一所幼儿园,叫食品厂幼儿园。
霍强给霍免报名的时候,那个幼儿园正好闹出一桩丑闻——幼儿园里的员工猥.亵了托儿班的小朋友。
独生子女政策下,人人家里就一个宝贝孩子,霍强和陈爱娴自然不想看到自己的小孩出什么意外。
该给霍免教育的,他们早早就告诉她了,并且时不时地会跟她重复强调,让她记牢。
——陌生人叫你跟他走,千万不能去;就算说好话哄你、骗你他是爸爸妈妈的熟人,拿好吃的东西给你吃,那也一定是坏人。
——不能让陌生人触碰你的身体,特别是你隐私的部位。
即便从小记性就差,霍免听得耳朵生茧,总也将它记下了。
虽然食品厂幼儿园有不良的记录,但是其他幼儿园太远了,接霍免回家不方便。
两夫妻都很忙,陈爱娴在小公司做会计,常常需要加班;霍强的上班时间主要取决于单位分配给他的货要送多远,长途有时三四天都回不来。
左思右想,基于霍免在防范陌生人方面很听话,夫妻最终还是报名了那所幼儿园。
顾虑到小孩就算懂事,坏人有心的话,孩子的自保能力还是相当不足,他们额外又让霍免报了个跆拳道的兴趣班。
这便是霍免后来成为“车队小霸王”的基石。
在托儿所时,小朋友们背后给霍免取外号叫猪。
一众小孩里,霍免吃得最好,睡得最香,长得最胖。
经过上幼儿园前几个月的跆拳道训练,霍免学到了一些三脚猫功夫,身形也有所改变。
原来只是胖,训练完变得胖胖壮壮。
到了食品厂幼儿园这个新的环境,刚刚入学的霍免一个认识的小朋友都没有。
因为性格有点怕生,她把脸绷得紧紧的。老师在台上跟他们介绍幼儿园,说了有趣的话,霍免都没有跟着其他小同学一起笑。
自由活动时间,帮助小朋友互相认识的环节,霍免仍旧雷打不动、不苟言笑地坐在原位,目不斜视看窗外风景。
大家路过时会看她一眼,然后很快走开。
没人愿意首先靠近角落里,那一座看上去严肃无比的胖山。
霍免小朋友缩得紧紧的、结实圆厚的肩膀,随着周围的欢声笑语渐渐地耷拉了下来。
尤谙是第一个跟她讲话的孩子。
“我认得你的名字。”
小小的、弱弱的,很好听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霍免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到一个短发女孩站得离她很近。
她的脸蛋尖尖的,五官非常精致漂亮。
左眼的眼角有一颗淡色泪痣,洁净的皮肤白得像雪。
女孩垂着睫,指向霍免座位姓名牌上的第二个字。
“兔?”她轻声念道。
咬字极其温柔,好似怕那一个字说重了会化掉。
女孩抬眼看向她。
霍免偷偷看她的举动,被抓了个正着。
“你是兔子吗?”
微微弯起眼,她冲她笑,忧郁的泪痣瞬间变得快乐又鲜活。
霍强和陈爱娴教霍免说了一个晚上的:我叫霍免,取意祸免,爸爸妈妈希望我免受灾祸、没病没难,一生大吉大利……霍免全都忘记了。
兔子?
她不是兔子。
不叫兔子、不像兔子,从来没人用“兔子”形容她……那样可爱的词汇呀,哪里适合她?
可是,试问哪个女孩不想当兔子呢?
在短发女孩善良柔软的目光中,霍免傻傻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成为尤谙的兔子。
霍免心里多得意呀!
她牵着尤白嫩乎乎的小手,扫了一眼班上,感觉她的朋友比班里其他人都好看。
其他小朋友全是灰扑扑的普通地瓜,她的朋友在她心里,是一根与众不同的白萝卜。——兔子最喜欢萝卜嘛。
后来的一天,霍免和尤谙一起去上厕所,才终于得知了她的这个朋友不是女孩。
彼时她已经习惯保护她认为比她弱小的尤谙,即便他是男生,他们的相处模式也没有变化。
等霍免再大一点,她的名字在车队宿舍愈发出名。
大人评价霍免:那个女娃娃,比男孩子还皮。
她带着尤谙,在车队的小孩堆里,靠一对拳头横走四方。
比她小的孩子怕她,比她大几岁的孩子也怕她;尤谙和霍免的地位是一样的,谁敢惹尤谙,必定要做好第二天被霍免按在地上暴揍的觉悟。
一部分小朋友认为尤谙比霍免还要恐怖。
因为每当霍免打架打得辫子散乱,张牙舞爪地去狠挠敌方的脸时,一旁的尤谙还能面不改色地,温温柔柔喊她——“兔子、兔子”……这多恐怖啊。
所幸一道降一道,打遍车队无敌手的霍免毕竟是一个幼稚园小屁孩。别人的小朋友被霍免欺负了,等霍免回家,她会被她的爸妈“欺负”。
每周不定时播出的,霍免父母混合双打之“霍免你这个死崽子”节目,一整个楼都能收听得到。
“霍免你个死崽子!停下来!再跑我打断你的狗腿!给我去跟xx家的小孩道歉!!听到没有!!!”
家里小,没处躲,霍免一看到家长抄起熟悉的不锈钢衣架,就条件性反射地拔腿往走廊上溜。
霍免打架厉害的一个很大缘由是,她超级怕疼;怕得她不愿意让自己受到一点伤,所以她出拳踢腿足够狠,次次争取第一击之后就让对手毫无还手之力。
怕疼同样导致,衣架还没打到她的屁股上,霍免就开始哇哇大叫地满楼乱窜。
她一边跑,一边嘴里声嘶力竭地忏悔: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打了,再原谅我一次吧!
语气中情感之充沛,仿佛她已经被打过了,真的决定重新做人,有时连她爸妈也被她弄得混乱。
猪存钱罐是尤谙送给霍免的七岁生日礼物。
“等攒够钱了,我们私奔!”
六岁尤谙捏紧拳头,望着七岁霍免,他的目光笃定。
在此之前,他已经说服了她,长大以后他们俩要结婚。
“你看你,这么懒,记性又差;而我勤劳,脑子也好用,我们是不是很互补?所以你要一辈子喜欢我,跟我在一起,我们俩才会都获得幸福。”
被说服结婚时,霍免觉得自己好像被尤谙骂了。
但是她仔细一想,尤谙说的全是事实啊,她的确是他讲的那样。
果然尤谙的脑子很好用啊!他还用了互补这样厉害的词语。互补就是那种……拼图游戏里一个凹、一个凸的图形,它们拼在一起了就能得到一百分,上次尤谙解释过的。
霍免喜欢得到一百分,也喜欢和尤谙在一起玩,所以她飞快答应了要和尤谙结婚。
私奔这个词,是他们俩周末看电视剧一起学的。
霍免不太记得什么意思了,所以尤谙把猪猪存钱罐交到她手上时,她正在非常努力的回忆,因此没有立刻答复他的话。
尤谙以为霍免的不回答是因为犹豫,他马上对她进行强有力的说服。
“我们私奔后,你再也不会被你爸妈打了。”
每次霍免被打,尤谙都在为她担心。
她跑过走廊时,他在窗边默默看着,暗地里不知道哭湿了多少条手帕。
——不会被打!
——屁股不会痛了!
一听有这等好事,霍免抛去纠结的词汇,相当豪迈地一口答应了。
“好的!存满了我们私奔!”
后来……
后来,忽然有一天,尤谙不见了。
起初他没来上课,霍免以为他生病了。
从幼儿园回来,她迫不及待跑去他家探望他。
霍免没有见到尤谙。
尤谙妈妈说他被接到奶奶家了,暂时不会回来。
然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三个星期……第二个月。
连他们一起养的小鸟和小鱼,也跟随尤谙一起离开。
它们在每个新一天的早晨,一只接着一只不告而别。
霍免憋了一肚子要跟尤谙说。
她字认得少,没法写纸条一一记录。
憋的许多话,憋着憋着太久了,逐渐忘掉。
尤谙是霍免最好的朋友。
尤谙走了,没有人跟霍免一起去幼儿园,没有人跟她玩。
孤身一人的霍免遇到了她长期被父母教育的,那种骗小孩、拐卖小孩,遇到一定要远离的变态。
英俊的成年男人,身形如同一座崔嵬的高山。
看他时,霍免需要吃力地仰头。
男人的衣摆在她颊边映下阴影。
在阴影下害怕地吸吸鼻子,霍免闻到他身上可怖的血腥气。
这一天,男人两次缠住了她。
他给她好吃的,他不断想和她有肢体接触,他骗她,他说——他说他是尤谙。
学了几年的跆拳道派上真正的用场,霍免最终摆脱男人,甩着眼泪花跑回了自己家。
而真正关于尤谙的消息……没有。
之后尤谙还是不在家里,不来上学。
直到她家从车队搬走,霍免没有机会见到他。
没机会跟他告别,没机会跟他商谈私奔的后续长期计划。
再之后过了很多年。
这时间久得,连听到“尤谙”,霍免都要稍稍想一下,才能想起这个人是谁。
她的记性真的太差。
他当时就知道的呀。
※、猎物
见霍免天黑透才拎着水桶回来,陈爱娴有点奇怪地问了一句:“怎么洗了这么久?”
霍免冲她摇摇头,没说话回了里屋。
看到的东西和她回忆起的事情加到一起,脑子更乱了。
她望着手心里的银色钥匙,觉得那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至少曾经它是。
霍免想到尤谙的死。
陌生男人有尤谙家的钥匙,男人来找过她,他求她用钥匙去救自己。
且男人自称是尤谙,那么他的意思就是——让她去救尤谙?
他的请求是真的吗?他是坏人还是好人呢?
如果是好人,为什么说出“他是尤谙”这种不像样的谎话?是坏人的话,他来找她的目的何在?
正确答案无从得知。
未免钥匙被她不慎弄丢,霍免找了个绳子把它串起来。
夜渐渐深了。
睡在外间的霍强和陈爱娴已经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完全进到香甜的梦境。
霍免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小吊扇不起作用,被窝里又热又闷。
穿好拖鞋爬下床,她把窗户完全地敞开,给房间灌进新鲜空气。
夏夜的晚风清凉,倚着窗边还是很舒服的。
做了几次深呼吸,霍免心里的烦闷好像稍稍散去了一些。
就在她准备回到小床,再继续培养一下睡意时,关窗户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她看见家楼下有一抹的亮光。
定睛一看,微弱的光源不似行人的车灯,像是手电筒。
目光随着亮光移动,霍免情不自禁感到困惑。
橙色的小光束正缓慢却坚定地,靠近她所在的这栋楼。
——这栋位置偏僻、荒废许久,除了他们家,再没有别的住户的楼。
是什么人?
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霍免咽了咽口水。
她脑中浮现出,尤谙家窗户上的那道很新的指痕。
指痕……能进到尤谙家的……
或许是,当年的那个陌生男人,旧地重返了?
心脏忽忽地跳得很快,她迅速兴奋起来。
原先以为再也解不开的谜团,突然有了证实的机会。
因着这个她认为机率不小的可能性,霍免决定,她要出去看看。
抓起家门钥匙,顺带把串银色钥匙的绳子也攥进手中。
拎起拖鞋,霍免蹑手蹑脚打开她的房门。
父母睡得很沉。
霍免听着她妈的磨牙声,屏住呼吸、猫着腰,一步一步走出外间,最后一步是开门。
“吱呀——”老化的铁门无可避免地发出极大的噪声。
如雷的呼噜声一下子停了。
霍免缩着脚趾,保持开门的静止姿势,僵硬地侧耳聆听房里的动静。
大约过了十几秒,中断的呼噜声再度轰轰烈烈地响起。
顺利将家门关好,走廊上的霍免终于能够喘气了。
她哼哧哼哧地擦掉刚出的一层薄汗,一边用目光搜寻楼下的手电筒光线。
真奇怪……
那光并没有进到楼里,而是围着这栋建筑绕圈圈。
霍免眼睛一眨不眨地等待它靠近,它却进到一个她视线的死角,导致她再也无法追踪它的去向。
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她等得很急,怕把人跟丢了,于是轻手轻脚地下楼,想更近一点去看到来人的相貌和每步的行动。
这三楼下得很顺利,当霍免到达一层时,她再次看到那抹橙光。
看光的方向,它好像要去水井那边。
傍晚霍免洗澡的淋浴房,就在那个方向的。
感知到来者很可能是个女人,因为霍免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
“哒哒、哒哒。”
走路的步子不徐不缓。
细跟踩在水泥地上,并不算响,只是□□静的环境将它放大了。
可惜这里没有路灯。
仅凭霍免适应了黑暗的视力,仍旧无法瞥见月光下那人的真容。
淋浴房、深夜、高跟鞋、女人,这几个词汇组合起来便是非常传统的鬼故事。
霍免在自己跟出一段距离后,忽然意识到前方未知的东西和四周黑漆漆的环境组合到一起,相当渗人。
风声呼呼地略过耳边。
她错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她身旁游走,或许下一秒会有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或者她的脚踝会被扯住,令她动弹不得。
莫测的夜色,让一切细微的风吹草动变得前所未有的敏感。霍免甚至开始犹豫,她是不是回家比较好——如果那人和她想知道的事情无关,她继续跟着是没有必要的。
而就在这时,手电筒的光行至一处,停止不动。
不是淋浴房,甚至没有到达水井,它停在车队的仓库前。
霍免惊诧地发现了另一道光。
是烛光。
仓库门前的地板上,点着一根白色的蜡烛。
借由光线,她终于看清了前面那个人的背影。
长波浪卷、细细的高跟鞋,绣着大花朵的黑色连衣裙包裹着窈窕的身材。
那该是一个成熟性感,又美艳的女人。
接下来的一幕,诡异到了极点。
仓库的大门由内打开,里面黑洞洞的,如一个张开嘴的深渊。
女人的细跟发出轻轻的“咔哒”声,不知是她脚步的动摇,还是她没有站稳。
霍免很确定,她没有看见女人迈开脚步,走动哪怕是一步。
她被那深不见底的浓郁黑暗,一瞬间,吸进去了。
烛光熄灭。
最后的光直直坠落,磕到水泥地……
手电筒摔得四分五裂。
霍免紧紧捂住嘴,原地蹲下。
后背浮出一层鸡皮疙瘩,她黏腻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刚刚的那是什么?
仓库门尚未合上。
张大着的黑暗,欢迎来客。
霍免绷紧全身的力气,瞪圆眼睛地盯住它。
说来残忍,她在等声音。
声音能让她判断情况,从而行动。
——交谈声、走路声,呼救声……
——哪怕那是一声女人受到攻击的惨叫。
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安安静静,天地间唯一存在的,是她轻到不能再轻的呼吸。
这么的静,静得仿佛,那个打着手电筒的女人根本没有来过。
仓库……
怎么是仓库啊?仓库里能做啥?
仓库是车队内最大的一处空间,从前的存货卸货都在这儿,把整个车队的货车停进去都不是问题。
空间大,没有被利用的区域也多。于是小楼的住户们规划出仓库的一小部分,做每家每户的杂物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