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冷着一张脸不去理睬他,脚下步伐越发快了向内走,只是牧碧城性子执拗,一路上跟着她喋喋不休的追问,最后干脆在沈太君的院子外面将她扯住了袖子,怒道:“母亲告诉我!”
“你够了!”牧碧城虽然是徐氏的亲生子,但如此咄咄逼人,还是为了牧齐元配所出之女,徐氏究竟忍无可忍,厉声道,“告诉了你有什么用?既然没用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况且这会人都往宫里去了,你哪来那许多废话?”
牧碧城鲜见母亲如此震怒,先被吓了一跳,气势也弱了下来,但随即不服道:“如今父亲与兄长都镇守边关,家中顶立门户的男子自然就是我了,阿姐进宫这样的大事为何我不能知道缘故?”
徐氏气极反笑:“你父亲他…”她才说到这里,母子两个的争执却已经惊动了沈太君打发了人出来看:“夫人,老太君听到了小郎君的声音,请夫人与小郎君一起进去呢!”
沈太君出身邺都世家,素有贤名,她性情温善且不慕权,从当初闵氏进门后便再也没有过问过内院之事,哪怕徐氏这个继媳,也是新婚次日就得了管家之权,因此极得尊敬,听说打扰到了她,徐氏也只得按捺住心火,点头道:“我们这就要进去。”
牧碧城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徐氏身后进了门,正堂上面烧着炭火温暖如春,沈太君穿着靛色夹衣、系秋香色百褶裙,满头华发挽在脑后,斜插了两三支赤金扁簪,面色很是憔悴,正默默的坐在了上首,等他们行完了礼,也没问为何在门口争吵之事,只是道:“碧微走了?”
“回母亲的话,二娘子已经走了。”徐氏略有些黯然道。
沈太君叹了口气,有些颤巍巍的抓着手里的一方锦帕,低声道:“那么齐儿并碧川也差不多快回来了罢?”
徐氏明白她的意思,正要点头,冷不防牧碧城茫然道:“祖母说的什么?父亲与兄长不是都在边关么?他们回来做什么?难道要送阿姐?可阿姐现在就已经进宫去了!”
“我方才听到你在外面与你母亲争执就是为了你阿姐进宫的事情吗?”沈太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牧碧城皱起眉:“回祖母,正是!”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也罢,不必追问你母亲,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沈太君淡淡的说道。
徐氏不由脱口道:“母亲,还是我来说吧!”
“不要紧,反正他迟早都是要知道的。”沈太君漠然道,“况且这件事情,也不能说是你的错。”
牧碧城看了眼徐氏,有些迟疑,然而沈太君已经在说了:“上个月柔然进犯雪蓝关,在这之前,雪蓝关里已经有柔然的探子悄悄埋伏了下来,如今那里正是积雪三尺之时,柔然趁着雪夜急行至关下,里应外合打开了关门…”
牧碧城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雪蓝关对北梁的重要,顿时变了脸色!
沈太君如若未觉,淡淡的续道:“战事很惨烈,雪蓝关抵抗了一天两夜究竟还是丢了,对咱们家来说不幸之中的万幸便是你父亲与兄长虽有小伤,却到底带着残部撤出雪蓝关——因大雪阻隔援军行程,到了第三天,离雪蓝关最近的巴夷城中驻军才赶到,两边合军最后又用了足足五天,才重新将雪蓝关夺回来,只是关中已经被掳掠得满目疮夷——最重要的是,雪蓝关在柔然进犯前不久到了一群游历的邺都少年,皆死在了这次失关之中,里面有一个,是去年采选进宫后便极得上意的何容华的亲弟弟。”
见牧碧城瞠目结舌,沈太君闭了闭眼,才接着说下去:“原本凭着你父亲从前的功劳加上朝中知交连名保荐,雪蓝关虽然丢失了数日,但既然已经夺回,想来也不过是降级留用或者受圣旨斥责之过,但,何容华如今正得帝心…”
牧碧城方才还骂过今上贪恋美色,当然知道北梁如今这位新帝有多么听宠妃的话,他不觉变了脸色:“所以阿姐…”
“你那没见过面的姨母曾是先帝妃嫔,因缘巧合之下救过了宫里一位嬷嬷,那嬷嬷冒死传了消息出来还这个人情——何容华在今上面前为她的弟弟哭了足足两个时辰,今上当场答应了她一待雪蓝关形势初定,立刻着飞鹤卫赶去将你父亲并兄长擒回来任凭何容华处置,如今他们都在邺都的大牢里面。”沈太君淡然道,“到那时候你这个不在雪蓝关的幺子能不能逃得一劫也全看何容华的心情了,不过据那嬷嬷说,容华就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此外只得一个同母之妹,如今正咬牙切齿的发誓要让我牧家同样绝了这一房…”
牧碧城张了张嘴。
“咱们家唯一的生机就是你阿姐。”沈太君淡淡的道,“今上重色所以听信何容华的话,你阿姐的容貌你也清楚!若非半年前今上出孝广采美人充实宫廷时她祖孝未除,如今恐怕早就在宫里得了位份了,如今送她进宫以保全我牧氏一族,这个主意虽然是你母亲出的,但却也是我同意的,舍一人而保全族——这样的做法谈不上对不起谁,就是换了你也一样,若是你阿姐要怨恨那也没办法,若你父亲兄长并你都没了,就算何容华不再追究咱们家女眷,你以为犯官家眷又能够落什么好?我只有你父亲一个儿子,牧家子嗣单薄,他出了事,单你母亲一个妇道人家这些日子里里外外的打点,你年纪小帮不上忙,却也不要再说那些孩子气的话惹她省心了,知道么?”
沈太君语气虽淡,却堵得牧碧城无言以对,只得站起身来垂手领训,低声道:“孙儿明白了,谢祖母教诲。”
“你先下去吧,我与你母亲还有些话要说。”沈太君一口气教训了牧碧城这许多话,也有些累了,疲惫的挥了挥手道。
打发走牧碧城,徐氏不顾四周还有几个使女便往沈太君面前一跪,呜咽道:“我对不起姐姐!”
“这怎么能怪你?”沈太君看着她叹了口气,挥退使女,这才道,“后母难为——这些年来你怎么对碧微与碧川的,上上下下都看在了眼里,何况雪蓝关出了那样的事情又涉及到了后宫,今上又是那样的性子!不送碧微进宫,难道要咱们看着牧家就这么完了?她既然姓了牧,又生了那样一副好容貌,这也是天不亡我牧氏,你不用多想,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好好准备一下,齐儿与碧川想必也就明后两天便会被放出来了,雪蓝关本就清苦,何况牢狱里面阴湿苦闷,说不定还有何家的关照…别哭了!就是闵氏还活着,同样也要这样做!何况如今为的是齐儿与碧川,他们一个是碧微的亲生父亲一个是她同母兄长,闵氏复生又能说什么?”
徐氏只是俯在她跟前嘤嘤的哭泣并不肯起来,沈太君皱了一皱眉,随即明白过来,面上也划过一丝无奈:“碧川的性.子确实桀骜了点,你只管告诉他这主意是我出的便是,将上上下下的嘴管严了,他若有什么火只管叫他来朝我发罢!”
就算管住了牧家上下的嘴,牧碧微进宫之后若能够得宠,也未必不能与牧碧川见面,到那时候真相如何自然一清二楚,同母所出的亲妹妹与一直被他抵触的继母相比,牧碧川会相信谁这连问都不用问。与其让牧碧川以后知道了真相更加怒不可遏,还不如这会直接承认了,牧碧川自己也是牧碧微进宫的原因之一,这会又有牧齐在家压制,总比以后牧碧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出来好。所以沈太君的这个主意一点也不靠谱。
可是沈太君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徐氏也只能顺势收了泪道:“都是媳妇无用,要母亲这样操心。”
“儿女都是债。”沈太君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却只见疲惫,悠悠道,“活着一日还一日罢。”
第二章 牧氏
北梁之都邺城为前魏遗都,牧家在前魏时便因军功崛起,深受历代魏帝信任,在魏神武帝时,柔然与中原之间的三道雄关皆由牧家镇守,然神武帝享寿不永,未至而立旋崩,神武帝驾崩前担心幼子稚女无人护持,诏令牧家众将领精锐回邺都扶持其子登基。
孰知牧家之人才到半途,却接到急报——柔然星夜来袭,飞取苍莽关、兵困扼云关,先锋直指中原最后一道屏障雪蓝关!牧家家主大惊失色,短暂的商议后,决定让长房长子牧驰与其子牧寻率三千人继续赶往邺都扶持幼帝,余者急驰回援。
——援军赶回雪蓝关时,扼云关已摇摇欲坠,因牧家为勉励军心,家眷皆居扼云关中,逢此之时,牧家一面向最近的巴夷城求助,一面星夜驰援扼云关,却不想反遭伏击,几乎死伤殆尽!
而继续赶往邺都的三千牧家军抵达前一晚,却先接到了神武帝唯一幼子暴毙的消息,皇室随后为争位大乱,牧驰父子忧心家人与守土之责,见皇室暂时难决出皇位人选,决定先行回援,临行前,牧寻忽染时疫,只得暂留邺都养病。
牧驰领三千精锐回援,恰恰赶上了柔然裹胁扼云关中牧氏家眷并平民猛攻雪蓝关,牧驰亲手射杀妻母表决心,三千人战死关下,方等到了巴夷援军!
从此前朝太史赞以四代镇三关、丹心照史卷的牧家仅剩牧寻一人,便是牧碧微的祖父。
本朝高祖皇帝本是前魏丞相,与牧家也算世交,高祖建立北梁后,对牧寻颇为照拂,不但为他聘了邺都世家之女沈氏为妻,在牧寻因病早逝后,特特诏令其子牧齐入宫为睿宗伴读,以彰牧家忠烈。
因此牧家虽然连着两代单传,却素来家声清正,尤其牧齐深受睿宗宠信,却不慕邺都繁华,在长子牧碧川尚在襁褓时,便自请继先人之灵,继续出守雪蓝关,数年方能回都一次,更是赢得朝野上下赞声一片。
否则当初牧碧微的生母、半年前去世的尚书令闵如盖爱女闵氏去后,牧齐也娶不到邺都望族徐氏嫡女为续弦。
凭心而论,徐氏作为一个继母并不坏,自进门以来,待元配闵氏所出的牧碧川、牧碧微一直都是上着心的,到底世家之女,若是做续弦亏待了前头的嫡子嫡女,上面沈太君看着不说,传了出去,徐家也跟着丢脸,徐家是因为当年支持济渠王与睿宗争位才落败的,如今的太宁帝可是睿宗之子,从睿宗继位起,徐家这些年来一直做低伏小的约束着子弟,以免给政敌抓到什么把柄,从而彻底衰微。
况且徐氏才进门时,闵如盖尚未过世,对自己女儿所留的一双子女也是时常要接到闵府去小住的,如今牧家出了这样的事,为家族计,牧碧微便是徐氏亲生,也未必能够脱身。
只是后母究竟不比生母,平常就隔阂了一层,如今又是徐氏亲自出面来说了此事,想到今上那重色轻德的名声,一直进到了宫中,牧碧微心口那份气愤怨怼仍是难平。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牧碧微的思绪被打断,便听车外内侍压了嗓子道:“牧家娘子,前面是左昭仪并孙贵嫔的辇驾,还请娘子下车恭迎。”
太宁帝十三登基,三年国孝是前年才结束的,国孝才过,高太后便下旨采选,以延续帝脉,结果头一回采选留了十数位美貌官家少女,太宁帝兀自觉得不满足,隔了一年竟又亲自下旨再选了一回,也因此,这位新帝落下了一个重色轻德的名声,且传说他极为喜新厌旧,如今宫里面资历最老的也不过是两年前进宫,倒已经有彻底失了宠足足一年多不曾见过他的了…
如今宫里没有皇后,便以左昭仪曲氏为尊,但传闻宫妃之中最得宠的却是三夫人之一的贵嫔孙氏,没想到自己才进后宫,还未见到太宁帝,倒先遇见了这两位,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巧合?
牧碧微听了内侍的话,忙从被揭起的车帘里下了马车,却见宽敞的宫道上,不知何时扬起了雪花,远处两列宫娥簇拥着两驾华丽的辇车正自浩荡而来,牧碧微扫了一眼,发觉两辇居然是并头齐行,不觉抿了抿嘴——梁承魏制,后宫之中左右昭仪仅次于皇后,位同左右丞相,贵嫔却是比左昭仪要低一等的,况且在宫外时她就听身有诰命、逢着年节都要进宫庆贺的祖母沈太君提过,因太宁没有立后,所以如今宫务都被高太后下旨,让左昭仪打理——这曲氏虽无皇后之尊,却司皇后之事,足见在后宫中的地位,然如今孙贵嫔居然公然与之并行,若非这两人情同姊妹,曲氏特特抬举了孙氏,那么就是恰好相反了。
步辇行得极慢,按着规矩,牧碧微从遥望见曲、孙的仪驾便下了马车在路旁跪倒等候,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牧碧微已经感觉到了膝下的雪水融化之后渗进了衣袍之内,眼角才瞥见了打头宫娥的裙角拂过了她面前,一个年长宫人站住了脚喝问道:“顾长福,这女郎是谁?如何会在此处?”
“回居中使的话,这位是牧家女郎,陛下昨儿下诏让她进宫来觐见的,因而会在此处。”那接牧碧微进宫来的内侍恭敬回道。
却听那居中使噫了一声:“是么?她要去觐见陛下?那你可带错了路,陛下如今可不在冀阙宫那边,而是在平乐宫绮兰殿,你走这边可是差了。”
顾长福似吃了一惊,愣了一下才道:“原来如此,多谢居中使了!”
“无妨,方才远远看到这女郎跪迎在地,贵嫔娘娘便说多半是你还以为陛下如今尚在冀阙宫呢。”那居中使话语之中似带了笑意,顾长福连连道谢,牧碧微默不作声的跪着,半晌方听一个女子平静的吩咐:“起来吧,既有诏命,顾长福且带了人去。”
那声音平稳安静,自有一种使人信服的气度。
“多谢娘娘。”牧碧微不敢随意抬头,眼角里只见一驾步辇从身前过去,也不知道是左昭仪还是孙贵嫔,便含糊的谢了,因是残冬未尽的时候,步辇四面都围了厚厚的屏障遮风,却是再无声音传出。
待两行人都走的远了,顾长福才扶了牧碧微起来,眼神古怪,道:“牧家娘子,咱家这便送你去绮兰殿。”
“敢问公公,这绮兰殿是…”牧碧微见他神情,心知其中定然有异,见左右无人,忙将出门前徐氏准备的荷包取了一个,塞进他袖中,小声问道。
顾长福倒也不为难,苦笑着道:“若是旁人家的娘子,在绮兰殿见驾倒是无妨,但牧家娘子你…这绮兰殿如今住着的,恰是何容华!”
牧碧微顿时脸色微变!
若非因为何容华的缘故,虽然牧家如今不比睿宗之时,闵如盖也已故去,但何家往上数上四代,在前魏的时候还是低贱的商贾,趁着改朝换代脱了商籍,后面又因缘际会做了些小官小吏,皆是花了钱捐来,在邺都世家里面十分的看不上,却赶着太宁帝这么一位重色轻德的新君,出孝才两年,竟就采选了两次,何家这一代的一位嫡女自小生得美貌非凡,原本就是想方设法的教导着琴棋书画,务必要高嫁的,先前高太后亲自下旨充实后宫那一回,因母孝未满恰是错过,本使何家上下扼腕不已,太宁帝又加了一回,何家上下额手称庆,果然采选中何氏姿容压倒众家女郎,太宁帝见之心喜,当场便册了世妇之位,半年前又进了容华,连带着何家如今在邺都也是声名渐起,竟堪堪压得家声清正、素为邺都世家所重的牧家也不得不走上了献女进宫这条路。
——听内侍顾长福与方才那位居中使的对答,显然太宁帝原本是打算在自己所居的冀阙宫召见牧碧微的,君上这般公然召见未经采选的臣子之女,却不经过太后或代领皇后之位的左昭仪,这已经不合礼了,可这会太宁帝到了绮兰殿的消息却让牧碧微的心沉了下去,难道何容华盛宠至此,太宁帝却是被她重新说动,后悔了?
这可不成!
牧碧微此刻心中块垒未曾全去,究竟还有几分怨怼,然她也不是分不出来轻重,若是这会还在家里倒也罢了,今儿人都进了宫了,宫里宫外岂能没有风声?若是不能够留下来,就算牧家肯继续把她接回去,牧家完了,她也落不了好,即使牧家没倒,这会这样进了宫——回去也是个终身不嫁的下场!
再说…自己的父亲并嫡亲兄长…
重新坐上马车的牧碧微,暗暗咬了咬牙。
不论何容华在绮兰殿里预备了什么阵仗,今日她一定要让太宁帝觑中了自己,开口留人!
第三章 危局
马车到平乐宫时雪花已经在宫道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牧碧微下车时发现自己足上所穿的丝履竟没了帮,心中更是沉了一沉,这平乐宫距离冀阙宫可真不近,虽然今儿雪下得大,但没点儿路程也积不了这许多,何况召自己入宫是太宁帝亲自下的诏,饶是如此,何容华还是掐着自己进宫的时辰把太宁帝哄了过来,足见她的得宠程度!
再想到了方才路上那位居中使所言,顾长福本是引自己往冀阙宫去的,却不想太宁帝早就到了平乐宫,顾长福是太宁帝身边伺候的人,居然未曾在进宫时得到消息,若非何容华故意阻拦,那就是顾长福也被何容华收买了?
牧碧微纵然是养在深闺里面不谙政事的女郎,但也知道冀阙宫非但是太宁帝起居之处,也是内朝所在,别说自己如今身为罪臣之女,就是牧齐与牧碧川并未获罪,太宁帝不在,自己这样贸然的进去了,万一被人误导走到了不该进的地方…一团雪花顺着冷风钻进她衣内,冰冷透骨的感觉,反而让牧碧微清醒起来。
事到如今,已退无可退,她深吸了口气,振了振衣袖,对顾长福温言道:“还请公公代为禀告陛下!臣女牧氏碧微奉诏前来!”
顾长福本就是奉了诏命去接她进宫的,自然不会推辞,见她面上分明有强自镇定之色,也有几分怜悯,点头道:“娘子如今只是臣子之女,这绮兰殿无召自不可擅自入内,还请在此稍等,奴婢这便进去禀告陛下!”他见牧碧微略松了口气,而绮兰殿的宫人木桩也似的站在了远处避雪,犹豫了下,到底小声提醒,“陛下与容华娘娘单独在一起时不喜被打扰,所以,娘子或许会要等上一段时间。”
太宁帝既然被何容华哄了来,自己今儿能够留下就很不错了,牧碧微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因绮兰殿的宫人站得虽然远了些,眼睛却不可能看不到这边,也不便再给他荷包之类,只是衷心谢道:“若有来日,定不忘公公今日之恩!”
顾长福听了她这话倒是爽快的应了——他久在宫闱,对太宁帝的性情自然也是有些清楚的,两次采选,宫中堪称是美人如云,孙贵嫔、何容华这些,无一不是当得起如花似玉之称的丽人儿,而这位牧家女郎却是一副娇娇弱弱的楚楚之态,正是宫中所无,以太宁帝的为人,即使还宠着何容华,也断然不会拒绝再多一位牧家的妃嫔的,若不然,他方才收荷包也不会收得那样快了。
正如顾长福所言,牧碧微在殿阶下足足等了小半盏茶,肩头落雪都已积成了块,却仍旧不见他的身影。若是在旁的宫妃殿前,牧碧微倒还想着去殿前屋檐下避一避雪,可这位何容华如今怕是卯足了劲要寻自己的不是,牧碧微却是连肩上积雪拍打一下也不敢——何容华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出气,若不显得狼狈些,却怎么过这关?究竟这会她才是有位份又侍奉太宁帝经年、已谙太宁帝喜好之人,牧碧微初来乍到不说,便是论起了牧、何两家结怨的经过,也是牧家理亏在先,她不能不做低伏小。
只是何容华似乎要考验她的耐性一般,牧碧微几乎被雪裹成了个雪人,拢在袖里的手都冻成了苍青之色,也不见顾长福出来,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雪日难以估计,但从已经毫无知觉的双腿可以判断,自己至少在这儿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牧碧微低垂着头,貌似恭敬,却是借此掩去眼中担忧,她对太宁帝的唯一的了解,就是这位新君十分之重色。
何容华能够干涉雪蓝关之事,便是因为她好颜色,得了太宁帝的喜欢,牧家献女脱罪,也是因为牧碧微容貌不错,这一点,何容华自然清楚,牧家人丁单薄,上下三代也才牧碧微这么一个女郎,假如牧碧微不是生得出色,那么牧家想要献女都献不进宫来。
所以何容华如果要断绝了牧家这条生路,便要阻止牧碧微被太宁帝看中,对于自己的容貌,牧碧微却是有几分自信的,当初太宁帝听得牧家要献女脱罪,也不是立刻就允了,而是先看了画像方下了诏书命她入宫——那幅画像牧碧微自己却也见过,牧齐与牧碧川当时恰都被拘进了邺都大牢,非常时候,牧家也不敢请名家上门,那是一个寻常画匠,画出来的固然有七八分相似,到底缺了一股灵气,牧碧微自忖比画中之人更出色些,太宁帝既然看得中画,自然更看得中人。
那么如今何容华掐着自己进宫的时候将太宁帝叫到了此处,又让顾长福进去禀告后一去不返,用意却很值得商榷了。
牧碧微低头看着自己即使藏在了袖子里又竭力摩挲还是渐渐发青的双手,想到了如今自己脸色恐怕也是如此——凭你再好的五官,若是脸色发青、嘴唇发乌,却又能好看到哪里去?楚楚之态也是讲究恰到好处的,雨后梨花与泥中残花的区别,不外如是。
何容华到底是先一步进宫伴驾之人,这一手当真是好计策!
牧碧微不由得后悔起来自己在这里等了这许久,早知道,方才便是冒着与绮兰殿的宫人起冲突,也该要求去到廊下等待,总也能避一避风!若是因此与宫人起了争执索性把事情闹大了,或者反而惊动太宁召自己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