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明已经死了,未审先判已经是错,何必再去折磨无辜的人?
顾家的父母死得早,顾清明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两个女孩子身无长物,往日的亲友都不敢靠前,韩家又不能给予援助,她们怎么生活?
韩棠却说:“叶家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叶巧巧惨死在顾清明手上,他们怎么可能看着他的妹妹活得自在随意?她们变成流莺也好,横死街头也罢,他们乐见其成。”
韩恕一不能理解:“她们曾经是叶家的亲戚,一点情面都不讲?再说了,整件事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顾清明也是叶家的女婿,她们无辜,叶巧巧就该死?”
韩恕一愤怒:“这种迁怒有什么意义?毫无道理!”
韩棠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你觉得没意义,可是叶家人觉得有意义。这世上哪那么多道理?如果真有,你也不会坐在这儿。叶家没有赶尽杀绝,愿意坐下来跟你谈,是因为你姓韩,不是因为你有理。你现在用自己的身份和韩家的面子跟人家谈判,却要求人家跟你讲法律、讲道理?你以为你在法庭上?”
韩恕一怔怔地望着韩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棠看着自己神色沮丧的堂弟,如同看着一块榆木疙瘩,看得直叹气:“没错,论实力我们不惧叶家,可在这件事上,我们已经踏过界——插手人家的家事,这是我们理亏。你可以保住她们的性命,但你不能要求更多,这就是规矩。除非你能证明顾清明不是凶手,那又另当别论。”
韩恕一慢慢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觉得无奈。他知道顾清明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知道他很爱他的妻子,他知道他一直在筹划他跟叶巧巧的未来。
可唯有这一点,他证明不了。
法医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确定是他杀,结合法证的现场勘查,如果顾清明活着,他依然是最大嫌疑人。
可是他死了,没有亲口承认过自己的罪行,这件案子就成了一桩悬案。
如山的铁证摆在那儿,连警察都说,基本可以确认顾清明就是凶手。但对于韩恕一来说,这却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解开的谜。
到了最后,他筋疲力尽地说:“一大家子人,用这样的手段欺负两个柔弱的女孩子,这算什么?”
韩棠说:“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冤死鬼,她们不是最初的,也不会是最后的。你觉得不满意,就去做定规矩的那个人。其他的,你说再多都是废话。”
佛祖在菩提树下,用七七四十九天开悟世间大道,上帝用七天创造了天地万物,有人用了三天参透了生命的玄机。
韩恕一却是在那一瞬间,改变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或者说,他不得不重新评估自己的未来,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律师,还是回归家族,去做那个定规矩的人。
如今,六年过去了。
世界在变,韩家在变,顾家姐妹在变,他自己也在变。
这六年,游走在法律和道德的边缘,看了太多的生死无常,偶尔做决定的时候,也会犹豫不决、心慈手软。可是,那些人性的自私和贪婪,却屡屡提醒着他,身处的现实是多么的晦涩阴暗。
都说挫折能激发潜在的能量,但这些负面情绪却总是那么让人灰心失望,曾经的一腔热血,也在现实的磨砺中慢慢变冷,那个心怀正义的热血青年,早已一去不复返。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于他自己,于顾清明,于叶巧巧和顾家姐妹都是如此。人活在这世上,谁又比谁更无辜?
站在高层的落地长窗边,望着楼下的芸芸众生,韩恕一想,六年时间,可以改变太多的人,也有太多的事情无法挽回。
抛去那些悲剧和过往不谈,事情到了今天,只怕该发生的事早就发生了,该堕落的人也早就堕落了。
如今,命运一个回头,让他再次遇到顾家的人,面对当年的人和事,他还能做什么?


第三章 一个苹果

黄昏将至,韩恕一处理完律师行的事务,离开市区,驱车一路上山,来到韩家老宅。这里地点偏僻,背山临海,风景优美,选址却极为讲究,典型的易守难攻。
当年韩家祖辈选这个地方作为栖居之所,是下过功夫的。
韩棠当家之后,更是不惜工本,将占地不小的整座宅子加了现代化的安保设备,弄得壁垒森严,犹如监狱。可尽管如此,新任的韩家老大依然觉得不够安全,在最近短短几个月内,又将守卫的人数增加了一倍。
车到了大门口,守卫认出是他,恭敬地开门,并不多言。
一路顺畅地开进院子,下车之后,他看到他的堂兄——这座宅子的主人,正站在不远处的擂台上,身形颀长,挺拔高大,*着上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线状的肌*壑分明。在他身前,站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比韩棠矮半头,一米七以上的身高,细腰长腿,长发束成简单的马尾,露出漂亮的额角,黑色运动背心衬出秾纤适度的好身材。脸上胭脂未施,可是五官深邃,水盈盈的黑眼仁,此刻正认认真真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聆听的姿态,仿佛要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收进耳朵里。
远处海浪拍案,涛声阵阵,海面上波光潋滟,点点金光。
韩恕一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睛,眼前的景象尽管已经看了无数遍,可他依然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情景,漂亮得就像一个被刻意拉长的电影镜头,半点不打折。
或许是休息的当口,韩棠摘下拳套,扔在一边,低头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那姑娘侧脸一笑,脸面粉白,笑容娇俏。
昨天刚吵过架,脖子上还印着她送的一对新鲜的牙印,韩棠原想板起脸孔,可这会儿看到她的笑脸,自己先不争气地软了半边。捉住那姑娘细白的肩膀,眼看着就要把人往怀里拽,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被人家用手臂轻轻一隔,青天白日下,不好强着来,也只有放开手。
那姑娘转身去拿水,一抬头,看到韩恕一就站在那不远不近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们。她向他挥了挥手:“恕一,今天这么早?”
韩恕一望着眼前的美人——这个坊间传言,被韩棠“禁锢”多年,又讳莫如深的女人,韩家的“祸水”,外人口中的“妖孽”,他堂哥的“楚天之夏”。
是的,这姑娘就叫楚夏,不是父母给起的名,是身份证上的名字,那身份证还是来了港岛后,韩棠给她办的。至于真名,那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韩棠靠着擂台的围绳,身边的人递给他一瓶水,他接过来,一边喝水一边招呼自家堂弟,不怎么客气地说:“又来蹭饭?不过你得等一会儿,我们还没练完。”
韩恕一笑了笑:“你们接着来,我不着急。”
韩棠点点头,放下水瓶,拿起放在擂台边上的两副黑色拳套,将其中一副扔给楚夏,那姑娘手一抬,在半空中稳稳接住,麻利地戴好。
两个人在擂台上无需言语,十分默契。
韩恕一坐在旁边的凉伞下面,看着擂台上的光景,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堂哥的心肝宝贝身上。他不懂格斗,不懂泰拳,却很欣赏楚夏在擂台上的样子,身手矫健,英姿飒爽,跟他堂哥你来我往,生猛狠辣,毫不含糊。
自从两年前,这姑娘主动提出要跟韩棠学泰拳之后,她身上的变化十分明显,身段、气质自不必说,就连看人的眼神都跟别人不一样,从容中透着股打不死的狠劲。他堂哥说过,玩格斗的人身上都有些狼性。
韩恕一又细细地瞧了瞧,发现她比刚来的时候似乎黑了一点,玲珑的身段,湛亮的眼神,蜜色的皮肤,勃勃的生机从她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里冒出来,挡都挡不住。
此时此刻,同为男人,他能理解他堂哥的焦虑。
晚饭吃完,兄弟俩在书房聊天。
韩恕一把自己反复考虑了一夜,衡量了各种得失,依然决定帮助顾家姐妹的想法,支支吾吾地跟他的堂兄交代了一遍。
韩棠静静听完,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说了一句:“你真会挑时候。”
韩恕一无言以对,他何尝不知道,跟叶家正在合作的当口,合同还没有签,资金还没有到位,如果为了顾家姐妹跟那边撕破脸,这个项目铁定会受到牵连。
他为难地揉了揉眉心:“我也知道时机不对,可是看到顾清明的妹妹在韩家的会所做公关,我于心不忍。”说到这儿,他不由地叹气,“六年了,我都没为她们姐妹做过什么。现在既然遇见了,我总不能放着不管,是不是?”
韩棠若有所思地瞧着他,直接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当初去要人的时候,我们就跟叶家有过协议,对吧?他们同意放人,可是只要她们活着,韩家就不能给半点资助。这个协议的期限是永久,永久是什么意思,要我解释给你听?”
韩恕一摇了摇头,低声说:“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那些往事,谁能忘得了呢?
韩恕一难受地闭上眼睛,好像时光逆流了,他又回到那段惨烈的往事中,经历了当年的惊涛骇浪。
顾清明,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材生,当年赫赫有名的金融才子,叶氏的财务总监,娶了叶念泽的妹妹,摇身一变,成了叶正豪的女婿、叶念泽的妹夫,正是春风得意、前途无量之时。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那个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就变成了万人唾骂的杀人犯,又从一个杀人犯,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想到这儿,韩恕一的嘴唇都有些发抖:“哥,我不是没忍过,我忍了六年……”
韩棠叹气,放缓语气:“六年都你忍了,偏要在这个时候不再忍?你不是小孩子,泼墨留白,不明白什么叫分寸?”
韩恕一沉着脸没说话。
韩棠又道:“恕一,当时那种情况,任何一个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你根本没必要内疚。六年了,你也该醒了,为了两个没什么关系的人,你想难为自己到什么时候?”
韩恕一苦笑一声,略带讽刺地回道:“是啊,她们不姓韩,跟咱们是没什么关系。可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下去见到顾清明,他问我,你为什么不照顾我的两个妹妹,为什么看着她们自生自灭,让我怎么说?”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韩棠,“告诉他,因为她们跟我没关系,所以我就放着不管了吗?我们两个当年是过命的交情,这种话,我说不说得出口?”
韩棠没搭话,韩恕一接着说:“哥,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韩家败了,你愿不愿意让楚夏去承受你犯的错误?你希不希望,当自己不在的时候,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帮她,别让她受到牵连,去吃那些不该她吃的苦?将心比心,你就会明白我现在的感受。”说到最后,低了低嗓子,又放软了语气,“咱们不是没这个能力,你就当……为自己爱的人积个福,能有多难?”
韩棠沉默了。
韩恕一舒了口气,六年的感情牌,他一次都用尽了,还拉上了楚夏姑娘为自己撑场。如果这招也不管用,那他只有单枪匹马,去跟叶家拼了。
韩棠坐在黑色转椅上,转过半圈,透过书房的玻璃,望着楼下绿草如茵的院子。
那个刚刚被提起的人,这会儿正拿着一小段火腿,在那儿精精神神地遛狗,家里那只小腊肠卖力地蹦着自己的小短腿,一跳一跳,快被她折腾死了。
看着楚夏脸上花一样的笑容,韩棠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可是融化中又带着某种刺痛,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又凄凉又沉重。
他曾经对自己说过:除了自由,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对她怎么好都不过分,她受得起。
可是这段时间,为了她,他真的是做了太多有悖常识的事。
他说韩恕一不懂分寸,他自己又如何?
难道只许他韩棠放火,不许别人点灯?
过了很久,韩棠长长叹了口气,平淡道:“你可以帮助她们,叶家那边我来想办法。但是开始之前,我劝你还是先看清这对姐妹的为人,别把自己的好心,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韩恕一奇怪地看着韩棠的背影,不明所以。
韩棠转过身,用寻常的语气道:“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一定要趟这个浑水,我由着你。但是你要记着,尊人看本质,敬人看人品,你的善意不能对谁都施舍。不管那人的处境有多可怜,人性的弱点都是相通的。人品好的,至少道德底线不会太低,没那么容易丧失原则。我不期待她们知恩图报,但也不想关键的时候,被反咬一口。”
韩恕一觉得他堂哥有点杞人忧天:“两个小姑娘,不至于。”
韩棠盯着他,表情认真:“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你小时候没听过?有些时候,不是你怀着好的心思,就能得到好的结果。”
韩恕一愣了一下。
韩棠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干脆把话挑明:“顾谷雨我没见过,不好评价,就说那个顾立夏,韩家会所是正经做生意的地方,不是妓寨淫窝,不会干逼良为娼的事,一切靠自觉。她自己不愿意卖,谁能逼得了她?如果你不相信,那姑娘的风评如何,你可以自己去打听打听。”
韩恕一离开韩家老宅的时候,是怀着满腹心事走的。他刚驱动跑车,就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托人帮他找立夏和谷雨的住址。
他驱车下山,天边的夕阳射出一束束金光,照在大地上,却照不进他此刻暗沉沉的内心。有些话其实不需要说出来,他自己都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女孩子,六亲不靠,家徒四壁,孤苦伶仃,她们靠什么生活?
而港岛又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深山老林,不是世外桃源,是灯红酒绿的名利场,纸醉金迷的吸金地。大街上走着时尚靓丽的摩登女郎,店铺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奢侈品,漂亮的,好看的,可爱的,金光闪闪的……你让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如何去拒绝那些诱惑?
韩恕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是失望,可说到底,他跟顾立夏又有什么关系?哥哥的朋友?可是这个所谓的朋友,却在她哥哥最需要他的时候,没有伸出半分援手。
他有什么资格对她失望?
韩恕一难受地揉了揉脸,坐在车里,看着手机短信里托人找来的住址——港岛穷人最多,最三教九流的地方,顾家姐妹就住在这儿。
有句话说得好:在这世上,如果你有心要找一个人,你总能找得到,一切的错过,不过是当事人不够努力。
事实也的确如此,韩恕一只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找到了顾家姐妹的地址。此刻看着那个地址,他心里是一阵说不出的内疚。
顾家姐妹虽不是出生于大富之家,可好歹也是书香门第。
顾清明出事的时候,大妹立夏不过十八岁,小妹谷雨只有十六岁,在他印象中是清清雅雅的两个小姑娘,招人怜,惹人疼,里里外外都是一团孩子气,应该像所有那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活得像两个小公主,被家人捧在手心里。
如果顾清明还活着,她们怎么会住在那种地方?
如果他在这六年里能给她们点滴照应,顾立夏怎么会沦落到出卖自己?还有谷雨,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会不会比姐姐更不堪?
一个又一个“如果”,使得韩恕一陷在自己的“如果”里拔不出来了,想得越多,越觉得这事自己难辞其咎,就越想把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
左思右想后,他还是决定自己去看一下。
在韩恕一看着顾家姐妹的住址难过的时候,对此一无所知的谷雨,正准备去上班。今天她上晚班,晚饭时间客流量大,好在下午她在家小憩过了。
春分过后,天气舒朗,傍晚时下起了小雨。但谷雨出来的这会儿,雨已经停了,破旧的街市像被水洗过一样,到处都透着干净。华灯初上,万紫千红,她站在街边准备过马路,忽然觉得有点冷。
一辆银灰色的跑车从眼前经过,带起一阵风。在这条街上,这样的车子很是打眼,显然不属于这一区的配置。
然而吸引谷雨注意的不是车子,而是车上的人。
她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还没等她想起来,一阵急促的马达声,那辆百万出头的跑车“噌”地一下又倒了回来。
车上下来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年轻高瘦,衣着考究的男人。
那人见到她好像很惊讶,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微微皱着眉毛,一副“我好像认识你,但是不太确定”的表情,最后犹疑地开口:“谷雨?”
四目相对,谷雨这会儿也想起了他:韩恕一,哥哥的朋友。
韩恕一没有想到,他跟顾立夏是“纵使相逢不相识”,面对着面都认不出来。却在明明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谷雨。
他走近了看她,第一感觉是:这姑娘头发可真厚。齐刷刷的厚刘海下面是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睛,单薄的下巴,小小的瓜子脸,两片嫩嫩的不薄不厚的嘴唇——跟六年前一样,没怎么变,这一点让他很满意,就是没太长个儿,有点矮。
其实谷雨不矮,一米六五的身高,在女孩中也算中游。
只是楚夏姑娘的身高比较抽条,韩恕一看惯了她的大长腿,忽然遇见这么一个洋娃娃似的小人儿,他有点不适应。
谷雨向后退了一步,被他瞧得有点不自在,皱了皱眉头,问:“你有事儿吗?”
韩恕一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似乎兴奋得过了头,也紧张得过了头。而让他紧张兴奋的源头,就是眼前这个干净透亮的小姑娘。
她没变,跟六年前一样,真的没变。
在这一刻,韩恕一的心情是欢天喜地,又小心翼翼的,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个可以弥补过去,修正错误,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再因为内疚而无休止自我厌恶的希望。
他笑了笑,牙齿雪白,道:“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你还记得我吗?”
小姑娘一本正经地点头,公式化的口吻:“记得,韩恕一,哥哥的朋友。我们见过,他的相册里还有你的照片。”说到这儿,她有点困惑,抬起下巴又问,“你有事儿吗?”
韩恕一被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噎了一下,心里有点不舒服。可转念一想,自从顾清明死后,自己长达六年对顾家姐妹不管不问,时过境迁了,他才出现,也不能怪人家小姑娘有想法。
他挠了挠头,露出自认为无懈可击的笑容:“我能跟你聊聊吗?”
小姑娘干脆地回答:“不能!”
韩恕一一愣。
谷雨拉了拉肩上的挎包,补充道:“我要上班。”
他松了口气,好奇地问:“你在哪儿上班?”
谷雨指了指街对面的霓虹灯招牌,韩恕一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在一片五光十色中找到了那个牌子——“俏美人按摩院”。他的心“咯噔”一下。
小姑娘却像故意逗他一样,又把手往下指了指。
他心里稍松,重新定位,看见“明记面馆”四个红彤彤的大字,在一片俗艳的招牌中闪着俗艳的荧光,他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
谷雨显然对他的内心挣扎不感兴趣,指完之后,没再搭理他,背着挎包,朝面店的方向走去。
“你能不能跟老板请个假?”韩恕一跟在后面,锲而不舍。
“不能。”小姑娘还是这俩字。
韩恕一急了:“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不能。”
韩恕一发觉,这姑娘倔得简直跟牛一样,自己高富帅的形象也不顾了,像个怪叔叔似的拉住她的细胳膊,急吼吼道:“我知道,过去是我不对,这么多年都没来看望你们。你心里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谷雨停住,从厚刘海下面斜斜地望着他,抿了抿两片嘴唇。她已经二十二岁了,可是长相显小,仿若一个豆蔻初开的少女,说话的声音也是甜甜糯糯的,拒绝人的时候就像挂了冰的糖块,冰中透着甜,甜里还是冰,听得人又心焦又绝望。
“我怨你做什么?我们又不熟。”
韩恕一伤心了,伤心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活该,这小人儿一定吃了很多苦,因此对他充满怨气。
然而事实却是,谷雨对他的内疚视若无睹,对他的纠缠更是莫名其妙,把自己的小细胳膊从他的爪子下一寸一寸地抽出来,一边远离这个怪人,一边小声嘟哝:“无话可说还拉着我说话,你这人真奇怪。”
韩恕一觉得自己快崩溃了,想都没想就抓住了人家的挎包,小姑娘没防备,慌乱之中尖叫一声。
这一声音量不大,却足以引起警察叔叔和路人的注意。
巡逻的军装目光如炬地走过来,瞧了瞧两个人的情形:一个人高马大、衣冠楚楚;一个娇小柔弱、楚楚可怜。
于是,自动脑补了一些不好的案例和不好的画面,看着韩恕一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道貌岸然的猥亵犯。
“先生,请你放开这位小姐。你这个样子,我可以告你公关场合行为不端。”
韩恕一赶紧松手,指着谷雨的厚刘海,解释道:“误会,我们认识的。”
年轻的警官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谷雨,小丫头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刀:“不是很熟。”
警官严厉地盯着韩恕一,对这个可疑分子伸出手,说道:“先生,身份证,还有,那辆银灰色的跑车是你的吗?很好,那里不能停车,请把驾照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