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效:“非是不读史,但凡有太史情爱批注之篇,自是懒得细看,随手翻过了。方青余是个叛贼,孤是知道的。”
太后悠然叹了口气:“嫁女嫁高,娶媳娶低,李巍王爷倒也做得不错,保全了一大家人,奈何方青余娶了郡主三月后便出兵征讨匈奴,在一场战中不知去向。”
“泰安郡主自小习武,独守空闺,后毅然出走,女扮男装参军,前往边陲寻找夫君下落,于销骨河畔寻得方青余尸骨,恸哭三天三夜,血泪染红销骨河,最终沉江自尽。”
李效忽道:“母后这么一说,孤也想起来了,小时候似是曾看过这出戏。”
太后淡淡道:“戏到沉江便完了,可知后来如何么?”
李效摇头,太后悠悠叹道:“这个方青余,他没有死。很蹊跷,是不?”
李效蹙眉:“确有蹊跷。”
太后转了话头:“其中缘由,便无人得知了,皇上若得空,可看看话本。”
李效一哂道:“谨遵母后吩咐。”
太后:“皇儿,莫小看了情之一道,你将大婚,连林家那闺女的面都不曾见,这如何成?自小到大,母后最担心的便是这茬。”
李效正色道:“孤未曾有喜欢的人,自然提不起心思。”
太后悠然道:“咱们大虞子民,无一不以你为尊,你身系千万人敬仰之心,太傅教过你要如何做?”
李效:“爱民如子。”
太后:“正是,私爱在心,而有大爱,不懂怜惜妻与子,如何能做到爱民?”
李效点头起身道:“母后教训得是。”
太后本欲再说,见皇帝已有点不耐烦,只得打住了话头,脸色依旧是冷冰冰的那表情:“皇上再回去想想罢。”
李效别过太后,回宫用完晚膳,桌上铺着折子,太监们点了灯,皇帝却无心批阅,昨夜折子上的“杀”字与红圈还在。
参者林懿——未来皇后的娘家人,林阁老。
内容是削减宫廷机构,鹰奴一职可废。
末尾提及鹰奴之名:许凌云。
李效把那封折子搁了近一个月,本想查查这名叫许凌云的鹰奴是怎么得罪了当朝林家,昨日午后恰巧听到数名侍卫在谈一件事——鹰奴议圣,说得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
李效听在耳中火起,也懒得再查了,命人把那几名侍卫拖去杀头,再派人传鹰奴上殿,一一对照着问过,鹰奴始终沉默,李效便批了此人凌迟。
议圣也罢了,议的竟是淫亵之事,令李效大动肝火。
“许凌云说了什么?”李效道。
一旁侍卫总管战战兢兢,李效又道:“从实再说一次,赦你无罪。”
侍卫总管斟酌许久,答:“许凌云此人一向疯疯癫癫,臣以为,与这人的言语…实在做不得数。”
李效道:“罢了,把他提来,我问问。”
许凌云被带进御书房,满脸鲜血,头上戴的羽翎冠已被摘去,全身伤痕累累,侍卫服残破不堪,鞭痕东一条,西一条,皮开肉绽的裂口还流着血。
李效冷冷道:“孤何时吩咐用刑了?”
提人的侍卫不无畏惧,颤声道:“回陛下,此人…不愿换囚服。”
李效看许凌云一身侍卫服被血粘在肌肤上,少年身板颇有点肌肉轮廓,却被一番毒打后脸色发灰,显是离死不远了。
许凌云被押在地上,头直垂下去。
李效说:“哪名狱卒打的,传上来。”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少顷狱卒被传到书房外。
李效看也不看:“拖下去斩了。”
狱卒大声求饶,被侍卫门拖了下去。
“许凌云。”李效冷冷道。
“臣…在…”许凌云意识模糊,低低地说。
李效:“抬头回话。”
侍卫总管把他的头托起来一点,许凌云的视线涣散,瞳孔浑浊。
李效:“将你日前之言再述一次,不可有半点隐瞒。”
许凌云喃喃道:“臣…愿…为陛下…死…”
李效看着许凌云,心头有股说不出的厌恶,先前得知此人是个断袖,好男风,皇帝出行时,许凌云便常目不转睛地盯着。
此人又私下朝其余人提及皇上将大婚,不甘心帝君仪表堂堂…
都是些龌龊不堪的念头。
李效:“你连孤的婚事也敢议论?!”
许凌云已经彻底无意识了,翻来覆去便是那句“臣愿为陛下死”,不然就是“愿追随陛下”,李效见书房地上漫了一大滩血,只得随口道:“带下去,把他治好,孤再问话。”
伴君如伴虎,李效喜怒难窥,仅随口说了一句,却无意中救了许凌云一命。
谁也不知道李效心里是喜是怒,只得把许凌云抱去侧殿,侍卫总管亲自请来太医诊断,务必要将鹰奴治好。
许凌云奄奄一息,太医前来看诊,交代须得多补,又止了血,大内监派来两名太监伺候。
翌日,大学士入宫。
李效的奏折未批完,大学士便已欣然入殿,李效看着这名老人,他从小最喜欢这名学士,他从来不讲无谓的大道理,也很少像其余人,说话小心翼翼,唯恐给皇子灌输过多信息。
大学士相信太子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李效也相信,大学士并没有教他什么。
至少老人并未有过引导太子,朝他想的方向转变的念头。
“赐座。”
“谢陛下。”
李效说:“林懿与户部尚书联名上了折子,请求国库拨三万两白银,给江南一带赈灾,先生如何作想?”
大学士沉默片刻,捋须道:“林懿的母舅家,乃是扬州大户。”
李效点了点头,大学士这一句话,皇帝便有了判断,他搁下朱笔,又问:“昨日先生说到成祖得了场热病,后来如何了?”
大学士若有所思,反问道:“陛下知道一见钟情这个说法么?”
李效忍不住嘴角微翘,斥道:“无稽之谈。”
大学士缓缓点头:“此事有人信,有人不信,倒也由不得老臣判断,成祖醒后,什么也不记得了,眼中便唯侍卫一人。”
李庆成自那场热病后,听到什么传言都似有印象,大虞国、太子、皇后、唐将军…
那夜在娥娘的药堂醒来,竟是将前事忘了个干净。身边唯有个不说话的“鹰哥”,他依稀记得些朦胧的事,记得虞国风土人情,记得衣食礼节,记得西川,记得北良…然而要仔细想,却又是一团雾。
李庆成记得自己是从京师出来的,至于京师何处,则记不真切,更忘了身边这家仆唤作何人。
张慕一件件地取了随身琐物予他辨认,李庆成看得出东西,却记不得来历。
最后娥娘告诉他,京城有人谋反,六部侍郎、大将军家中俱被抄了,他是当朝大将军的最小公子,名唤唐鸿。唐家忠心耿耿,难逃被抄家诛九族的下场,鹰奴护着他逃了出来。这名字绝不可对外说,只因叛党余孽正在追索他们的下落。
李庆成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解释,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娥娘和鹰奴都没有说,这事远远超过了他们所能筹划的,未来都着落在李庆成自己身上。
我叫唐鸿,我该做什么?
短暂的迷茫过后,李庆成第一个计划便是扳倒叛党,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身边只有个哑侍卫,凡事出不上主意,李庆成颠来倒去地筹划半晌,毫无头绪,只得先走一步算一步。
若换了寻常人,当是避过风头,远归山林,与这名哑仆终了此生方是上道。
但李庆成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能放弃。他与鹰奴约好兄弟相称,出门在外唤他作“鹰哥”。从娥娘处得了点本钱,听到匈奴进犯的战乱消息,打算先往北境看看再说。
如何把这点本钱在前线不断倒腾,完成复族的第一步积累,李庆成隐约还有点担忧。毕竟他不管如何回忆,都没有半点做生意的经验,然而事已到了眼前,现在不去,一辈子也别想去。
于是他打点行装,在西川传来第二份沦陷的军报时,带上鹰奴前往枫山。
所幸他的哑仆身手了得,也并不哑,但开口的时间极少,除了太沉默之外,大小事宜从未悖过李庆成的决断。
第5章 蝴蝶痕 …
风雪封江,西川路远,一骑踏雪,千山如黛。
入冬暴风雪迟迟不来,一来便是席天卷地的万里冰封,枫山距西川沿路,只有从北疆域拖家带口来中原避难的百姓与小股逃兵,不见北上难民。
李庆成将养好后已是腊月间,怀揣百两银,身带哑侍卫,迎雪北上。他在西川娥娘药堂处开出方子,前往距枫山六百里路远的汀州,配了四车共三千盒狗油,雇了辆车,避过沿路哨岗,前往枫山。
销骨河犹如万尸冢,河水南下,绕过枫山往西川盆地去,沿河走,两岸俱是卷天大雪,行行停停,战事已暂止歇,再朝北便是前线。
军事重地郎桓城外的七十里地,有一座死寂的城市。
城墙乌黑,已被烧得几近全毁,城外一座兵营,乃是虞国增兵抵达时前期落脚之处。
山下满是飞烟,雪小了些许,李庆成站在兵道出口朝下眺望,偌大一阵城,唯剩北风猎猎,雪花纷飞,竟不闻人声,仿佛在不久前已被匈奴一把火烧毁全城。
兵营被摧得破破烂烂,他吩咐道:“鹰哥,你在这里守着货,我下去看看。”
李庆成小心下去,张慕侧身一滑,扬起雪屑,循着山坡也滑了下来。
李庆成也不赶他,穿过焦黑尸体一路进了兵营。
“他们被偷袭了。”李庆成躬身检视一具尸身:“匈奴人做的?”
张慕蹲下,手指拨开一名士兵的铠甲,弯刀把铁甲砍出一道裂口,带着被灼焦黑的伤口与内脏。
“昨天夜里的事。”张慕不动声色道。
一杆“方”字的战旗仍未倒,在冷风中猎猎飞扬。张慕仰头看着那杆战旗,李庆成转身搜检士兵的甲胄,取了几副腰牌,用残破的披风裹起。
“鹰哥把旗拔了,咱们带着货上郎桓城去。”李庆成道:“时机正好。”
张慕道:“慢。”
他俯身把耳朵贴在地面,听到远处传来混乱的马蹄声,神色凝重,李庆成莫名其妙,也趴了下来,与张慕面对面。
张慕脸色微红,李庆成立即起身道:“那边还有人在交战?”
二人翻身上马,循销骨河的冰面驰过,前往山丘的另一头。
平原上展开一场激烈的混战,匈奴骑兵小股突击,把虞国军打成一盘散沙,山下的小黑点开始四散奔逃。
李庆成赶上了激战结束的尾声,匈奴人获得了全面胜利,所有分头突袭部队汇集,开始排山倒海般大屠杀。
数次反复冲杀下,威势震天,李庆成心知以他们主仆二人之力,万万无法在这千军万马中扭转战局,只得静观其变。
“你看那里,鹰哥。”李庆成微一示意。
最后一个小队赫然有近百人,将领仓皇败逃,唯剩几名兵士苦苦支撑殿后。
“拦我者死——!”一声爆喝,只见远方有名寻常士兵双臂各挟一杆长枪,舞开时如气贯长虹,将匈奴骑兵连人带马,挑得飞出战阵。
李庆成不由得为之心惊,此人天生膂力极强,怎会只是一名普通兵士?
张慕似有点动容,只见匈奴人已开始清剿战场,那士兵多半无幸,李庆成道:“能救么?”
张慕生硬地说:“能。”
李庆成道:“这等勇士,若死在匈奴人围剿之下…”
张慕反手拔出背后大刀,朗声长啸。
未等李庆成晓以国家大义,张慕已如雪中灰枭,扑向山下!
那一幕来得太过震撼,以至李庆成毕生难以忘记张慕的武技。
纵是多年后唐鸿一夫当关,斜持翻海戟,泣血泉前单骑孤马拦住十万匈奴铁骑去路;或是方青余扯开破月神弓,一箭诛杀千步外封禅台上天子;又或是张慕月夜引刀长啸,百万雄师驻马玉璧关前,一刀将匈奴王连人带马劈成两半…大战近百,小战逾千,所有战局都不及今日观战时的感受来得更突然,更炽烈。
张慕落身阵中的一刹那,李庆成仿佛感觉到身体里有股热血在燃烧。张慕一身血气与悍勇堪比武神,他永不会败,有他在身边,李庆成也永不会有危险。
这个念头直到李庆成死,都从未有过丝毫改变。
是时只见一道灰影如疾风般穿梭来去,张慕抖开长刀,钝刀随手一挥,拦路骑兵便被砍下马来,衣袂飘荡,箭如雨下,竟是奈何不得他分毫。
张慕眼中一片清澈,目光却未落在实处,仿佛谁也不看,却又像将这天地间的战局尽收眼底,他从密集的箭雨中掠过,挥刀时竟连马匹与士兵喷洒的鲜血俱溅不上分毫。
沉重斩马刀砍出一条血路,敌军尸体早已被他弃在身后,片刻间杀得匈奴兵大溃,将马倒,战旗折,一杆丈许长的断旗携着凌厉风声悍然飞去,马匹大声嘶鸣,临死前的惨叫响起,一杆断旗余力未衰,竟能将拦敌的六名匈奴兵穿胸而过,刺在一起!
张慕停下脚步,收刀。
匈奴兵组成铁壁般的阵线,却无人敢上前。
张慕杀得兴起,眸中满是浓厚的血色,还想酣战一番,上前一步。
匈奴骑兵阵形微乱,退了半步。
张慕回手,刀负于背,不杀了。
他把那名士兵提起,放在马背上,牵着马转身离去,三千匈奴兵,无一敢拦,李庆成在山坡上等候,见张慕回来,忙翻身上马,从风雪中的僻路离去。
大学士讲到此,恰到好处地打住。
李效听到此处,靠在龙椅上,颀长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沉默不语,身周太监忙取来热毛巾,敷在皇帝手上轻轻按着。
“这人定有身世。”李效忽然说。
大学士点了点头,缓缓道:“陛下觉得他是谁?”
李效猜不出来,摇了摇头:“且说下去,今日不批折子了。”
大学士促狭道:“陛下,此事说来话长。”
李效道:“先生请说就是…”
大学士:“太后宣老臣去见一面…”
李效只得道:“那…先到此罢。”
已过了两个多时辰,大学士年过七旬,虽精神矍铄,却终究年老,不堪久坐。
大学士起身告退,李效又道:“太后昨夜也说了,请先生有空到西宫走走,陪她说说话。”
大学士抚须道:“老骨头正有一事想与太后聊聊,昨日那孩儿关起来了?”
李效道:“带上来时已不省人事了,孤着人给他治病,将他送到僻院里,待能开口再审。”
大学士又道:“老臣膝下无子,这侍卫幼时来投,后京城武选,老臣便让他前来应选,幸得垂青…”
李效不现喜怒:“怎不早说?先生举荐的侍卫,孤自会留意。”
大学士哂道:“那小子平日皮里阳秋,却性格倔强,如不讨陛下欢心,便打一顿,让老臣领回家去罢。”
李效摆手道:“罢了,先生既开口,孤便不再难为他,议君一罪,赦了就是。”
大学士缓缓点头,李效又道:“着人带他过来?”
大学士忙道:“陛下无需劳心,盼陛下开恩,让老臣到僻院走一圈就成。”
李效道:“既是如此,稍后便送先生过去一趟。”
李效正待再看会奏折,礼部核对大婚琐节的单又呈了上来,单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看得他头昏脑胀,片刻后搁下笔,回殿。
一旁有人上前伺候,李效换了龙袍,接过热巾擦脸,对着铜镜内的自己端详。
身长九尺,眼眸带着二十来岁年轻人的锐利,脸畔却有一道暗红的胎记,像个耻辱的烙印,从耳边延伸到眼角下,蝴蝶般的一块。
李效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他算不上玉树临风,与几名堂兄弟比,像一个异类。
他的皮肤黯而呈古铜色,唇薄寡情,鼻略鹰钩,长相虽端正,却与美男子沾不上边。从小喜打猎,不爱读书,喜习武,更不喜坐定,顶多有点武人的英气。
李效心中清楚,不管是仪表、身世、还是文韬,决计登不了朝堂。他甚至长得丝毫不像列代先帝。虞国的皇帝每一任俱是玉树临风,浓眉大眼,俊朗无俦。
而李效虽带着英气,却与“俊秀”半点挨不上边,若穿上侍卫装,过了武选,多半会也因破相而被刷下来。
他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虞国皇室的血裔,甫登基那几年,太后垂帘听证,坊间便有流言蜚语,指当朝小太子并非先帝所生,乃是被嫔妃偷换,真正的皇家骨血已流落民间,不知死活。
流言传到殿上,为此太后还发过一通脾气,最终将前太子一党赶尽杀绝。
也多亏十一年前太子薨了,黄袍才落在他身上,饶是如此,随便指一名李家的人都比他俊朗,也更文气,更讨朝臣们喜欢。
从小到大,也从未有人主动来朝自己示好——除却那名居心不良的侍卫。
如今他要成婚了,林婉嫁的是龙椅,也不是他。
养心殿内,大学士与太后坐着喝茶,他们是同个年代生的人,颇经历过一些大风浪。
成祖驾崩后的百余年后,宦官把持朝政,便是大学士一力说服朝中武将,以换防为由,一封密信召回镇守边疆的大将军唐远之,夤夜血洗皇宫。
太后则忠实地履行了后宫之主的职责,设计将宦官召集于一处,最终成功地一网打尽。
当然,她也把当朝幼帝给顺手洗掉了,把自己的儿子扶上龙椅,外有大学士,内有太后母子,虞国难得的在这十年里相安无事。
“成家后,当爹的人性子都会和缓下来,太后不需担心。”大学士慢条斯理道。
太后淡淡道:“怎能不担心?皇帝总跟长不大似的。陛下在做什么?”
一名老太监躬身道:“回太后的话,陛下在御花园里遣开下人,独自站了一个时辰。”
太后摇了摇头,大学士莞尔道:“陛下从小便是如此,不喜言谈,慢慢站着想会儿,自然就想明白了。”
太后又叹了口气,问:“林家的女孩儿你也见了。”
大学士频频点头,不置评价,太后又忍不住说:“扶峰,皇儿大婚后你要告老…”
大学士一笑道:“将成婚的人,心里总有点结,须得学习为人夫,为人父,俱是如此。”
说完大学士着太监捧了书告退,穿过西宫前往僻院去。
李效在御花园里站了一个时辰,回去后便病了。
翌日早朝没上,太医过来看过诊,言道陛下本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静养数日便能恢复。
又过了三天,还有五日便要成婚,宫里张罗着办红事,李效却丝毫没有半点成家的念头,那日早膳后乏得很,便宣大学士进书房,想听听故事。
大学士没有来,来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许凌云。
许凌云伤好了些,眼上的淤青未消,嘴角仍挂着结痂的破痕,抱着一叠发黄的书,站在上书房外等宣。
第6章 虞书史 …
李效:“拖下去凌迟。”
许凌云手中的书页散了一地,马上有侍卫上来押人。
“陛下!”许凌云沉声道。
李效眉毛一扬。
“既铁了心要杀臣,三天前又何必赦臣一死?”许凌云低声问,语气不卑不亢。
李效翻过一页折子,淡淡道:“孤喜欢。”
许凌云抬头道:“扶峰先生把书交给臣,命臣来给陛下读书。”
李效嘲道:“你能讲出甚么书?”
许凌云声调平和,浑无半分畏惧:“张慕昔年是鹰奴,臣也是鹰奴。”
李效不置可否,片刻后道:“说罢。”
侍卫们松开许凌云,只见他艰难跪下,牵动身上伤口,有几处又迸出血来,染湿了领子与腰带,半晌功夫总算收拾停当,跪端正身子,铺开几张发黄的书页,低声说:“是年冬,成祖渡江北上,入郎桓城…”
郎桓城中黑烟纷飞,路旁百姓脸上污黑,站在破毁的房屋前,目送马车经过。
半月前匈奴前来攻过一次城,此刻加强了防备,然而李庆成自有应对之策,娥娘从西川参知处得了一份文书,递出文书时,守卫仔细盘查货物,便放他们进城了。
民夫有民夫的模样,整队人中只有张慕看上去会武,瞒不得人。马车经过时,郎桓城守又撩开车帘,朝内看了一眼。里面有三个人,一脸安然的翩翩少年,还有一名瘦削的,料想是侍卫。
还有一人身穿兵卒单衣,被毯子裹着,满脸血污,不知死活。
李庆成借拉手之机,塞了一锭碎银在城守手中,问:“请教大人,城内有何处可落脚?”
城守年仅三十,满脸军戎之色,不接李庆成贿赂,反拉起他手,将碎银放了回去,认真道:“公子不远万里,运药膏前来,属下绝不敢收。沿城内大路直行,可到北疆参知政事官邸。”
李庆成只得收回碎银,点头笑道:“多谢了。”
城守手执长戈,握拳朝肩前郑重一拍。
马车继续向前,一股寒风扑进车厢内。
“方青余何在!”
先前被救来的兵士惊醒,不谢救命之恩,不问战况,第一句问的赫然正是方青余。
李庆成目中带着笑意:“他跑了,兄台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