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不似永乐宫内简约地奢华,仅是那一道道的明黄帐幔,雕龙的饰刻昭示着帝王的威仪。

我静静地躺在龙塌上,手指冰凉,额头却微微地渗出些许汗。龙涎香渐渐漫进空气中,我知道他离我愈来愈近,而我仅是凝视着床顶雕着的九龙图腾,或者我该以嫣然的笑意去迎接他——我的夫君,毕竟他是我今后的天和地。可,今日今时,我还是无法放下之前的心结,对于他,我分不清是恨多过怨,还是怨多过恨,因为姐姐——又想起了姐姐,她也在这张塌上躺过吧,等待他的到来,那个时候,姐姐是欣喜和期待的罢。而我呢,我无法以这种心态虔诚地把自己交给他,我做不到。

修长的手指覆上我的脸,却亦是冰冷无温度的。他轻轻抚着我的轮廓,我让他想到了姐姐吗?强忍眼下的泪意,我阖上眼,不去看他。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静谧,我能清晰听到外面的风声渐大,初秋的风竟是如此地凛冽。

微微叹气,他收回没有温度的手,冰绝泠然,一如手心的温度,字字刻入我的心里:

“你不是滺,安陵家亦只会出一位贵妃!”

蓦地,我睁开双眸,定定望着他,他的眸是纯黑,眸底却是一抹深邃的不屑。

他把我当成什么,安陵家争权夺利的工具?唇畔滑过一丝轻浅的弧度,父亲不亦是如此希望吗,所以,他如此想,也无可厚非。

我拥着丝被坐起,继续凝望他,他的眼里似有一丝闪躲,然后,我用没有丝毫情感的语气,缓缓道:

“嫔妾确不是姐姐,所以,亦不会如此痴心无怨,痴心如她,最后亦不过是一句用药不当来诠释所有的经过。”言毕,我俯身行礼,无异于大逆的言辞,我不知道如此挺而走险,家族会因此受到的牵累,但,这些已不容我去细想,此刻,或许是我可能唯一可以探明天烨真心的机会。

果不其然,我的话伤到他,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他声音不如日间清明,略带一丝沙哑,低声道:

“随你如何凭空揣测,朕不须对任何人做解释!”说罢,拂袖而起。

他的举止再再地证明对姐姐至少是有真情在的,心内漾过难以言喻的一丝喜意。

榻畔的烛火忽明忽暗,映衬在他无暇的冰冷脸上,愈发显不出真实。

就如此,我们不再说一句话,他转身背对我,似是望着窗外愈渐凌厉的风肆意着树枝无助的摇曳。他身上的龙涎香丝丝弥漫在我周围,莫来由,让我心境竟然感到瞬息的荒凉悲悯。

“时辰到了!”外间,敬事房值夜公公尖细的嗓子忽然响起。

他不语,没有应声。我仅是位份低下的才人,只有三妃或皇后才有权留宿乾清宫,而我,则必须在规定的时辰内离开。

他回身,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少顷,忽从随身玉带内,轻轻抽出一柄通体碧莹的小匕首,寒碜碜地,泛着冷诡的光芒,赐死?我脑海里飘过这个词,不禁坐直了身,平静地凝视他。他的面容有一半遗传自太后娘娘的柔美,但棱角可能是与先帝相似,坚毅刚明。

他走近我,龙涎香的味道让我有丝晕眩,不知为何,对这股香味,心中一直是抵触的。

“起来。”简洁的两字。果然是赐死吧,我拥着羽被,缓缓下塌,闭上双眸,把头微微抬起,我知道,此刻我的脸上一定是平静如水,没有丝毫的惊惶。

来自匕首冰冷的温度却没有如期划过我的肌肤,只听到他衣袖瑟瑟声后一切复归平静。

“上榻。”

我讶异睁开双眸,他却已宽去上身的龙袍,玉色的肌肤在骤风拂乱的月色清冷照映下,光影流离,晦暗莫名。

他斜躺于塌上,而靠近外沿的榻中间,赫然是一摊尚未干涸的血迹,殷殷地,刺入我眼眸,我望向他,才发现他左手指尖似还在渗着血,我才欲启唇,他冰冷的声音却让我觉得无比羞辱:

“朕不会碰你,安陵宸,你会后悔当初的进宫。”

我强忍住眼眸中泪意,一字一句,但无比清晰地道:

“谢主隆恩!”

外间的敬事房公公终于在喊到第二遍,被允许进入,我被扶下龙塌去侧间更衣,李德海审视了塌上的血迹,满脸谄笑地请示:

“万岁,留还是不留?”

“留。”天烨的声音依旧是没有任何温度,在李德海扶我出去时,他忽然道:

“风太大,去取朕的冰丝薄披给才人。”

“奴婢遵命。”外间走进一身穿湖绿宫装的女子,头上的发饰告诉我,这该是天烨的近身尚宫,她的眼眸同样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完全不似一般宫女的谦恭。

冰丝薄披覆身,我却依然感到寒冷,那层寒意是从心底深出,一丝丝,沁出来……沁出来……

第一卷 缘起 第6章 凌波路冷秋无际(上)

“停辇!”经过御池时,我忽然说。

“小主,奴才照着祖制是要送您回宫的。”李德海道。

“不必,就这边吧。离沁颜阁已很近。”我语气淡漠,却执意道。

“可……”他欲再说,眼瞥到我身上的冰丝薄披,不由住了声。按惯例,侍寝第二天都会晋位份,二则我是当朝丞相之女,先贵妃之妹,这双层的关系,终于让李德海选择唯命是从。

我下辇,回身,以不容反驳的语气一字字道:

“我会自己回宫,你们不许跟着!”

“奴才遵命!”

初秋的夜即便是在紫禁城内,亦是清冷。我慢慢走到御池边,池面波浪不惊,如若那时就付身于此,今日就不会再有安陵宸这个人罢。

池面清晰地倒映出白衣胜雪的女子,乌发披散,明眸雪肌。安陵家的女子,一直是以绝色闻名京城。三代封妃的殊荣又在我姑姑安陵羽熙身上得到荣极。先帝专宠二十余载,册为帝贵妃。但,这样的宠爱亦随着先帝的逝去而中断。如今,姑姑必是在宫里的一隅凄凉度日吧。当今的太后云雅是何等之人,应是不会善待于她。

而我呢?天烨对我已然不屑,认定此番进宫必是有所图。那么,在今后的日子里,即便我能知悉姐姐的死因,但,又能怎样呢?

月华如水,帝王的恩意亦大多如水罢。

似有若无的清莲香气,是他?我没有回身,但,我知道,他就在我身后。

静谧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淌。如池水般中止在那瞬间。

“你是他的宠妃。”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我早该知道,你绝不是一般宫女。”

我身子不由轻微地一颤,缓缓道:

“所以你当初不该救我。”

清莲香愈近,倘若此刻,我回身,定然能触到深黝如墨的眸子,我克制住自己无数次想转身的念头,听到后面似幻于空气的一叹:

“圣恩隽浓,你又何必要走那条路?”

圣恩?在听到这句时,我终于回身,盯着他墨黑深沉的眸,一字一句道:

“圣恩并不能涵盖一切!”

“圣恩是你在这里披荆斩棘的利器。”他并不回避我的目光,静静说。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对你不重要,如何让圣恩永眷才是你该去想的。”他折转身,继续道:“宫内不缺貌美女子,所以,清高只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他没有再应声,旋即离去。我望着远去的背影,冰丝薄披的温暖覆盖下,竟觉苍冷起来。树影间耸立的宫墙非檐似一只只困兽遮伏着。在不为人知的暗处,吞噬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一夜承恩,哪怕只是虚无的,也注定我,必定要进入这场没有硝烟的争斗。

胜者,如太后,傲视后宫,败者,却是要用生命来作为代价吧。

轻轻笑了起来,在笑意中,泪水再次滑落。从我进宫那刻,便该知道,没有归路,亦该明白,背负着关于姐姐的恨意,继续苟延残喘,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

红颜浅薄,圣恩眷离,一切,都以不可抗拒的姿势,在这个初秋最后一抹暖意地消逝前,以绝然的姿态进入我的生命。

所幸,我无爱,也来不及去爱。所以,无心,去面对未来的一切,便是无愧罢。

我抹去脸颊的泪水,三代为妃,这是安陵氏的命运,也是家族的命脉。任何人亦无法独善其身。拥紧雪披,在黎明到来前的最后黑暗里,我竟是如此迫切需要一些些地暖意,来温暖我行将就木的心……

第一卷 缘起 第6章 凌波路冷秋无际(下)

翌日,吟芩扶我起来梳洗,各宫娘娘已把贺礼着人送了进来。

“小主,琳昭媛娘娘送来的这串翡翠雕花镂金镯真正是好看呢。”

“呀,德妃娘娘送的飞凤金缠夜明簪真是好精致呢。”

“还有这个,贤妃娘娘的百子多喜白玉琉璃杯,从来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啊。”

菱红一惊一乍地不停道。

“菱红,把小主的冰丝薄披拿来。”吟芩似知我心意般打断她道。

“不必了。就把墨竹缎披给我即可。”

“小主,这是昨晚皇上的赏赐,您不穿着去请安?”

我轻轻摇摇头,正正了头上的珠玉流苏簪,菱红替我仔细系好披风的带子。

“我们走吧,去晚了不太好。”

祖制规矩,侍寝第二天需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

方踏进凤仪宫,皇后贴身尚宫紫凌已从殿内迎出。微微一福,道:

“各宫娘娘都等着小主呢,小主请随我来。”

抬步进正殿,才要行礼,只听一女子声音忽道:

“皇后姐姐真是贤惠,宸才人现在才来请安,可见是圣恩浓眷到迟迟未起。”

我一惊,已听一甜糯声音,自身后飘来。

“琳妹妹怎话里酸酸的?呵呵,皇帝的那件白裘雪披素来珍爱,昨儿个,就赐给了宸才人,如若宸才人今日晋了位份,亦是不足怪的。”听声音,定是贤妃无疑。

“澜妹妹,琳妹妹,今日怎地话这么多。宸妹妹,起这么早,可是辛苦妹妹了。”皇后的声音一直是温温柔柔的。母仪天下,该就是如此吧。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我恭敬行礼。复又对四周一福,“臣妾给各位娘娘请安!”

“宸妹妹起来吧。紫,赐座。”

我在左侧末位坐下,方看到,一众妃嫔都已端坐于两侧,贤妃似才进来,站在一边,也不坐。一双凤目正细细把我端详。

“澜姐姐好奇怪,怎一直盯着宸小主看呢?”琳昭媛的声音很是清脆,她一笑,就有两酒窝若隐若现,身着嫩黄百雀裙,衬得愈发水灵。

“昨儿个,本宫说宸才人似贵妃,难道不是嘛。”说着,贤妃,踱步上来,轻抬我的下鄂,尖利犀锐的护甲在我颊边轻轻划过,我不禁微微动容。

“宸才人怎么发抖,难道,有冰丝薄披还着了凉不成?”贤妃呵气如兰,一字字,盯着我道。

“承贤妃娘娘抬爱,宸儿怎及滺姐姐的万分之一。”

“大胆!”忽听,贤妃粉脸一变,“啪!”一声,反手一掌已然扇上我的左脸。“贵妃闺名岂是你随口唤得,宸妹妹如此不懂宫规,执事宫女该当何罪?”

“娘娘恕罪!吟芩失职!请娘娘则罚奴婢,与宸小主无关!”吟芩闻声早已跪地,叩首凄凄道。

“吟芩,你也是服侍过太后的宫女,竟这般疏忽?”琳昭媛亦责难道。

“罢了。吟芩重新好好教导小主宫规礼仪,罚半个月月俸。”皇后缓缓道,眸波转望我,“吟芩扶宸妹妹回宫吧。澜儿,宫女的脸尚是不可随意掌得,何况宫妃,你入宫时日不短,竟也如此没规礼?如若本宫今天不罚你,亦难服众。”

贤妃未料皇后忽转话锋,不由只能低头道:

“澜儿确实造次了,请姐姐处置。”

“也罢,罚你于英华殿替本宫抄写女则吧。”

“澜儿遵命!”我没有忽略贤妃眸底浮现的一丝愤恨,同时,我看到琳昭媛嘴角划过一丝弧度,眼波轻流间,我来不及看不清里面蕴涵的。吟芩已扶我出殿门。

左脸残余的刺痛感,已蔓延不到心底,因为,心,在那晚以后,似乎渐趋麻木。

“小主,您脸还疼吗?”出凤仪宫,吟芩轻轻问,眼里的关切我竟辨得是如斯的诚挚。

摇摇头,扶紧她的手,道:

“我们回宫吧。”

没来由地,在这些女子间,我会觉得窒息。她们所要争的天和地,却并非是我愿意去逐夺的。女子何必为难女子?尤其是紫禁城里,皇圈圈围起来的彼此,亦是失去自由身的可怜女子。但为了一夕荣爱,却甘甘地拿自己的青春,纯涩去换取。

生于相府,如若是注定的不幸,那,拥有美色,是否亦是种悲哀呢?无语,抬眼,雁群掠过紫禁城的上空,往南飞去,明年的春天,它们还会回来,如今这里的冷冽又共谁知呢……

第一卷 缘起 第7章 相映枝头红更苦(上)

吟芩扶我回宫,深秋的瑟意在这诺大的紫禁城分外的凛冽,虽披了不算薄的披风,却还是被一阵冷风吹得有点颤意。

“小主,您在前面的亭子等吟芩一下,奴婢给您回宫拿厚点的羽披。”

“不必了,早些回宫吧,我有些倦。”

“神仙姐姐,你在这啊。”忽听一声音似乎从天而降,随后,一顽劣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天灏倒挂金钟一样,脚勾着一根粗壮树杆,一手拉根腾蔓,笑意昂昂地瞅着我。

“十六皇子,太危险了,奴婢扶您下来。”吟芩惊道。

“不要你管,我和神仙姐姐说话,有你什么事。”天灏不悦,瞅着她,然后望向我时,却瞬间恢复笑意。“姐姐一起上来玩,天灏拉你。”

“天灏,姐姐就不上来了,你也快点下来,被太后娘娘看到,一定要罚你了。”我抿嘴浅笑,示意他下来。

“神仙姐姐就上来吧。”他脸上顽劣笑意愈深,突然往下跃下,我还没反映过来,他用手勾住我纤细的腰,一手拉着藤蔓,复又借力跃上去。

“啊——”吟芩不禁失声叫道,但接下来的情形却让她来不及叫出下面的字.

天灏虽才七岁开外,似乎习武已有些年月,竟十分轻松将我勾着,就要跃到树杆。但,藤蔓却是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忽地撕拉声响起,我已感觉不好,他也惊住,复去抓其他的藤蔓,勾我的手忘记使力,我已如坠楼风筝一般往下掉去。虽然不高,但亦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我骇得闭上眼,却意外没有碰到坚硬的地面,反而是坠入一个极其温软的地方,睁眼看时,却是一面如冠玉的男子把我稳稳接住。

“天灏,你真是不乖,琬儿姐姐今日不让母后娘娘责罚你,不知道你要闯出什么祸来!”耳边清脆的声嗔道,竟是琬儿。

天灏已抓着一藤蔓,复又回到树上。冲她扮一鬼脸,大声道:

“天灏不过是想带神仙姐姐上树看下风景,岂知这藤着实不牢,又不是天灏不乖,要责罚的该是这藤啊,五哥哥,你说是不是?”

被他叫五哥的男子轻轻放下我,一旁吟芩早上得前来,担忧地仔细看我有无损伤。

“十六弟确实今日玩太过了,万一跌下来,伤了人怎么办?”

他的声音亦很耳熟,我看着那袭明蓝色镶金丝的锦袍,忽记起那日进宫时的情景——原来是他。

他眼神柔若浮水,微微漾过我,问:

“这位姑娘没事吧?”

“无碍。多谢五殿下!”想起方才,我不仅脸泛红晕。

琬儿看我的眼神忽然十分复杂,低低叹了一声。轻声对他耳语几句。他看我的眼随着这耳语亦愈加复杂起来。

“好没意思,两个人偷偷说话,都不让天灏听。”天灏不悦的从树上跃下,拉起我的手,道:

“神仙姐姐陪我去玩,咱们不理他们了。”

“天灏,你自己去玩吧,宸姐姐今日估计没时间陪你的。”琬儿阻止道,走上前来,遂把天灏拉我的手松开,然后牵着天灏,继续说:“绿萼姐姐陪你。”

天灏欲要反驳,但她已不容分说牵起他就走,经过我身边,低声道:

“嫂嫂好自为之罢。”

“神仙姐姐等我,我得空就来找你玩。”天灏嘟嘟囔囔,被牵着走开。

而,五王却静静地看着我,道:

“宸才人还是快回宫吧,皇兄估计一会就该传你了。”

传我?我有点懵然,一边吟芩却是喜上眉梢,行礼道:

“奴婢先陪小主回宫了,五王爷万安!”

第一卷 缘起 第7章 相映枝头红更苦(下)

才回到沁颜阁,已有一公公过来传旨,让我即刻到养心殿面圣。

吟芩忙替我更衣,绣红金梅鹊袄裙,溜金如意合欢钗,重新上了脂粉。我看到吟芩眼底殷殷地笑意,不带一丝的虚假。

心底,竟漫上些许感动。在这冷漠如冬的后宫,难道真有实意待你之人吗?

昭阳宫,依然弥着淡淡的龙涎香,随着通传,我被允一个人进入。

虽是午后,殿内却依然清冷,他背身站在书案前,漠然地,如同雕塑般伫立。

“嫔妾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拜行礼,他却还是站着,许久未有声音。我的手清晰地感到大理砖沁人的寒意,周遭的一切静谧到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

良久良久,才听他低低的声音响起:

“欧阳绯卿平定南越侵犯边疆,今日班师回朝,朕已特许他继承其父侯位,封平阳候。”

绯卿?我突忆起幼时那放着风筝的少年,我跟在后面追着,他总把风筝放得那么高。让人抓不着,后院的石子绊了我一下,痛痛地跌倒,他已回奔到我身前,担心着我膝上的伤,却把风筝的线给放了。望着那愈飞愈远的风筝。他许诺,三日后一定扎个更大的风筝给我放。在我泪光中,他却随其父第二日就离京去了边疆封地。

一晃,竟也七年光阴了。他还记得那个承诺吗?嘴边忽然泛起一丝弧度。

“朕问他还要何赏赐,才人,你知道他提了什么请求吗?"天烨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把我的思绪硬硬地扯回来。

“回禀皇上,祖训,后妃不得干预朝政,嫔妾不能妄言。”我伏身,字字清晰地道。他为何忽然提起绯卿,虽百思不得其解,但我亦不能造次逾言。

“好一个后妃不得干预朝政。”我听到他回身的声音,明黄的袍子,爪纹九龙靴已经踱到我跟前。

“他要朕指婚丞相二小姐与他为妻!”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冰冷地扣入我的耳中。“你意下如何?”

我不禁骇然,虽不知天烨的真实意图,但惯性的思维,已让我叩首,战惊言道:

“嫔妾已入宫,自知礼仪廉耻,岂敢再做他想!”

手腕突然一疼,我已被他强行拉起,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他,完美到甚至可以说是精致的五官,宽广的额际,高高束起的二龙戏珠发冠显现威仪。我在他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悉心装扮的容颜,如秋水映月无暇,但他却并未有丝毫动容。

“朕最不能容忍便是背叛!”他的眸底依旧是无边的冰冷,檀唇微启,吐出的字却刺人心屝:“安陵氏如此嗜喜权势,你最好清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说罢,反手把我一甩,我未料及,身体已重重被他甩开去,边上恰是一雕龙盘云烛台,我硬是把它撞翻,虽然未燃烛火,台边雕花的锋利已把手心划过一道伤口,刹时,鲜血涌出。

头上的溜金如意合欢钗也松落下来,青丝随即飘散开,我知道我此刻一定狼狈至及,忍着手心的疼楚。我恢复跪姿,声音却不带一丝怯意,静声道:

“陛下乃坐拥西周江山之帝,安陵一族仅是三代均为朝官,勤勉职守,兢业以陛下解忧为己任,权势于我族乃恪尽绵力于社稷,并无作有违忠君之谋。今嫔妾进宫,是奉太后懿旨,亦非嫔妾所能抗转。陛下如若不喜嫔妾言行,请赐嫔妾责罚,与安陵一族无关!”

说毕,恭敬叩首三下,遂抬眸,平静如水凝视于他——天烨,当今的皇,我的君。

他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悲凉,却是转瞬即逝。再启唇时,他的声音依然听不到一丝情感。

“佾,传朕口谕,才人即日起于英华殿为贵妃祈福三月。”

“嫔妾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血已把红底的锦满染得更加鲜艳,手心的疼痛在听到贵妃三字时,愈加彻入心底那处柔软。

那晚所见的女官,淡然到我面前,见我血污的手,眉尖微颦,禀道:

“皇上,宸小主手上伤势是否先让太医上药?”

天烨似才注意到我手上不止涌出的血,脸色竟微微一变,声音不似以往般冷漠,道:

“传洪太医来罢。”

“奴婢遵命!”佾伸手扶起我,往侧殿引去。我起身,望着天烨,他似不愿再见我般,依然背身而立,这样一个男子,可以无视我的血我的痛,就因为代姐进宫,所图权势为他所不屑吗?抑或是,他在害怕,逃避什么呢?

但,此刻的我,已能依稀觉到,他于姐姐的用情必是极深的。滺,我的姐姐,终其一世,还是幸福的吧,毕竟爱过,也被爱过。而我呢,眼前又浮现出绯卿年少时的面容,对我温柔地笑意,但却忽然模糊……毕竟,我和他只是平行线般再无归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