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夏日,在王府后苑,她的体香就会引来彩蝶翩飞,幼时,她是喜欢彩蝶绕着她飞舞,而她,会轻轻地,转着圈子,享受这种恣意的快乐。

但,随着侧妃有意无意地阴损,夏季,她开始待在绣楼,不再出去。

她并非惧怕侧妃什么,只是不愿意母亲为此有丝毫伤神。

母亲对侧妃始终是忍让的,这种忍让,或许从太后赐下侧妃那一日就已开始。

如今,她即将远嫁夜国,这种忍让,对于她来说,亦犹为重要。

迈着细碎的步子,她和慕湮止步于殿内深赭色的蒲团后。

一旁有引导太监让她和慕湮下跪行礼后,垂手躬立在一旁等待司礼太监唱名。

这些规矩,早在入宫前半月,就有专人到府中教她们习得,虽是极其简单的规矩,却一遍一遍,教到万无纰漏发生的可能。

一朝面圣,纵是机遇,也是祸福一线。

这些,都是禁宫最真实的本质。

“襄亲王长女纳兰夕颜,年十三。”一苍老的太监声音徐徐在殿内响起。

夕颜向前迈出一步,低垂的眸华,看到地上三尺见方的金砖拼贴无缝,中间光洁如镜,宛然映出自己的身形,及薄纱毡帽后略为苍白的小脸。

“臣女纳兰夕颜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甫启唇,她的声音很低,喉口哽着些什么,始终说不大声。

跪拜如仪间,手心触到金砖的冰冷,额心贴到手背上,隐隐地,觉到,自个的身子,亦是冰冷的。

这,是她第一次拜他,裙边因下跪发出轻微的唏娑声,除此之外,殿内,再无一丝的声响。

“平身。”

许久许久,久到,她怀疑他是否听到她的请安,她是否要再说一次时,才传来轩辕聿的声音。

不知是殿内广阔,还是本身他坐得就很远,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缥缈空落的回音,一脉脉地漾进她的耳中。

“臣女谢主隆恩。”

她缓缓起身,依旧,低垂着螓首,等待,那个声音宣布,她远嫁夜国的命运。

“你叫夕颜?”轩辕聿只问了这一句,未待她回答,复道,“除去毡帽。”

“是,臣女名唤夕颜。”

这一声,依旧说得那么轻,轻语间,纤手微抬,她除去薄纱毡帽间,余光却看到,慕湮的手紧张地涩涩发着抖。

但,她没有时间去注意慕湮的失态,眸华随着抬起的螓首,已看到,面前,原是一道明黄的帐帷,此时,两侧的宫人轻挽帐帷,一轩昂的身姿正从帐帏后信步迈出。

通天冠下,垂着十二旒白玉珠,她无法看清他的样子,不过须臾,他已然走到她的跟前。

他的眸华驻留在她的脸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颔,让她与他直视,薄唇微启:

“记下留用。”

这简单的四字,落进她的耳中,她的眸底,是一抹惊讶,是的,惊讶。

因为,就是这简单的四字,让她成了他的嫔妃,他的女人。

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

 


第二章 错为妃(09)

因他指尖抬起她的下颔,她不得不微仰螓首,这一仰,眸华透过冠冕下低垂的十二旒白玉珠,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只这一眼,恰如太傅女儿所说,世间,再也不会有比他更俊美无俦的男子。

王者的威仪和这份俊美融合在一起,使他周身散发着高傲的气息。

此刻,他半眯起眼眸,深深地凝注于她,黑白分明的瞳眸深处,湮出一道冶蓝的华彩,这道华彩让她有片刻的目眩,不自禁地就被吸进他的瞳眸里,她的脸开始晕红,有些无措,更有些莫名的忐忑。

他瞧着她,轻轻一笑,这一笑,他的腮边,竟有一个含蓄的笑涡。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笑,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再没有见过他笑。

哪怕这一刻的笑,其实,也不过一瞬。

他凑近她,在她的耳边轻语:

“朕说过,戴着簪花,不论你是谁,朕一定会再找到你……”

这句话很轻,但站在夕颜旁边的慕湮却听得分明,她用力咬着下唇,手,涩涩发抖得愈渐厉害。

而夕颜随着他说出的这句话,身子一滞间,他已离开她的耳边,松开她的下颔,转身往上座走去时,语音稍响:

“传朕旨意,册尚书令之女慕湮为凤翔公主,联姻夜国。”

“臣女——慕湮谢主隆恩……”

这一句话,慕湮说得极其费力,她甚至连下跪的礼仪都忘记,只抬起螓首,望向正欲转身走回赤金九龙宝座的轩辕聿。

轩辕聿随着这一句话,脚步止住,凝向慕湮。

夕颜望着俩人此时洇出的一缕微妙情愫,深深吸进一口气,她想,她或许 明白,怎么回事了。

上元节,赏灯之人,都会戴着面具。这是一种习俗,如今看来,恰不过是成全了如今阴差阳错的习俗。

面具后的真实,无人可辨,但,声音,总是不会变的,不是吗?

这枝簪花,原来,是属于慕湮的,或者说,是轩辕聿许给慕湮的一份信物。

她却将它误拿了来。

她,现在,又算什么呢?

慕湮的身子,向后退了几步,他凝着她,再走不上前一步。

殿内,似乎连空气都渐渐停滞不前。

直到,传来一声通传:

“太后驾到!”

深朱云纹锦裙从夕颜的眼前走过,一女子的声音旋即响起:

“皇上要将尚书令次女联姻夜国?”

帝王金口玉言,纵然,心中有悔,又岂能改,又岂容改呢?

“是。”他只说出这一字,凝着肃杀的冰冷。

“皇上!”太后仅唤了这一声,知道帝意再无转圜。她走到夕颜跟前,戴着护甲的手勾起夕颜尖尖的下巴,语音淡漠,“生就这一张脸!果真,惑乱君心!”

轩辕聿的眸华随着太后这一句话,凝向夕颜,薄唇浮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是甚醉朕心。传旨,册纳兰夕颜为醉妃,赐居冰冉宫。”

一语甫落,他径直走回那高高在上的赤金九龙宝座,明黄的帐幔覆盖下,再辨不清他的神色。

夕颜站在那,太后护甲的犀利一韧韧地刺进她的下颔,她不能躲,也躲不得。

广袖一松,袖内,那朵已经凋谢的夕颜花就这样坠落到金砖地上,太后拂袖间,锦履踩过那朵花,她的心,仿佛也随之轻轻地,有某一处,疼痛起来……

 


第三章 禁宫深(01)

天永十年正月十七,巽帝轩辕聿颁下圣旨,册襄亲王长女纳兰夕颜从一品妃位,赐号‘醉’。

另有十三名秀女被纳入后宫,均册以美人之位。

此外,封尚书令次女慕湮为凤翔公主,于正月廿七,随夜帝百里南,同返夜国。

对夕颜来说,从秀女一跃封为从一品妃,这在巽朝是第一次。

并且,从一品妃位,也是如今后宫最高的位份。

缘于,五年前,中宫倾仪皇后难产薨驾后,轩辕聿不仅没有再册一名皇后,更是一道圣旨,命当时的惠妃、萧妃、卓妃都一并自缢殉葬皇后。

也从那时开始,这五年内,后宫嫔妃的位份,最高,都只封到了九嫔。

再无人册到妃位。

后宫子嗣也是稀薄的,除周昭仪诞下一位公主外,轩辕聿没有任何子嗣。

偶尔有嫔妃怀孕,也会由于种种意外导致流产。

这些,是夕颜甫入冰冉宫,掌事宫女离秋,提点她宫中规矩时,一并说的。

夕颜坐在轩窗下,听着离秋将这些循循道来时,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

轩辕聿,在后宫,或许,不仅代表的是诸妃的天,更是一道,冷血的残忍。

她今日的入选,却因着阴差阳错,为这道冷血的残忍所不容。

因为,此次联姻的女子,必是应届秀女中翘楚者方可担当,这样,方不违了两国历代交好的初衷,更见证两国帝王之间的惺惺相惜。而这三十二名秀女,无论家世,或者容貌,惟慕湮和她为翘楚。

夜帝方登基,慕湮极可能会以皇后之礼联姻,只是这一切,又真的是慕湮所要的吗?

而再过十几日,慕湮就会远嫁夜国,恰是轩辕聿亲手送钟意的女子去的夜国。

他,钟意的本是慕湮。

所以,她该如何自处?又能如何自处呢?

夕颜想起,那日殿选,慕湮的手,在听到轩辕聿的声音时就开始瑟瑟发抖,纵然彼时,她不清楚,这里的意味,她想,现在,或许她该明白,慕湮和轩辕聿,在上元节那晚,终究有过一段,令他们难忘的过往。

这份过往,哪怕有着簪花的约定,因她的无心,还是错过了。

可,轩辕聿会相信,这本是她的无心吗?

罢,罢,罢,不去想!

再想,都改变不了任何事,不是吗?

她闭上眼,心底能品到清冷,明日,就是父亲发丧的日子。

本来,如若是她联姻,那么,父亲的发丧日,她依旧可以重孝扶灵,但,今日,她既然封了妃,再出宫,又谈何容易?

轩辕聿会容她回府尽孝吗?

殿内,拢了碳火,只这碳火,根本敌不过深夜的寒冷。

窗外,又飘起雪花。今年入冬,这,已是第四场雪了。

离秋近得前来,伸手,把虚掩的轩窗关阖,夕颜踌躇了一下,还是启唇,道:

“我想求见皇上。”

“娘娘,如今您是从一品妃位,不能再自称‘我’,否则,倘被别有用心之人听到,这宫里的一众奴婢都得受罚,于娘娘在宫内的立威,亦是不好的。”

“本宫想求见皇上。”她复说了一遍。

“娘娘,陛下若要见娘娘,自会翻娘娘的牌子,这,是宫里的规矩,没有上谕,嫔妃是不得擅自觐见陛下的。”离秋垂手躬站于一旁,复道,“今日晚膳后,陛下并未翻娘娘的牌子,还请娘娘早早地歇息吧。”

夕颜蓦地站起身,语音里并没有一丝的愠意,只道:

“本宫有要事求见皇上。来人,备肩辇。”

“醉妃——”

冰冷的声音越进殿内,随之,是一众宫人的跪地请安。

醉妃,这个醉字,落进她的心里,却是别样的滋味。

 


第三章 禁宫深(02)

“臣妾参见皇上。”夕颜在这片请安声中,一并福身行礼。

“都退下。”轩辕聿的声音比轩窗外的寒雪更冷冽。

可,再冷,她都避不开呀。

她保持这个福身的姿势,容色是谦躬的。

面前这人,虽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但,她更清楚,他于她,或许,有的,仅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厌弃吧。

纵如此,又何妨呢?

她本就不会奢望地期待,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低垂的眸华,看到,她的跟前,迈来玄黑色的袍裾,袍裾上,用泛着幽暗荧光的蓝丝线绣着九龙云纹图案,这种蓝色的荧光笼着那抹玄黑,以至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每每,她独自面对夜的漆黑时,总会想到,玄黑,其实,并非是唯一的色彩。

“果然是襄亲王的女儿。”他冷冷地掷出这句话,她仅将螓首低得更低。

他的奚落,他的误解,她没有办法解释。

因为,从小,她就相信,若一个人信你,他自然会信。若他心底本就存了偏见,也不是几句解释就能转圜的。

更何况,今日之事,无论怎样解释,都改变不了任何的结局。

“皇上,臣妾——”

不过,她总该说些什么罢,缄默同样不会让现在的状况有任何好转。

“不必说了,朕知道,你想要什么,也清楚,襄亲王把你藏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他近身,语音更冷,“但,心机太深的人,注定是活不长的。你,可明白?”

夕颜深深吸进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浮气,双膝微屈,跪于地道:

“回皇上的话,臣妾明白。既进了宫,臣妾仅是希望能在皇上的庇护下得一隅安宁,除此之外,再不会做其他非份之想。”

她的额际覆于手背,行大拜之礼。

是的,她只求一隅的安宁。

这,才是最重要的。

也是对如今外强中干的襄亲王府最重要的。

“庇护?”他念出这两字,语音犀利,“难道,襄亲王培养你这么多年,就为了寻求朕的庇护么?”

未待夕颜启唇,轩辕聿已一手将她娇弱的身子从地上提了起来,她踉跄起身间,他的手紧紧地扣住她不盈一握的嬛腰:

“莫以为,朕念着你的美色就会容得下你太多的造次,也不要试探,朕的底限在哪。”

他扣得她很疼,可她并不能喊一声疼,偏要在脸上依旧做到容色不惊:

“臣妾不敢!”

顿了一顿,她抬起眼眸,望向轩辕聿:

“但,臣妾有一事相请——明日,就是襄亲王出殡之日,臣妾恳请皇上——”

她的话,甫说至一半,他骤然收手,她的身子随着他一收,险险地就要跌了下去,她竭力稳住身子,仍旧说出下半句话:

“能容臣妾归府,以尽余孝!”

“既然,你选择入宫,就该知道,是再回不去了。”轩辕聿的唇边浮过一抹残忍的弧度,“这禁宫,就是朕为你这样的女子,建造的最精致完美的囚笼。”

说罢,他拂袖,径直往殿外行去:

“传朕旨意,醉妃重孝在身,茹素守孝三年!”

一语出,熟谙宫规的宫人都知道,其中的轻重。

代表着,这三年内,负责帝王翻牌承幸的尚寝局将不必准备醉妃的碟牌。

也就是说,这位看似显赫入宫的醉妃,不过,是空担了一个最虚枉的名衔。

三年,不算长的一段时间,对禁宫的女子来说,却是最珍贵的年华。

 


第三章 禁宫深(03)

襄亲王府。

王妃陈媛跪于灵堂,重重的白色丝绢攒成的花球,纷纷地坠于堂内的梁柱上,她的心,亦随着这铺天盖地的白,被束得再是透不过一丝气来。

王爷不在了!她的长子也不在了!

她必须要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

还要接受,女儿即将远嫁的事实。

日间,敷衍来祭拜的同朝官僚已让她身心疲惫,可,此时,心底,却陡然升起一个念头,让她攫束的心底,愈渐洇出不安来。

今日,是夕颜进宫应选秀女,本该是一个过场,却到现在,还未回府。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腰际垂挂下的绶佩,惟如此,她方能支持羸弱的身子。

“王妃,不如先到后堂歇息会吧,毕竟明日还要出殡。”容嬷嬷扶住陈媛,轻声道。

“姐姐,明日出殡,还有妹妹呢,您若身子不适,歇在府里,也是不碍事的。”

随着这一声略带轻狂的话语,侧妃莫兰走进灵堂,她的身后,跟着王府的二小姐纳兰蔷。

纳兰蔷比纳兰夕颜小三岁,她平素沉默寡言,虽也是个美人胚子,但,在府中的风华,都被纳兰夕颜所盖过。

毕竟,嫡庶有别。

更何况,纳兰夕颜的美确实如皎月魄人。

只是由于纳兰敬德的刻意掩藏,纳兰夕颜这十三载,方过得十分平静。

这份平静,是养在深闺无人知,所换来的。

但,如今这份平静,终于随着纳兰敬德的罹难,一并被打破。

未待陈媛启唇,堂外传来管家纳兰建气喘吁吁奔来的声音:

“王妃,宫内下了圣旨,请王妃速到前堂接旨。”

容嬷嬷扶起跪于地的陈媛时,一旁的莫兰,带着奚落意味地道:

“难不成,我们的郡主,被皇上看中留下了?啊,这么久没回府,看来——”

“这是王爷的灵堂,你就不能少说几句么?”第一次,陈媛带着斥责地对莫兰道。

“姐姐,我哪里多说了?好啦,妹妹就不扰姐姐去接圣旨,免得,到时又说是妹妹耽搁了姐姐去接这旨,这天大的罪名,可不是妹妹能担待的。”说着,莫兰顿了一顿,复对纳兰蔷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哪天,也能给你娘争口气呢,还不快予你爹跪下,求得他荫德的庇佑!”

纳兰蔷默默地跪在灵前的蒲团上,莫兰还是狠狠掐了一下纳兰蔷的肩,而,纳兰蔷并没有吭一声。

这么多年,她习惯了。

陈媛对莫兰的言辞,并不再理会,怆然地步进前堂,看到传旨的太监竟是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李公公时,心底的担忧,终是变成了现实——

一个远嫁的秀女,是不需劳动李公公来传旨的。

踉跄地跪下,李公公尖细的嗓音,犹如薄薄的刀片划过心底,不疼,一点都不疼。

原来,王爷逝后,心,便麻木了,再疼不出来。

皆碎成齑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届秀女纳兰夕颜,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 庭。特仰承皇太后慈谕,册封为从一品妃位,赐号醉。钦此!”

陈媛的手颤抖着从李公公手中接过圣旨,李公公喜笑颜开地道:

“咱家恭喜王妃,这等的殊荣在我朝可是第一次啊。”

“建叔,取赏银来。”陈媛的唇边浮出苍白的笑靥,从纳兰建手中接过封好的赏银,递于李公公,“今后小女在宫中的一切有劳公公照拂了。”

“是咱家今后还要依赖醉妃娘娘照拂才是。时辰不早了,咱家这就要回宫复旨。”李公公依旧笑着,返身离去。

容嬷嬷扶起王妃,顿觉手中一沉,再望向陈媛时,一张脸早苍白一片,她不由地轻唤:

“王妃。”

陈媛缓缓地从怀内摸出一块洁白光莹的九龙玉佩,泠声道:

“备辇——我要进宫,求见太后。”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终于,为了女儿,她还是要走这一步。

她闭上眼,心,陷入从未有过的一片黑寂中……

 


第三章 禁宫深(04)

冰冉宫。

当晨曦的第一道光芒还未拂进殿内,离秋候在帐幔外,已听得帐内传来一丝动静。

对于离秋来说,在宫内伺候了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嫔妃见过不少,但,惟独这位娘娘,有些不同。

按着昨晚皇上那样,搁其他娘娘身上,纵当面不敢再求,背地里也该一宿垂泪,自怨自艾,可,这位娘娘,竟在洗漱后,就安静地睡下了。

这一睡,大半夜,再无一丝的声音。

碍着宫规,主子未传,她不能擅入帐帏内一探究竟。

若说不担心,是假的,万一,娘娘寻了短见,那么,她根本没有办法向上面交代。

皇上即便不喜娘娘,可毕竟也是宫里最高位的娘娘。

此时,随着里面传来动静,她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娘娘,可是要起了?”她低声禀道。

“嗯。”夕颜的声音隔着帐幔传了出来,并无一丝的异样。

离秋轻轻地击掌三下,殿外,早有宫女捧着洗漱用具进入,她的目光只驻留在最后的那只托盘,上面,是一袭雪色的袄裙。

这,也是昨晚皇上的吩咐。

三年内,醉妃仅能着一种颜色,连整座冰冉宫,白色,亦将是唯一的颜色。

如果说昨晚,她还有所担忧,娘娘见到这种颜色,会有什么反映的话,现在,她想,她不需要再有任何的担忧。

果然,夕颜没有说多余的话,沉默间,换上那袭素白。

离秋站在一旁望向夕颜,的小脸是苍白的,在这种白的映衬下,愈渐得没一丝的血色。

这位娘娘,是她在宫内见过,除了已薨的皇后之外,最美的女子。

不过,和皇后之美,又是不同的。

但,她还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同。

“离秋,这宫里,东面最高的地方是哪?”

夕颜淡淡地启唇,唤回有些走神的离秋。

离秋稍皱了一下眉,禀道:

“回娘娘的话,东面最高的地方是麝山。”

“嗯,替本宫备肩辇往麝山。”

“娘娘——”

“皇上并没有说,本宫限足于冰冉宫,对么?那麝山,应该也不是宫中的禁地罢?”

夕颜阻住离秋欲待说下去的话,道。

“诺。”离秋躬身道。

确实,皇上并没有下限足令,在这后宫,醉妃是最高位份的娘娘。

而,服从,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遵从的事。

无论伺候哪位娘娘。

麝山位于禁宫的东隅,冰冉宫的位置则靠西,是以,即便用肩辇,也走了足足半个时辰。

到麝山下时,正是天际初亮时分,又飘起濛濛的细雪,夕颜披着厚厚的织锦镶毛斗篷,离秋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油纸伞,甫撑开,夕颜依旧淡淡地道:

“你们都候在这。”

顿了一顿,她凝向离秋,终道:

“你陪本宫上山。”

“诺。”

禁宫的山道,并不崎岖,皆以卵石砌就,只这雪天,还是略滑的。

离秋手撑伞,自不能相扶主子,夕颜倒也并不要她扶着,一步一步,不急不缓,慢慢地走上山道。

到山顶时,雪愈渐大了,拂在脸上,有些冰冷的疼痛,偶尔有几点落进眸底,亦是沁亮的。

离秋初时并不知道娘娘为何选择在此时来麝山,可,现在,随着娘娘往山顶的观景亭走去,她想,她应该明白了。

从观景亭远眺,能看到东城的整条街道,而,襄亲王府亦在此视线范围之内,无疑,娘娘是想在这目送襄亲王的灵柩出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