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便是高烧不退,待到第三天早晨,那个小小的身子躺在床榻,没了呼吸。
殷氏将墨林院所有的下人都狠狠罚了一顿,便是苏柏羽的乳母崔氏都没放过,至于那两个丫头和打叶子牌的嬷嬷,失职不说,还害死了小主子,自然活不成了。
苏禧站在窗前,努力回忆了一下那两个丫头和嬷嬷的模样,虽然她们现在还没做错事,却不能再留在苏府了。
听鹭端着铜盂进来时,见苏禧姿势古怪,不禁一愣:“姑娘,您做什么呢?”
窗边的小姑娘身姿笔直,单腿而立,另一条腿勾在身后,双臂抬起,双手合十于胸前,头顶顶着一个甜白瓷牡丹花纹碗。苏禧慢慢转过头,头上的甜白瓷碗随着她转动,她站得太久,手脚和脖子都有些发酸,却始终咬牙坚持着,一张俏脸红彤彤的,鼻尖洇出薄薄一层汗珠。苏禧稳了稳身子,微微喘息道:“消食儿。”
听鹭:“…”
这是叶嬷嬷教给苏禧的,说是每日练两刻钟,既能塑造仪态,还能拉长身姿,时间长了,贵女的仪态就出来了。上辈子苏禧就不高,十二岁以后便不长了,站在同龄姑娘身边立即相形见绌,难怪傅少昀一直叫她“小冬瓜”。傅少昀身高腿长,跟他一比,自己可不就是冬瓜么。
苏禧不服气。站罢,她又去榻上做了三组动作,依旧是叶嬷嬷教的,动作很简单,抬起一条腿再慢慢地放下,两条腿轮回交替,如此既能瘦腰也能瘦腿。两刻钟后,苏禧累得气喘吁吁,捏了捏腿从榻上坐起来。她想躺下休息,但又怕功亏一篑,末了依依不舍地离开床榻,接过听鹭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缓了一阵儿,才道:“明日你去墨林院一趟,说我想念柏哥儿,想把柏哥儿接到花露天香住一段时间。”
苏家的姑娘娇贵,苏禧八岁以后便跟父母分开住了,“花露天香”是她自己的小院子。
苏禧已经想好了,既然不知苏柏羽为何落水,唯有把他接到自己身边,每日注意着,方能阻止他出意外。待过了上元节,兴许这辈子苏柏羽便不会早早去了。
听鹭疑惑:“可您不是…”素来不怎么关心小少爷吗?
苏禧晓得听鹭疑惑什么,但她装不懂,眨了眨水灵灵的妙目,轻轻一声:“嗯?”
听鹤便没词儿了,望着自家姑娘玉嫩娇憨,因运动而微微潮红的双颊,她道:“是,奴婢明儿一早就去。”
翌日清晨,苏禧起床梳洗罢,先绕着花露天香跑了两大圈儿。搁在以前,她是能躺绝对不坐,能坐绝对不走的,标准的懒柿子,如今居然破天荒地跑起步了,让花露天香的一干下人都惊掉了下巴。
苏禧穿着葡萄紫绉纱滚边小袄,为了方便,下面穿一条胡服窄腿裤,刚停下,想歇一会儿再跑,却对上廊庑下叶嬷嬷的目光。苏禧心里一虚,强撑着跑完了剩下的半圈儿。
跑步是苏禧提的,但没跑多远她便后悔了。若不是有叶嬷嬷时刻在一旁监督,她还真坚持不下来。
跑完步后,苏禧去净室沐浴,出来后换了一件蓝色暗绣蝶恋花的衫子,坐在圆桌后,开始用早膳。
苏禧用了半碗碧粳粥,两个水晶冬瓜饺子,一块茯苓糕,还想再吃一口桂花糖藕,叶嬷嬷却在一旁轻轻咳嗽了声。苏禧的筷子都举到一半了,她望着白白糯糯的桂花糖藕,许是早晨运动过度,这会儿饿得有些厉害。她收回眼巴巴的视线,扭头看向叶嬷嬷,斟酌半响,好商好量的语气:“嬷嬷,我就吃一口成吗?”
叶嬷嬷垂着两手,铁面无私道:“姑娘若是吃了这一口,今儿早上的步便白跑了。”
“…”这话最是见效,苏禧狠狠心,搁下了筷子。
听鹭从外面回来时,见苏禧正在漱口,忙过去端着月白釉茶杯,道:“姑娘,奴婢去墨林院问过了,大爷听说您想接小少爷来住,担心您看顾不过来,便没同意。”
虽然听鹭说得很委婉,但苏禧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恐怕不是大哥不同意,而是苏柏羽那个小家伙不肯来吧?那孩子古怪得很,寻常人家这般年纪的小孩子都是天真活泼的,唯有他闷葫芦似的,一天都不说一句话,更别说跟旁人接触了。先前苏禧没怎么跟他相处,如今他自然也不肯来花露天香。
苏禧不知这是一种病。她想了想,决定亲自去墨林院跑一趟,即便柏哥儿脾气怪,她也不能擎等着他出事。
苏禧系上大红苏绣牡丹纹斗篷,往外走道:“陪我去墨林院看看。”
听鹭颔首,跟了上去。
墨林院建在外院,苏禧到时,恰赶上苏礼往外走。苏礼披着黑裘斗篷,腰间垂挂碧玉双环玉佩,苏礼的模样随了大老爷苏振,眉目英挺,五官俊朗,这般打扮更是显得修长挺拔,如松如柏。
苏礼瞧见苏禧后,停步,“幼幼。”
苏禧上前两步,“大哥要出门么?”
苏礼道:“有些应酬。”苏礼想起早晨花露天香的丫头来说的事,薄唇略略一弯,看向苏禧,“怎么想起要把柏哥儿接去你那儿住?”
苏禧来时路上便想好了措辞,眼下见到苏礼要出门,更是有底气了。“二哥把我当成小孩子了,给我送了一大箱子小玩意儿。我用不上,便想拿给柏哥儿玩。”她看苏礼时需仰着头,嘴上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可实际上能大到哪儿去?“况且,今日是年初一,大哥要出门,柏哥儿一人在家多可怜呐。倒不如去我那儿住几天,既能给我做伴儿,大哥在外头也不用时时牵挂着。”
后半句算是说到正点上了。苏礼本就心怀愧疚,即便出门在外也不得放心,柏哥儿只愿同他说几句话,旁的人一概不理,有时连苏礼都不知三岁的儿子在想什么。苏礼道:“也好,你若是能劝得动他,今后几日便让他跟你一起住在内院。”
苏禧欣然应允,目送苏礼离开后,便举步进了墨林院。
墨林院的下人不多,扫洒的粗使丫头见着苏禧,忙放下扫帚行礼,“九姑娘。”
苏禧问道:“柏哥儿呢?”
粗使丫头道:“少爷在屋里。”
苏禧记得苏柏羽的房间,虽多年不曾来过,但她对苏府的一草一木都印象深刻。苏禧来到东次间门口,门外站着一位穿银红色比甲的妇人,是柏哥儿的乳母崔氏。
崔氏见着苏禧,微微诧异,“九姑娘。”
苏禧道:“柏哥儿在里面?”
崔氏说是,旋即似是还有话说,欲言又止,终是道:“九姑娘恕我多言…柏哥儿没有娘亲,同旁的孩子有些不一样。九姑娘身为柏哥儿的姑姑,若是得空,请您多关照关照他。这孩子可怜,他嘴上虽什么都不说,但我瞧得出来,他是想让人多陪陪的。”
苏禧道:“我今日就是来接他的。”说着,推开面前的直棂门。
屋内窗明几净,苏禧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临窗榻上的苏柏羽。苏柏羽听到声音,转头往门口看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苏禧看了会儿,然后平静地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东西。
苏禧走到跟前,才看清他玩的是一个二十四根的鲁班锁。
苏禧也不急着叫他,坐到他对面,双手托腮静静地看他拆卸拼装鲁班锁。也不知这锁是谁给他的,三岁的孩子,会玩这东西吗?苏禧本以为他只是随便把玩,出乎意料的是,不过一刻钟,这小家伙儿便把二十四锁成功地拆卸又拼装完毕了!
要知道,苏禧八岁才学会拼二十四锁!
苏禧问他:“这是谁教你的?”
苏柏羽垂着眼睛,不理她。
苏禧又道:“你还会什么,会梅花锁吗?十八罗汉呢?”苏禧脸上又惊又喜,杏眼睁得圆圆的,很有些不可思议。许是想起什么,她索性坐到苏柏羽身边,低头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你会华容道吗?会几种解法?我会三十六种呢,改天我们比比吧?”
苏柏羽抬头,终于肯看她了,眉清目秀的小脸微微绷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没多久,他又低下头去,肉呼呼的小手捏着鲁班锁,不吭声。
苏禧并未在意,抬头环顾房间一圈。屋里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孩子的玩意儿,对面的榆木红漆衣橱上放着一只老鹰风筝。大抵放了很长时间,风筝上积了一层灰。
苏禧垂眸,看着苏柏羽的头顶,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头。她道:“我明日想去后院放风筝,你跟我一起去吗?昨儿刚下过一场雪,我们还可以烤麻雀,听鹤烤的麻雀最好吃了。保准你吃一次就再也忘不掉。”说着说着,倒把自己说馋了。苏禧舔舔嘴角,回味了一番,问道:“你会捉麻雀吗?不如我先教你捉麻雀吧?”
苏柏羽抿着粉粉的唇,长长的眼睫毛像一把展开的扇子。他一动不动,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聒噪。”
夜里飘了一场雪,次日雪停,院里便覆了厚厚一层白。
苏禧先去了殷氏跟前一趟,把昨儿自己去墨林院的事说了,又说墨林院的下人不尽心,院里只看得见崔嬷嬷一人,其他人都不知哪儿去了。
殷氏认可地点点头:“院里没有女主人,下人便容易松散,是该敲打敲打了。过会我便同王管事说一声,将墨林院的下人都换了,重新选人,再请鲁嬷嬷好好调教调教。”鲁嬷嬷是殷氏身边很得脸的嬷嬷。
苏禧了却一桩心事,回去后在叶嬷嬷的监督下跑完步,又做了半个时辰塑仪的动作。梳洗完毕从净室出来,听雁一边给她擦头发一边道:“姑娘,听说今儿庆国公府的人来了,傅公子和傅姑娘也在,太夫人和大夫人正在前厅陪客呢。”
苏禧的手容易受冻,正往手上搽海棠蜜膏,闻言动作一顿,扭头朝听雁看去:“少昀表哥也来了?”
听雁点点头,“大爷正陪着傅公子逛园子。”
苏禧缓缓“哦”一声,表示知道了。待头发干后,她让听雁给自己梳了个双螺髻,准备去隔壁房间看看苏柏羽。
昨日苏柏羽虽道她聒噪,但最后还是乖乖地跟她来了花露天香。
苏禧一出门,便见苏柏羽穿着宝蓝色小袄站在廊下,微垂着头。见苏禧出来,他仰起小脸,看了看苏禧身后的听雁和听鹤,好一会儿才出声提醒:“捉麻雀。”
苏禧恰好不怎么想去前厅,便让听雁去准备捉麻雀的工具。不多时,听雁拿来一碗谷子,用木棍支起一个笸箩,将红绳一端系在木棍上,另一端放到苏柏羽手中。
听雁往笸箩下面撒了一把谷子,听鹤回屋搬了两张小杌子。苏禧和苏柏羽并肩坐在廊下,俩人等了好半响,才有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落到洒满谷子的笸箩下。
苏禧眼睛一亮,提醒道:“柏哥儿。”
苏柏羽暗暗握紧绳子,正准备瞅准时机拉绳——忽然一双墨色绣金暗纹皂靴踩在雪地里,同时响起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幼幼。”
苏禧循声抬头。
傅少昀站在几步之外,身披牙白色绣金忍冬纹披风,长身玉立,神清骨秀,一双桃花眼含笑望着她。
苏禧尚未出声,便见好不容易落网的麻雀被他的声音所惊,扑腾了两下翅膀,慌慌张张地飞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沨:我也会烤麻雀。
傅少昀:拉倒吧,有我在,还有你什么事儿!

第4章 松风水月

傅少昀走到苏禧跟前,俯身,捏了捏她粉粉嫩嫩的脸蛋儿,问:“怎么瘦了?”
傅少昀今年十六,生得仪表堂堂,身姿修长,往苏禧跟前一站,便挡住了她所有视线。苏禧捂着双颊往后仰了仰,圆溜溜的杏眼瞪着他,她的脸又不是馒头,怎么能一见面就捏她的脸?
小姑娘水眸润润亮亮的,像极了清晨山涧最清澈的一抔水。浓长的睫毛一眨,便栖了一只蝴蝶。傅少昀瞧着苏禧一脸不满的模样,低低沉沉一笑:“小姑娘还是圆圆润润才好看。”
傅少昀从衣襟内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躺着几块完完整整的玫瑰花糕。他握住苏禧的小手,把玫瑰花糕放到苏禧手心,“今儿出门恰好经过御和楼,便买了你最爱吃的点心。来,尝尝。”
御和楼以糕点闻名,其中又以玫瑰花糕、松子百合酥和枣泥拉糕深受欢迎。苏禧喜欢玫瑰花糕,因吃起来带着花瓣的清甜,又软又酥。若是半个月前傅少昀给她带这个,她定会很欣喜,如今苏禧却很为难,看着手里卖相诱人的玫瑰花糕,不知该如何处置。
倘若她吃了,这些天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傅少昀没有看出苏禧的纠结,视线一转,落在后头的小萝卜头身上。怔了怔,他歪嘴笑道:“小家伙儿,你瞪我做什么?”
苏柏羽攒绳的手捏成小拳头,想必气得不轻,半天才憋出一句:“…赔我的麻雀。”
傅少昀不明所以,待苏禧解释了一番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朗声一笑:“不就是一只麻雀,我给你捉就是了,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说着,果真让听雁重新准备了谷子,同苏禧和苏柏羽一同捉起麻雀来。
苏礼站在廊柱下,看向院子里兴致高昂的三人,无声地笑了笑。
昨儿回到家后,听崔嬷嬷说幼幼把柏哥儿接到花露天香来了,他很是吃惊。柏哥儿不愿意跟人亲近,苏礼比谁都清楚,除了自己和崔嬷嬷,他几乎不跟人说话。原本苏礼担心幼幼看顾不过来,毕竟她自己也是个孩子,眼下这么一看,倒是他多虑了,柏哥儿多跟幼幼接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瞧瞧,如今他们不是玩得很好么?
苏禧把最后一块玫瑰花糕喂进苏柏羽口中,一边不舍一边道:“小孩子家家,多吃点才能长得快。我们苏家的男儿都是昂藏七尺,气宇轩昂的,柏哥儿也不能拖后腿。”
苏柏羽被塞得两颊鼓鼓的,听闻苏禧这番话,默不作声地咀嚼一番吞了下去。
一旁傅少昀看着自己买的点心尽数进了苏柏羽的肚子,并起两根手指轻轻弹了弹苏禧的脑门儿,道:“你不是最爱吃御和楼的玫瑰花糕么,今日怎么一口都不吃?”
苏禧自然不能说自己正节食,否则傅少昀一定追根究底询问她原因的,遂道:“我要留着肚子一会儿吃烤麻雀。”
只因苏禧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她之所以越长越胖,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傅少昀的功劳。傅少昀人生一大乐趣,便是天南海北地给她网罗各种好吃的,山珍海味、珍馐玉馔,最后既把苏禧的嘴巴养刁了,也把苏禧的身子喂圆了。
居心叵测啊,苏禧默默地想。
半个时辰后,傅少昀一共捉了八只麻雀。他让小厨房的人清理了麻雀的内脏,便直接在花露天香的院子里架起了火,坐在雪地里烤起了麻雀。苏禧搬了一张小杌子坐在他右手边,苏礼和苏柏羽坐在左边,没一会儿,麻雀肉烤熟了,传来扑鼻的香味。
傅少昀把第一只烤熟的麻雀递给了苏禧。
苏柏羽扭头扯了扯苏礼的衣袖,明亮的双瞳像被水涤过的黑珍珠,“爹爹…”
苏礼伸出大掌,揉了揉苏柏羽的小脑袋,另一手翻转了转手里的烤麻雀,道:“别急,一会儿就好了。”
苏柏羽便不再催促,安安静静地等候。
“我说什么味儿这么香,原来你们在这儿偷偷烤麻雀呢!”
苏禧刚吃第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她回过身去,见花露天香门口站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身穿杏红色遍地金绣莲花纹小袄的那个走在前面,笑眯眯地看着苏禧:“好呀禧姐儿,你们吃烤麻雀竟也不叫我,忒不厚道了。”
苏禧站起身,叫道:“唐姐姐。”然后看向唐晚身后穿妃色镶边花卉纹氅衣的姑娘,顿了顿,道:“仪姐姐。”
庆国公傅鸿生的妻子谭氏与苏老太太乃是堂姐妹,出自亳州谭家,是以傅少昀和傅仪是苏禧的表哥、表姐。
傅仪今年十二,八岁时凭借一首《早春赋》小有才名,被诗词大儒周原称赞是“可塑之才”。如今,傅仪虽年纪不大,但在贵女圈子里却已初具人气。无论模样还是仪态,都是端的极好的。傅仪微微一笑,回道:“禧表妹,礼表哥。”
苏禧知道,傅仪如今只是崭露头角,待到两三年以后,她的才名渐渐远扬,是上京城里才貌双全的贵女,名声大噪,据说前往庆国公府求亲的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
苏禧盯着铁签上的麻雀,忽然没了胃口。
上辈子傅仪名气双收的时候,她正在族学里念书。虽说苏禧的天资不比傅仪差,但因年纪小,而时人又多是以貌取人的,彼时苏禧圆滚滚的胖团子身材实在不能被人欣赏,如此便拉开了两人的差距。大燕朝的人推崇“以美为尚”,有脸就够了,像傅仪这种既有才华,又貌美清丽的,岂不更让人喜爱了么?
是以像厉衍那般老成古板、墨守成规之人喜欢上傅仪,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厉衍既然喜欢傅仪,为何又答应娶她?娶了她,心里头还装着别人,这就着实让苏禧气不过了。
唐晚见苏禧抿着粉唇,半响没声儿,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禧姐儿?”
苏禧恍惚,对上唐晚关怀的目光,她把手里的烤麻雀让给唐晚,意兴阑珊道:“唐姐姐,给你吃吧,我今儿早膳吃得多了,这会儿还撑着呢。”
唐晚是两淮盐运使唐怀康之女,唐怀康跟大老爷苏振早些年是同窗好友,两人私交甚笃。唐晚常常跟着其母田氏来苏府串门儿,久而久之便跟苏禧结成了闺中密友。今日唐晚是跟父母一起来的,正赶上庆国公府的人也在,没办法,只好带着傅仪块儿来找苏禧。
唐晚跟傅仪没什么交情,两人不是一路人,一路上都没什么话。
唐晚接过铁签,大大方方地咬了一口,道:“这是你烤的?麻雀肉挺嫩的,味道也腌得刚刚好,手艺不错。”
苏禧脸一红,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傅少昀。
恰好傅少昀也在看她,唇边勾着浅浅淡淡的笑。明明他什么也没说,但就是给苏禧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幸亏苏凌蓉和苏凌芸也朝这边走来了,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俩人同唐晚和傅仪打过招呼,便坐在苏禧和傅仪之间,热络地同傅仪攀谈了起来。苏禧不想跟傅仪挨着,乐得给她们让位。
苏凌蓉道:“仪姐儿这身衣裳真好看,领口的花纹很是别致,不知是哪家的绣娘绣的?”
傅仪微笑道:“是绣春居的衣裳。”
苏凌蓉和苏凌芸脸上皆露出羡慕之色。
苏凌芸更是夸张道:“常言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仪姐姐穿上这身衣裳,说是天上的仙女儿也不为过了。”见傅仪但笑不语,苏凌芸又问:“都说绣春居的衣服千金难求,每年就做那十件,早早儿便被宫里的娘娘们定下了,不知仪姐姐是如何得到的?”
傅仪看向对面的傅少昀,道:“是哥哥送给我的。”
这番话成功地将苏凌芸二人的视线移至傅少昀身上。苏凌芸瞧着面如冠玉、风姿俊朗的傅少昀,面色微微泛红,咬了咬唇瓣道:“昀表哥,你手上的麻雀烤熟了吗?”
傅少昀桃花眼含笑,却不看苏凌芸。他翻了翻手中的铁签,见烤得差不多了,便道:“熟了。”说着,掀眸看一眼身边心不在焉的小姑娘,将铁签递给她道:“禧表妹,你吃吧。”
一只麻雀统共没几两肉。苏禧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了傅少昀的面子,何况又是当着众多人的面,她道:“谢谢少昀表哥。”
傅少昀眼底的笑意更深:“不客气。”
苏凌芸脸色青白交织,颇为难堪。
吃完烤麻雀后,苏礼难得有空,便陪着苏柏羽去别处玩,傅少昀也告辞回了前厅。
苏禧身为主人,便领着傅仪和唐晚去后院逛园子,正好溜溜弯儿,消消食儿。
苏凌芸、苏凌蓉和傅仪走在前面,苏禧和唐晚稍落后她们一段距离。
苏凌蓉状似随口道:“听说今年上元节寿昌长公主会在露华园设牡丹宴,届时齐王妃也会到场。”
苏凌芸奇怪地“咦”一声,脱口道:“齐王妃不是远在齐州么?何时回京了?”
齐王卫连坤乃今上的堂兄,自从封地齐州之后,已有许多年不曾踏入过京城。
苏凌蓉道:“我也是偶然听大伯父跟老祖宗说起的,似乎是今上传召齐王回京的,约莫过几日便能抵达京城了。”说着,偏头看向傅仪,“仪姐儿,你跟宛平翁主要好,你知道齐王妃何时到京城吗?”
宛平翁主顾合黎是寿昌长公主之女。
傅仪笑着摇摇头,“合黎不与我说这些。”
苏凌蓉明显有些失望。
虽说打探的是齐王妃的消息,可又有几个是真正对齐王妃感兴趣的?
齐王世子卫沨芝兰玉树,丰神俊朗,那才是上京贵女心向往之的对象。此次齐王回京,卫沨想必也会一同回来。
虽卫沨远在齐州,但才名和美名早已传遍了上京。时人称赞卫沨有一句话——“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连仙露明珠都不能形容他的俊朗,那该是怎样的相貌?
苏凌蓉虽未见过其人,但不妨碍她在心中描摹出卫沨的模样。
这厢苏禧和唐晚慢慢走在后头,一边观赏院子里的梨花,一边有说不完的话。
唐晚道:“开春后我二哥便要去三松书院念书了,我想上街给他挑一件饯别礼物,你陪我一块去吧?正好外面上了许多时兴的新料子,咱们还能随处逛逛。你说呢,幼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