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仍有些凉,宋瑜穿杏色大袖轻罗衫,束高腰,她本就是个纤细长条子,如此打扮更显得亭亭玉立。石榴红披帛衬着莹然如玉的瓜子脸,颜色举世无双,碧青妙目光华流转,顾盼生辉。
薄罗给她略修眉毛,对着鸾凤和鸣镜由衷称赞:“将来谁能跟咱们姑娘作配,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数她最油嘴滑舌,赞美的话宋瑜从小听得多了,目下多少有些麻木。
宝髻松松挽就,头戴勾云金翠花钿,看一眼时候差不多,便往大门走去。他们是去谈生意的,人多了反而添麻烦,况且有大兄和宋琛在场不怕出事,宋瑜便将薄罗澹衫留在家中,独自坐上前往花圃的车辇。
*
花圃位于城外向西三四里的地方,共有十来亩,举目望去一片汪洋花海。孟春时节百花盛开,美不胜收,簇拥成团煞是喜人。
宋瑜立在辇车上望向前方,被眼前美景震慑,从不知道城外还有如此境地。
“还不下来?”宋琛行到她跟前伸手相迎。
宋瑜讷讷地扶稳他手臂,踩着脚垫下车,“我怎么从没来过这地方?”
宋琛笑她傻,“这是前年才培育的花圃,别说是你,连我都第一回来!”
她环顾一圈不见宋珏,门口有两三仆从伫立,看模样是打理园子的人。前头有一个而立之年面目慈祥的管事引路,宋瑜一壁走一壁低头看月季,这花圃打理得有条不紊,分门别类,难怪远远看来花枝繁盛。
几人走了一段路她才想起来问:“大兄呢?”
管事笑容亲切,“宋郎君与我家园主是旧识,方才已前往小院叙旧了。女郎莫着急,他们议完事后便到。”
宋瑜循着他视线看去,果见花圃东南角另僻了一间院落,门前清冷,与园里争奇斗艳的光景截然不同,看着甚为孤僻。宋珏常年出外,广交各路友人,两人相识并未引起注意。管家领他们到前方堂屋小坐,面前各放一盏花茶,茶味清冽飘香,是此处的特色。
宋瑜端起豆彩绘花枝茶杯小啜,果真与平常喝的不同,忍不住又多喝了两口。
昨晚大风,吹落不少花骨朵儿,管家急着去打理,便让一名仆陪伴在堂屋门口,愧疚连连地退了出去。宋琛对此不以为意,挥手让他忙自己的。
“这地方看着挺奇怪。”宋琛环顾屋内一周,负手立于八仙桌前一脸凝重。
宋瑜偏头,一门心思全在茶上,随口敷衍了句:“哪里奇怪?”
宋琛向前两步,摸了摸桌子,“这屋里桌角弧度圆滑,像是刻意磨平的样子,不仅桌椅,几乎所有尖锐的角落都如此。而且既然种花,屋中大都会摆放盆栽,可惜我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他顺手敲了敲条案,“桌上没有烛台,这就更奇怪了,谁家夜里不点灯?所以我猜测…”
宋瑜端着茶杯的手一颤,茶水洒在襦裙几许。
“我出去收拾。”她连忙起身,顾不得宋琛疑惑目光,匆匆步出屋内。
她立于廊下,举起袖襕碰了碰额角才发现惊出一身冷汗。不会这样巧的,一定是她想得多了,宋瑜如是安慰道。
她低头掸去身上水珠,平复罢心情正欲踅身进屋,一抬眸便看见远处行来的二人。
一个风姿清举,英武俊朗,正是她的大兄宋珏无疑。而宋珏身旁…那人穿墨色圆领袍,隔得太远看不清面容,但给人感觉阴霾冷鸷,他手中持一紫檀拐杖,正缓缓往堂屋走来。
宋瑜心坠谷底,宋珏已经看见她,她无处躲避。
6玲珑意
原野惠风畅畅,天朗气清,宋瑜雕塑般杵在檐下,风吹得手脚冰凉。
披帛从她粉颈前轻柔拂过,搔得脸颊酥酥麻麻,她蹙眉按下锦帛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声如蚊吶:“大兄。”
她对宋珏虽不亲昵,但也从未如此忐忑过。宋瑜尽量维持镇定,不去看他身旁的人,低眉敛眸,可惜紧紧交握的双手出卖了她。
宋珏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她手上,颔首应下,侧身向她举荐身边霍川:“这是成淮兄,先前于永安因缘结识,不日前才到陇州,是花圃的园主。”说罢又向霍川介绍她,“这是家中三妹,对各类香料过目不忘,今日带她一同出来是为此事。”
宋瑜长睫毛微颤,掩住了灵动水眸中的慌乱。
她不敢说话,生怕对方认出自己来。他是个瞎子,理应认不出才是,也不知那晚她发出声音没,万一听出了她的声音可不得了…宋瑜悄悄抬眸觑他,近看五官更为精细,融融日光下冷意彻骨,他黝黑深沉的眸子凝聚一处,听闻宋珏所言薄唇微挑。
正是这一笑让宋瑜头皮发麻,但闻他问:“令妹家中排行第三?”
宋珏笑着解释:“确实数三,不过三妹称呼于此无关,是幼时叫惯了的乳名。”
姑娘家乳名大都娇娇悄悄,鲜少有人叫三妹,娇憨之中别有一番旖旎滋味,这是宋瑜最亲近的人才能叫的名字。她不知霍川是否想起什么,唯恐他出言刁难,万幸他只问了这一句,便淡声有礼道:“幸会。”
宋瑜抿唇含糊应了声,搁在平时是极无礼的,可她真个怕极了。他们那样亲密无间地贴着睡了一夜,饶是什么都没做,她也是被玷污了清白…霍川大抵没认出她,对她的无礼不以为意,与宋珏并行走入堂屋。
她在门边愣愣地站了许久,直到手脚僵硬缓和了些,头顶着青天白日,才长长吁一口气。
总算活过来了,他没认出自己,果真如他所说的一般,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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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谈生意宋瑜是插不上话的,她借衣裳泼湿为由留在廊外。
花圃里的小院很别致,称不上雕梁画栋,却彩绘精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宋瑜碰了碰廊下圆柱,指腹不见丝毫灰尘,想来家主是个颇干净洁癖的人。她目所能及是一片茫茫花海,颜色艳丽,争相绽放,不由得心神往之。
若是能住在这地方,不知该多么妙趣。
然一想到霍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便浑身一抖,连忙摒除这荒唐想法。
衣裳早已荫干,宋瑜却不想进屋。里面不时传来大兄沉稳的声音和宋琛难听的鸭嗓子,间或夹杂着一两句平静淡漠嗓音,声音不大,姿态十足。宋瑜在大隆寺没听过他说话,如今细听之下觉得他音色十分特别,低沉悦耳,仿若潺潺淌过溪石的流水,最终汇入心扉。
相比之下宋琛逊色不少,他最近处于变声期,一开口便犹如一把杀猪刀,听得人心肝俱颤。
胡思乱想之际,管事推着把木雕轮椅走来,到她跟前笑问道:“女郎因何不入屋中?”
宋瑜手被在身后紧紧捏着绣金衣缘,随意扯谎,“方才有些气闷,便出来透透气。”
“可是身子不舒服?”这位管家对人很是关怀,闻言便要招人去请郎中,被宋瑜赶忙制止,他便又道:“稍后家主与令兄弟要一同前往花圃,女郎正好一起跟着,院中花开正盛,看一眼想必便会忘了身体不适。”
宋瑜想拒绝,奈何招架不住对方盛情邀请,管事不待她开口便笑呵呵地入了堂屋。
她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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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条案旁,霍川端坐在八仙椅上,正与宋珏商议花瓣供应数量与价格。宋珏有意长期来往,日后宋家所需鲜花都由此地负责,给的价格亦算公道,只不过开的条件略精明了些。
与此同时,他要求花圃日后只做宋家生意,互往互利。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可霍川凭什么答应他?他价钱确实比旁人高,难道仅凭这一点,便想拉拢他为宋家卖命?
霍川细细摩挲云纹扶手,“林翡欲拿什么来说服我?”
宋珏料定他不会轻易同意,两人认识多年他依然是这副清冷模样,凡事以自身利益为先,从不情感用事。正因为如此,才是生意场上最理想的伙伴。
屋中静了片刻,管事推着轮椅到霍川跟前,打破僵局。他起身坐到轮椅之上,乌黑瞳仁凝望前方,“不如先到园里查看一番,林翡再决定是否要与我合作,省得生意谈成了,你却对我园里培育的品种不满意。”
闻言管事忍不住插话,“家主无需谦虚,我却觉得今日园里花香尤甚,不知是否昨夜刮风缘故,连廊檐下都是馥馥香气。”
霍川挑唇一笑,不置可否。
宋珏、宋琛紧跟着起身,“也好,那便先去园里看看罢。”
几人相携走出内室,宋瑜正坐在围栏上心烦意乱地抠指甲蔻丹,葱削的白腻手指被她折腾得指尖通红。她正专心致志地对抗一根倒刺,抬眸见几人已经出来,心虚之下忙跳起身,恰好撕破了手指,疼得她长吸一口气。
还是管家待人亲切和蔼,“女郎的身子可是爽利了些?”
宋瑜忙不迭点头,刚要开口便觑见坐于轮椅的霍川,他姿态从容,一派闲散,当即噤声。
“既是好了,便一同前往圃园吧,近看簇拥的花朵能使人心旷神怡。”管家似乎没看见她满脸的不情愿,眯眼笑着十分热情。
直到他推着霍川走远了,宋瑜才踱步到宋琛身边,拽了拽他袖子细声道:“若是没事,你同大兄支会一声,就说我先回去了。”
宋琛奇怪地睨了她一眼,从进屋开始她便不大对劲,跟后头有鬼讨债似的,坐立难安。“车辇早早地便回去了,申时才来迎接,你目下打算徒步走回去不成?”
这里距离陇州城门三里地,说远不远,说短不短。只是沿途荒山野地,她一个姑娘家孑然上路,难保不会遇上歹人。此举行不通,宋瑜唯有认命地跟在几人身后,精气神儿都蔫蔫的。
“可是大兄刚才在外面说你了?”宋琛思忖道,自问自答:“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她生母是那个样子,怪不得别人。此番你是阿耶亲自同意前来的,还指望你为我们指点一二,你若是回去了,这比生意该如何谈成?”
宋瑜摇摇头,“与大兄无关。”
宋珏从小便与他们不大亲近,与他的的性格有关,他从小便比旁人稳重老成,不轻易与底下弟妹玩闹;更与他的生母秦氏脱不了干系。秦氏不地道,手伸的比别人都长,因着生了长子便更加肆意妄为,一门心思要宋珏独揽家业。自打宋珏接受宋家泰半生意后,她便如日中天,不可一世,连在嫡妻龚夫人面前都未曾收敛。
无怪乎龚夫人忌惮她,盖因她着实气人。偏偏独子宋琛不争气,打骂不听,可谓教人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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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圃分花类分别栽种,他们停在一簇簇月季前,颜色多样,粉白黄红,各有姿色。鲜红的花瓣碾碎提炼,加入油脂可做成胭脂,带有自然的芬芳,是闺中女子最喜爱的粉黛妆点。白色可混入少许掺入妆粉中,有清香更能养颜,亦卖得很好。
宋家不单单做香料生意,更有胭脂口脂妆粉等女子喜爱的脂粉,但凡提起宋家,无不矢口称赞,是明晃晃的金招牌。其中不乏宋瑜的功劳,她打小喜爱这些东西,三两岁时便爬上龚夫人的梳妆台,对里面玩意儿爱不释手。
她半蹲在月季花前,重瓣层叠,卷出美丽的弧度。凉风袭来,花香袭人。香味之中又夹杂着别具一格的馨雅,对于常年育花的人来说,这味道难以忘怀。
璧人立于广袤原野之中,与周遭盛景浑然一体,纤细娉婷,袅娜翩跹。广袖被风拂起,从袖筒中传来郁郁芳香,竟比周围花香更胜一筹。粉白黛黑,施芳泽只。如此盛景,如此盛情,身旁几个谈话的人不知何时已停声,目光落在她身上各有深意。
“宋女郎似乎对香料颇有研究?”霍川沉吟许久,低声询问。
宋瑜一听他声音便肝颤,掐碎了手下鲜艳花瓣,汁水溢上指尖。她低声佯装被风灌入喉中,微微咳嗽,“略懂一二,不敢自夸。”
霍川面色无异,仿佛真的不认得她一般,“正好我这里有一种香,香味奇特,不知是何种材料所制,能否请教女郎指点?”
宋瑜颔首,“自然可以。”
霍川挥开管事,转动轮椅朝东南角院而去,“既是如此,女郎便请随我前来。”往前推送一段距离,并未听见身后脚步,他停住解释,“那香料是偶然所得,未能得知其中用料,不便曝露人前,还请见谅。”
他既是这么说了,宋瑜便没理由再推脱。
况且宋家是以香料营生,她看后有利无弊,在宋珏和宋琛的双重目光,她只好一步一挪艰难地跟上前头的人。
角院距离花圃有些距离,宋瑜恨不得这段路没有尽头才好,如此她便不必面对霍川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那双那眼睛之下,明知他看不见,依然会有无所遁训的错觉。
院里铺着青石小路,两道栽种杏花玉兰,更有各种银杉柏树。比起住人的家,这里更像个原始丛林,宋瑜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前头霍川越走越慢,好似在故意等她接近一般。
他在一处太湖石旁停下,脚边是一方小池塘,里面游鱼灵动,眨眼消失不见。
正待宋瑜琢磨他怎么不走了时,霍川从大袖中拿出一个秋香色绣鸳鸯戏水的香囊,丝线垂落,从他掌中蓦然跃动,“三妹,你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香料?”
7平地起
宋瑜要被他吓死了。
她下意识地去摸腰间,动作一滞,粉白拳头紧紧攒起,死死地盯着前头坐在轮椅上的背影。那香囊是她去大隆寺所佩,回家后才发觉不见了,本以为下山时遗落某处,哪曾想竟落在他手中!
里面装的是最普通茉莉花,宋瑜平常少戴佩香囊,去寺庙进香那次是心血来潮,如今悔恨不迭。她不敢深究霍川话里的意思,牙关紧咬,许久才吐露一句:“这种香囊街上随处可见,园主既然经营偌大花圃,想必比我了解得更透彻。”
霍川重又收回手中,转动轮椅与她迎面,漆黑漂亮的眸子毫无光泽,语调依旧波澜不惊,“我只知其中有茉莉、素馨,另有一味便无从得知,今日三妹前来,不如能否为我解惑?”
宋瑜急匆匆打断他的话:“我与园主今日才相识,叫三妹恐怕不大合适。”
道路上铺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宋瑜一步不稳被硌得脚底生疼。她注视着霍川脚下的地面,大抵只有路造成这样他才能辨别方向,如此一想便对他生出几分心疼。好端端的妙人儿,偏偏失去了眼睛,若是双目健全,该是多么风华绝代的人杰。
然而霍川下一句话,便打消了她全部怜悯。
他当着宋瑜的面,将香囊不急不缓地放回袖子中,“我与林翡认识多年,感情甚笃,说起来算你半个兄长,如此称呼并不越矩。”
宋瑜没见过如此光明正大厚颜无耻的人,她将霍川一举一动看在眼里,难免脸颊燥热。那是她的香佩,他居然理所当然地贴身安放,随身携带。他头顶是蓊郁树木,余晖透过枝叶洒在他脚边,形成一圈圈的光晕,却照不亮他周身的雾霾。
宋瑜抿唇紧紧盯着他,嗓音因紧张变得干涩,“园主像方才那般称呼女郎便可,毕竟男女有别,以免落人口实。”
语毕她清楚地看到霍川嘴角微微上挑,虽是极浅的弧度,却被时刻注意他的宋瑜捕捉到。那笑容太过短暂,以至于她尚未品味其中意境,他已经恢复镇静模样。两人之间不过十来步距离,却隔得那样远。
宋瑜心中悬着的大石堵在嗓子眼儿,再跟他独处多一分半刻都是煎熬,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去。“若是园主仅为此事,宋瑜未必能帮得上忙,万分歉疚,改日再会。”
场面话说得十分好听,她语气里却无半点惭愧之意,说是改日,不知能否等到那一天到来。
甚至不等霍川开口,她便迅速缘原路折返。
“三妹为何撒谎,你身上香味分明与这香囊类似。”他饶有趣味地开口,果真听到脚步声霍然止住了,他几乎能想象一个姑娘惊惶失措的模样。“还是说,你并不愿意帮我?”
宋瑜定在原地,只恨自己走得太慢,她已在心中将霍川千刀万剐,却不得不与之周旋,“这种香佩我也戴过,身上染上香味不足为奇。里面除了茉莉素馨,还添加了些许晚香玉和兰草,香味自然独特了些。”
宋瑜是个实心眼儿的,时值如今况味,她都没往自己体香上联想。许是一开始便被霍川掌握了局势,只顾得否认东西不是她的,却忘了相隔这么远,她根本闻不到香囊香味。既然闻不到,又如何能仅凭一眼确定里面内容?
她头头是道的辩解着实可爱,让人禁不住联想那晚楚楚可怜的哀求。
声音绵软娇糯,像迷途的羔羊一般不断唤着“阿母”,嘤咛婉转,不似她今日刻意伪装的干涩沙哑。霍川推着轮椅前行一段距离,忽而另起话题,“我可以答应你大兄的要求,日后只做宋家生意。”
宋瑜不知两人谈话内容,甫一听见颇为意外,她不懂宋珏的打算,是以缄默不语。
“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霍川摆弄腰上穗子,“宋家必须将制作香料的方法教给我。”
宋瑜想也不想,“不行。”
若是给他知道了,万一他传播出去如何是好?宋家最主要的便是香料,可以置放在绣枕、香袋和熏笼之中,用处繁多,门庭若市。之所以生意好,盖因宋瑜成分把握得十分精准,物尽其用,从未出现纰漏,旁的香坊都模仿不来。
告诉他还得了?宋瑜攒紧了眉头,极不赞同。
霍川沉吟少顷,松口道:“我只需要一种能放置枕头中的香料,有助人安眠效果。未必与宋家有关,你大可不必担心砸了招牌。”
静了许久,宋瑜才缓声道:“这我无法做主,你得同我大兄商量。”
他若一开始咬定宋家牌子还好说,无非要给宋家泼脏水。可既然与宋家无关,为何要大费周章地与她斡旋?街上随意找一家香铺都能实现,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宋瑜亟欲与他拜托干系,这下连客套都省了,“无事我便告辞了。”
她步子显然比来时慌乱沉重,霍川低声谢道:“有劳三妹。”
宋瑜反而走得更快了,对他避如蛇蝎。
*
什么三妹?谁准他叫三妹了!
宋瑜三步并作两步走出角院,面对着满园姹紫嫣红,内心积郁无处宣泄。再看日头差不多申时,她径直走向花圃大门等候家中车辇。
这地方她一刻不想逗留,霍川的话言犹在耳,她禁不住对着当头暖阳打了个寒颤。
他是否认出她了,是以才旁敲侧击地试探?
整一炷香的工夫,宋瑜对这问题苦思冥想,毫无头绪。对方太过狡猾,三两句便将她绕了进去,她根本不是对手。她对此一无所知,还当自个儿回答得甚妙,实则破绽百出。
宋琛出来时便见她表情极其凝重地盯着远处,小老头儿似的,“你何时出来的?我和大兄还当你被霍园主吃了,在里面寻你好长一段时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宋琛不过一句玩笑话,却叫宋瑜连连摇头,“我出来好大一会儿了,里面花香太甚,一时扛不住便避到了门口来。”
宋琛上前仔细打量她,“你平常不是最喜那些香味?这会儿怎么就受不住了。”
他对宋瑜充盈乱七八糟花香的房间记忆尤深,每次进去都要被熏得半死,她却习以为常无动于衷。不怪宋琛起疑,端是宋瑜今日举止奇怪,从寺庙回来一直如此,仿佛刻意逃避何事,又在刻意隐瞒。
宋瑜哑口无言,正着急该如何解释时,宋珏由管事陪同从里面缓步走出。
听两人对话这比生意想必谈成了,管事眉眼笑纹堆叠,一直目送宋家车辇将他们接走。大约过了小半里路,回头一看他还在那儿站着。
“大兄答应他的条件了?”宋瑜按捺不住问道。
宋珏颔首,“成淮兄的要求并不过分,世间香料何其多,我们只需给他无足轻重的一种便可。”
闻言宋瑜便不再说话,放在膝头的手掌不禁攥起,隐隐腾升股不大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宋珏下一句便是:“我方才细细想过,旁人研究香料不如你透彻,都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固守成规,且与宋家脱不了干系。你懂得多,平常在家闲来无事,倒可以为成淮兄指教一番。”
宋瑜这下无论如何坐不住了,“我不。”
说罢察觉自己失态,对上宋珏疑惑目光解释道:“我有婚约在身,他又尚未成家,孤男寡女待做一处难保不让人说闲话。此事唯恐不妥,请大兄另寻他人。”
她的话有道理,宋珏沉默,想起院内霍川曾对他说的话,俄而又道:“我会给你指派仆从丫鬟,只要你行为规矩,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回头我与阿耶提一句,你不必操心,只当在香坊教人一样。”
话止于此,她再有三头六臂也推脱不得,简直连想哭的心情都有了。
*
车辇一路回到宋府门口,薄罗澹衫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姑娘回来忙上前摆设脚凳,牵引着她走下车。
姑娘看着与平常大不相同,怏怏不乐,无精打采。澹衫关怀的话到了嘴边,见她已经从眼前走过,便咽下去随在身后,朝薄罗打了个眼色,示意她仔细伺候。
宋瑜一回屋便躺倒在弥勒榻上,任凭谁说话都只闷闷地回个“嗯”或“哦”,有时烦了索性一翻身谁也不理。这可把澹衫急坏了,不是说好出去散散心的,怎么散成了这副模样?
前院有人把薄罗叫去,她一个人在屋里无可奈何,眼看交戌时了,仍是不见她丝毫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