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看见她憔悴不堪的模样,也觉得瘆人,讷讷应了两声,从此再不提请大夫的事。但不知怎的,“大少爷不但是讨债鬼,还是个傻子”的流言竟开始在府里流传,让本就举步维艰的正院越发如履薄冰。
忽一日,奶娘等人全被召到正院,被太太赏了二十大板发卖出去,有姝的小院便来了一位膀大腰圆、容貌凶悍的老婆子,人称宋妈妈。宋妈妈来的当日便听见大少爷响彻半边天的哭声,连忙奔进屋里查看。随她一块儿来的小丫头只有七八岁,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踉踉跄跄地跟着,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包裹长了腿。
“大少爷别哭,老奴来了。”宋妈妈小心翼翼的把有姝抱起来。
有姝这会儿已经六七个月大,能翻身,能坐起,还能爬动,小胳膊、小腿儿也很有劲儿。他一被人抱起来就熟门熟路的去摸索衣襟,小嘴儿一嘬一嘬,做出吸奶的动作。由于这回冥想的时间太长,一不小心错过了两顿奶,他颇有些饿得慌,脸上不由露出焦急迫切的表情。
宋妈妈看着他微蹙的小眉头和噙泪的黑眼珠,赞叹道,“谁说我们大少爷是个傻子,”她将小婴儿放低,让身边的小丫头也看一看,接着道,“瞅瞅这小模样,多招人,怎么可能是傻子。”
小丫头名唤白芍,捂嘴笑道,“我看着比二少爷长得齐整多了,像咱们太太。”
“那是,”宋妈妈似乎与太太关系匪浅,露出追忆的表情喟叹,“想当初咱们太太可是京城第一美人,才貌双绝,贤良淑德,百家来求。偏偏老爷被人蒙蔽,竟将她许配给了王象乾那伪君子。如今王象乾靠着侯府扶持坐上兵部尚书之位,便忘了当年的承诺,左一个舞女,右一个歌姬,不拘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屋里纳,还如此苛待咱们小姐的孩子……”
宋妈妈一时间悲从中来,将有姝紧紧搂在怀里低泣。
忙着扒拉衣襟的有姝慢慢停下,将这番话略一过滤,得到几个非常有用的信息:一,这主仆二人是自己亲娘派来的,由于爱屋及乌,对自己颇有感情;二,自己亲爹名叫王象乾,官居兵部尚书;三、自己亲娘是侯府小姐,家世更在王家之上。
然而,便是这样强势的背景,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却那样软弱,丈夫说孩子是讨债鬼,她便信了,从此不闻不问。有姝眸色微微一暗,无法对这辈子的父母升起任何好感,于是抛开一切杂念,继续觅食。他扒了半天也没把宋妈妈的衣襟扒开,不由连连拍打,口中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强烈表达自己想吃奶的愿望。
宋妈妈这才破涕为笑,点了点他微红的鼻尖,嗔道,“老奴未曾养育儿女,可没奶水给你喝,更请不起奶娘。二两银子的月钱,够咱们花用大半年了。”
有姝一听顿时急了,嗷地叫唤了一声,微红的鼻尖变成通红,显是非常生气。
宋妈妈越发笑不可仰,将他抱到屋外,指着拴在桂花树下的一头母羊,说道,“瞅瞅,那就是你的新奶娘,买来只花了几百个铜板,以后日日有奶喝,还不用给月钱。四十两银子可不经用啊!”说到这里,她喟然长叹。
白芍非常乖觉,已跑到树下挤羊奶,脆生生道,“这羊奶便宜是便宜,就是膻得很,不知道大少爷喝不喝的惯。”
“无事,待会儿煮羊奶的时候放一点茉莉花,再放一点陈茶叶,可以把膻味儿去掉。”宋妈妈指了指墙角盛开的一大丛茉莉。
“好叻。”白芍笑着点头,很快就挤了一碗奶,拿到厨房煮沸。
闻见越来越浓的奶香味,焦虑中的有姝这才平静下来。他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害怕,唯独忍受不了饥饿。那种从胃里一直痒到大脑,然后理智全失的感觉,现如今还深深镌刻在潜意识中,每每忆起来就让他战栗不止。有时候,他甚至会想——难怪丧尸要不停的吃人,它们一定是饿到极点了。
宋妈妈把小婴儿放进摇篮里,在他身后垫了一个迎枕,见他揉着小肚子,不由笑了,“别急,很快就有奶喝了。”
恰在此时,一股森寒冷风刮进屋,附着在宋妈妈身上。
“大夏天的,屋里怎会如此阴冷。”她自言自语,忽然想起什么,从包裹里掏出几面阴阳镜。
白芍端着热腾腾的羊奶进屋,看见阴阳镜,忙道,“妈妈你来喂大少爷,我去挂镜子。”
“这可是小姐从玄明法师那里求来的定魂镜,可暂时守住大少爷的魂魄,必须按照五行八卦之位来挂,你放着,等会儿我自己来。”宋妈妈找出一张纸,上面写着挂镜子的各种忌讳。
有姝明显感觉到,在镜子拿出来的一瞬间,那股冷风,确切的说是那只讨债鬼,以最快的速度逃了出去。看来它害怕这几面镜子。
寒意尽去,宋妈妈安心了,给小婴儿戴上围兜,一勺一勺地喂食,边喂边语重心长地道,“大少爷,你可不要怪小姐,她不是不想来看你,她心里也苦啊!侯府如今满门获罪,为了救出老爷和夫人,小姐还得求着王象乾。咱们一家人的性命,如今全捏在他手里呢!她不来看你,也不提起你,王象乾便能忘了你的存在,你也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有姝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口一口喝奶,看似什么都不懂,实则正竖起耳朵搜集信息。原来这辈子的母亲不是不想救他,而是没有能力救。她把自己远远丢开,其实是变相的保护自己。这样想着,有姝清冷的眼眸微微一暖。
小丫头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摇篮边,时不时帮大少爷擦嘴角。她似乎很不忿,低声抱怨,“王妈妈,老爷果真只给咱们四十两银子抚养少爷?不过一个梦罢了,他竟深信不疑,连自己亲生骨肉也不要了。”
“哼,坏事做多了总会遇见鬼!当年王象乾落魄时多少人接济过他,待发达了,你看他理会过谁?似他那样趋炎附势的小人,欠下的阴债数不胜数,白日算计人,晚上便睡不安稳,被梦魇着了也是有的。可恨他竟以此为借口来磋磨咱们小姐和大少爷。这里面,肯定也少不了林氏那贱人的撺掇!”宋妈妈恨得咬牙切齿,喂食的动作便有些慢了。
有姝拍拍她手背,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只得自己凑过去,把勺子含住。

第4章 四十千

“大少爷好生聪明,这么小便能自己吃东西了!白芍你方才看见了吗?”宋妈妈立刻从怨恨中醒来,朗声大笑。
“看见了,看见了!”白芍喜不自胜,忙给大少爷擦拭嘴角的奶汁,赞道,“二少爷如今也有六个月大,不能翻身,不能坐起,不能爬动,时时刻刻要奶娘抱在怀里,不得撒手,否则便哇哇大哭,好几次哭得背过气去。那模样才像个傻子呢!”
“女要富养,儿要穷养。咱们侯府的少爷,生下来只能配一个奶娘,长到两岁须得断奶,三岁须得自立,洗漱穿衣从不经手他人,五岁进学,六岁习武,门风堂堂正正,出了多少国之栋梁……”许是想起侯府现在的落魄,宋妈妈说不下去了,转而冷笑道,“你看那贱婢养的贱种,身边光奶妈子就有四个,仆妇丫鬟数十个,冷不得、饿不得、连自己抬胳膊腿儿也嫌累,便是日后长大了,也是个废人!”
小丫头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从包裹里取出三个银锭子并几百个铜钱,低声道,“妈妈,这些钱是咱们蓬蒿院所有的花用,哪天要是用完了,老爷真会把大少爷撵出去?”
“王象乾什么事干不出来?撵出去,怕没有那样简单。”宋妈妈一面喂奶,一面皱起眉头,周身气息十分阴郁。
“我听柱子哥说,说,”小丫头欲言又止。
“说什么?”宋妈妈竖起眉毛。
“他说偶有一次,听见虚云观主对老爷说大少爷既是前来讨债的,这四十两银子一旦用完,自会脱离肉身重新投胎,叫老爷做好黑发人送白发人的准备。老爷还假惺惺的哭了一场。”
“虚云观主,王象乾,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一个装神弄鬼,一个兴妖作孽,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宋妈妈食指抵唇,警告道,“这话日后不可再说,咱们大少爷定会活得长长久久。虽说,虽说小姐也做了同样的梦,但只要这定魂镜在,又仔细着花用,少爷暂时不会有事。时间还长,少爷究竟是什么命数,咱们可以慢慢看,慢慢想办法。无论他是什么来历,既托生在咱们小姐肚子里,就是咱们的主子。”
“白芍明白,白芍会好好照顾大少爷。这四十两银子我们仔细点用,可以用很久,我家一年也花不了五两银子呢。”
“嗯,好孩子,快把钱收进匣子里,落上锁,这可是咱们的全部财产了。”宋妈妈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
有姝打了个饱嗝,心道自己亲娘怕是也对那个梦颇为在意,否则不会从出生到现在,连面儿都不敢露。母亲自身难保,父亲无情无义、宠妾灭妻,身边还有一只厉鬼徘徊不去,想要顺利长大真是个颇为艰难的任务。好在两人带来了几面阴阳镜,可暂时遏制厉鬼,对自己还有几分忠心,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思及此处,有姝两眼发直,又陷入冥想当中,把虚云观主断言自己会早夭那番话完全忽略了。
挂上定魂镜之后,阴风许久没再光顾蓬蒿院,反倒是别处院落的人,纷纷出现身体发寒、头晕脑胀、精神不济等症状。起初没人管,忽有一天,连林姨娘都染上了这毛病,王象乾才重视起来,请了虚云观主查探。
“乃是西面邪崇作祟。”虚云观主指了指蓬蒿院的方向。
王象乾脸色发黑,急忙追问,“可有破解之法?”
“先把邪崇逐出,贫道再做一场法事,便可无碍。”虚云观主甩甩拂尘,一派高人形象。
王象乾连声答应,让管事包了一百两银子递与道童,然后命人把蓬蒿院的讨债鬼远远送到老家去,去了也不让进祖宅,而是随意发配到乡下的庄子里。王象乾的正妻宋氏听说消息后晕倒过去,醒来哭哭啼啼要儿子,却听丫鬟仆妇说,大少爷早就离开了。
一辆破旧的马车上,刚满一岁的有姝正捏着一块核桃酥,慢慢磨新长出来的门牙。宋妈妈抱着他,面色十分难看。白芍捧着钱匣,眼眶微微发红,可见之前曾哭过一场。
“怎么能这么狠心?真是个畜牲!”宋妈妈喃喃自语。
“何止,应是畜生不如!”白芍追加一句,紧接着焦虑道,“妈妈,咱们日后可该怎么办?”
“新城是王象乾老家,如今王家人靠着他纷纷发迹,在新城乃地方一霸,咱们势单力薄,此去算是入了虎狼窝。林氏心狠手辣,她要是向庄子里的人嘱咐一句二句,大少爷就危险了。待我想想,待我想想。”宋妈妈六神无主。
“不如我们带着大少爷逃吧!”白芍捂紧钱匣,低声提议。
宋妈妈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行,咱们逃!好在来蓬蒿院之前,小姐已经消了咱们的奴籍,只要躲过王家的抓捕,日后也就清净了。咱们先把大少爷安安稳稳的养大,日后等他出息了再回去与小姐相认。”
有姝表情木讷的磨牙,心里却在暗暗衡量利弊。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逃走比前往新城更有几率活下来。去了新城,他就是案板上的肉,那所谓的林姨娘想怎么宰割自己都行,还能拿自己辖制母亲。若自己离开,对母亲而言反倒是种解脱。
那便走吧!思及此,他咿咿呀呀的喊了两声,还用小拳头捶了捶身边的软枕。
宋妈妈见状笑开了,叹道,“瞅瞅,大少爷也同意了。那咱们好好合计合计。”话落命白芍附耳过来,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阵。
二人计定,路过某个小镇时让车夫停下,好生歇息一晚。所幸王家并不在乎大少爷的死活,只派了一名管事和一名车夫跟随,宋妈妈花了几百个大钱置办了一桌好酒好菜,请二人享用,席间频频劝酒,好话连篇,将二人灌得酩酊大醉,然后拿上行李,与白芍连夜离开。
宋妈妈从小在乡野长大,赶车这种活计压根难不倒她,一夜功夫已到了千里之外。当管事与车夫醒来时,身上的钱财已被搜刮一空,人和车全都不见了,想要给主家送信,又担心把实情说出去会被打死,干脆也逃之夭夭。
王家许久未曾收到几人平安到达新城的消息,只得派人去寻。找到几人曾经住宿的客栈,才知道他们分头逃了。王象乾本就不喜欢这个儿子,自然不会担心他的死活,装模作样的找了几天便作罢。林姨娘更是乐见其成,吹了好几夜枕头风,让王象乾直接把嫡子从族谱上抹除,对外便说暴病而亡。
王家唯一伤心欲绝的人便是宋氏,然而夜深人静时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宋妈妈的苦心,知道儿子留在王家早晚也是一死,不如离去。从此以后,她闭门谢客,吃斋念佛,希望能为儿子积一些功德,好叫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宋妈妈没往远处躲,而是来到大明皇朝的龙兴之地梁州。梁州离上京只有三天路程,占地面积不大,却十分繁华,大明皇朝的顶级世家大多发迹于梁州,并在此处建有祖宅,派人精心照护。故而梁州的防卫非常严密,街上整日有官兵巡逻,料想王家没有那个胆子,更没有那个脸面,派家丁在城里大肆找人。
宋妈妈猜测的没错,王家果真没敢让人去权贵云集,格局复杂的梁州寻找,反而宣布了嫡子暴病身亡的消息。几人于是安安心心的在梁州住下。
宋妈妈不敢轻易动用小姐留下的银两,把自己和白芍的值钱首饰拿去当了,在城郊一处名为玉水村的地方租了座农家小院居住,靠做绣活维持生计。
不知不觉,有姝便长到了五岁。由于宋妈妈存了把大少爷培养成才,日后回去与小姐相认,好叫小姐扬眉吐气的心思,那四十两银子根本不敢动用。虽说在乡下生活花不了几个钱,但等大少爷长到六七岁,可以进学了,光束脩一年便要五六两银子,更别提日后科举考试的种种费用。若仅是培养一名童生或秀才,四十两银子足矣,但要培养出一名状元,花费至少在白两银子以上。
宋妈妈再能干,一年顶多也就赚个一二两银子,所以还得节衣缩食、开源节流。故此,家里的日子过得很是紧巴,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五谷杂粮,只有年末才能尝到一点点荤腥。好在有姝是从末世穿过来的,对于现在的生活非但不觉得苦,反而十分满意。对他来说,能吃饱饭就是最大的幸福,别的都可以不用计较。
然而,世上总有那么几件事不尽如人意,现在的日子的确比待在王家好过很多,但那只讨债鬼却也跟了过来。宋妈妈离开时不忘拿走几面阴阳镜,一一悬挂在租住的小院内。起初两年的确管用,但那讨债鬼吸多了阳气,竟慢慢凝出实体,再也不害怕镜子的反光,时不时便去加害有姝。

第5章 四十千

超脑异能者与灵异体质有相类之处,若将精神力集中于双眼,便能看见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东西。一般的灵魂体能量比较弱小,显不出原形,但厉鬼属于超能量体,只要有姝仔细分辨,还是能看见讨债鬼的形貌。对方现在还不够强大,所谓的实体也不过是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看上去干干瘦瘦,十分猥琐。他似乎还不肯放弃这具身体,时常绕着有姝上下翻飞,口里大喊,“把肉身还给我!这副皮囊原该是我的!”说着说着便伸出手推搡。
有姝感觉皮肤阴冷的厉害,却拿他毫无办法,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讨债鬼身上的雾气一天比一天浓郁,五官也一日比一日清晰,与此相对的是,玉水村里的某些人开始出现头晕眼花、精神不济、身体暴瘦等症状。
有姝心知他们同样被讨债鬼缠上了,因为没有精神力护体,才会被吸走阳气,若继续下去,也不知会不会死掉。有姝救不了他们,事实上,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厉鬼在成长,他的精神力却止步不前,再如何冥想,也无法快速得到提升,也许再过几年,这只厉鬼就会要了他的命。
于是他把宋妈妈给自己做的麦芽糖分发给村里的孩子,让他们把附近有鬼的事传出去。他做得很有技巧,大人们问起来,竟不知传言因何而起。村里到底有没有鬼,旁的人不清楚,但被鬼缠身的几个倒霉蛋却都悚然一惊,继而恍然大悟。
没过多久,几户人家便共同出资请来一位“道行高深”的法师,拿着罗盘从村头走到村尾,这里指指,那里点点,闹得沸沸扬扬。当他们路过自己家时,有姝正捏着一块麦芽糖,舔得专心致志。他看见那只鬼跟随在法师身后,长长的舌头插入法师天灵盖,似乎在吸吮什么。
有姝期待的心情瞬间落空。这名法师显然是个骗子,连鬼怪近身都毫无察觉,又如何捉鬼?然而他表面上却装得煞有介事,拿着一柄桃木剑舞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含着酒水向烛台喷了一口,燃起巨大的火焰,引来村民的连声叫好。
有姝站在人群最外围,舔完麦芽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蜜饯,含在嘴里慢慢吸那甘甜的汁水,一边吸一边摇头走远。当天晚上,有人在村东头的菜地里发现了法师的尸体,衣服上沾满酒气,似乎是喝醉了失足摔死。
宋妈妈和白芍凑在一起小声嘀咕,都说法师死得邪门。有姝从冥想中抽离,小眉头皱得很紧,表情十分凝重。那讨债鬼之前虽然有怨气,却并不浓重,如今沾上人命,怨气会不会产生变异?要知道厉鬼和丧尸一样,也是分级别的,手里有没有人命是判断他们危险程度的重要标准。
有姝知道,这只鬼变得越来越危险了,自己必须尽快找到自救的办法。他从未想过与对方沟通,与一只厉鬼讲道理就像祈求丧尸别吃人一样,根本是痴心妄想。他不懂得阴阳道术,不懂得捉鬼之法,学又没处学,只得拿起宋妈妈的佛经,整日里默默吟诵。然而他本是个无神论者,对佛祖没有虔诚之心,所念的经文也就成了凡语,对厉鬼不起作用。
如此熬过了两月,村里陆续死了三个人,一时间人心惶惶,流言甚嚣尘上。有姝此时已经不敢出门,盖因那厉鬼已经完全修成了人形,不再是一团飘忽的雾气。他常常趁有姝不备,将他往池塘里推,或把放置在高处的重物砸在他头上。所幸有姝来自于末世,求生技能满点,掉进池塘后自己游了回去,重物落下时也险险避开,只不过回去大病一场,接连十几天高烧不退。
宋妈妈吓坏了,不惜花费重金从梁州城请来一位名医为少爷诊治,还买了一根小山参进补,把家底儿都掏干净才算把人救回来。
有姝病愈后瘦了很多,两颊凹陷、皮肤蜡黄,全没了往日的灵动神采,看上去像只皮猴子。他比以前更加安静,整日里捧着佛经翻看,不说话,也没有表情,把宋妈妈和白芍急坏了。
这天是释迦如来诞辰,开元寺将举行盛大的无遮会,宋妈妈和白芍攒了一些香油钱,打算为少爷祈福。三人乘坐牛车来到寺庙,此处人山人海,阳气极旺。厉鬼靠吸食阳气为生,但那只是针对个别人,若数万人的阳气汇聚在一起,便会对他们造成极大的伤害。
厉鬼一看见升腾在空中的火红色阳气,顿时吓得躲了起来。有姝感觉紧贴在自己后背的寒意瞬间消失,强忍住了回头去看的欲望。他拽着宋妈妈衣角,跟随她往前殿挤。宋妈妈早已做好拜遍寺内上百尊佛像,为少爷祈福的准备,担心累着他,便让白芍带他出去玩。
白芍拉着有姝出了大殿,看见旁边有个抽签算命的摊位,一时间心痒难耐,便掏出一个铜板给少爷买了一串糖葫芦,让他站在一边等,后又买了一个福袋,跑到外院的菩提树下去挂。
有姝站在殿外的空地上,面无表情的舔着糖葫芦,忽然感觉后背刺痛了一下,转头去看,却见一群玉水村的小孩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捏着雪球朝自己砸,一边砸一边嘻嘻哈哈地道,“傻子,过来啊,来追我们。”
有姝上辈子好歹活到十五岁,而且性格极为安静,怎么可能与一群小屁孩玩在一起?他转回头,继续面无表情的舔糖葫芦。一群小孩不肯罢休,故意把雪团捏得像石头一样硬,朝他一下一下砸过去。有姝躲不开密集如雨点的雪球,只得绕来绕去的奔跑,同时扫视周围,看看有没有躲避的地方。
四周都是平地,并无遮蔽物,有姝想往殿内跑,却见几个小孩已站在门口,堵住去路,脸上满带恶意的微笑。南面是高墙,更无退路,只有一只大竹筐放在角落,也不知是谁留下的。有姝无法,只得跑过去,将大竹筐翻转过来,扣住自己。雨点般的雪球砸在竹筐上,发出啪啪啪的响声,还有细碎的雪珠由缝隙钻进来,溅落在脸上,冻得他直打哆嗦。
一群小孩见有姝只是躲避,并不反抗,越发体会到恃强凌弱的快感,砸完雪球竟抄起木棍,打算掀开竹筐把有姝痛打一顿。有姝蹲坐在竹筐里,面无表情的舔着糖葫芦,经历过末世的人深深懂得一个道理,哪怕情况再危急,逃命的时候也不能丢掉食物。所以有姝绕着空地一顿乱跑,手里的糖葫芦竟还捏得牢牢的。
大雄宝殿的屋檐下,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眯着眼睛注视这场闹剧。他长身而立,衣带当风,尚且稚嫩的五官已隐隐展露出绝世之姿,通身贵气更是令人不敢逼视。两名体格健壮的随从护在左右,神情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