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之下并不觉得,可如果你注意的话…”长时间的停顿过后,寻云终是开口:“她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逐雨愣了片刻,有些犹豫的开口:“你是说…”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惟余沉默。
她们既不言语,另外两个小婢女自然是更不敢出声的。
门外只听得到风吹树叶的声音。
我紧了紧握着疏影的手,对一脸不忿的她安抚的笑了笑,然后又待了好一会,确信不会有人察觉到异样,方对她笑道:“好了,开门去吧,就说我们刚醒来,需要热水。”
疏影脸上仍有不忿,却仍是照我说的话去做了,门外的人纵然察觉到她的神情有异,也只会当她对昨夜的事耿耿于怀,不会有人计较,更不会有人怀疑。
第五回
我端坐在王府正厅主座,暗红牡丹绫纱锦,称明黄襦裙,腰际系上白玉飞燕佩,鬓间九凤金步摇。
这样喜庆华贵的装扮,原非我所喜,然而在这样的场合,却是再合适不过的。
总管秦安是一个面容慈善的老者,却有着一双洞悉世事的眼,此刻,他正带了府中众人一一与我见礼。
我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个唤做寻云的婢女,眉目沉静,虽不是让人一眼便能记住的美丽,却是舒婉得体,而逐雨人如其声,娇俏动人。
果不出我所料,这二人皆是南承曜的贴身丫鬟,自小服侍,情分自是不浅,地位也绝非一般人能比。
“王妃,按例,今日原该入宫面圣,奉茶请安的。可如今皇上龙体违和,宫中降下旨意,一切礼节后延。三殿下现下也正在宫中晨昏侍奉,脱身不得,传话回来让王妃宽心,又命老奴带王妃四处走走,也好早日熟悉王府。”
漫长的见礼结束后,秦安躬身上前向我平和开口。
我微笑点头:“有劳秦总管。”
与他一道步出主厅,漫步在王府如画的风景中,雕阑玉砌,水榭歌台,入眼处处,莫不精雕细琢,美仑美奂,让人疑似仙境。
我淡淡一笑,这样的手笔,纵比皇宫亦不会逊色。
忽然就想起了待宇闺中时听到的坊间传闻,南承曜性喜精巧,所用所出,每一件,莫不要这天下间最好的,丝毫不忌惮世人眼光。
这也往往成了他的政敌攻击他的武器。
潋曾不屑的说过,越是无能的人,越会寻这些细枝末节,还自以为是利器。
更何况,他们所攻击的,还是当今备受圣宠的三皇子。
面对这些纷纷扰扰,南承曜只一迳笑得云淡风轻,依旧故我。仿佛他在意的,不过是丝竹佳酿,霓裳羽衣而已。
只不过,这位三殿下,也绝非无才之人。朝堂之上,但凡圣命所指,再棘手的难题,他也总能办得妥帖,带一脸散淡笑意,让人挑不出半分不是。
“王妃,前方是“枫林晚”,平日殿下常独处于此,并不喜旁人打搅。”
秦安平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顺着他的话语看去,密密的一片枫林,便赫然在目。
相较于府中种种精雅繁华,这片枫林却是极为清幽宁静,颇有遗世独立的意味。
我细细品位秦安方才的话语,带着敬意,也有淡淡告诫。
我身为王妃,主仆有别,他自然不能也不会直接开口让我不得入内,可按他话中的意思,这片枫林,只怕府中没有几个人能随意出入。
我对秦安温婉一笑:“多谢秦总管提点,我与疏影定会多加注意。”
他没有多说什么,眉目间依然一片平和,引了我往下一处走去。
这样一路走来,方才知道外人口中赞叹不已的三王府,确实担当得起恢弘精巧之名,大半天的时间,不过才走了几个主要院落。
秦安停步看我:“走了这大半日,王妃也该乏了。府中甚大,也不急于一时走完。不如老奴先送王妃回归墨阁休息。”
归墨阁,府中最为精巧华贵的院落,也是我今后生活的地方,与南承曜所住倾天居并不相邻,但也非遥遥相对。
见我点头,秦安便亲自引了我回去。而归墨阁内,寻云已早早等候其中,我方进到小花厅坐下,便有丫鬟捧上水盆毛巾让我净手,寻云亲自奉上一杯碧螺春,温度恰好。而小几上,各式鲜果、精巧茶点更是早早摆好了的。
待我饮过茶,又歇了一阵,寻云便上前行礼如仪:“从前府中主母空缺,殿下便吩咐奴婢暂为打理王府帐目。如今既然王妃位定,府中大小事务自当是交由王妃定夺。还请王妃随寻云移驾库房,容寻云将过往帐目一一秉明。”
我微微一笑:“方才我随秦总管一路走来,王府种种,井然有序,这都是姑娘和秦总管的功劳。现如今,不过是多了我一人进府,维持现状便好,没有必要改变什么。”
寻云微怔之后低头应道:“奴婢不敢。”
我依旧微笑:“从前殿下吩咐姑娘打理府中事务,必是能信得过姑娘,现如今,我也一样。再说了,我初入王府,一切还不熟悉,贸然插手反倒不好,所以,有劳姑娘了。”
寻云半晌不语,过了许久,方轻声恭谨答道:“既然王妃吩咐,奴婢必当尽心而为,直到王妃接掌。所出种种,寻云必每日向王妃禀告,绝无半分隐瞒。”
没多久,她便告辞了,只吩咐院内婢女细心照拂,又同疏影客气了几句方才离开。
疏影心中不忿,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寻云或许以为她还在为昨夜喜房之事不高兴,也不计较。
待到房中只剩下我与疏影,我看着疏影轻笑:“想说什么便说,你不是藏得住话的人。”
“小姐,你何苦这样委屈自己?”她忍了半晌,还是开口:“慕容丞相的千金,这份尊荣,饶是在王府中,也足以让你随性而为。”
我淡淡一笑:“疏影,慕容家族权倾天下,这自然是莫大的荣耀,却也埋下了不容忽视的祸根。自古以来,为人臣者的最大险境,莫过于功高盖主,威震朝野。主子必不能容一国二君,一山二虎,终有一日会罗织罪名,将臣党斩尽杀绝。”
疏影一楞:“可皇上向来对慕容家优待有加,这次婚典不就是最好的印证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此番赐婚天家固然是天大荣耀,可既有这样的珠玉在前,待下一次慕容家再立功勋的时候,又有何可恩赏?若是真到了圣上赏无可赏的那天,整个慕容家,便只剩下赐死一途。”
疏影面色略微发白:“小姐,你不要吓我,你是说皇上会…”
“现在还没到那一步。”我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只不过,从这次赐婚中已可窥见端倪。”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而我把视线移向窗外,轻缓开口:
“此次婚配天家,原是为了赏赐二叔年前出使齐越,平息战乱,缔结友好的大功。可是疏影,太子尚未娶亲,而如今三皇子的婚典竟然先于太子,此番违制,旁人只道是皇上偏宠三殿下所以如此,或许事实也是这样。可是,我却不得不防另一种可能,皇上已经开始防范慕容家,赐婚是情势所迫,不得不为,可他也并不愿意让慕容家的女儿婚配太子,而长了羽翼。”
“那为什么众多皇子中,偏偏是三殿下?”她问。
我微微一笑:“因为世人皆知三殿下圣眷最浓,此番违制,也便不会有人怀疑。”
疏影脸色微变:“他为了防备慕容家,就可以牺牲自己儿子的幸福,他不是最宠爱三殿下的么?”
我笑了笑,天心九重,谁又能真正猜透。冷落不见得是真的冷落,宠爱也未必是真的宠爱。
即便他的恩宠是真,然天家皇室,最不可依赖的便是君父恩宠,为了皇权,没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
“若是慕容家在朝中势单力薄,我必然费尽心思,去谋得圣宠,为家族助力。可如今父亲已经权倾朝野,那么,慕容家的女儿,是断不能再添恩宠平惹猜忌的。”我转眼看疏影,柔声开口:“我们何苦初来乍到便坏了王府延续多年的平衡。况且,疏影你记着,别人让你看的,永远都只会是她愿意让你看的,不是真相。”
她怔了半天,方再开口:“难怪老爷夫人总夸小姐慧质兰心,从今往后,小姐怎么说,疏影便怎么做。”
我忽然想起了潋在那个月夜问过我的一句话,何苦为了几乎可算是陌生人的家族陪上一生。
我在心底极淡的笑了下,纵然记忆全无,可有些东西,是深深烙印在血液深处的,虽死不能改。
我还记得初回相府的那些日子,母亲请了宫廷命妇,重新教我礼仪乐理一众事宜。
原想着我随苏先生闲云野鹤一样的生活,恣意惯了,再学这些繁琐礼仪,断是极为头痛的。
然而我所表现的种种,却是让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的。一个嬷嬷曾对母亲感慨,就连天家公主,也不可能比这做得更好。
其实,就连我自己亦是惊讶的。
那样熟悉的感觉,根本不用刻意为之,只需遵循身体最自然的反应,便能将一切做到无可挑剔。
所以,即便没有记忆,我也能知道,我属于这里。
过去三年,如同是做了一个长长的优美梦境,让我识得许多人与事,不再圄于一偶,能够更加清醒与淡定的面对世事。
可是,前尘种种,却也从未稍离。对人心的猜测谋划,不需人多言,我仿佛天生懂得。而那些繁琐礼节,更像是,在梦中,就做了一辈子那么长。
只需有人轻轻提点,梦醒了,我便回归,从前的生活。
第六回
三日后,便到了归宁期。
疏影默不做声的在身后为我挽上青丝,本该愉悦的面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我自然知道她的愁绪为何,却不愿她为我操心,于是笑着哄她:“你不是一直挂念暗香吗,回了相府便可以打听她的消息,怎么反倒一脸愁云惨淡的样子。”
疏影咬了咬下唇:“小姐这样回去,老爷和夫人不知道该多心疼。”
我方欲宽慰她,话未出口,便被轻轻的敲门声打断,寻云的声音响在门外:“吉时将至,不知王妃准备好了没有?”
我示意疏影开了门,然后随寻云一道向王府正门走去。
王府门外,八抬金丝鸾凤轿是早早侯着的了,只是原该在轿前引导的马驹,因为南承曜的缺席,自然也就没有备下。
秦安向我恭身行礼:“殿下吩咐,今日就由老奴护送王妃归宁。待到皇上龙体康泰,殿下必然亲自陪王妃至相府赔礼请安。”
我淡淡一笑:“秦总管言重了。百行孝为先,三殿下留在宫中侍奉皇上原是天经地义,父亲母亲不止能谅解,更会欣慰。”
我看见秦安微微抬头,不动声色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回复了一贯的平和。他吩咐轿夫开轿,然后亲自为我掀开了轿帘。
我任由疏影扶着缓步上轿,仪态端庄,微微带笑。
随着轿帘的放下,礼乐声起,轿子很快升了起来,却迟迟不见前行。
我隐约听见前方似是有响声,却辨不真切,只能低声询问跟在轿边的秦安发生了什么事。
秦安似是犹豫了一会,方才开口告诉我:“慕容少爷过来了。”
我一惊,也顾不得其他,掀开侧边轿帘,便见一人白衣胜雪,骑在马上对我遥遥微笑:“二姐,我来接你回家。”
我沉下声音:“你胡闹什么?”
他不在意的挑眉一笑:“我想你了呀,等不及回家再见。”
我看着笑得一脸无害的慕容潋,刚要开口,一旁的秦安已经稳步上前对着他行礼道:“慕容少爷的思亲之情确实令人动容,可是这于制不合,还请少爷先行回府,老奴随后就将王妃送到。”
潋剑眉一扬,冷声道:“大婚之夜丢下新婚妻子,成婚三日未曾露面,就连归宁也要妻子独自一人,难道这就是合制?”
“圣上龙体违和,殿下亦是不得已…”
“少跟我说不得已,”潋冷笑着打断了秦安:“当我不知道么,就连太子也早在两天前便回了自己府邸,皇上即便尚未完全康复,如今也绝无大碍,他南承曜放着新婚妻子不理,还待在宫中做什么?”
秦安面色不变,只是淡淡而礼数周全的开口:“圣命难违,还望王妃和慕容少爷见谅。”
他虽是对着潋行礼开口,言谈间,却连带提及了我,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微微一笑:“秦总管不必多说,慕容清明白。”
再转眼看潋,他唇角已经重新勾起了满不在意的弧度:“既然我姐姐都能见谅,我有什么好不见谅的。同样,既然南承曜执意做他的孝子,我又有什么理由放过做贤弟的机会。”
我心内苦笑,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脾气上来,怎么劝都是不会听的。依他桀骜的性子,即便是把整个三王府拆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正想着,他却渐渐敛了笑,自马背上看着秦安,一字一句冷冷开口:“不劳秦总管大驾,我姐姐,我自然会护送她回家。”
秦安一时没有说话,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依旧是眉目平和。
按例,归宁当日,原是该由夫婿骑马行于轿前一路引导的。于是潋轻夹马腹,缓缓策马至我的轿旁,笑了一笑:“走吧。”
我看着他,有些无奈:“这么大的人了,还胡闹,快回家去。”
他一挑眉,微侧过头来看我,唇边挂上近乎无赖的笑容,却偏又异常好看。
他笑着说:“是了,我正要回家。条条康庄路,谁规定我不可以走这条的?”
第七回
一路上,虽然彼此都未开口,我也没有再掀轿帘。可因为知道,他一直都骑马陪在我身边,心底温暖而安定。
到了相府,父亲母亲并一众家人早已等在门外,我方落轿,便有姨娘上前为我打开轿帘。而潋姿态潇洒的下马,大步上前,将手递给了轿中的我。
古来新嫁娘归宁,自行下轿是为不吉,这本该是由南承曜完成的动作。
我停了几秒,对上潋明亮柔和的眼,微微笑了下,还是将手轻搭上他刚毅的腕,缓步出轿。
我注意到父亲的眼锋淡淡扫过潋,什么也没说,率着众家人向我躬身行礼。
潋早已侧过身体避受这一礼,而我却在父亲弯腰的时候看见他发心的银丝,心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见礼完毕,父亲侧身让我先行,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潋一眼。我有些琢磨不透,他究竟是在怪罪潋的胡闹,还是默许了他的做法。
这样想着,不由得看向潋的方向,他正巧偏过头来,视线恰与我相对,立时明朗一笑。
秦安亲自指挥人将归宁礼抬进府中,他虽是默许了潋的一路护送,却也坚持跟了过来。
父亲淡淡看向这些比礼制丰厚许多的归宁礼,向秦安淡而有礼的开口道谢。
秦安自然礼数周全而客气的答话,又代南承曜解释了一番,然后便随府中婢女到西厅休息,留我与家人相聚。
我端着青釉瓷杯盈盈下拜,向父母奉茶。家礼行过,母亲已经按捺不住的起身,一把搂我在怀里,眼中点点泪光。
父亲面色亦是有深深动容,他静静看着我和母亲相拥,过了半晌,才开口:“清儿,我们先出去,你好好陪你母亲说说话,她很挂念你。”
父亲既这样说了,屋内一众姨娘兄弟便都告退,只留下疏影碧芷几个贴身丫鬟服侍。
父亲行至门边,回头深深看了我半晌,方亲手为我们合上了门。
母亲握了我的手,在贵妃椅上坐下,一直不肯放开。
她细细端详了我片刻,轻轻开口:“清儿,你瘦了。”
我笑起来:“这才三天没见,哪能呢。”
母亲看我半晌,长叹一声:“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母亲已略一沉吟,便将房内侍奉的丫鬟打发了下去。
我微微讶异,房中疏影碧芷等人,原本就是心腹,连我代嫁这样的事情都未曾避讳。
此刻的摒退,又是为了什么?
“清儿,你与滟儿不同,她自小未曾离开过家族的庇护,到底过于娇弱。而你虽然遭劫,却蒙苏先生所救所教,见识绝非一般闺阁女子所能及,看似柔然若水,心性却极为坚韧。”母亲依旧握我的手,轻轻开口,声音里藏了太多感慨,因而听来,反倒只如叙述旁人经历一般的平静。
“也因此,有些旧事,母亲想让你知道。若是滟儿,我无论如何不会透露一点口风,她承受不了,日后也不一定察觉得到。可是如今,嫁与三殿下的人是你,我却不得不说。以你的聪慧,迟早都会知道,迟,不如早。”
我抬眸平静的看着母亲,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而母亲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继续开口。
“你该知道,当今皇上,原是前朝护国将军,五年前拥兵直入上京,方改朝换代,有了如今的南朝盛世。”
我点了点头,即便已无记忆,可这样朝代更替的巨变是天下皆知的,五年前,正是父亲,跟随当今圣上挥军直上,自此开创了南朝的天下。待圣驾入主紫荆宫后,他又分秒未歇地追随南家三公子,如今的三殿下南承曜肃清前朝余孽,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方才有了今日位极人臣的荣耀。
“当年的战事,三殿下居功至伟,却也因此失去挚爱,前朝公主,宁羽倾。” 母亲看着我,略微停了停,眼里似是闪过一丝悯柔之色,却到底一字一句,接着开了口:“他那样爱她,却也最终,亲自逼死了她。”
第八回
我微微一惊,由于当今皇上毕竟是弑君夺位得的天下,虽然盛世繁荣,对前朝旧事却向来讳莫如深。
南承曜与前朝公主的这段过往,我从未听闻过,而母亲却在此刻提起,绝非事出无因。
我隐约能明白母亲的意思,于是隐去自己的讶异,只平静倾听。
母亲却好似丝毫没有在意我的所思所想一般,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声音依旧轻轻传来。
“据传,这位公主自降生便带有新月胎记,前朝皇上为此摒弃‘德’字这一历代公主的惯例封号,特赐名‘玉钩公主’。无限恩荣,极尽宠爱,原本是看不上三殿下为婿的,即便他是将门虎子,一表人才。可是,他们是那样的好…”
窗外有风吹过,树木枝叶一阵沙沙作响,母亲略微停顿,定了定神,重新开口,又回复了最初的淡然。
“后来,前朝皇上到底真心实意疼爱这位公主,终于肯顺着她的意指婚于三殿下。公主下嫁,按例,南家所有成员须得回上京谢恩,而他们恰恰利用了这样一个机会,暗地里调动兵马,瞒天过海,于大婚当日冲进了紫荆宫…”
“三殿下是否知情?”我静静的开口,打断了母亲的话。
“起兵时,当今皇上曾担心三殿下会因私废公,坏了大事,下了死令不得让他知情。”
我微微点头,心中却很清楚,虽有严令,可攸攸之口甚众。到底三殿下事先知情与否,除开他本人,没有人知道。
母亲淡淡一笑:“可是事实证明不过是皇上多虑了。那一夜,前朝皇上连同十余皇子公主无一幸免。唯一逃出紫荆宫的便只有前朝皇上拼死护着的宁羽倾。可这前朝最后的血脉最终也未能幸免于难,不过多活了三日,最后,一样命丧悬崖。而带兵剿灭余孽,逼前朝公主跳下深崖的,并非旁人,正是三殿下。”
我久久沉默,心底不是一丝触动也没有的,毕竟,从今往后,母亲口中的这个人,便要与我相伴一生。
母亲深深看了我一眼,才再开口,纵然自制极强,语气里也不免带上了几分怜惜愧疚:“或许也因为如此,三殿下才会性情大变,成日与丝竹美酒为乐。”
我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在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妹妹做出了逃婚的举动。
母亲一顿之后,随即有丝勉强的笑笑,转开了话题:“当然,三殿下虽然行事有些放纵,却绝非无才之人。若非如此,你父亲和我即便拼死,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我笑笑,依旧没有开口,而母亲见我沉默,停了半晌,忽而问道:“清儿,你觉得滟儿姿容如何?”
我淡淡一笑:“妹妹丽质天成,世人皆知。”
“那是因为世人不知道有宁羽倾。”母亲摇头轻叹:“宁羽倾贵为前朝公主,寻常人等自是无法窥见天姿,而我朝开创后,对前朝种种诸多避讳,到如今,天下人不知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微微一怔,听母亲的话语继续传来:
“可我曾经有过一次机会见到她。那还是前朝太后寿诞的时候,我随你父亲入宫赴宴,这位公主做惊鸿歌、照影舞,那当真是,天下无双。时人曾赋诗‘惊鸿一曲绝,照影舞动天下,广袖轻舒,惟留清影落人间’。你便可以想象她有多美。不是我妄自菲薄,你妹妹在她面前,不过中人之姿。而滟儿身上,那些被世人所赞誉的微末才情,与她相比,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母亲可是想要告诉我,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道理。好让我就此明白,不去奢望他的爱。”过了很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清淡,而微微带笑。
母亲目带疼惜,柔声开口:“你能看透固然很好,但我想要告诉你的是,虽然三殿下身边从来不乏软玉温香,但他不会爱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他既然能够眼睁睁看着倾心所爱的人,那样举世无双的女子跳崖身亡,又怎会分半份真心,给如今环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或许你也不见得会是例外,但至少,你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是我慕容家的掌上明珠,除开三殿下本人,你无须顾忌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能给你委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