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绵默默从地上爬起了身,转身进屋。那只鸟放肆的笑声紧随其后,“我还当渡过奈何海的是个什么人物,原来不过是这样子。”
“区区凡人,胆敢冒犯我。”
“若不是看在秦思的面上…”

一只鸟能聒噪成这样,委实不易。
阮绵用力关上了药庐的门,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手臂上的伤口撕裂了开来,铺天盖地的疼。她靠在门上重重地喘息着,眼里的火苗明明灭灭,终于被压了下去。不要气,不要气…不要和一只畜生一只妖怪一般见识…
话虽如此,眼眶还是湿了。她恶狠狠擦了一把痛出的眼泪,哪里知道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橙黄的眼睛。

妖怪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到了药庐里,他笑得眼睛都弯翘起来,“喂,稀里哗啦的凡人,你叫什么?”
阮绵暗暗咬牙,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呀,哭了?”
“眼泪?”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饶有兴致地看着指尖的晶莹,轻轻搓了搓,咧开嘴笑了,“真有意思。”


第3章 白翎

那双眼都快眯成一条线了。他的双手却在她脸上打了个圈而后挑起了她的下巴,扭着她靠近他的脸。
阮绵咬牙切齿忍着,直到那双手的劲儿越来越大,大到几乎要捏碎她的下巴。她卯足了劲儿抓住他的手,掰开它,犹豫了片刻后一口咬了上去!

顷刻间,万籁俱寂。这个世界静默得只剩下屋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很久之后,药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扑腾声,一只雪白的鸟从窗户一跃而出,如同一道白影般,只片刻就消失在无尽的天际。天尽头是万里白云,无尽的蔚蓝。
阮绵瘫软地坐在地上,揉了揉酸痛无比的下巴,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刚才,她用力一口咬在了那只鸟的手指,牙齿才刚刚使力,血腥味刚刚露出一丝丝的苗头。那只手在一瞬间被狠狠抽了回去!

她看到了那个恶劣的少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的眼睛已经瞪得跟铃铛似的,死死盯着那只手,纤白的手瑟瑟发抖,上面的嫣红渐渐晕染开来。一滴血从指尖滑落。
一滴,两滴,三滴。
阮绵屏息凝神看着他,悄悄观察着逃跑的路径。万一他狂性大发又要烧了她,她也好拼死一搏。结果,她见到那个恶劣的少年抬起头,露出了红红的眼睛,居然是一副泪眼汪汪的,小猫小狗一样的表情…
“喂…”她伸手,还没触碰到他就被狠狠甩开了。
“凡人!你、你等着!”
“…”

阮绵久久不能回神。原来,那只鸟…怕疼?

虽然是虚惊一场,阮绵也再也不想在药庐待下去,谁知道那只妖怪鸟啥时候会突然杀到报仇雪恨?人在江湖走,绝对要找个靠山的。而在这桃花郡上,她唯一的靠山只可能是秦思。她在门口等到午后也不见秦思身影,她收拾了自家小包,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再回山顶。

桃花郡上景色如画,整个世界好像是被割裂开来一样。山上芳草萋萋,山清水秀;山下却是岩石裸露,遍地的暗红颜色如血。就仿佛是沙漠上的绿洲,仙山和炼狱之别。
走走停停,又是大半个时辰,山顶已经近在眼前。结果,又一群陌生的白豆腐挡住了阮绵唯一的去路。阮绵不敢靠近,等确定了他们身上的衣服和那天见到的秦思带领的那群是一样,她才磨磨蹭蹭靠近了那唯一一条上山的道儿。结果,风度不佳,她跌跌撞撞冲到了那群人身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阮绵身上。
阮绵尴尬地干笑,“嘿嘿,我,我找秦思。”
白豆腐中一个抱拳道:“请问姑娘是哪位?”
“我是…”她想了想,尴尬道,“我是秦思的客人。”
“掌门的客人?”
阮绵用力点头,“请带我去见秦思掌门,他是我家老大。”

事实证明,除了那只死鸟,这瑶山上大部分人还是讲道理的。那几个白豆腐仔仔细细检查了她一圈后放了行,为了预防她迷路,还特地派了个几个女弟子陪同。
领头的女弟子叫凤色。瑶山的女弟子不似外头的扭捏碧玉,反而带着一股英姿。阮绵第一次见着那么飒爽的女子,傻乎乎瞧了半天,直到她走远了回过头,她才屁颠屁颠跟上去。只是,她没想到才拐到第一处弯,那个女子就变了脸:她的神情霎时冷淡了下来,转身朝阮绵投来冷冰冰的一眼。
这变脸速度,堪称一绝啊。阮绵瘪瘪嘴放慢了脚步,左顾右盼,拖拖拉拉故意拖慢了脚步。

片刻后,凤色回了头,她冷道:“还不走?你们这些外来的人,千辛万苦到桃花郡不就为了见掌门么?到了这儿,居然不想走了?”
“我们这些?”
凤色冷哼,“为财,为权,为地位,为长生。你们永远贪婪而不知足。你想要什么?”
阮绵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她知道,那是被人戳中要害的慌乱。虽然早就知道她不是第一个来到这桃花郡的,桃花郡的传说让很多人趋之若鹜。长生,权财,太多美好的传说让世人把这里当成了毕生欲望的归处。她…当然也不例外。想要什么呢?阮绵不禁问自己,历尽艰难万苦到了桃花郡,为的究竟是什么?已经支离破碎的东西,找到神仙真的可以圆满回来?

凤色步步逼近,“你为的是什么?”
阮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凤色的眼里已经快能冒出火来,这不轻不重正巧激起了她心底的小火苗。她咧嘴一笑,郑重其事道,“为色。”
凤色一愣,“什么?”
阮绵恶劣地笑,一字一句告诉她,“老、子、为、色。早就听闻你家有个水灵灵的秦思掌门,为色而来不行么?”

冷面的凤色久久没有动作。阮绵勉强掰回一局,四两拨千斤,胜。她得意得很,得意得心情飞扬想唱小调儿。只是她没能料到的事发生在几个时辰后,“水灵灵的秦思掌门”这称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瑶山。很多年后,当所有人都已经不再是现在这般模样,早就不能同日而语的秦思依旧没能摆脱水灵灵三字的噩梦。

水灵灵的秦思掌门这个称号风一样席卷。那一个黄昏,整个瑶山笼罩在一片流言蜚语中。传闻,这次渡过奈何海的人,居然是个采花贼。还是瞄着水灵灵的掌门的采花贼。
这一切,天知,地知,众人知,水灵灵的秦思不知。

*

水灵灵的秦思正在书房找药典。偌大的书房里,大大小小的药集数不胜数,可是要找到一个治那个人身上的伤的办法却似乎不大容易。
她的身上阴寒之气已经凝固到了一定的地步,显然是横渡奈何海的时候被海里的阴尸抓到过。可是,为什么她还能活着到桃花郡?往年来到桃花郡的没有一个不是武林高手或者江湖术士,他们斩杀了一路的鲛人和阴尸,浑身浴血地撑到桃花郡。而这个人身上没有血,却分明是带着阴尸的尸气的…

只有一种可能:因为某种原因,阴尸放过了她。
可是他不明白,阴尸凭的是什么。哪怕她还是个孩子,阴尸也根本不会在意这个。

阴尸的寒毒深入骨髓,要拔除实在是个简单的事情,但也并非毫无对策。如果取瑶山之颠的清泓泉水,倒也容易得很。只是,这也是万不得已的法子。
秦思正踌躇,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了。一个声音在外禀报,“掌门,阮绵姑娘求见。”

阮绵在门外等了很久,她没想到瑶山一派居然如此之大。不情不愿跟着凤色在山上兜兜转转了足足半个时辰,她才在一间屋子前停下了脚步,冲着屋子柔声禀报了一句,阮绵姑娘求见。
门被人轻轻打开了,一抹月牙色的衣摆在门口晃了晃。秦思见着她淡淡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凤色识趣地抱拳道别,临走前丢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给阮绵。
阮绵在秦思清泉一样的眼神里跌了进去,稀里糊涂进了屋。

一壶清茶,茶香袅袅。

阮绵捧着茶悄悄瘪嘴:秦思的身上带着娴雅的气息,与其说是仙气,不如说是书卷气。他不像是道士头子,倒像是哪个太傅家的公子哥儿。只是他比一般贵族子弟多了许多分闲适,他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笑都是安静至极的,仿佛天性比寻常人舒缓上许多一样。
比如现在,她手里的茶已经散尽了热气见了底,他依旧是眼波如清泉,不言一字,只笑芳华。

最终,耐不住性子的还是阮绵,她干笑,“秦、秦思掌门,我叫阮绵。”
秦思微微一笑,颔首。
她抓耳挠腮,“我从启洲大陆来,那儿比这里大很多,有很多很多国家,一个叫华邵的国家,可能你们桃花郡上的人没有去过那种小国家…那儿本来很美很美的,可是…后来,哥哥他…杀了父皇和娘亲…我想找神仙让父皇和娘亲活过来。”
秦思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轻道:“死而复生有违天理。”
阮绵的身子轻轻颤了颤,眼圈红了。良久她才道:“那就让哥哥死。”
“神仙皆是大善,只会渡化世人,又怎会答应你这杀人害命的祈求?”
阮绵一愣,继而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不管!我爬山涉水到这儿,绝不后退。神仙如果不给,那我就求他,缠他,直到他肯答应我为止!”

三年,她从那个浴血的宫里爬出来已经整整三年!世人都说桃花郡上有一个神仙,他法力无边,恩泽四海,只要凡人能够渡过奈何海,只要凡人能够走到他面前,他就会用他撼动天地的力量答应那个人任何请求!她已经记不清翻过多少重山,趟过多少条河,甚至记不清身上的筋骨被撕裂了多少次,她只是想见一面神仙而已啊…
“胡闹!”秦思皱了眉。
阮绵眼泪汪汪,咬着唇不吭声。

末了,秦思轻轻叹了一口气,拉起她的手掀开袖摆,从附近的架子上取了个木匣子。纤长的手指缓缓揭开她手上的绷带,从木匣子里挑了一些透明膏药,轻轻地抹到她的伤口上。
阮绵这才发现,昨天的烫伤真的已经好许多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一腔愤恨没地方发泄,最后只能乖乖当个提线的木偶。药上完了,她才尴尬道:“谢谢你啊。”
秦思泉水一样的眼光落在她红红的眼睛上,他轻道:“桃花郡上没有神仙。”

*

桃花郡上没有神仙。阮绵被这淡淡的一句话戳得心口疼得厉害,直到走出书房她都没有缓过神来。如果连桃花郡上都没有神仙,她还能去哪里找神仙呢?
她在瑶山住了下来。除了这儿,她已经没有第二个可以去的地方了。安家落户那一天,上门的第一个客人不是秦思也不是凤色,甚至不是人。书房一见的那个黄昏,她不死心地缠着秦思问,为什么岛上有妖怪鸟,却没有神仙?秦思笑着答,白翎,是精魅。

阮绵心情不佳,站在门口和那一只不速之客僵持。
那只不速之客顿时阴沉下了脸,“喂,凡人,你竟敢拦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阮绵努力挤出一个笑来,用力回忆了片刻终于从脑海深处挖出了他的名字,带着几分恶意曲解了,“知道啊,秦思的师叔,叫…百灵,百灵鸟?”
“你!你好大的胆!”
白翎瞬间炸毛。

阮绵依旧是怕他的,只不过这一重怕已经减了许多成。他白翎辈分再高,终究是个长老而已,长老敌得过掌门威望么?她彻彻底底想了个通透,这只死鸟压根只敢吓唬吓唬她吧!
“百灵啊,手还疼不疼?”一想到上一次那只气势汹汹的鸟居然眼睛红红地飞走了,阮绵就憋不住想笑。很显然地,白翎也被唤回了那一日的记忆,他原本泛红的脸这会儿泛起了青。
她嗤之以鼻,却也不敢真的怠慢了。她不与瑶山弟子住在一块儿,这周围的房子稀稀拉拉的不是很多。要是他突然发火又要绑着她下锅,她指不定就剩下跳崖一条路了。
白翎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眼神锐利无比。阮绵忍不住悄悄往屋子里缩了缩,强行装出来的满不在意的外壳没能坚持住,一不小心乱了心跳。他变成鸟的时候,眼睛明明是呆呆的,黄豆大小的眼睛,雪白的羽毛,怎么看怎么是一只呆鸟,怎么变成了人会这样…

烈日骄阳,烤得视野成了一片氤氲。许久,白翎才咬牙道:“现在开始,你滚下山去,我可以留下你性命。”
“为什么?”
白翎冷笑,“不为什么,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莫要以为秦思护着你,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我要取你一个凡人性命易如反掌。”

这只鸟眼里是满溢的厌恶。阮绵清楚地看到,但却不能理解。虽然她曾经按着他差点儿烤了吃,但是他早就报复回来了啊…
“我不走。”她咬牙,“等我做完要做的事情我会走,但不是现在。”
“真不走?”
“是,不走。”
白翎笑弯了眼,“你比较喜欢烧死在这房里?”
阮绵忍住了心头的恐惧,咬牙直视他的眼,“反正我两条腿跑的比不过你两只翅膀扑腾的,你要烧就烧,少废话!”

空旷的院子里,阮绵的声音响彻开来。白翎久久没有声响,他默默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那个晚上,阮绵一夜未眠,她睁着眼看着窗外的月亮,仔细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结果,白翎却没来。既没上门找麻烦,也没真的放火烧了院子,他就像是放过她了一样。
可是她还是不安,莫名的不安。这种不安焦躁无根无源,却深入骨髓。

第三日的清晨,一碰凉水把她从睡梦中拽了出来。她迷蒙睁眼,对上了白翎橙黄的眼。他说:“听说你要找神仙?”
阮绵穿上衣服,与他怒目而对。
白翎的笑带了一丝邪气,他挑起她的下巴,用力戳了戳,清声道:“秦思一定告诉你桃花郡没有神仙吧?我可以给你指条道儿去找桃花郡上的仙人,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白翎冷笑,一把推开了阮绵,“滚出桃花郡。”

他的眼里金光一片,居然宛若夕阳投射在湖面上,波澜金鳞,锦缎一样的鲜亮。


第4章 寻仙

白翎说:瑶山之上,住着一位守护桃花郡的神。他长眠于瑶山之巅以上的天宫已经不知多少年,三万年前他从天而降,在茫茫东海尽头洒下仙土,垒成了桃花郡。伺候的万年岁月,这位神却悄无声息…每隔一百年,瑶山都要选出一位神侍去往传说中的仙宫。
没有人见过那位神的真容,没有活人能够向人们描述天宫究竟是何等的富丽或是凄冷。站在瑶山之巅,人们能看到的只有皑皑的白雪包裹着那悬浮在天空中的城池,没有人知道,那儿究竟是仙境,还是死地。

白翎眼中晶莹,笑容顽劣。阮绵忍不住问他,“不是有神侍吗?”
白翎眯眼笑了,他说:“一百年一位的神侍,从来都是一去无回的。”

一去无回。

阮绵在心底悄悄掂量了一下这四个字的分量,腿脚就开始有些泛软。她在屋里坐了整整一夜,等到第二天黎明第一缕初阳照进窗户,她听见了敲门声。
站在门口的是秦思。他微皱着眉头,水润的眼里噙着一丝焦躁。
他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情绪,这让阮绵有些意外。她磨磨蹭蹭敞开了房门,在屋里搬了张凳子,冲着他讨好地笑。他救了她不止一次,可她却背着他起了小心思,理亏。

“秦、秦掌门…”
秦思柔声道:“住得还习惯么?”
“习惯。”
“那,为何收拾包裹?”

阮绵一愣,手足无措起来:包裹是黎明之前整理的,她本来就只是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碎银两,本来…就不打算在这儿长住的。哪怕没有那个天宫,她也会去其他地方找神仙。可是看秦思这副样子,她似乎莫名其妙地成了个逃兵?他实在太过明亮,在他面前,她像是水晶墙上的泥巴,想不局促都难。
秦思带了药,自然是来上药的。她乖乖把手伸过去了,看着秦掌门小心翼翼拆了绷带,一点一滴,温和至极地把那微微泛凉的药抹到她的手臂上。
那是个漫长的过程,却没有一丝一毫地焦躁。与秦思独处,如同泡在温泉里,说不出的惬意。可是这样的惬意,让她心慌。
父皇和娘亲还没有活过来,哥哥还没有死…她不该贪恋他的温存的,绝对不能。

“秦掌门…我可以自己上药的,以、以后你只要留下足够的药,我…”
秦思微笑起来,轻轻摇了摇头,“无妨。”
“太、麻烦了…”
“无妨的。”

伤口已经被他细细地包好了,他不知道在上面使了什么力道,本来冰冷的手臂渐渐暖和了起来。阮绵咧着嘴朝他感激地笑了笑,而后,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落到了…她的脑袋上,轻轻磨蹭起来?
他的动作轻柔,完全不带半点猥亵之意。阮绵却僵直了身子,这力道这神态,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父皇曾经送过她一只兔子。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让宫人每天早上收集了最新鲜的青菜叶喂给它吃,等喂完了,她也会满足地摸它的脑袋,一下,两下,那柔滑得不像样的触感至今仍然刻在她的手心…
可她不是兔子。阮绵尴尬地缩了缩,却对上秦思温和的笑容,僵直。
“乱了。”秦思轻声道,“普通人家的女孩好像打扮都挺复杂的。你这个,很简单。”
“…”

什么叫会错意,什么叫自作多情,阮绵此时此刻才清晰地知道。神啊,给她一棍子吧!秦大掌门其实只是对“隔壁世界来的凡人”这个物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吧!

阮绵义无反顾地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寻仙的路。

瑶山上有个祭天台,那只死鸟说,从祭天台跳下去就能看到天宫的所在。跳祭天台的人一般都是瑶山的历届神侍,她们有足够坚定的心去承受那一跳,去承受把身体祭祀给死神的勇气。最是干净透彻的灵魂才能在祭台上找来神风,祝她们登上天宫。
阮绵找到了祭天台,却两腿发软,不敢往下看。她连铁索桥都不敢踏上去,更别提从这山顶的祭天台上跳下去了!!
危楼高百尺她会腿软,崖顶高万丈她想死。

那一天,她战战兢兢地问那只死鸟:有、有没有跳下去后没有被神风送上天宫的神侍?
死鸟说,没有。
她顿时乐开了怀:那是不是可以确定我不会被摔死?
死鸟说,你可以去试一试啊。
忍无可忍,她拔了他一根毛,狠狠地。

祭天台上山风阵阵,透骨的寒。瑶山实在是太高了,而祭天台又是最高的地方,在这儿向外望去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穷尽千里目也望不断天际。少顷,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披洒在山顶万年不化的白雪上,所有的景致都成了一片橙红…
阮绵闭气凝神,忍住腿软一步步靠近,最后扑通一声瘫倒在祭台边。

夕阳如血,风过凛冽,阮绵一颗小心肝在风里飘来荡去,晃晃悠悠在哀嚎:
“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

在遥远的华邵国,还有含冤而死的亡灵在等待超度,她一路寻仙而来,那些帮过她,甚至为她付出了生命的人心愿尚未了结,难道她真的因为小小的恐高而瘫死在这祭天台上?
可是,这儿实在太高,高到她连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与毅力无关,与志向无关,这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战栗。
“阮绵?”一个诧异的声音。
阮绵颤颤巍巍回头,发现秦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他的眉头紧锁,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顿时,阮绵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秦思靠近一步,柔声道,“过来,那儿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我要找神仙!”她抱紧了怀里的小包裹,大声道,“秦掌门,是不是这里跳下去,就能到天宫去见到神仙?”
秦思脸色微微变,良久才低沉道:“没有神仙,天宫上住的不是神仙,是害桃花郡遍地血染的魔。瑶山子弟代代守在山上,只是为了镇他。”

阮绵紧紧捂着包裹,用力瞪着秦思。她跋山涉水来到桃花郡,想要听到的不是一句没有神仙!
秦思没有一丝言语,他沉静的眼映衬着夕阳的余晖,莲花一样的寂静。
阮绵从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清醒过,透心的凉意,比冬日里山涧阴暗的地方涌出的泉水还让人战栗的寒,一寸一寸地包裹…

如果没有神仙。
如果这世间根本就没有神仙存在…
那么,谁来渡她?谁来渡华邵?

阮绵闭上了眼,她只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冰冷的风像是刀子,一刀一刀划过她的皮肤,掀开她的头发和衣服。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出了第一声尖叫——
“阮绵!”
末了,是秦思慌张的声音。

她却已经不能回答,她不敢睁眼,不敢挣扎,她任由身体不断地下坠。等她鼓足了勇气睁开一条缝隙,陡然看见了不远处的一片暗红裸岩——那只该死的鸟骗人!从祭天台上跳下去,根本就是会摔死!
一时间,满腔的热血凝结成了绝望。她今年才十四,十载锦衣玉食,四载风餐露宿…这就走到尽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