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看了她一眼,笑道:“娘先烧火,你去把米洗了,把菜折了。”
陆朝阳如获大赦,连忙“诶”了一声,就去挖了分量的米出来。陆家午饭吃的是黄黄的黍米。早上吃玉米糊就窝窝,晚上也吃黍米,只不过会加一些小米。早饭基本上是林氏包了。除此之外,林氏还要和各房媳妇一起轮中饭和晚饭。今天是轮到她做中饭。
陆家老两口,活着的儿子有三个。其中大爷和七爷已经成了亲,大爷媳妇何氏养了大郎和三郎两个儿子,还有个长孙女陆兰英。七爷媳妇养了五郎和小孙女儿陆彩霞。
加上老闺女儿陆文秀,这一大家子共有十四口人。
这十四口人,说多不多,说少可也不少,大锅饭也不是这么好做的。
陆朝阳洗了米,林氏便接过去下了锅。陆朝阳又把大白菜,茄子和土豆洗了,再把腌菜泡在水里去味儿。见林氏还忙着烧火,便自作主张的把大青皮辣椒也剖开洗了。等林氏回过头来,她已经切好了一案板的菜。
这倒没什么,陆朝阳从前也是会帮着下厨房干活儿的,只不过赵氏嫌她做这轻省的活计,浪费了她那把力气,常常摊牌她去做其他活计。
林氏看了便道:“正好,娘再升一个灶,你在那儿看着火,也暖暖身子。”
陆朝阳“诶”了一声,听话的坐在了煮饭的那口大锅下看火。她也看不懂这火,只是时常拿烧火棍去通一通。这种天气,她们母女身上都穿着旧得已经结块的薄袄,在外面早就冻手冻脚了,在灶台边儿暖和暖和,真是说不出来的舒服。
一边烧火,陆朝阳一边不经意似的,道:“娘,今年天儿可冷,等下雪了咱可咋办哩?不如跟奶说说,让给买点棉花,做两件新袄子吧。”
林氏听得一愣,低头看向闺女儿。自己倒罢了,她一个小闺女儿,还穿得这样单薄。等看她好了,她奶一定又要支使她出去打柴的,到时候冻着可怎么办?
可是,要让赵氏点头答应给她们母女俩做新袄子,怕是比登天还难…
陆朝阳怎么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道:“娘,难道奶还能瞧着咱们冻死不成?”
林氏不说话,却低下头默默盘算了起来。自己身边儿,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三爷去从军了,闺女儿病了三次——还不都是吃不好,又总做累人的活计逼出来的!就看病,让她把自己的嫁妆已经当得差不多了。经过上一次,陆朝阳从山上掉下来,抱到她怀里,已经没气儿了。她就怕着陆朝阳再生病了。这大冷天的,她的身子本就没好利索,若是再冻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这买棉花扯布可不是便宜的,只能咬咬牙,先给闺女儿做一套新棉衣棉裤。自己身边倒还有几件值点小钱的首饰,平时怕拿出来陆家人又算计着,便都不敢戴,这都是她留着的后路,为了防万一的。现在拿出一件来,先当了…
一边这样想着,林氏利索地做好了几道菜,分出了两份。
过了一会儿,赵氏提着个篮子进来了。她看到坐在灶台边取暖的陆朝阳,顿时就阴沉着个脸。
把篮子把林氏跟前儿一塞,道:“这是五个鸡蛋,你给蒸了做蛋糊。”
五个,自然是陆家的四个孙子,和陆文秀的份。
林氏“诶”了一声,连忙接过来。
赵氏临走,还是免不了要发作一番,道:“做个饭还要两人凑着不成?这才刚入冬呢,外面的天儿就可见冻死谁了?这小闺女儿倒比我们老婆子还金贵呢,就知道猫在灶台边儿暖和着了!”
陆朝阳眼珠子一转,笑道:“奶,我们和您可不一样。您看看我身上这袄子,里头棉絮的年纪,可比我小不了多少,早就不暖和了。要是我和娘都和您似的,穿着新棉絮,可不就不冻手了哩。”
赵氏勃然变色,骂道:“你这丧门星,小小年纪就跟我这老婆子比?我们老陆家亏待你了?是不紧着你吃了,还是不紧着你穿了?若不是你爹把你从雪地里抱回来,你早就喂了狼了!如今可倒好,你爹自己不在了,捡了你这么一个东西来气我!你若是觉得老陆家养着你不对,你就走!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林氏吓了一跳,忙道:“娘,囡囡也是无心的,再说哪有孩子不怕冷的?您别往心里去!”
赵氏还想说什么,却听陆朝阳嘀咕道:“我又没说什么,奶你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
赵氏没想到她还敢顶嘴,顿时就指着林氏的脸子骂了起来,道:“你捡回来的好闺女儿啊!这么点年纪,就敢顶嘴了,你们这对娘俩儿,是不气死我这老婆子不罢休啊!我说怎么有你这样的破落闺女儿,成了亲连家里都不用说一声的!原来你就不是个好东西啊,上了门来就是要来气死我的!”
林氏顿时心里又难受了起来。这些年,尤其是陆三爷不在了以后,陆家人就喜欢拿这两件事来压她。一是她和三爷成亲的时候,没有经过陆氏老两口。再则,就是这么些年,她一直没有生养。
她自己也知道,如今三爷没了,她又没有生养,在陆家就是个吃闲饭的,因此无论赵氏怎么对她,她也无怨无悔。就不为自己考虑,为了陆朝阳,既然姓了陆,就想她在外头也清清白白的,到时候好许个人家。可是这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陆朝阳却是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她的个头已经比这干瘪瘪的老太婆要高了,只看她瞪圆了眼珠子,也没有高声大骂,只是冷冷地道:“奶,你那么生气做什么?你若不当我是孙女儿,养我那么多年做什么?这全村上上下下可都是知道我姓陆,你若说我不是你孙女儿,你去把里正找来,去把村长找来。就说你糟蹋了那么多年粮食,养了我这么一个赔钱货,要把我赶出去,我就走!”


NO.004:不死心
更新时间2012-11-5 19:04:39 字数:3062

赵氏讶然。陆家在外面的名声,一向是忠厚又仁爱的。不说别的,就说陆家有那么多的读书人,他们自己就把自己高看了一层,觉得自己和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是不一样的。然而正是因为这样,才格外爱惜名声。这赵氏再怎么发作,也是在自个儿家里的,从来不会把事情闹出去。她也不相信家里的几个媳妇有这个胆子敢说出去。
没想到这捡来的赔钱货倒是个泼皮!从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哪!
顿时她是气得牙痒痒,却不能再骂陆朝阳,只又指着林氏骂:“你看看你把你闺女儿教成什么样了?我说两句都不成了!这都要找里正了,要找村长了!我们老陆家是白养了你们俩那么多年,现在倒要出去给我丢人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三啊老三,你看看你娶回来的是什么破落娘们儿啊!”
说着,就哭喊起来。然而她哭喊了半天,却是谁也没有引来。她的几房儿媳妇都聪明着哩,才不会来滩这趟浑水。她也不敢太过,怕把陆文秀招来让女儿看见不好看。林氏流着眼泪给她赔不是,并按着陆朝阳低了头,她才满意地走了。
心里却恨得牙痒痒。
陆朝阳也心想,看我还治不住你一个老太婆!
林氏抹了眼泪,和陆朝阳一块儿收拾了把饭菜端上了桌。刚刚好像全都不见似的几房人,又像凭空出现了似的,一下子全涌了出来,一脸笑意的坐在桌边,等着吃饭。
男人一桌,女人带着还要喂饭的小娃坐一桌。
陆文秀看了自己跟前儿的鸡蛋羹,就推到陆朝阳面前,道:“朝阳,你的身子还没好,吃点蛋糊,补补身子。”
赵氏掀了掀眼皮,没说话。
孙氏倒是笑了起来,道:“哟,他姑,我看咱们家啊,就你跟朝阳最亲近呢。这丫头也是个孤拐的性子,难得也肯跟你多说说话。只是她不是都好了吗?我看她的身子,倒比我彩霞要好多了。她姑你若是天天吃蛋糊,吃腻歪了,不如就先紧着我彩霞吧,怎么说,我彩霞的年纪也还小些呢!”
说着,也不等陆文秀说话,伸了手去就去拿那蛋糊,然而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愣是让她连边都没挨着。
是陆朝阳,她眼尖手快,已经把那碗蛋糊拿了来,放在自己跟前儿了。
孙氏顿时就不依了,张了嘴就要说话。
八岁的陆彩霞就已经大闹了起来,道:“这是我的蛋糊!”
孙氏心疼地把闺女儿搂在怀里,道:“你这个做姐姐的,咋跟小的抢哩!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陆文秀看了陆彩霞一眼,只是淡淡地道:“谁说这蛋糊是你的?”
陆彩霞怕陆文秀,就不敢吭声了。这几个小丫头,一向是陆文秀亲自管教的。但是陆彩霞犹不甘心,狠狠地瞪了陆朝阳一眼。
陆朝阳也不恼,只道:“我也没想到七婶会动手来拿…听十三姑说了,就伸手去接了呢。”
孙氏也不臊,只是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嘀咕道:“没长眼睛哩!”
陆朝阳只当听不见,对陆文秀道:“十三姑,这蛋糊是奶紧着你的,你给我吃,奶要生气的。”
陆文秀便道:“瞎说,一碗蛋糊罢了,生啥气哩。”
她始终认为陆朝阳和赵氏之间是存在误会的。
赵氏能说什么,只好道:“文秀,你分一半她。免得她小小年纪,吃馋了嘴!”
陆文秀便分了一半蛋糊给陆朝阳。剩下的,就分给了陆彩霞和陆兰英。
赵氏看闺女儿一点儿也没吃着,顿时心里恼了孙氏。
陆朝阳眼睛一扫,只见那陆彩霞顿时就跟猫见了鱼腥似的,又看陆朝阳碗里的比她多,脸上露出不忿的表情来。
但那十岁的陆兰英,只是眼皮都没抬,好像不觉得那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似的。她又看向大房的媳妇何氏。从刚才到现在,这何氏都是低着头吃饭,一句话也没说。她坐得端端正正的,吃着粗茶淡饭,也给人一种不紧不慢的优雅感觉。
陆朝阳知道这是个不一般的。
在她的记忆里,她知道这何氏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但是和孙氏那摆摊卖鱼的小生意不同,何家虽然说不上是大富大贵,可是也是在镇上开着一个口碑很是不错的大杂货铺子。听说她嫁过来的时候,嫁妆也算丰厚。赵氏平时并不怎么发落她。可是她倒也从来没有怎么奉承过自己的婆婆。
看来她的家教应该不错。小孩子都护食,她教出来的女儿,竟然也是个不一般的。
她低头扒了一口饭,突然想起来似的,道:“奶,今儿早上我不是说了,让你给我和我娘做件新棉衣哩?”
赵氏本就在生气,这一下顿时被她气得两眼一抹黑差点倒仰!
林氏也吓了一跳,忙道:“囡囡,不要乱说!”
陆朝阳很傻很天真地看向林氏,道:“娘,咋不能说哩?咱们都多少年没有换过棉花了?这大冬天的,冻得厉害呢,这还没开始下雪呢,若是下雪了,咱俩咋办哩。咱们家人多,奶要操心的事儿也多,一时把咱们忘了,咱要是自己不提,别人还以为她刻薄咱们娘儿俩呢!”
赵氏顿时想到今天早上对陆文秀说的,说是自己是一时忘了林氏没吃早饭。这下闺女儿就在旁边,她却是不好再破口大骂。若是让她低头,她又不肯。一时就铁青着脸,说不出话来!
陆文秀看了看林氏母女一身上下,尤其是陆朝阳,心疼地道:“朝阳的个头就跟我差不多了。我去年的那件袄子也嫌小了,朝阳就拿去先穿了。免得衣裳还没做好,就冻着了!”
赵氏顿时脸上发黑,只是板着脸道:“你姑的先借你穿着。等真冷了再说吧!这才刚入冬哩,就吵着要做棉衣,谁家可也没有这样的!”
说着,就警告地看了陆朝阳一眼。
陆朝阳也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她心里其实另有打算。
偏孙氏又来嘀咕:“哎哟,娘,既然要做,做一件也是做,多做几件也成哩!这五郎和彩霞都是在长身子的时候,去年做的就嫌小了哩,不如也给做件新的吧!”
赵氏忍不可忍,顿时骂道:“他们俩那棉衣不都是收了底的,长高了再把线放出来就是了!哪家娶了你这样的败家媳妇,日子还要怎么过!”
陆朝阳看向何氏,陆兰英倒是抬头看了一眼,好像很好奇。可是何氏还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只管自己吃饭。
被骂了一顿,孙氏才不敢吭气了,只在心里嘀咕了几句。
赵氏憋了一肚子的气,但是林氏一吃完饭就自觉地带着女儿去洗碗了。陆朝阳则溜到了陆文秀房里去穿她的小棉袄。
孙氏吃了饭就一抹嘴,又想出去和人闲扯,被赵氏逮住了,一顿痛骂,赶去喂鸡。
陆文秀是家里最得宠的老闺女,扯的棉布也是最好的。她又有一手好针线活。说起来陆朝阳实在是很佩服她。这个女娃,读得书,写得字,茶饭和针线活也是数落得上好的。而且模样生得很是不错,身量修长,明眸皓齿。
她的棉衣给陆朝阳穿,还是大了些,因此穿着就有些笼松。但是陆朝阳如今哪里会嫌弃这些?何况这小棉袄做的是别衽的款式,甚至有些小收腰,已经是非常漂亮了。
陆朝阳穿出去转悠了一圈,成功刺瞎了孙氏等人的钛合金狗眼。
林氏看闺女儿穿着新棉衣,又是笑,又是皱眉,道:“囡囡,穿着做活儿小心别弄脏了。”
若是赵氏看见这身衣服被折腾坏了,不定要怎么埋汰陆朝阳呢。虽说是陆文秀换下来的旧衣衫,可赵氏绝舍不得给陆朝阳穿的。
陆朝阳笑嘻嘻地道:“不碍事儿,真弄坏了,让奶给做新的不就好了。”
林氏想了想,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当天夜里,林氏洗了碗收拾过,回到屋里,已经疲惫得眼睛也睁不开了,却还是顺手拿了放在炕头针线篮子里的小衣裳来做。这是孙氏的儿子陆五郎的鞋底,孙氏说自己的针线不好,便让林氏来帮她纳。其实也不过就是嫌纳千层底的活计累人罢了。
陆朝阳早擦洗了身子,上了炕,道:“娘,别做了,这大晚上的,怪伤眼的。”
林氏贤惠地道:“不打紧。你七婶说啊,这五郎急着穿呢。半大的小子最是调皮了,一双新鞋上了脚也穿不了多久。不赶紧给他做出来,怕是要光着脚丫子了。”
陆朝阳看了看她自己满身的布丁,心道,你还真是个圣母大包子。
遂嘀咕道:“真要急着穿,她自己怎么不做?半大小子的东西,粗针大线的也没什么。多好的鞋子给他穿,也穿不了多久,娘您还给他纳那么厚实干什么?”
林氏笑道:“娘再缝两针就来歇息,不碍事。”
她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可是因为劳累,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憔悴。陆朝阳算了算时辰,她每天大约只能睡五个小时不到,一睁开眼就是不见天日的忙活。就是这样,也连饭都吃不饱。


NO.005:清晨
更新时间2012-11-6 22:53:08 字数:3100

陆朝阳颦眉,抓了她的鞋底来,给她丢了出去。林氏愣是没反应过来。
陆朝阳冷冷道:“让她自己纳去。多年媳妇熬成婆,我奶这还没死呢,她以为她自己就当家做婆婆了,就能指使别人干活儿了?娘你趁早歇着,明儿我就把这鞋底还她去!”
林氏连忙下了炕,去把那鞋底捡了回来。但是女儿已经发了脾气,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那鞋底上的灰尘,哎了两声,道:“真是…”
陆朝阳把鞋底和针线篮子都给她推到一边,道:“娘,您倒是快睡!”
本来日子就过得苦,这针线留着自己不好用,还要去给别人纳千层底,真不知道林氏是怎么想的。
陆朝阳道:“娘,您别光顾着好心。您想想,奶能给咱做新棉衣?”
林氏一怔,然后讪讪地道:“怕是不能…你奶是个会讲究过日子的。咱们的旧袄子,也不是就不能穿了。”
陆朝阳冷冷地道:“这棉絮年纪都快赶上我了,能暖和?我看娘,您不如就把我那身棉衣拆了,把那几层死棉花都塞成一件做了您自个儿穿,好歹也暖和一些。若真是冻病了,才是麻烦。”
听到最后一句话,林氏又把推脱的话咽了下去。是啊,怎么能再生病呢?这一病啊,又没银子治,那不是要命吗?
她恍惚地看着陆朝阳。心想,既然三爷已经不在了,那自个儿说什么也要把这个女儿好好养大。病了不但要拖累闺女儿,若是自己都不在了,闺女儿就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了。
因此她便轻声道:“嗯,听囡囡的,先对付着过一冬。”
陆朝阳这才高兴了,拉了林氏去睡。
林氏熄了油灯,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这灯油可没剩下多少了,跟赵氏去要,三回也只能要来一回,还得被骂好长时日。
隔日一早,林氏照例在鸡鸣第一声的时候就起来了。
陆朝阳比她多赖了不到一刻的功夫,就爬了起来。初冬的清晨非常寒冷,陆朝阳就把她的新棉衣穿上了,到了厨房。
林氏正烧火,见了她,也是大吃一惊,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陆朝阳轻声道:“睡不着,不如来给娘您帮把手。”
说着,就径自走到案板边,道:“我先去喂猪,娘您做饭。”
陆家的猪都到了能开栏的时候,头头都一百多斤了。现在猪吃的是秋剩下来晒干的秸秆和野菜,这挖野菜的活计也是包给林氏的。
陆朝阳把那些秸秆剁碎了,然后浇了一桶水,胡乱搅了搅,一桶猪食料就出来了。她连剁了好几桶,提着就去喂了猪。这天还是黑的,天上的星星月亮清晰可见,若是关了灯,怕也是就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说是早晨,不如说是给猪喂夜食。就是因为有勤快的林氏来喂夜食,这几头猪才能长得这样膘壮。
听见陆朝阳走近的动静,猪圈里就传来了猪鼻子哼哼叫的声音,几头大肥猪围了上来。陆朝阳把猪食料倒进食栏里,看它们哼哼地吃了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去把剁了野菜来喂鸡。
这些野菜都是赵氏从家里的佃户手里收上来的。是的,陆家也是有佃户的,也可以算是个小地主家庭。虽然这些年来卖了些田,也还有百来亩田,又不用纳税。只是家里的几个男人都在读书,三爷走了以后就没有人下地了。只好佃给人家。陆老爷子为了名声好听,生生减了两成租给佃农。家里两个秀才老爷也要讲究排场,男人们读书也是烧钱的事儿,因此陆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
以前陆朝阳好的时候,上山不但能打柴,还能挖回来不少野菜,几乎都是在山上转悠,就为了打柴挖野菜。赵氏这个黑心的老妖婆,恨不得她一天到晚都不吃饭都在外面山里跑。后来终于把人折腾得起不来身了,只能花钱去佃户手里收那些野菜。虽然银子不多,可是赵氏着实嘀嘀咕咕骂了好一阵子。
陆朝阳喂了鸡,去看看林氏,她还在蒸窝头。
“猪和鸡都喂了?”
陆朝阳点点头,道:“喂了。娘,我去清猪栏。”
十有八九,今儿赵氏会打发自个儿出门,到时候猪栏岂不是又要林氏一个人清?那还是先清了再说吧。
林氏想了想,来不及阻拦,陆朝阳就已经走了。她的力气大,做事也比别人快。
从一个猪栏的整洁,就能看出当家的女主人是个勤快的还是懒的。这陆家的猪栏,每过了一天一夜就整个见不得人了,平时连何氏她们见了也是要绕道走的。但是每天一早林氏都会把这猪栏清理得干净。因此,有好些上门窜门儿的婆娘都大大的夸了赵氏,说她是个会当家的,又是有福气的,猪栏里养了五头猪,还头头膘足。赵氏每每都非常自得,却从来没有提起过半句,这猪栏平时都是谁清的,又是谁喂的。
陆朝阳自己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了,猪栏也不是没有清理过,哪里还会嫌弃这许多?何况前世就是乡下出身的妞,就算那时候没有清过猪栏,却也并不排斥猪栏的气味。来到猪栏边,猪已经吃了食,在到处哼哼,拱来拱去。陆朝阳换了编得密密实实的草鞋,拿着铲子下了栏。
铲出来的猪粪足足有两大簸箕,她先提到屋后去了,然后回来洗猪栏。这时候,天都亮了,也有人陆陆续续起了床。赵氏是除了林氏以外,起得最早的,看见陆朝阳穿着陆文秀的袄子做这脏活计,顿时就黑了脸。然而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什么。
陆朝阳往猪栏里泼了水,再拿竹子编的大扫帚去扫出了一大滩的污水。猪栏旁边就有个小菜田子,种着些韭菜。陆朝阳顺势就把水扫了过去。
等她折腾完,林氏正欲言又止地站在她身后。
陆朝阳笑道:“娘,好了!”
她去洗了手,也不畏冷,舀着寒冰似的水泼了一把脸。顿时就闻到了这冬天的早晨,空气中好像还有些冷冽的大山的味道,连猪粪的味道都驱淡了不少。
林氏拿了她的鞋子来给她换,轻声道:“拍干净裤腿,干净去吃饭。”
陆朝阳“诶”了一声,笑道:“忙了一早上,我还真有些饿了哩。”
林氏勉强笑了笑。
母女俩联袂到了饭厅。可想而知,谁会等她们?
不过陆朝阳并不在意,笑呵呵地拉着林氏坐下了,她身上自然还有些猪粪的味道,顿时身边的人都大皱其眉。
陆彩霞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嘀咕道:“跟猪圈似的,怎么不去猪圈里吃?”
陆文秀白了她一眼,她又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