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的看着顾青竹:“小姐,这就吃完了?”
顾青竹点点头,往满桌子的早点看了一眼:“把这里的送几盘去给张喜夫妻,剩下的你们吃吧。”
李嬷嬷见顾青竹要走,连忙喊住她,顾青竹回头看她一眼,让李嬷嬷心头一颤,总觉得小姐自从摔了之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眼神锋利的像把刀子,让人不敢看她。
“李嬷嬷有事?”见她不说话,顾青竹主动问。
“啊。”李嬷嬷愣着点头:“是有点事。就是…家里来人了,给小姐送了不少吃食和新衣裳,这不到了换裳的时候,夫人虽然去了,但府里的各项分例和习惯全都不改,今年都是新夫人一手办的,用的全是上好的料子,小姐要不要去瞧上一瞧,挑几件合眼的穿上,看着也新鲜。”
顾青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是一身半新不旧的对襟褂子,清一色是素净颜色,只在襟口绣了一朵兰花,她母亲沈氏最爱绣的就是兰花,这一身许就出自她手,颜色是不新鲜,但顾青竹却不想换。
“我还在孝期,穿新裳不合适,这就挺好的,不用看了。”
沈氏去世不过一年,她是嫡亲女儿,该守孝三年。不仅是她,秦氏的三个儿女也得为沈氏守孝三年,这是礼。
“李嬷嬷可还有其他事?”顾青竹的眼光明亮如烈阳,灼人眼珠子,李嬷嬷心惊一片,脸上赔笑:
“小姐,怎么说都是新夫人的一点心意,送东西来的人,还在前院里等着,若不去见一眼,回去跟新夫人一说,新夫人该以为小姐对她有意见了,若是给老爷知道了…对小姐也不好。”
提起这番说辞,在顾青竹的脑海里,李嬷嬷这个人的形象就具体起来了。总是在顾青竹耳边说这些看似为她好的话,但最终却都是让顾青竹隐忍顾全大局,要么就是搬出顾知远来,利用顾青竹对顾知远的惧怕和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心里,成功说服过顾青竹好多回。
十八年前,顾青竹有没有听从李嬷嬷的‘劝告’,顾青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今天嘛…
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嗯,我不想见新夫人派来的人,这事儿确实不能让我爹知道,该怎么和那人说才能免去这个麻烦,我相信凭李嬷嬷的本事,一定能办妥当。”
顾青竹说的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并且说完就走,等李嬷嬷反应过来的时候,顾青竹已经走远了。
李嬷嬷头疼不已,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凭她的本事一定能办妥,那如果办不妥就是说她没本事吗?
红渠端着三只盘子经过李嬷嬷身边,被李嬷嬷拦住,问道:“你有没有觉着,咱们小姐似乎不一样了?”
红渠眨巴两下眼睛,果断摇头:“没有啊。嬷嬷放手,我给庄头他们送吃的去。”
李嬷嬷只好让红渠走,若有所思的踱步去了前院。
红渠送完吃食,自己也吃好了早饭以后,找到顾青竹,顾青竹正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子边上往外看,前院的桃花开得正旺,入眼一片粉嫩,特别好看。
手里拿了个托盘,走到顾青竹身后放下,顾青竹回身,看了一眼红渠,红渠就抖机灵上前请功:
“来的是新夫人身边的王嫂子,之前新夫人还是姨娘,王嫂子就帮着府里洗洗衣裳,如今跟着新夫人,管上了这送信儿的活儿,她男人王铿据说现在管着府里的车马;吃食没什么特别的,奴婢没拿,就取了两件衣裳过来给小姐过目。这料子都比不上当年夫人给我们这些下人做衣裳的,现在拿来给小姐,居然也好意思说跟夫人在时一样。”
红渠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很多事情无需顾青竹点拨,她自己就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也是因为她伶俐,武安侯老夫人才容不下她,早早的断送了性命。
幸好这一世,她不会再入武安侯府,红渠的一条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顾青竹走到红渠拿来的托盘前看了两眼,料子确实很粗,上不得台面,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
秦氏拿这种料子的衣裳过来,顾青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秦氏有多少家底,旁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一个教书女先生,打着清高的旗号,做了顾知远的妾,这些年从顾知远身上藏了点银子,却不知从前连顾知远的开销,都是沈氏在负担。
沈家有万贯家财,沈氏嫁入忠平伯府的时候,十里红妆,嫁妆不说与公主比,但一般郡主,县主的嫁妆,都未必有她丰厚,说实在了,就连顾知远如今任职的翰林院,都是沈氏用钱捐出来的,顾知远身上能有几个钱?沈氏去世这一年,顾知远的钱自己开销都不够,哪还有的贴秦氏。
秦氏若再拿不到金钱的支援,就这样的料子明年都未必拿的出来。
可惜顾青竹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个道理的,她从小都没有为金钱所困,以为所有人都是有钱的,并不刻意管束这些,等她醒悟的时候,已经让秦氏占了不少便宜,但最终秦氏吃下去多少,她都让她变本加厉的吐了出来。
到现在她都忘不了秦氏被她逼得险些上吊时,指着她叫骂的泼妇样子。
是顾家教会了她耍心机手段,是顾家教会了她咄咄逼人,是顾家让她的名声跌到谷底,差点被逼着嫁给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也是因为如此,才逼得她决定铤而走险,算计了祈暄。
红渠见自家小姐脸上漾起冷笑,喊了一声:“小姐,奴婢的话您可听见了?”
顾青竹点头,回身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跟我说说李嬷嬷吧,她家里几口人,我娘死了以后,现在都在府里干什么?”
“李嬷嬷?”红渠想了想:“李嬷嬷家连她四口人,儿子媳妇儿都在回事处当差,男人还管着府里的花草。没什么变化。”
没变化,才是最奇怪的。
若于自己无益,秦氏怎么会留着沈氏的陪房李嬷嬷一家在原处?只可惜当年李嬷嬷抽身的早,没在顾青竹面前留下什么把柄,以至于顾青竹倒真的忽略她了。这样想起来,她刚回到顾家那阵子,吃的那些闷亏,该是跟李嬷嬷脱不开干系了。


第4章 (补全)
秦氏现在想要求的是什么,顾青竹心里清楚的很。沈氏临死前,告诉顾青竹她有两把钥匙,一把是她的私库,一把是她的嫁妆库,私库的钥匙给了顾青竹,嫁妆库钥匙的所在,则告诉了顾青学和顾青竹两姐弟,并嘱咐他们在没有能力保护东西之前都不要轻易打开。
沈氏虽然福薄,但心思却不蠢,跟秦氏斗了那么些年,也没被秦氏骗去多少,自己的东西,牢牢捏在手里,传到了子女手中,最终顾青竹的那份算是保全了,但顾青学的那一份就未必了。
只可惜,上一世唯一的弟弟与自己离心,被人洗脑之后,同外面的人一样,觉得她是个不择手段,没有德行的泼妇,无论顾青竹说什么,劝什么,他都不相信,甚至处处与她对立。
直到顾青竹把秦氏逼得走投无路,秦氏露出本来面目,对顾青学出手加害,他才幡然醒悟过来,不过那时候,他已经错失了最好的读书年纪,文不成武不就,只得在一间铺子里勉强当了掌柜。顾青竹要跟祈暄离京去漠北的时候,他在路上求见过她一面,给了她一件藏满了银票的棉衣,让她穿着上路,就是那些银票,让顾青竹和祈暄刚到漠北的时候,平安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想起这个多年未见的弟弟,顾青竹幽幽一叹。那小子现在只怕已经被秦氏迷惑着,对她这个亲姐姐诸多防范吧。
不过顾青竹可没什么怕的,上一世不知晓前事,秦氏都不是她的对手,何况这一世了。最多也就是拼个不要名声罢了,对于活了两世的顾青竹而言,名声这东西早就不在她介意的范围之内。
秦氏送东西来庄里的第三天,李嬷嬷终于按捺不住来找顾青竹了。
受过惊吓的顾青竹,整个人越发变得沉默寡言,平日里只会跟红渠说两句话,与其他人几乎不怎么交流,让李嬷嬷想碰机会都碰不到,只能硬着头皮来找她。
顾青竹坐在软塌上看书,看的是京城的地理府志,多年不回京城,都快没什么印象了,看看地理府志,找一找回忆。
李嬷嬷手里端着茶水,笑吟吟的走过来,放下茶杯,给顾青竹倒茶递到手边。
顾青竹既不抬头看她,也不伸手拿水喝,就跟不知道李嬷嬷进来一般,李嬷嬷干咳了一声:“小姐怎的变得这样用功了,从前都没见小姐看过什么书。”
顾青竹翻了一页,漫不经心的回答:“嗯,无缘无故摔了一跤,脑子里空空的,得学点东西了。”
李嬷嬷镇定下心神与顾青竹应对:“小姐好学,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前几日家里不是来人送东西了嘛,奴婢顺便与那王嫂子打听了一番,说是新夫人跟世子提了好几回,要把大小姐给接回府里去住,若是回了府,小姐还想做学问,正好可以让新夫人教。”
李嬷嬷说了很多,一边说一边观察顾青竹的表情,只见顾青竹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该看书看书,该翻页翻页,丝毫不受影响,更别说脸上出现什么异样的表情了。
顾青竹毫无破绽,李嬷嬷无从下手,正焦急的挠心挠肺,顾青竹终于开口了:“李嬷嬷特意来,就为了说这事儿?”
反问的李嬷嬷一愣:“呃?啊,就,就这事儿吧。”见顾青竹趁着翻页的时候,抬眼看了看她,那样子像是马上就要下逐客令了,李嬷嬷多了个心眼儿,抢在顾青竹前面追加一句: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差点忘了。下下个月是老夫人的六十整寿,老夫人一向爱重大小姐,赶上她寿辰,小姐总要准备些像样的贺礼才行,也好让老夫人高兴,知道小姐心里还想着她老人家。”
李嬷嬷把腹中编排了好几回的话说了出来,等着顾青竹的回音,可顾青竹又像是陷入了书里,再次像没听见似的,可把李嬷嬷给急坏了,一句话断了几断,能不着急嘛,简直想扑上去把顾青竹手里的书给撕烂了,什么破书,能让她看的那么着迷。
不过,这也只敢想想,李嬷嬷还没那胆量去做。
耐着性子,催促了一声:“小姐,您可听见奴婢的话了?”
听没听见,也给个回声儿啊。李嬷嬷焦急在心里。
顾青竹却不紧不慢的点点头:“听见了。”
还真就只回了一声。
李嬷嬷觉得要是再继续说下去,她真得吐血不可。既然听见了,您倒是接话儿啊。
“那小姐是准备送些什么给老夫人?”李嬷嬷不能摆脸子,还得笑着说。
又翻过一页,顾青竹仍旧不紧不慢:“早呢,不还有两个月嘛。”
终于搭上话了,李嬷嬷欣慰啊。
“这是老夫人的整寿,不能临时抱佛脚,得早些准备着了。挑挑拣拣,各方面都得考虑周全了,得多备下好几样才能万无一失啊。”
顾青竹敛目勾唇,像一幅江南水墨画般钟灵毓秀,就连李嬷嬷都不禁感叹大小姐模样生的真好,秀美不失英气,尤其是一双眼睛,比夜空里的星星还要明亮,黑白分明的,仿佛不沾染世间丝毫污浊,清澈见底。
“那依照嬷嬷之言,我该准备些什么贺礼才行啊?”顾青竹没心思再和她打太极了,顶着一副算计的脸,支支吾吾的样子十分讨厌。
李嬷嬷眼前一亮,立刻给出了‘建议’:“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夫人从前都是在私库里取的贺礼,小姐这回也只需从私库里取几样出来挑选就可以了。”
终于说到正题了。
顾青竹笑容加深:“私库里啊…可私库里东西多了…”
李嬷嬷迫不及待接话:“东西多确实不太好挑,小姐若是信得过奴婢,可以把钥匙交给奴婢,让奴婢去帮小姐挑几样合适的东西出来,奴婢跟着夫人伺候了十多年,这些小事定能帮小姐办的妥妥帖帖。”
终于说到点子上,让顾青竹把上一世的事情串联起来了。
的确她把私库的钥匙交给过李嬷嬷,让李嬷嬷去给她挑贺礼,也就是这样,所以才让秦氏偷偷伪造了一把钥匙,暗地里从沈氏的私库里偷了不少东西去变卖,顾青竹发现之后,一直想不明白,秦氏怎么会有钥匙,还曾经怀疑过学弟,以为是他不知轻重,把钥匙伪造给了秦氏。
原来症结在这里。怪不得李嬷嬷替秦氏办了事以后就很快抽身,不敢留在顾青竹的眼皮子底下,因为她若留下,早晚有一天,顾青竹会想起来钥匙给过她的事。
“嬷嬷误会了。”顾青竹好整以暇的抬眼看她:“我说私库里东西多,意思是每样东西都好,没说不会挑,就不劳烦嬷嬷了。”
李嬷嬷脸上的笑终于僵住不动了。眉心微突,强颜欢笑:“小姐是信不过奴婢?奴婢可是夫人的陪房,小姐不该信不过奴婢的。”
顾青竹似笑非笑:“我自然是信得过嬷嬷的,只是嬷嬷有时候总爱忘事儿。”
李嬷嬷不解:“小姐吩咐的事儿,奴婢没有忘了的。”
顾青竹拿着书从软塌上站起,走到李嬷嬷身前,她身形纤细高挑,十三岁的身高就跟李嬷嬷差不离了,虽然单薄,却颇有伯府嫡出大小姐的气势。
“那天马为什么会受惊?马车轱辘怎么会松动?我…怎么会从马车里摔下来?”
一连三个问题,问的李嬷嬷脸色铁青,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顾青竹见她紧张,旋即而笑,却笑得让李嬷嬷的头皮都发紧了,浑身鸡皮疙瘩冒出来。
“看吧,这事儿嬷嬷就给忘了。在查清楚这件事儿之前,嬷嬷就别惦记其他事了。下去吧。”
李嬷嬷几乎是失魂落魄般离开的,不敢回头看,怕被顾青竹看出破绽,慢步走了几步以后,就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急匆匆的离开了顾青竹的小院儿。
顾青竹拿着府志站在窗口,看着李嬷嬷急匆匆里去的背影,缓缓隐下了脸上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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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雪山底下,有流寇来犯,武安侯奉命率兵剿灭流寇,在雪山脚下驻扎一个多月了。
备战条件极其艰苦,日夜被大雪侵扰。
祈暄穿着一身先锋营战士的铠甲,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一个被冻的比石头还硬的馒头,西北风扑面灌过来,还夹带着风雪,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他怎么会在这里,明明是在漠北打大梁,并且打胜了,眼看就要跟青竹冰释前嫌,让她原谅自己的时候,刺客来了,那些混在大梁俘虏里的刺客,不仅杀死了他的青竹,趁着他抱着青竹尸体发愣的时候,也把他给杀了。
再睁眼,就是这漫天飞雪。
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的茂贞给他端了一碗热汤过来:“世子,刚熬出来的野鸡汤,加了菌子,您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侯爷的援兵明日就能赶到了。”
世子…侯爷…十几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咬牙补全了。。
男主:这是哪里,我是谁,发生了什么?十脸懵逼…


第5章
祈暄接过热汤,才发现手指都是僵硬的,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了。抬头看了一眼跟他一起长大的茂贞,吸了吸鼻子,问:“茂贞,你今年几岁来着?”
李茂贞坐在祈暄下首,即便在外面,在战场上,他也恪守身份,不敢跟世子平起平坐,愣了愣才答道:“回世子,我今年二十了,比您大三岁您忘了。”
三岁。他倒是没忘。
祈暄点点头,低头看着碗里的鸡汤,脑子里飞快运转,茂贞二十,他就是十七,十七岁那年,他跟父亲上了一回战场,因为消息泄露,他们遭到了埋伏,祈暄和前锋营的两百多战士一起,被困在雪山七八天,差点没命。
看来他是直接回到了被困雪山的时候。
他十七岁,父亲正值壮年,武安侯府简在帝心,姐姐现在还是贵妃,只等父亲这回打了胜仗回京,姐姐就能册封皇后,武安侯府晋升为一等侯府,盛极五年之久,五年之后,武安侯府在与年轻首辅张连清的政治斗争中,连败两场,声威受损,父亲也因此生病,就是这个时候,青竹闯入了他的世界,深受祖母喜爱的她,一跃成为武安侯世子夫人,唐突又强势。
因为她来的突然,用了些手段,而外面对她的传言十分不堪,他亦认定她是个心机深沉,品德不好的女子,府里府外从未尊重过她,甚至还联合外人对她处处打压,让她在府里行事,无论做什么都难上加难,但她聪明,有本事,每次都被她化解。
他当年迷恋一个女子,但她出身风尘,不容于侯府,他想给她名分却难以做到,知道青竹喜欢自己,不愿看他和别的女人有牵连,他就广纳姬妾,为的就是想让她自动退出,她一再劝他,说那女子别有用心,他只当她嫉妒成性,全然不理,越发折腾。父亲临死前曾劝他要好生对待青竹,府里大事小事都要仰仗她,他虽点头,却从未听入耳中。
父亲去世之后,他袭爵成为武安侯,得知佳人在外省有难的消息,欲离京城相会,她百般劝阻,他就跟鬼迷了心窍般,不惜对她动了家法,打完之后就离开京城,奔赴淮海,谁知就中了计,将整个武安侯府都搭进去,卷入了震惊朝野的淮海海寇案,那时他才知道,一切都是个骗局。
他被大理寺的人戴着枷锁锁回了京城,关在天牢里,府里管家去看了他好几回,就是不见青竹去,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青竹被他打了家法以后小产了,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而他更是混账至极,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打掉了。
在天牢的那几个日夜,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不是因为环境恶劣,而是悔恨交加,回想她嫁入武安侯府之后的种种事情,他简直把自己恨到骨子里。二十五个日夜的囹圄之灾,让他彻底认识了自己的混账,他想过以死谢罪,却担心自己死的潇洒,青竹和整个武安侯府却要为他承担罪责,终究忍了下来,等到审判结束,被放回府的那一日。
武安侯的爵位被皇上收掉了,狼狈不堪回到侯府,府里的人几乎全都不在了,大难临头,谁还愿意跟着他?除了青竹,不过一个多月未见,她整个人就瘦脱了形,只剩一副骨头架子,民妇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都撑不起来,见了他也没别的表情。
替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给他绞发剃须,然后和他一起被押送的官兵赶出侯府,坐上一辆窄小蹩脚的青篷车,一路颠簸辗转到了漠北那个荒凉之地。
她再也没有对自己发过脾气,再也没有限制过他做任何事,越发沉默寡言,他和她说话,就答应两声,不说话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那里看医书。
她从前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东西脏了点,连碰都不愿意碰,如今却要忍受关外的恶劣天气和军营的乌糟环境,虽然她从未有过一句抱怨,可祈暄心里不好受啊,就是为了她,他也要重新振作,他要把她带离这里,要风风光光的把她迎回侯府,要让她重新当上受人尊敬的一品侯夫人。
然而这一切还没有实现,他就被混入大梁俘虏的刺客给杀了。
感觉从脸上掉下什么东西,祈暄下意识用手接住,原来是他不知不觉间流下眼泪,天寒地冻,眼泪挂在脸上没多久就结冰了。
茂贞从未见过世子哭,世子向来坚韧,小时候一起练武,肩骨脱臼亦未吭一声,从不为任何人和事屈服,但现在怎么哭了呢?以为他是担心现在的处境,出声安慰:
“世子,别怕。侯爷至多明日就能找到我们,我们不会有事的。”
祈暄用手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雪花和冰碴子都擦掉,抬眼看向年轻的茂贞,脑中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既然他回来了,回到了十七八年前,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对青竹的那些伤害还没有造成,算算年龄,青竹今年该是十三岁吧,她是十七岁嫁给自己的,离他们成亲还有四年…思及此,祈暄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茂贞看着自家世子哭哭笑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当他是被这严峻的形势给吓出了毛病,正要安慰,却见祈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疯疯癫癫的样子让李茂贞不敢不管了,上前拉住了祈暄,想让他冷静下来,谁知自己一过去,就被祈暄给抱了个满怀,不仅抱着,祈暄还高兴的在他后背拍打了好几下,口中直说:
“好,好啊,太好了!哈哈哈哈。”
李茂贞一头雾水,祈暄抱完了他,就猛地起身,抖落两下身上的积雪,把手里的那碗早凉了的鸡汤一口灌了下去,精神奕奕,斗志昂扬的探查周边环境去了。
看着这个突然激进的世子,李茂贞是一万个摸不着头脑。
世子是不是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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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自从被顾青竹打发了之后,就没什么机会跟顾青竹说上话了,就算凑到面前去,无论说什么顾青竹都反应平平,要么不搭话,要么问非所答,总之就是敷衍极了。
偏偏李嬷嬷又没有其他法子,眼看家里催她催的厉害,她却什么结果都拿不出手,成天心慌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相比于李嬷嬷的烦躁,顾青竹日子倒是过得挺太平。
顾家的马车比顾青竹记忆中要早两个月来,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她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子旁,看见绣着忠平伯府字样的马车停在庄子外,走下两个丫鬟和四个嬷嬷。
红渠来禀报,言语中不乏惊喜:“小姐,家里来人了,要接您回府去呢。”
顾青竹倚靠在窗子边,漫不经心的继续翻书,前几日看完了京城府志,最近又开始看医书了,红渠见她不动声色,有些拿不准顾青竹的意思:“小姐,您怎么好像不太高兴?您不想回府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