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从未见过孔雀,一开心,便立刻开始追赶起来。

这些孔雀一向都是养尊处优,平时宫人更是十二分精心养护,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立刻吓得四处乱窜。

我一心想捉一只,哪管它鸡飞狗跳,孔雀横冲直撞,连带着水禽也吓得飞上了树。

“大胆的瞎丫头,皇姑母赏赐之物齿容姨如此些图!”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公子忽然从矮灌木中窜了出来,发髻早已乱了,上好的衣裳还勾破了几处。

我后来回忆起来,发现幼时的容锦也未显出什么过人之处。身材圆滚滚的不说,最可笑的是当时正在换牙时期,门牙漏风,和现在倾国风华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冷不禁地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哪家的瞎头”他眯着眼打量着我,“这可是是罪。”

“我叫颜玉,我哥哥是淑君颜华。”我小,被他几话句一吓得只敢低头看着脚尖。

他掰起我的脸重新认真打量起我来,看了片刻,恍然大悟道:“难怪,原来死狐狸精……”

我当时并不明白他所说的狐狸精是个什么意思,后来知道了因为颜家代代的风流情史,京城流传着颜家祖先里曾有狐妖的传言。

他绕到我身后,似是要找出尾巴来,看了半天未看出端倪来,又不好掀我的衣裳,便清了清嗓子道:“我死嘉岳郡君容锦,你可知道,肉死我告诉皇姑母,你就得挨鞭子!”说罢还恶狠狠地比了个扬鞭子的姿势。

我吓得缩了缩脑袋,想起教我的先生戒尺打起手心已叫我痛得嚎啕大哭,若是鞭子……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容锦见我一副害怕的模样非常满意,鼓着一张包子脸,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后说:“要我不说也死可以的,只要你给我取下一根孔雀尾翎。”

年纪小小居然有如此险恶用心!

当然,那时我还小,这些子弯弯绕绕的心肠我怎么会懂,便是懂了我一个小孩子又怎么玩得过宫里勾心斗角淫浸出来的人精。

我随即松了口气,心想自己已经学了几日的功夫,想来捉只鸟儿应该是不在话下的,于是欣然接受他的提议。

我捋了捋衣袖,为了不挨鞭子,使出了十二分的劲捉那些惹人犯罪的鸟儿。

谁想孔雀本是野生的,能训于园内已属不易,尾羽宽大看似累赘,实则轻巧灵活,几次眼看就能扑入怀中,却被它一阵扑腾,从头顶飞了过去。

容锦气恼地骂我无能,限我一炷香内办妥,否则立刻向他的皇姑母禀告。

我只得更加卖力,追上那只同样气喘嘘嘘的孔雀。谁知那鸟儿又窜了起来,容锦见状旋即捡了枝拇指粗的树枝要把孔雀打下来。

事实证明狗急了是要跳墙的,兔子急了是要咬人的,而孔雀则有一副铁爪。

此外,我事后也曾经总结出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天理。

容锦手臂上被挠了一爪,皱起包子脸嚎啕大哭起来,我上前想看看他的伤势,却被他一把推开。

容锦的哭声惊动了宫人,也惊动了父亲和哥哥。

事情终于还是捅到了女帝、太后、平慈嫡王、我父母那里。

幸而算下来不过是两个小孩打闹间受了些皮外伤,我被母亲拎回去一顿好打,之后勒令在家闭门思过一个月。

我曾被父亲带去平慈嫡王府赔罪,却吃了闭门羹。思过的一个月内我陆续听父亲说容锦的伤可能会留下疤痕,母亲主动向太后求亲,将容锦配给我。

我嫌他脾气太坏自是不依,幸而平慈嫡王厌恶颜家也不肯点头,我才逃过一劫。母亲无法,只得让我在平慈嫡王府外跪了一天谢罪。

事情至此算是了结,只是从此以后,容锦就没给过一个好脸瞧过,冷言冷语更是见面必会说上两句。

在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京城世家公子小姐的小圈子里着实让人难过。

我翻了几页名册,说实话,里面的公子们我大都认得,先下看看不过是想知道父亲心目中的人选有哪些。

看到最后一位,我才忆起,前两日表姐们来看我时,曾经谈论到最近新进入京的南方公子—苏未卿。

年18,新任吏部尚书嫡子,去年岁末由江南入京,才情过人……

十佳女最新章节列表第四章殿春

我在家里养伤,一养便是一个多月,连父亲请来的先生上的课也停了。

养伤期间,只有三个姑姑和表姐表妹们来瞧过我。

另外便是容信。

容信是容锦的姐姐,长我十岁有余,却和我关系不错。她早年曾入过军营,在边关打过仗,受了一次险些送命的伤后平慈嫡王说什么也不许她留在边关,便回了京。

她打过仗,立过军功,自然骑射了得。

我们有个共同的喜好就是打猎,每年秋天都会找三表姐金萱宜去京郊的翠云山打猎烧烤。

此外她还觉得自家的男人们分外麻烦,这点我也是颇为赞同。

想来也大约是因为这点,她年近三十却依旧未娶夫郎。听说这也成了平慈嫡王的一块心病。

也是,大的不成婚,小的也不成婚,做父亲的自然着急

待我七七八八将伤养好,父亲许我出府已是春末夏初。

我早已在府里闷得发慌,立刻让人约了容信出来聚聚。容信差人回禀,此时正在殿春小筑。

我三表姐金萱宜办了叹春宴,让我也立刻过去。

殿春小筑的芍药正是京城一绝。芍药自古便是情花,所谓叹春宴是东齐人每年春末感叹春季已步入尾声,叹惜伤春的宴会。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由头,本质不过是世家青年男女的相亲会。

本来,我对那些酒宴是没什么兴致,但想来待在家中也无事可做,便选了件月白色金线华纹绣宽边的广袖深衣,让琴筝为我简单梳了个椎髻,髻上横插一柄羊脂玉盘绕金丝的长簪,脸上微敷了些薄粉,带着琴筝坐上马车赴宴去了。

殿春小筑的芍药开得正好,华美艳丽,婀娜多姿,清风微拂,芳蕊轻颤,一团团一簇簇在骄阳下各色各姿仪态万千,引得蜂蝶流连,人穿行其间恍若仙境。

小筑的中心是殿春池,中间有座沉香水榭,沉香水榭极大,可容纳百人,上面铺了丝席软垫,布置了矮几竹帘。春末可临水观赏芍药,入了夏水上还有睡莲开放,所以历来是世家官宦子女设宴的好去处,这次金萱宜设宴便是在水榭上。

我未曾见过苏未卿,不过只是见过名册上的画像而已。

他跪坐在水榭扶栏边,正笑着与另一位公子聊天,一双清澈如水的卧蚕眼,嘴角的那摸微笑更是让人如沐春风,我有些眩晕,不知是不是他那身在日光中摇曳的素衣晃了我的眼。

他见了我便愣住了,隔水傻傻地望着我,我对他点头微笑,他身边的公子见状低下头嗤笑,他才红着脸撇开头,身旁的公子便笑得越发欢畅。

事后三表姐夫寇佳曾感叹道:“那天未卿的眼神就像话本上说的,一眼万年。”

三表姐金萱宜却说:“像阿玉这样长着一双桃花眼,瞧谁谁都招架不住,”然后用羡慕地目光看着我说,“我要是也长这么双眼睛该多好……”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寇佳收拾了一遍。

我遣退了琴筝,穿过曲桥,脱了鞋上了沉香水榭。刚掀起门帘,入眼便是容锦和几个公子小姐们在投壶。

他一身绯色笼纱的深衣,一手握酒杯,一手执箭矢,轻轻一掷便投入了壶中,旁人喝彩叫好,他只是微挑嘴角。

众人见我来了,纷纷打招呼,我寒暄了一番,待到开口向容锦问好时,他却将头一扭,装作没看见,快步去了东边的露台。

我想他大约还是在生那日的气,反正我俩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算友好,他要不理我倒好,说来也胜过见面便奚落我。

只是,这样的场合,怕是全京城都知道我俩不和。

“阿玉,怎么才来!”容信见我来了高兴极了,拉着我的手便往里走,“来来,你三表姐刚才还念叨你呐!”

容信和容锦不同,性子爽直不说还待人极好,她与我三表姐金萱宜从小就是孟不离焦好姐妹。外祖的府邸与平慈嫡王府比邻,金萱宜从小就爱跟在她身后。

据说容信去边关时,金萱宜伤心地一直送到城外。在四个表姐中我与金萱宜年龄最相近,因而感情最为亲厚,于是我自然就和容信关系不错,甚至连我打猎的技术也是容信手把手教出来的。

“阿玉,你可来迟了,该罚该罚,”金萱宜想是喝了不少,满脸通红不说,舌头也有些不利索了,“你最爱的软香绿梅,三杯,三杯!”

金萱宜平生最爱劝酒,且以将人喝到桌底为乐,尤其在自己喝高了以后,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与她作对。我自知拗不过她,只得连喝了三杯,吃了些菜,不想身子刚恢复,软香绿梅后劲又大,三杯下去已然微醺。

“阿玉来了!”

说话的正是先前与苏未卿说话的公子,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位公子赫然是我未过门的三表姐夫寇佳。他比起去年岁末见到的时候又丰膩了几分,也难怪,他与三表姐已定于九月初六成婚,想必现在心宽体胖。

“三表姐夫好!”我调笑道,寇佳脸上立刻飞起了一抹红霞,金萱宜则在一边傻呵呵地笑,引得旁人一阵哄笑。

寇佳佯怒,点了点我的脑门道:“死阿玉,越发没大没小了,先下不必叫,以后有的你喊。”说完,从身后拉来一个人道:“这位你怕是没见过,刚从江南过来,苏姨母家的苏未卿。”

又转头向他介绍:“这位便是荣睿公府的世女‘暖玉小姐’颜玉。”

苏未卿朝我点头微笑,拱了拱手,我赶忙回了礼。

寇佳在一旁用扇子捂嘴偷笑,随即说道:“未卿刚来京城,你和他好好聊聊。”说罢,将我俩推到了南边的露台。

我有些尴尬,只好先招呼他坐下。

我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与男子独处,但想想这是父亲给我的名册上的人选,感觉终究有些忐忑。

我还未开口,苏未卿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玉竹雕花骨子的折扇展开,笑着问我:“不知这幅扇面可是颜小姐作的?”

我看了一眼,发现那把折扇上的画,的确是我去年画的莲花印水图,水中倒影的也正是沉香水榭。

我虽在父亲的坚持下学了不少,但真正喜欢的却不多,除了骑射,也就数画,画中尤爱画工笔扇面。

京城之中,“暖玉小姐”画的扇面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据说年头有一把桃花流水图的乌木嵌银丝骨子折扇更是卖到一百两的天价,这也让金萱宜他们惊诧了半天。

继而容信也开始懊恼,去年夏天未曾下手讨幅扇面去,并财迷地感叹我若是作了古想必定会更加值钱。

去年盛夏,和金萱宜、寇佳、容信四人一起来了水榭纳凉。我一时兴起在花了一幅莲花印水的扇面,容信因平时不用扇子所以没要,金萱宜见寇佳想要也没敢吱声,最后便给寇佳拿去了。

“前些日子寇佳用着,我瞧着觉得好看,就跟他讨,”他双手手指纤长,在如玉莹白的扇骨映衬下分外好看,“他却不肯,我便与他下了盘棋,赢了来。还叫他心疼了好几日。”

他低头浅笑,抬起一双漆如墨玉般眸子地深深望着着我,让我心魂一阵酥软。

我心中暗叹,软香绿梅的后劲果然非同一般。

我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喉咙正色道:“苏公子要是喜欢,我可以为苏公子画上一幅。”

他点头称好,勾着嘴角又道:“今日会来殿春小筑全因小姐画的扇面,“继而出神地望着水面才露出几片嫩叶的睡莲,“想必若是盛夏必定更美。”

水榭的莲花的确很美,我便笑着点了点头。

“公子来了京城几月,京城的名景不知去了几处,”我侧头看他低垂着脸看扇面,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像是痒痒地撩上了人的心,我不禁一顿,接着道,“最近天气晴好,趁暑气未至,正好趁着春末暖阳出门游玩。”

他点了点头正待开口,我忽然看到金萱宜和寇佳俩人正躲在柱子后面偷听。我估摸他们是好事将近,巴望天下人都能和他们似的成双成对。

我假装没瞧见,继而对苏未卿说道:“说来京城有名的园子除了殿春,还有舞莺阁,不只景美,阁中的伶人歌舞琴曲各有绝活,我三表姐每次去都要捧个叫小莲香的名伶,最近还打算要包下……”

我这厢还未说完,只听一声惨叫,金萱宜已经被寇佳拧着耳朵提溜了出去。

金萱宜大叫喊冤,寇佳插着腰点着她的额头大骂,周围人见了她这幅模样都笑的前俯后仰,只有容信在一边劝也不是,站也不是,急的抓耳挠腮。

苏未卿见状不禁也有些急,正想上前去劝,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笑道:“没事,一会就好他们自己说清楚就好。小莲香是个演青衣的女子,寇佳那是瞎吃醋!”

他闻言随即也笑起来,边看着他们吵闹边道:“颜世女这招借刀杀人着实厉害!”

我笑了笑,看了看他手上的扇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来是未挂扇坠的缘故,便从荷包里取出月白挑金的丝绳做的梅花结缀白玉扇坠,递给他道:“年前在集宝斋买了些东西送的,我不爱用扇子,这东西不值几个钱,但样子精巧,看着与你的扇子相称,送给你吧。”

他闻言未作推辞,接了过去端详,系上扇柄放在手中比划着,便笑着向我道谢。

我笑着点头,抬眼看见金萱宜和寇佳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已然和好,正在甜蜜的互喂糕点。

我想,也许我们这些人当中,其实他们才是最受老天厚待的。

不觉侧头看了一眼摆弄着扇坠对我微笑的苏未卿,心想,也许我也可以。

十佳女最新章节列表第五章夜会

我那日和苏未卿聊得开怀,以至于容信在午宴上不停对我打眼色,想私下知道我俩进展如何,最后连在她身边的容锦喝多了也未曾注意到。

我知道她向来爱打探人私事,可我和苏未卿真是八字没有一撇,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我装从头到尾都在装聋作哑,她坐我对面,我的视线却总在她头顶飘过,接着自顾自与身边的苏未卿继续聊天。散席后她要送醉酒的容锦回家,没能在散席后和与我深入探讨一番。

为此她异常沮丧,认定这个弟弟是上天派来收她的。

接下来的几日下起了连绵的小雨,我这人一下雨就犯懒,哪都不想去,想起说要送苏未卿一副扇面的,便唤墨砚取来笔墨,想想画了一幅翠云山秋猎图,画好又觉得这样的扇面色调暗了,又不应季,正在犹豫之际容信登门了。

那副秋猎图自然成了她的。

关于苏未卿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没影的事儿。

任容信严刑拷问,我硬未说半句,她无奈之下,只得铩羽而归。

也就在那几天起,每到夜里都会有人往我府里投锦书。

开始只是些包扎华丽的书信,后来还有人把书信放在锦囊里,里面一并放入些亲手制作的各色花样的木簪、簪花之类。

东齐民风开放,民间无论男女只要有心上人,均可在入夜后向心上人家投书信和亲手雕刻打磨的木簪,粘合穿制的簪花表达爱意。

几日下来,我才发现,我红了。

大约是因为京城都知道了“暖玉”拼死拒夜邀的桥段。与女子取笑不同,男子大都对这样的行为无比赞同,且认定我是“坚贞而专情”的。

我只能说那是场误会。

那些书信都是些表达爱慕的诗词,大多是官家公子,我开始还颇有兴致地拆了几封,见多了,便觉得无趣了,就让琴筝拿了个箱子连同大把木簪簪花一并装走了。

现在府里一到了晚上没人敢离围墙走得太近,生怕不小心被人砸了头。

要知道投信的人为了能掷进来,都会将信件和石头绑一起,夜里打更的许嬷嬷就曾被打破了头。

待到雨停天就暑气边上来了。

我差人将画好的月下美人扇面送到了苏未卿家。

回话的人说苏未卿收到很高兴,还带回了一小篮子杨梅,说是老家来人送来的。

杨梅在北地的京城也算是个稀罕的水果,我分了大半出来,差人送到父亲那里,一来让他尝个鲜,二来也好让他宽心。

父亲回话来说,杨梅易坏,早点吞入腹中为好。

我自然明白,约了苏未卿端午晚上去逛西府街的夜市。

端午便在两日之后。

端午节西府街的夜市我幼时也曾和哥哥去过。

那时我不过还小,哥哥拿我做幌子说是带我出去玩耍,其实是去私会恋人。

那女子的模样到现在我早已记不清楚,只依稀记得哥哥将外祖父给的龙玉佩送给了她。

那玉佩是外祖父给的,我得了个凤佩,与那龙佩恰好是一对。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我站在喧闹的街头看着街边嬉闹玩耍的孩童,想起哥哥。

想起他入宫时,层层繁复的喜服,晃眼的白玉水晶冠,隐忍而绝望的伤心,一桩桩一件件,原来那些光景都交错地埋藏在我心间……

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转头一看,却见苏未卿笑盈盈的站在身后。

他身穿浅青色的胡服,发髻盘在头顶只用了一支玉笄固定,腰间围了一条蹀躞带,果然是位英姿飒爽的俊美公子。

比起哥哥我是幸运的,至少苏未卿还是个翩翩少年郎。

我重整了心情,调笑着盯着他看了半饷,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才转身喊他一起走。

西府街的夜市大都卖些吃食,尤其是各的小吃,天南地北应有尽有。路边还有杂耍把戏,还可边吃边看。

一圈逛下来,本地的焦圈、夹糖糕、小枣粽还有南地的小馄饨、煮干丝、生煎林林总总买了十多样,一并由墨砚拿着,弄得她苦不堪言,大包小包地跟在后面。好不容易带进了舞莺阁二楼包间里,摆了一桌。

小二上了茶水告诉我们,今天的曲目是京城公子们最爱的《鸢梦记》和《红衣郎》。

《鸢梦记》是舞莺阁最出名的一出戏,讲的同样是才女佳人的老套故事。

但只有我知道里面的唱词却是哥哥与他哪位恋人一起谱的。

当年,他们写好了本子便给了当时舞莺阁的红牌,现在的阁主齐霜月排演。首次上演也是在端午那日,当时这出戏在京城红极一时,骗取不知多少京城公子的眼泪,此后每年端午舞莺阁都会演上一出。

这些都是齐霜月告诉我的。

台上的小姐红妆粉面,依依呀呀唱得婉转,嫣红的嘴唇吐着与公子分别后的思念,公子多情,转眼便忘了小姐……

他朱唇微启,凤眼含情,转眼便余我一人热泪满襟……

她情难自已,柔肠百转,顷刻间泥足深陷……

等苏未卿将帕子递给我,我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落下泪来,我强颜向他道谢,转头便又继续看戏。

台上的人一幕幕演着萍水相逢,演着日久生情,演到两情缱绻继而生死相依,最后却是皆大欢喜,台下的人却早已被一道宫门隔成了生离,被命运隔成了死别。

有时戏里的故事却不及我们自己的故事精彩,他们写着别人故事,安排着别人的悲欢离合,却掌控不了自己的。

看到最后,却是我带着眼泪取笑苏未卿也早已红了眼眶,他只是笑笑不答。

才看完戏,对着戏台的竹帘也放了下来,这时齐霜月走了进来。

我第一次来舞莺阁的时候,齐霜月就来找我,是他告诉我关于哥哥的事。

他静静地说了一个下午,我静静地听了一个下午。

昔日的情爱在那个下午重新生根、发芽,抽出最娇美的枝桠,开出最绚丽的花朵,最后却还未结果,便落寞枯萎,跟随着主人早早化作一怀黄土,被风吹散飘入未亡人的梦中。

齐霜月一直都很感激他们,他十四岁在京城站住了脚,成了名,却是《鸢梦记》中的公子让他成了当年闻名东齐的绝世名伶。

他说来也是个妙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不过二十五六便脱了伶人的籍,成了舞莺阁的阁主。他对朋友却是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且朋友要帮忙也绝不含糊,一准帮到底,是个爽朗仗义的人。

齐霜月见了我便挑着秀眉玩笑道:“小世女,你来我们阁里不点酒菜也就算了,还从外带,我们生意就做不下去的。”

我道:“霜月哥哥,你也知道我前些日子刚受伤,现在喝不得酒的,回去父亲要是知道了又要啰嗦。”

齐霜月哼了一声道:“你家个个都怕爹!”

说毕他和我具是一愣。

我心下一黯,齐霜月也后悔得咬了咬嘴唇,苏未卿扯了扯我的袖口,温和地笑了笑。

齐霜月看了又笑了起来,继而不怀好意道:“这位公子必是第一次来我们阁里,要不要来瞧瞧我们阁里当红的伶人韶华?”

韶华我是知道的,她是京城受不少公子哥追捧的女伶人,据说连容锦这样素来眼高过顶的人也出钱捧过她。

他赶紧拒绝道:“不必了,”就这想也不想,便对齐霜月说,“我看阿玉便够了。”

苏未卿说完便一惊,有些傻眼地看着桌上的小食发愣,片刻间脸上的那摸红霞一直染到了耳朵。

齐霜月笑得直喘道:“那…那我走了,不妨碍…他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