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都没有夏千的戏份,唐均这才把剧本给了她:“你还有一场哭戏,在后面点,你可以翻一翻。”
而夏千也终于第一次知道了这个故事的全貌。
讲的是一个影视班的同学十年里的人生。邵梦是主角,是全班同学里混得最好的,她在外人看来拥有一切,美貌,金钱以及十亿个粉丝。她就是成为星星的那一个,而夏千和其余一些配角一样,都只成为演艺圈宇宙里的尘土。
夏千又去看了邵梦拍摄。
那个镜头里邵梦的妆花了,午夜梦回,坐在梳妆镜前哭泣。故事里她拥有亿万的粉丝的爱,却得不到她唯一想要的爱情。
夏千看她哭着自我歇斯底里。
“我算什么明星呢?我是粉丝眼里的星星,可对于我爱的人,我也不过和所有无名的演员一样,只是尘埃。我爱了他十年,得到的只不过是一个一生里仅持续30秒的吻。”
然后邵梦拿出那个男人的照片,她就那样看着,可却让人动容。她的眼睛里有真实的爱意和痛苦,为了她无望的爱情。
现场有几个女工作人员忍不住哭了出来,整个摄影棚似乎都感染了她的情绪。直到拍摄结束,邵梦卸妆出来笑着请大家吃甜点,还有些人闷闷不乐没有出戏。
这样的邵梦让夏千惊愕。她没有想到,邵梦有这样亦假亦真的演技,这一次她是真的感觉到了她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夏千更觉得压抑,她深吸了一口气,远离喧闹的剧组,准备走去休息室。
“他刚才给了我电话,后天来接我去看钻戒。”
夏千往里面走的时候听到邵梦的声音响起,仍旧是她轻柔的声线,语气里却太过平静了,没什么起落。夏千的视线正好看到她的侧脸。与语气相反,邵梦的脸色却是万分柔和的,映衬着室内的灯光,显得美丽又细致。夏千可以看到她的目光,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一个人。那是湿润却安宁的眼神,就像流淌着的水流,缱绻温柔。比她今天戏里的更真实动人。
她爱着她看着的那个人。
这不该是我应该知道的东西。夏千心里警觉,想退出去,可走动之间却触到了地上的塑料纸,邵梦抬起头来。
“夏千。”
夏千惊讶地回望她。
“我一见到你就认出来了。Sam也是。”她这样对夏千说道,语气像是在感慨。
等夏千完全走进休息室才看清屋内只有邵梦和她的经纪人Sam两人。邵梦刚才目光所看处,便是Sam坐着的地方。
Sam见到夏千,对她点了点头,不久便因为接电话而出去了,休息室里便只剩下夏千和邵梦。
她们之间对某些事情心知肚明。邵梦知道夏千不想唐均知道她的过去,于是她索性装作陌生人,也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夏千看到她时候的那凄惶表情,并不是面对大牌明星而生的自卑感,而是另一种情绪。而夏千也看到了,邵梦对着什么人有着爱情,她那对于无望爱情的祈求,也并非仅仅是演技。
“你怎么不问问这些年我过得怎么样?你没有什么对我说的么?夏千?”
“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呢?”夏千笑了,她的内心奇异的平静,却又同时蓄满了难以言说的难受。
年少时候只有短暂交集的两个人,此刻却坐在寒冷的休息室,像一对真正久别重逢的友人。
事业有成,从无绯闻,马上即将嫁入豪门,可邵梦并不见得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而夏千,陡然消失,十年之后,在剧组演配角,过得大概也不轻松。
她们各自的人生都充满了酸涩和艰辛,怎么是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么”可以形容的,那些过去的十年人生里受过怎样的痛苦和磨难,随着时间也不再有当初的撕心裂肺了,到口中也大概仅有一句云淡风轻的“还好。”
“喂?”打破她们之间沉默的是邵梦的手机,她看了一眼,接了起来,声音恢复到甜蜜温柔。夏千能听到电话里隐约的男声。
“恩,吃过了,恩,有按时吃的,也有锻炼的,这几天拍片累有找按摩的,恩,不会太累的,我知道的,这几天降温,你也当心身体。恩。”
和邵梦电话的是谁不言而喻。确实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对于豪门如许,已属难得。
可邵梦挂了电话,却只能眼神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但她的迷茫只持续了十分钟,便恢复了过来。她站起来,绕过夏千。
“走吧,很快就会到我们的戏了。”


星尘与梦(二)
然而这一晚夏千并没能等来这场戏。
Sam出了车祸。
他在送S**MT新签的艺人去机场的路上为了躲避狗仔,与一辆货车相撞,在送医的路上就已经没有了呼吸。而那个艺人也伤得很重,目前也还在昏迷中。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邵梦正在拍一段生日宴会里放浪形骸的戏,夏千就坐在她的旁边,清晰地看到她身体上的变化。邵梦手臂上迅速蔓延开红斑,她过敏了,并且在轻微的颤抖,手指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臂,像在拼命忍耐住崩溃。而镜头里的她却仍旧笑着饮下一口鸡尾酒,眼神深处是无限的落寞和死寂一般的绝望悲哀。那是这个片段里需要的表情,此刻的她做起来毫不费力。因为那是真实的。
永失所爱,大略如此。此刻眼前的邵梦像在一瞬间承受了时光的威严,衰老在旦夕之间。
而周围却很嘈杂,这是邵梦息影前最后一个作品,作为□□T的当红花旦,又嫁入豪门,S**MT为了表示对邵梦的重视,连温言等一干高层也都表态来探班。又值Sam出事,整个片场乱成一团。夏千看到邵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似乎强打精神,夏千想走过去扶她,她推开了夏千。然后她终于挺直了脊背,挽了挽长发,镇定地朝前走去。她的那位美籍未婚夫也来探班了。此刻正和温言站在一起。她正朝着他们走去。
温言回头便看到了邵梦。他想起今早秘书小心翼翼地建议他抽出时间探班,以及竟没有遭到拒绝时的震惊样子。邵梦是个很奇妙的存在。温言并不反感她,只是觉得好奇。因为他非常清楚,邵梦没有负面传闻并不是仅仅没有被抓到,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在娱乐圈的染缸里仍旧活的和白纸一样。她要么被他的经纪人保护的太好了,要么是个太聪明厉害的女人,在事业爱情上,几乎所向披靡。如今站在温言身边的她的未婚夫,是真心实在的对她抱有爱意。邵梦嫁过去是不会受苦的。
他看着朝他走来的邵梦的表情。她应该刚刚知道失去了和她交好的经纪人,脸上因此带了点忧郁,但只是淡淡的,似乎并不强烈,这让她显得柔弱而美丽。她的未婚夫果然因此搂过她,细细安慰起来。可这却让温言有些懊恼和愤怒,她理应该更痛苦的,但是她没有。温言想,这或许就是自己讨厌艺人的缘故。越是出彩的演员,你越是永远分不清什么时候她在演戏,什么时候是真情流露。人走茶凉,邵梦在需要Sam的时候,脸上大约不会露出这样寡淡凉薄又虚假的表情。
而在温言侧身为邵梦留出空间的时候,他看到了夏千,正在邵梦原先站着的地方,她抬头看着邵梦的方向,脸上是茫然无措的表情,像不属于这个时刻的人。
这一切突然让温言觉得厌倦,他转身离开了热闹的片场,而夏千却还处在无所适从的难过和茫然里,她是第一次那样突兀的面对死亡。
而对于死亡,在所有人透支完了各自可以负担的悲伤之后,一切都走入流程,按照S**MT的工伤标准赔款。所有人回到原先的角色里,拍摄工作井然有序的进行,邵梦很憔悴,但所有人只以为她是婚前恐惧,她的婚期在杀青后的第一天,他们都忘了,这之前还有Sam的葬礼。所有人都在为了电影的杀青而兴奋的脸红,就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不久前的那场死亡,只有邵梦还沉浸其中,但她又不得不顺从大家的情绪,表现的天衣无缝毫不在意。
葬礼是在一个周日的早晨举行。Sam作为老资历的金牌经纪人,平时又与人为善,不仅圈内艺人多有出席,连S**MT不少中高层也到场了。温言本来并不需出席,但他还是去了。他并不认识Sam,但也敬重他身在圈中却仍旧为人正派的那份坚持。
葬礼在一片绿草如茵的空地上举行,阳光扑洒开来,现场有管弦乐队在演奏着舒缓轻松的乐曲。
“都不像是葬礼是么?反而像是一场老友聚会。”邵梦是在离葬礼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把夏千拦下的,她那时候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对夏千说,你陪我说说话好么,语气几乎是低声下气的祈求。
“这是他最喜欢的音乐。”她看了眼远处的人群,“我好像有错觉,他从来都没离开。”
“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从不说?为什么要嫁给另外的人?”夏千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邵梦的表情却是悲哀的:“我不是喜欢他,我是爱他。十五年,他陪我十五年,他为我铺路,为我挡掉所有的黑暗污秽,可是他却不接受我。他甚至连人生都给我设计好了,他觉得嫁给那样的人对我才是最好的归宿。他在你们的眼里可能只是Sam,可在我心里却不是,他是邵勇,是我母亲领养的孩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不高,不帅,不富有,却是我爱了十五年的人。”
“但他却只当我是妹妹,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而照顾我。我原以为我退回到我应该在的位置上,我们就都能平安喜乐,他还是我的哥哥,是我的金牌经纪人,我就不会失去他。”
不远处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邵梦:“邵梦,过来这边。”她们朝着她挥手。
邵梦敛了脸上的悲伤,朝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她最后再回头深深看了夏千一眼。
“越是想维系的东西越是会失去。”她看了一眼远处,“我不会再哭了,我会继续按照他为我设计的轨迹生活下去。那是他的希望。夏千,你保重。”
她留给夏千一个冷硬的背影。
然而邵梦终究不如她自己所说的一般坚强。当葬礼开始,当告别的这一刻到来,她终于意识到永远失去她的爱人了,从来冷静自持的邵梦,竟然不顾葬礼现场的闪光灯,不顾脸上的妆容,跪倒在草地上无声痛哭,任其他人扶都不起来,现场有些混乱。
“邵梦果然名不虚传,Sam的消息传到片场时倒看不出她有多大伤心,现在有了媒体和记者,哭得倒确实像死去了一个十多年的老友一样。”
在一片嘈杂里,夏千听到身边一个男人带着讽刺的声音这样说,他的语气带了隐隐的恶意和不掩饰的偏见。
“你看,她现在的哭相和我探班那天那场哭戏里的表现一模一样,一个优秀的演员就是这样的么?连在这样的场合都要忍不住表现一下自己的演技?”
夏千循着声音抬起头,然后她看到了温言的脸,他此时正嘲讽地看着夏千。
温言淡然地环顾了一周,“知道为什么这个葬礼和追悼会来了这么多明星么?你看,有些大概从来不认识Sam,不过因为知道了媒体会来,在这个葬礼上穿戴高贵典雅留下一些感伤的热泪,总有可能吸引些镜头和闪光灯的,那就是明天的见报率,你看看这些跟着邵梦一起或真或假哭的艺人,明明是一个生命的告别会,我却觉得可笑。她们真的悲伤过么?我来以后,对我抛媚眼暗示明示的女明星就没断过,可现在她们都哭的像从来没笑过。”
“就连你一个新人,在演艺圈里还什么都不是,已经深谙在媒体面前表演的道理。”温言说完那番话,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折叠整齐的手帕,他把手帕递给夏千,“你不过和Sam认识几天,感情至于深刻到这样动情地哭么,擦擦吧,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表演的。”
那是一块Burberry的手帕,温言拿着它的手骨节分明而干净,是很绅士的动作,但夏千知道那只是他的礼节,他并不是由于温柔才递来手帕,他其实是充满讽刺意味的。
前面草地上的邵梦仍旧在痛哭,她彻底放弃了在公众前的形象,哭得几乎脱力。夏千能感受到她的绝望和悲哀,而温言看着邵梦,却像是在看戏,他瞧不起她,鄙夷她。
他的那种眼神刺痛了夏千,他对演员的偏见和无知并让夏千愤怒,她难以忍受温言对邵梦的侮辱,他不仅仅侮辱邵梦作为一个演员的素养和努力,也侮辱了她那么用力又纯粹的爱情。
“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演技,任何一个好演员,她的演技都是以真实生活为基础的,如果表演哭,就首先要从内心里体会和理解角色的痛苦。好的演员是最会造假象的,不是把假哭、假笑演得跟真的一样,而是能把自己真实的感情变为表情,去表现角色的内心世界。邵梦是个好演员,她分得清现实和镜头,此时此刻的她是真正的在哭,而那场戏里她不过是把真实的自己置于电影里,模拟出那个镜头里的人生而已。但她所哭泣的感情都是真的。”
夏千终于没能忍住。她知道温言对她本身就抱有莫名其妙却强烈的反感,而如若她想好好在演艺界发展,是不可以得罪他的,但是夏千忍不住。
“我没有想到你作为□□T这样一个大娱乐公司的高层,对演员和演技的理解竟然这样浅薄,带了这么强的偏见和轻视。”她没有接温言的那块手帕,夏千只是用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语气里却是不卑不亢甚至带了隐隐挑衅的,“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觉得庆幸,庆幸我没有签约S***MT。我不想有像你这样的上司。”


一首歌的时间(一)

然而夏千的话以及她这个人都并没有让温言记住很久,《星尘与梦》的拍摄结束后,温言就和她失去了唯一的联结点,演员本身就可以说是个“财尽缘分空”的职业,大家因为接戏而在同一个剧组,一旦拍完便寻找下一个工作而去。而仅仅几个月,演艺圈里的新老人更替,很多人的脸只像昙花一现一般出现在荧幕,还没来得及让人记住,就已然消失不见了。
夏千对于温言就是那朵昙花,所以他从没预想过会再次见到她,并且是以那样的方式。
夏千来拍温言的车窗玻璃时候温言正抽完一支烟,他开启了车内的空气循环系统准备开车离开,然后他便听到了车窗玻璃上传来了急促的拍打声,混合着一个女声,那声音里带了哭音,在这个此刻鲜少有人来往的豪华街区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先生,先生!”
温言皱着眉侧过头,看到的便是夏千几乎趴在车窗上的身影,他打开了车窗,迎面而来的便是夏千左脸颊高高肿起的脸,她的嘴唇也破了一道,正流着血。
夏千看到车内坐着的温言明显地愣住了,温言的眼神里有不掩饰的嫌恶,然而夏千只能带着满脸狼狈难堪地朝温言求助。
“温先生,能带我一程么?”
然而温言却并没有善解人意地马上为她开车门,他只是抬起手指在方向盘上扣了扣:“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带我一程,开出这里就好。”夏千的语气几乎是哀求的。
最终温言还是让夏千上了车。然而一路无言。夏千疲惫地把头靠在窗玻璃上,她几乎是蜷缩在座位上。
这片豪华街区不远处便是街心公园,温言把车开去了那里。
“到了。”他言简意赅对夏千这么说道。
然而夏千并没有立刻下车,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有些困倦地哀求道:“请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个城市典型闷热的夏夜,散发着刺目的昏黄色灯光的路灯,浮动着汽车尾气和腐烂水果味道的空气,以及副驾驶座位上正在发抖的女孩,这一切都让温言觉得厌烦而躁动。夏千此刻出现在这片豪华街区,又是以这种方式,七七八八便能猜出是娱乐圈里那档子事:妄图靠着潜规则上位,不幸被正房抓包殴打。这种新闻甚至都是不新鲜的。
大约温言的眼神里蕴含的情绪和猜想太露**骨了,座位上的夏千抬起头来。她直直地朝着温言回望过去,她似乎努力地想要维持镇定,但是她的眼睛感觉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他们说想邀请我加盟新的电影,合作细节也谈了,今晚是约我来正式签约。”夏千顿了顿,“是之前《星辰与梦》剧组里一起拍片的艺人牵线搭桥的,所以我没想过有问题,但是他们连安眠药也给我准备了。我真是蠢。”
夏千盯着车窗外,“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非常憎恨我,不是讨厌,是憎恨。但我还是谢谢你,谢谢你肯载我这一程,在纽约的那次医药费我也很感激你,但我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给你。”
温言原以为夏千会痛哭会愤怒会充满控诉的委屈,但是她都没有,她只是轻描淡写举重若轻地说出了她的遭遇,非常克制,她的悲哀和失态似乎只有一刹那,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处理这种糟糕的处境和挫折。她像是海面,所有的惊心动魄和波澜壮阔都在她平静的表层下面。
这一切都让温言觉得不安。如果给她机遇和时间,她会展开翅膀,飞越所有的障碍。而这一刻的温言只想在她的翅膀长出来之前就捕杀她。
夏千对他的想法丝毫不知情,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又抬起头。
“今天是我的生日。”
温言愣了愣,然后他皱了皱眉头:“你是在问我讨要生日礼物么?”
夏千摇了摇头:“我知道,如果我要,你也不会给的。”
然后她不等温言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有人帮助有捷径可走的人生是幸运的,没有人帮助的人生是公平的,我只求有一个公平的人生。温先生,你可以不要在这个行业内封杀我么?”
温言没有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他身边都是善于虚与委蛇进退有度的人,没有谁会用这样尖锐直接的方式质问他。而他同样也不会用这样直接尖锐的方式回答。
“我想喝杯现磨的蓝山,那家现磨咖啡店在这条街拐角过去第二个路口,如果你能帮我买到,我就答应你的要求。”温言笑了笑,“但是一些想要的东西,过了特定的时间,就不会再想要了,有些要求,过了特定的时间,也不会再有效了。”
“夏千,我只给你一首歌的时间。”温言听到自己这样说,“五分钟,五分钟内你能把咖啡买回来,我就答应你。”
他只说了这些话,但是似乎这就是魔法,夏千惊愕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喜,她完全从刚才的低落里走了出来,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8点20。”
然后还没等温言反应过来,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就解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往着前方跑去。温言就这样看着她用奋力奔跑的姿势消失在夜色里。
她竟然真的去为他买咖啡了。
一时间温言突然失却了言语,他有些沉默地盯着前面街心公园里的长椅,有些恍惚。他自己非常清楚,从这里到那家现磨咖啡店,最起码是需要10分钟的,温言只是用这种方式在拒绝夏千,他以为夏千足够聪明到能懂,但是她竟然信以为真了。
温言想,她到底现在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跑呢,而等到她跑到咖啡馆时发现应该已经过了5分钟,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是绝望,是情绪崩溃,还是苦涩?
这些都和我没关系,温言这样想,沮丧绝望和不如意本身就是人生的一部分,我并没有责任让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
他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夜晚的风是暖的,温言站在这阵暖风里,但他的心情并不好,他觉得有些难以抑制的心慌和不安。
然后他看到了夜色中向他奔来的夏千。她跑到温言面前。
“温先生,你的蓝山。”她把咖啡递给温言,气喘吁吁,“时间应该刚刚好吧。”
温言愣了愣才接过了她的咖啡,他看到夏千的左手以一种非常不自然的方式垂在身体一边。他拿出手机,那上面显示8点26,温言用手机截了屏幕的时间。夏千就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兴奋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她说:“我没有作弊,千真万确是那家咖啡店的蓝山,不信你试试。我知道如果按照正常的路线跑,我一定来不及的,但是温先生你不知道吧,街心公园到咖啡店其实有一个捷径,街心公园那边有一堵篱笆墙,我去的时候是从墙上跳下去的。”
这一瞬间温言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情绪,他只是看着夏千那只不自然垂着的手。
夏千注意到他的目光,满不在乎地笑笑:“跳下去的时候没在意,撑了一下,好像脱臼了。”然后她问道,“刚才时间没有过吧?是在五分钟内吧。我跑得挺快的。”
温言顿了顿,他突然产生了一种疑惑,他知道自己应该告诉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即便你那样用力的奔跑,即便摔脱臼了手,即便用最大的期待做着一件事,但是很多时候结局是早就注定的,比如,你刚才到的时间就是8点26了,已经超过了一分钟,而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实现你的这个愿望,很多事情强求不得的。
“恩。”然而温言却听到自己这样说,“刚好8点25。”
夏千果然为这句话雀跃起来,她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她似乎才感知到了身体的疼痛,她捂着自己那只脱臼的手蹲下身来,她的脸上还带着青肿,在错落的路灯光里甚至有点狰狞,非常不好看。似乎终于等来想要的结局,她哭了出来。那里面是委屈和苦涩。
“生日快乐。”温言把目光投向远处,他觉得很不自然,这一切都很不自然,然而他还是忍不住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