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威胁信吗?”
“好像是休战宣言。说是不再耍弄生产食品的公司了。”
龟岛一口气把共同社发来的,电讯的内容说了一遍。在所谓“夏季稿源枯竭”的时候,突然来了堪称A级的重要情报,龟岛喜形于色。
待身上落了汗,悠木和雅拿出一叠稿纸,在靠窗户的一个办公桌前面坐了下来。这张桌子没有明确是谁的,由于最近这些年来,悠木和雅一直在用,就成了他的专用办公桌了。桌子上有可以直通外线的电话,使用电话采访非常方便。
虽然参加了县政府和县警察局的青年记者倶乐部,但是,悠木和雅很少过去。他在两边都担任顾问,这么大岁数,还跟年轻人在一起凑热闹,让人家讨厌。
上个月刚刚过完40岁生日的悠木和雅,是报社里资格最老的记者,人称“单兵作战”,也就是说,他没有一个部下。有人羡慕他,更多的人向他投过来的,却是怜悯的目光。跟他一起进报社的都提升了,有的还担任了分社社长。
“对悠木的人事惩罚都五年了!……”同事们时常这样小声议论着。
五年前,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望月亮太郎,被分配到了悠木和雅的手下,当时,悠木是在县警察局采访的,记者组的组长。望月看上去是个很聪明的小伙子,但是没过几天,悠木就对他感到失望了。
那是望月亮太郎成为悠木和雅的部下的第六天。与前桥市接壤的大胡町,发生了一起交通死亡事故。一个38岁的测量技师,骑着摩托车在路上行驶的时候,被一辆轿车剐倒了,造成脑挫伤死亡。当时,悠木和雅命令望月去“取面”。所谓“取面”,就是把死者的照片弄一张来。望月亮太郎很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就去了,可是不到一个小时就回来了,说他到死者家去了,但人家没好气地说:“这里正忙着办丧事呢,谁有工夫给你找照片!”
“再去一次,家里人不行找亲戚,亲戚不行找朋友,一定要弄一张回来!……”悠木和雅强硬地说。
可是,望月亮太郎好像没有听见悠木的话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悠木和雅见状,生气地大声训斥起望月来。望月一点都不示弱:“为什么非要在报纸上,登上死人的照片呢?”他当着很多人的面,给了悠木一个下不来台。
最近这些年来,没有毅力、没有韧劲儿的年轻记者越来越多,可是,刚参加工作就敢这样的,悠木和雅还没见过。他大骂道:“混蛋!为什么?印报纸不是为了卖的吗?登了照片的报纸,当然比不登的更好卖啦!……”悠木还想骂些什么,可是没有骂出来,气得浑身哆嗦。
望月亮太郎紧紧地咬着嘴唇,从记者室里飞跑了出去,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一个小时以后,望月驾车行驶在17号国道上的时候,跟一辆载重10吨的大卡车相撞,当场死亡。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本来应该刊登那个死去的测量技师的照片的版面,刊登了望月亮太郎的记者证上的照片,一个看上去蛮认真的青年。
面对前去说明情况的悠木和雅,望月的父母虽然没有大吵大闹,但是,也没有正眼看他一眼。他们没有说恨谁,也没有说自己有多么难过,始终低着头,肩靠着肩地坐着。
报社里的同事们,都对悠木和雅表示了同情。悠木和雅跟望月亮太郎争吵的时候,在场的记者组副组长佐山,把当时的情况向报社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总要加上这么两句话:“谁也得生气呀!……那简直就是成心气你嘛!”为了保护悠木,佐山还利用休息时间,走访了那个测量技师的亲戚和朋友,证明望月亮太郎那天谁都没去找,而是开车回家。他指责望月“临阵脱逃”,希望借此改变管理部门,那些同情望月的人的看法,减轻悠木和雅的压力。
报社决定:不给悠木和雅任何处分。但是这个决定,并没有使悠木和雅感到轻松,反而使他的心情,像铅块一般地沉重。不管怎么说,望月亮太郎是个参加工作不到一年、还什么都不懂的年轻记者,当初应该冷静地说服他,接受自己的意见,应该耐心地对他说,登了照片,可以提高新闻的实录性和说服力,对防止悲惨的交通事故,起到警示作用……等等。
通过望月亮太郎死亡的这件事,悠木和雅发现自己的内心里,有一个自己控制不了的东西。以前他就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过,现在变得更清楚了。悠木只喜欢那些喜欢他的人,而且,即便是那些喜欢他的人,如果对他态度不好,他也不能原谅。喜欢他的人越多,他对喜欢他的人的要求就越高,当悠木和雅知道:人家达不到他的要求的时候,悠木就会感到非常绝望,所以,他对谁都喜欢不起来。他怀疑任何对他抱有好意的人,因为他不想最终伤害人家。
自从做了父亲以后,悠木和雅更认识到了,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从儿子小淳懂事的时候起,他心里就开始不踏实,并且感到一直无条件地,信赖他的儿子很棘手。
天真无邪的儿子,小时候总是扬着小手,扑进悠木和雅的怀里,悠木那个高兴啊,简直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他太高兴了,跟儿子太亲近了。
可是,儿子长大以后,悠木和雅就开始下意识地,观察儿子的脸色。比起如何教育儿子来,他更关心的是儿子对他怎么看,是否能够一直尊敬他。
在这种意识的支配下,悠木和雅开始讨好儿子。
“了不起!真伟大!干得好!”
这些褒奖的话,悠木和雅心里即使没有那么想,也毫不吝啬地大量地使用着。等悠木说完以后,他就暗暗观察儿子的反应。当看到儿子特别高兴的时候,悠木自己心里也乐开了花;但是,如果儿子对他稍有反抗,他心里对儿子的爱护之情,马上就变成了憎恶,对儿子冷淡到极点,甚至动手打过儿子。他觉得是儿子背叛了他,一气之下失去了理智,脑子里一片空白。
悠木和雅认为:自己之所以成为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自己从小没有父亲的缘故。小时候,他听浑身酒味儿的母亲说,父亲人间蒸发了。那时候,他对“蒸发”这个词,竟然感到特别可怕,心里说不上是漠然还是不安。不知道父亲是死了,还是躲起来偷偷地活着,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离开家。
悠木和雅羡慕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父亲的小朋友们。“父亲”这个概念,对于悠木来说是虚无,是空白。这使他感到自己特别的渺小。他觉得自己是被父亲抛弃了,既感到悲哀,又感到愤恨,有时候又莫名其妙地,期待着说不定什么时候,父亲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上小学之前,他甚至对着镜子练习过叫“爸爸”。
悠木和雅做父亲,可以说是失败了。小淳长到13岁的时候,成了一个神情黯淡的少年。作为一个父亲,到底应该教给儿子、传给儿子一些什么东西呢?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吗?其实就是有机会,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悠木本来就不知道,而且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教给儿子什么。
悠木和雅虽然没有因为望月亮太郎的事情受到处分,但是,他自己向编辑部主任,提出撤掉他的组长职务。不是因为感伤,而是因为他认识到,自己既没有领导别人的资格,也没有领导别人的能力。
悠木和雅觉得,望月亮太郎的死近乎于自杀,既不是被骂了一顿以后,感到情绪低落,也不是开车的时候心不在焉。恐怕望月亮太郎在本质上,跟悠木属于同一类人,属于那种一旦厌倦了平淡无奇的生活,就想一死了之的那种人。他并不为望月的死感到痛惜,但是……
在墓地里碰上的那个姑娘锐利的目光,和望月亮太郎的父母那毫无生气的脸,还是使悠木和雅心情沉重。
大办公室里的人多了起来,悠木和雅把写了30多行的稿子,用曲别针别好,站起来看了看里边的办公桌,看见政治科的副科长岸本坐在那里,就拿着稿子走了过去。
“这部分是追加的,加在青木稿子的空白处。”悠木和雅说着,把稿子放在了岸本的办公桌上。
岸本脸长,外号“马面”,跟悠木和雅同一年进的报社。他拿起稿子,不好意思地对悠木说:“真对不起,让你干这种麻烦事儿。”
“不必介意,反正我也没事情做。”悠木和雅说完,转身就要走。
岸本把他叫住了:“傍晚的会你参加吗?”
“什么会呀?”
“还是关于买无线电通话机的问题。”
“哦!……”悠木和雅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对这个问题,好像不怎么感兴趣。
去年,在上信线铁路上,发生了一起列车相撞的事故。各报记者纷纷前去采访。附近仅有的一户人家的电话,被《朝日新闻》的记者借用,《北关东新闻》的记者只好跑15分钟的路,去打公用电话,来回跑了五趟。气得记者们纷纷要求,购买无线电通话机,还挖苦说,要是嫌贵,怎么也得给他们买几只信鸽……总务部终于坐不住了,决定开会研究买无线电通话机的问题。
岸本把无线电通话机的产品简介,递给悠木和雅去看:“打算买摩托罗拉的。”
“还不如买大哥大呢。”悠木和雅嘟囔着,“日本电视台的真田就有一部,可得意了。”
“啊,那个傻瓜呀。”岸本冷笑着摇了摇头,“大哥大不行,我不喜欢用那玩意儿。又大又重,携带不方便,电池两三个小时就没,太费钱。”
“无线电通话机也不省钱哪,《读卖新闻》《上毛新闻》都有好几部,总务部天天发牢骚,说花费太大。”
“也许吧。怎么着?去开会吗?”
“不去,今天晚上,得出去办点儿事儿。”
听悠木这么一说,岸本马上猜出来是什么事儿了,笑道:“听说了,听说了,一起爬山去,对不对?……昨天小偷儿跟我说了。”
安西耿一郎的外号叫“小偷儿”,因为他长了满脸大胡子,像个小偷儿。
“你们想爬冲立岩对吧?自卫队的人开枪打断了,保险绳的那个冲立岩吧?”
岸本说着,慌忙回过头去,编辑部副主任追村正在叫他呢。追村脾气暴躁,一碰就炸,外号“摔炮”。
“千万要小心啊!……”岸本看了悠木一眼,就小跑着到副主任那边去了。
岸本的眼神里,分明流露着这样的意思:那地方也是你们能爬的?
悠木和雅何曾不是这么想的呢?那刀切般的悬崖峭壁,能爬吗?
悠木和雅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了销售部的电话号码。
已经两点多了,可是悠木和雅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心情烦躁的原因,除了天热和望月亮太郎的事情以外,还有冲立岩。
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悠木和雅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拉紧了。
03
销售部里没有人接电话。大白天竟然没有人,兼职令人难以置信。
销售部的本来面目,一直就很朦胧,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负责搞好县里各个报刊销售点,可是,他们所做的只是,请那些设立了代销点的商店老板,喝喝酒打打麻将。为了维持送报上门的制度,他们使用的招待费,更是没有上限。说起来这里是个“部”,其实,销售部里连十个人都不到,办公室里黑糊糊的,有人送给销售部一个绰号——“黑匣子”,悠木和雅觉得,这个绰号非常贴切。
悠木和雅下楼走进地下室的食堂,打算吃点儿东西。地下室实际上只是半地下,阳光可以透过窗户照进来。午饭时间已过,食堂里加上悠木和雅,现在只有三个人。
那两个人吃完饭就走了,食堂里只剩下了悠木和雅。他想吃点儿凉的,就要了一碗冷面,结果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
想到冲立岩,悠木和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半个月以前,悠木和雅跟安西到冲立岩附近去看了看。当冲立岩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悠木和雅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甚至觉得身旁的安西都听见了。不过,那时候觉得爬冲立岩,还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时间上还有富裕,也就没有特别紧张。可是现在不同了,明天就要动真格的了。
在安西向悠木和雅介绍冲立岩以前,悠木就知道这个悬崖峭壁了。即便是对爬山不怎么感兴趣的人,住在群马县的40岁以上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冲立岩的,大家都记得自卫队在冲立岩开枪的事。
1960年,也就是悠木和雅15岁的时候,一个令人胆寒的新闻震惊群马县全县。登山协会的两名会员,在攀登冲立岩时不甚失足,被保险绳吊在了半空,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当然是通过望远镜观察,从而得出的结论。前一年,第一次有人成功攀上冲立岩,实现了零的突破,于是,不断有人向冲立岩挑战,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悲剧。尸体吊在半空,即使是超一流的登山家,也无法靠近那里实施救援。自卫队赶到现场,经分析认为:无法解开保险绳,把尸体抬下来,于是,他们采用了“开枪打断保险绳”的、前所未闻的收容遗体的方法。
那是在事故发生之后第六天,陆上自卫队第一管区驻相马原的部队,受群马县知事委托来到现场。第一侦察中队的十一名自卫队员,奉命向150米开外的悬崖上,吊着遗体的保险绳射击。目标是只有12毫米粗细的绳子,而且被风吹得来回晃动,所以打了半天才打断。来复枪、卡宾枪、机关枪,总共消耗了1238发子弹。
悠木和雅当了记者以后,采访过一位当年向保险绳,射击的退伍自卫队员。保险绳被子弹打断以后,吊在半空的两具尸体,就像两个断了线的吊线木偶似的,“扑通”一下子掉了下来,跌在悬崖上被弹起好几次,最后顺着陡峭的斜面,一直骨碌碌第滑到崖底。虽然知道人已经死了,但是,他们心里也感到特别难受。觉得尸体和背包都被摔得粉碎。退伍自卫队员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远方,好像当年悲惨的一幕,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悠木和雅他们明天要攀登的,就是这个冲立岩。
为什么要去攀登冲立岩呢?除了受安西耿一郎的撺掇,悠木和雅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别的理由。
话头还要从三年前说起。安西耿一郎在报社里,发起了一个叫作“一起爬山去”的倶乐部,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业余性的登山小组,以上山散步为主,散步以后再搞个野餐,喝杯啤酒什么的,以便互相沟通,联络感情。成员是男女都有,总共有30来人。
安西耿一郎是从外单位调来的,虽然比悠木和雅大了三、四岁,但是,反倒不如悠木的社龄长。刚认识悠木的时候,安西耿一郎就说:“咱们交个朋友吧!”说完就像老朋友似的,拍了拍悠木和雅的肩膀,摸了摸悠木和雅的脑袋瓜儿,抓住胳膊使劲儿第摇晃起来。
可以说,安西耿一郎是个豪爽的男子汉,但个性太强,有时候对人热情得超出常理,所以,悠木和雅一直对他抱着怀疑的态度,尽量不跟他过于接近。
尽管如此,当三年前,安西耿一郎组织“一起爬山去”的倶乐部、叫大家一起喝酒的时候,悠木和雅还是跟着参加了。参加的原因可能是望月事件,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阴影的缘故吧。儿子没有教育好,在报社也混不好,先喝他个一醉方休,听登山迷侃大山去!
“一起爬山去”俱乐部的成立宴会特别没有意思。安西耿一郎这家伙,除了爬山以外,什么英国诗人拜伦啦,德国作家米切尔·恩德啦,漫画《明天的丈》啦,当红影星山口百惠啦……没有他不喜欢的,侃起来没完没了。
但是,成立宴会不久,“一起爬山去”俱乐部便组织了爬妙义山的活动;在那次爬山活动中,悠木和雅的心理,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开始的时候颇有几分勉强,但走在妙义山的山脊上的时候,悠木产生了一种大大超出自己预想的、从未有过的快感。漫步山脊,眺望着峰峦叠嶂的群山,呼吸着大山的空气,悠木和雅蓦地觉得:自己从孩提时代开始,就笼罩在心头的阴郁的雾消散了,虽然只是一瞬间,也感到非常满足。
为了享受这种感觉,悠木和雅一到休息日就去爬山,而且,基本上都是跟安西耿一郎同行。悠木没有对安西说过,喜欢上了爬山的理由,但是,安西也并不询问悠木,每次跟悠木一起爬山的时候,都要拍拍他的肩膀,摸摸他的头,抓住他的胳膊使劲儿地摇晃,高兴得手舞足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开始搭伴攀岩了。也许是某种预感在起作用吧,最先提出攀岩的,竟然还是悠木和雅。他们以攀登榛名山的黑岩为主,为此还进行了艰苦的训练。黑岩的高度大约有三四十米,安西耿一郎年轻的时候,经常在这里练习攀岩。在安西的带领下,西稜路径、19号岩沟、金字塔面、大斯拉夫路径……几乎所有能攀上黑岩的路径,他们都去尝试过。
攀岩使悠木和雅的心情变得宁静了,那种预感也在变成实感。大概就是在那个时期,悠木体会到,心头阴郁的雾消失的瞬间,可以在攀岩时持续。身体吊在半空,全力向上攀登时,可以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
“悠木!你是个大器晚成的登山家!……”安西耿一郎向一心攀岩的悠木和雅,笑嘻嘻地喊道。
两个人之间消除隔膜的萌芽,可以说是有了,但是,离着心灵沟通还差得很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悠木只不过是利用安西,使自己得到宁静和忘我。安西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悠木不用担心自己的心被安西看透,可以尽情地享受那份宁静与忘我的境界。
悠木和雅认识安西耿一郎已经三年了,对安西的印象,跟刚见面的时候比起来,却没有任何变化。在悠木的眼里,安西还是那个喜欢喝酒、大笑、侃大山、抓住别人的胳膊乱摇的安西。
同在《北关东新闻》工作,但是,关于工作上的事情,安西耿一郎却没有对悠木和雅说过一个字。安西是销售部的,就算销售部的工作除了请客吃饭以外,没有什么正经事情做,安西不愿意说吧,悠木工作上的事他也不问。
可能安西耿一郎对报社、对工作,根本就不感兴趣吧。有一次,悠木和雅借着酒劲儿,跟安西提起了报社的事儿,安西耿一郎马上用米切尔·恩德作品中的话,把悠木和雅给制止住了。
“这个话题属于别的范畴,别的时间再谈吧!……”他这么搪塞了一句。
往好里说,安西耿一郎是一个善于享受人生的人;往坏里说,就是一个只知道逍遥自在、浪费时间的浅薄的碎嘴子。
但是,这样一个安西耿一郎,在攀岩的时候,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也不再乱开玩笑,眼睛里放射着奇异的光。他攀登过那么多的悬崖峭壁,但是,每次攀岩的时候,还是那么认真,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那时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在悬崖峭壁面前,安西是非常谦虚的,有时候甚至是胆怯的。
就是这个安西耿一郎,三个月以前突然提出,要跟悠木和雅一起攀登冲立岩,悠木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下来。现在仔细想一想,真是太欠考虑了。
“可把你给找着了!……”听惯了的高门大嗓,撞向食堂四面的墙壁以后,又被反弹了回来,从各个方向震荡着悠木和雅的耳膜。
安西耿一郎扭着螃蟹步,呱嗒呱嗒地走进食堂。让悠木和雅感到吃惊的是,他身上穿着的红色T恤衫。
“找了你半天了,我还以为你要临阵脱逃呢!”
“我怎么会脱逃?……”悠木和雅很认真地看着安西。
安西耿一郎爆发出一阵大笑,坐在了悠木和雅对面的椅子上。
“玩笑!跟你开个玩笑!……”大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安西耿一郎,满头大汗,T恤衫也湿透了。
“按原计划行动,晚上7点36分的火车!……”安西耿一郎叮嘱道。
虽然到古川岳“一之仓泽”的出合,可以开车过去,但是,安西耿一郎觉得那样不带劲儿,没有登山气氛,所以,他建议坐火车到土合火车站,然后步行到登山向导中心,在那里住一夜,第二天一早直奔冲立岩,从正面绝壁发起攻击。
悠木和雅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两点半了,再有五个小时就该出发了。
“终于要攀登冲立岩了!……”悠木和雅心里有些激动,也有些害怕。
“天气太热了,不去了吧?”——看来要安西耿一郎说出这句话来,可能性是没有了。
“我说悠木,你的脸色可不太好。怎么?害怕了?”安西耿一郎挑衅似地问。
“哪里,这有什么可怕的。”
“不用担心!……”安西耿一郎轻轻拍着悠木和雅的肩膀,自信地安慰着他,“跟我一起去,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悠木和雅今天觉得:安西耿一郎那一点儿顾虑都没有的笑脸,特别令人讨厌:“我没有担心啊。”
“知道,知道,你的心情我理解,我第一次真正攀岩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身体跃跃欲试,心里呀,还真在不停地敲着小鼓,跟告别童贞的时候一个心情!……”安西耿一郎的话,总是向奇怪的方向转换,“女人告别处女的时候也一样,连山口百惠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