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一次不会失望了。”看着怀中昏睡的人儿,乾白低声叹道。他等得够久了,不希望再等下去了。
坐到榻上,乾白并没放下云二。其实若仔细看,他的手并没有触及云二的身体,而是隔着微仅可见的距离用柔和的内力虚托着她,难怪不会引起她的疼痛了。
“真是固执。”他轻语,目光落向窗外苍茫起伏的山峦。他没想到即使到了这种情况,她竟然还坚持穿着那身衣物,甚至不向小麦寻求帮助。事实上,他安排小麦在她身边,目的之一便是在她坚持不住的时候可以有人助她稍稍休息片刻。但是她却愚蠢地不让小麦靠近她,而小麦自然也没那个胆子如自己这般采用强硬手段。
山风从打开的窗子灌了进来,怀中的人无意识地瑟缩了下,却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乾白空出一只手,虚空一抓,两扇窗叶无声地合了起来。
她被自己封了武功,抵抗力与常人无异,在现如今这种极度疲劳的情况下,如受凉,极易生病。他可不希望她有任何差池。
低下头,云二那身因浸泡药液而致的如初生婴儿般泛着粉红及细微皱褶的肌肤印入他的眼中,鼻中萦绕着药香,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丝怜惜悄然漾上那深若瀚海的深黑瞳眸。
“丫头……”几近无声地低喃,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经也这么抱过一个女人。难抑的思念自从未有片刻忘记过的心中喷涌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她总是娇蛮而任性的,如果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便会不计一切,谁也劝不听。想到那火辣辣的脾气,他的唇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宠溺的笑容。
就是因为这个臭脾气,她那一次竟为了要见黑族的巫祭司,而狠下心在那百虫汤中泡了整整半个月。由于当时她身上拥有深厚的内力,所以坚持的时间比眼前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徒儿多了三天,所受痛楚也少了许多。但在第九天上,皮娇肉贵,极少吃苦的小丫头就受不了了,他看不过去,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助她。
想到当时偎在自己怀中的那张美丽小脸上所布满的委屈加不甘,他的心中就忍不住升起熟悉的疼惜。
丫头,你再忍一下,用不了多久了。
收回思绪,他仔细打量着怀中这张有着完全不同容貌和神情的脸,黑眸中射出炙热而渴望的光芒,就像是饥饿许久的野兽看到猎物一样。

是在熟悉的利刃凌迟般的锐痛中再次醒来的。
云二发现自己又泡在了黑臭的药液中,周围悄无声息,只有光线昏暗的桐油灯静静地燃烧着,映射着蒙蒙的雾气,让冷硬的石壁看上去有了一丝暖意。
也许是休息过了,也许是疼痛太过尖锐,总之她的神志突然变得无比清明。
疼痛引起的倦怠感觉突兀地升上心头,让她心中一惊。她是怎么了,以往无论所处境遇有多艰难,她也不曾想过放弃生命,而这次,她竟然不止一次想到放弃,难道失去了武功,人的意志力也会随着变得薄弱吗?
一仰头,她神色坚毅地让一头乌黑亮泽的青丝全部浸进药液中,同时甩掉了轻生的念头。她的生命得来不易,怎能轻言放弃。
闭上眼,一边抵抗着全身剧烈的痛楚,她一边思索着眼下的处境。
她始终猜不透乾白在打什么主意。他虽说过要自己为他做一件事,但却没告诉她具体要做什么,只是说时间到了,她自然会知道。她不明白有什么事非得要她去做的,他手下比她厉害的应该大有人在,何况他还废了她武功。靠着一个废人,能做什么?
在答应之初,她已申明她绝不会做不利于黑宇殿又或女儿楼的事,他也不在意,显然此事与黑宇殿毫无关系。既是如此,她没有理由要拒绝一个生存的机会。
压抑地喘了口气,她睁开眼,看着朦胧的巨石屋顶,不得不分神去抵抗几乎将人吞噬的痛楚,半晌不能思索。这药液所引起的痛觉似乎永无休止的时候,连平常身体为了减轻痛苦而形成的麻木似乎也在它的作用下消失无踪,只是一味地痛,痛得几要让人发狂。
有人走了进来。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云二仍可以肯定。她虽然没了武功,但以前所培养起来的敏锐感觉还是在,人一进来,便引起了她心湖的波动。
没有任何惊慌,她平静地将目光挪过去,将那裹着青布衣袍的瘦长人影收入了眼底。
是乾白。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黑瞳被水雾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冷静地回视他的注目,云二除了将身子更深地沉入药液中,没有一丝局促和羞赧。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看了,她没有必要装得像个将贞节视作生命的女人。心中自然会觉得不自在,赤身裸体在一个男人面前,尤其还是一个年龄可当自己祖父、外貌却依旧年轻英俊的男人,任谁都会觉得不自在。只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他人面前示弱。
“有什么事?”她没有等太久,便主动询问他的来意。没有为白天的事向他道谢,她认为不需要,一是因为自己会如此惨全是由他引起,二是她想他宁可她为他成功地完成那件事,而不是听到她口头上毫无用处的道谢。
乾白单手负后来到池边,俯首打量着她,脸上漾起莫测高深的笑。
“不愧是我乾白选的人,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斗志。”就在云二被他看得快要着恼的时候,他才像什么事也没做过似的悠然道,一副像在和你讨论今天天气很好的轻松样子。
“我应该为你的话感到自豪吗?”云二没有感情地扬了扬唇,语气讥嘲地道。
乾白为她的反应哑然失笑,摇头道:“真是个较真的孩子。”语罢将手伸向她,“出来吧,时辰到了。”原来他是来接她出池的。
为他语气中的不以为然皱了眉头,云二故意避开他的手,拒绝了他的善意,从另一侧上了地,在他不赞同的眼神中,扯过黑袍不顾刺痛地裹住了自己。
“我已经将他们遣开了,你大可不必穿这衣服。”乾白虽早知道云二的固执,但仍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对于他来说,如果有减轻痛苦的机会,他绝不会因为无谓的面子而放弃。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云二懒得回答他。径自与他擦身而过,向石屋外走去。
乾白何曾受过如此轻慢,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凝,一丝阴冷在眼中浮起,许久未曾散去。若不是云二对他有很重要的用处,只凭她刚才的那一个眼神,他便可取了她的性命。
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的冷窒,云二却因身体被无休止的疼痛折磨得快要发疯而无心理会,若在平时,她会忽略心中的不悦而理智地选择对自己最好的做法,而不是现如今这样,总是轻易地去惹怒一个不能惹的麻烦人物。
5 幽魂白三
真正的媚术,其施术的对象是不分性别的。
云二倚在阁楼靠窗的矮榻上,一边心不在焉地任雅儿在旁边相授媚术的精义,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艳阳下茂密的原始森林。
她穿着在黑宇殿中惯穿的黑色长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软枕上,如上好的丝缎一般反射着耀眼的光泽。慵懒的神态中散发出逼人的英气,让见惯各色俊男美女的雅儿也时不时为之走神。直到这时,雅儿才有点明白为什么乾白要收下眼前的女子了。
“依靠容貌和身体,卖弄风情,那只是最下乘的伎俩。而上乘的媚术,是融进了骨子里的,在不经意的一举一动之间便会自然流露出来,一个眼神又或者一个轻微的让人难已察觉的皱眉动作都可以抓住人的心……”温柔文雅的声音听着让人心旷神怡,即使是枯燥乏味的内容也变得不让人腻烦,让人不禁怀疑雅儿是否在声音中也用上了媚术,只是就有那么一个人不解风情。
“行了,今天就至此为止吧,明天再继续。”云二一扬袖,无礼地打断耳边的絮絮轻语,懒洋洋地翻过身,竟然就这样背着雅儿小憩去了。
雅儿美眸不由瞪得溜圆,却不是为她的无礼而气恼,而是看着云二不小心露在黑袍下摆外的半只玉足以及那随意不羁的睡姿,心脏蓦然狂跳起来,半天无法回神。
不过是一个女人。她警告自己,但是双眼却怎么也不能从云二的背影上收回来,心口闷痛中带着莫名的渴望。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产生一股极强烈的想法,若是、若是榻上的人愿意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对她笑一笑,那么即便要她马上死去,她也是甘愿。
一条白影悄无声息飘入,在云二的身上盖上一张薄毯,然后回首冷冷看了呆怔的女人一眼。
那带着寒意的光芒刺进女人的黑眸,让她浑身一激泠,清醒过来。是小麦,云二的贴身护卫。
不敢再看榻上的人儿一眼,雅儿冲小麦点了下头,转身匆匆离去。也许她应该禀报主人明日不用再来了,云若……少爷已掌握了媚术的精髓,如今比自己犹有过之,就连她在明知少爷是女人的情况下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之迷惑。想到方才的情景,她不禁又有些发痴,心如擂鼓。
云二并没真的睡着,她只是有些乏了,便没了兴趣。自从被乾白废了武功后,她就很容易觉得累,或许是还不适应吧。自嘲地一笑,她发现自己还是不太能接受失去武功一事。只是再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不是吗?而现在看来,要活下去她还得受不少苦才是。
在泡过那个鬼药池整整半月后,她终于不再需要强迫自己踏入那里面。但仿佛生生被刮下数层皮的痛楚却一直持续了近十天。等一切不适完全消逝之后,她的皮肤已褪去了红嫩的皱褶,变得莹白剔透、晶莹如玉,感觉也更加敏锐。
那日之后,乾白又来过两次,均是助她休息。他这样做并不是为她,所以她根本不需要感动抑或感激。
风从敞开的窗口灌进来,直接拂到云二的身上,虽然盖着毯子,她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然后,一声吱呀,风停了下来。
不用看,云二也知道是小麦。相处不过十多天,也没交谈过几句,但她却发现小麦的心思异常细腻,似乎随时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然后在她开口之前为她做到。
这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的人。这是在观察多日后,云二下的判断。然后不得不佩服乾白对人心思的精准把握,他显然知道怎样的人才适合留在自己身边正大光明地做他的眼线。
说明白一点,小麦既是监视她的人,也是保护她的人,在这样的处境下,与其被强迫着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人,还不如有所选择地留下这个还算顺眼的小麦。
一声轻嗽,她转过身,毫不惊讶地看到小麦出现在她面前。现在的她,恐怕就是掉一根汗毛也会引起心细如发的他的注意吧。想到此,她不由扬唇浅笑。
“小麦。”她唤,声音低沉悦耳,有着让人不解的愉悦。
“若少爷有什么吩咐?”小麦温声回应,神情不卑不亢,不似仆人,倒像一个家境极好的贵族公子。
云二目光流转,上上下下将他再打量了个通遍,最后停驻在他清秀俊美的脸上,“你是哪里人?”也许是无聊,她竟然有了闲聊的心情。
对她放肆打量的眼光并不介意,反是她的问题让一向波澜不惊的小麦有些微的诧异,顿了一下,他才回答:“属下自幼四处流浪,并不知故乡在何处。”平淡的语调,却无法让人忽略其中的辛酸。
云二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淡淡道:“你去把窗子打开吧,我现在不想睡了。”没有了睡意,强制闭眼,只是一种自我折磨。
“是。”小麦依言而行,打开窗后,便悄然退了下去。
云二目光落向阴霾的天空及其下苍茫的原始森林,心中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她曾经不也是如天际的浮云一般飘无定所,若不是云娘,恐怕早不知葬身何处了。所以她知道生存的不易,故而才会分外珍惜活着的机会,并不会因为目下的遭遇而轻言放弃。
是的,她永远也不会放弃。为了自己,更为了云娘。

乾白出门了,走之前来见过云二,却只是安排她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应该做的事,让她在他回来之前准备好,而没再说其他。
在仔细观察过山城的建筑格局之后,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了对敌我力量的分析对比,云二决定老老实实地遵照乾白的安排学习一些与武功毫不相关的东西,而最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里面竟还包括学习一种古怪的语言。她自认没有那种在短时间内学会一种陌生语言的天分,但却还是极认真地学。那么到时就算学不会,乾白也没有理由怪她了。
数日之后,她才知道那其实是本地一个叫黑族的族语。从以往得到的资料,她知道黑族是一个极为神秘的种族,注重精神意志的修炼,军队政治以及经济等实质的权力掌握在族长的手中,但巫祭司却是全族人精神上的领袖,故而有着与族长比肩的地位。南边卿家的大夫人就来自于该族。
在西南之地,各种族混杂,每族都有自己的语言。黑族语拗口难学,并不是通用的语言,反是简单易学的白水族语更为被人接受,流行范围较广。
由此推之,乾白让她学黑族语,说明要她做的事十之八九与黑族有关。一想到黑族,就不由联想到卿家以及孤煞,头不由疼起来,看来这次的事麻烦着哪!
漫步在被高大石墙围起来的院子内,云二从阶前枝繁叶茂的皂荚树看到高墙圈出的一方云天,心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她虽身属黑宇殿女儿楼,但宇主和老大却从不约束她一分一毫,从来便自由惯了,现在却如一只被硬生生折断翅膀的鸟儿,只能站在这牢笼一般的地方对着高远的蓝天发呆,也难怪有此感觉。
“小麦。”她忍不住喊,虽然没有看见甚至感觉到小麦的存在,但她却肯定他一直在。
果然,语音刚落,一身白衣的小麦已垂手恭立在侧,“少爷有什么吩咐?”
“我要出城。”云二一脸挑衅的笑容,实在无聊,总要找点什么发泄一下郁闷的情绪吧。
“是,属下马上去安排。”出乎意料的,小麦竟然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说罢转身而去,留下难掩惊愕的云二。
她可以出去?她本是随口说说,目的只是想找个借口发顿脾气,却没想到误打误撞,知道自己还有这让人惊喜的自由。
不片刻,小麦已回转来,一辆马车候在了院外。
马车很普通,拉车的马也并不高大漂亮,而是西南地方常见的矮种马,体型矮小,却能负重,且极有耐力,擅长在山地奔跑。
除了女人,乾白在其他方面似乎并不耽于享乐。这样的人,要用什么才能驱使得动他呢?挑衅强大如一个国家的黑宇殿,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在马车出了她居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落群,驶上宽广平坦的石街,两旁依然是一幢幢高大坚实的石砌房屋,只留下石街上方的一线清蓝天空,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长长的石街向远方延伸,最后被一堵高大的石墙阻断,似乎只有终止,而没有出路。
正当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的云二被眼前所见搅得心情烦乱的时候,马车突然转了个弯,一条坡度极缓,但走向确实是向下的长街突兀地出现在眼中,车道旁边层层宽大的石阶证实了眼睛的判断。旁边依然是连绵不断的房舍,但透过偶尔露出的间隙,也可以看到远处让人心怡的绿色。
马车的确是在往下走,确定了这一点,云二微觉心安,至少这向下的路总应该是通向山城之外的吧。
小麦并没有坐在马车内,而是和车夫一同坐在前面。倒是日常伺候她起居的丫头环儿也随了来,陪她坐在车厢中。
放下心,她这才有和人闲聊的兴致。
不知是乾白帮她掩饰得好,还是她的行为举止实在太像男子,在青夷山城住了月余,她并没有刻意掩饰什么,但除了雅儿外竟然仍无人知道她是女儿身。因此在江湖行走时所困绕过她的问题也随着带来了此地。
“环儿。”睨了眼迷恋地看着她的女孩,她轻咳一声,才唤道。
“啊……少爷?”环儿一震,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俏脸腾地一下红了。
云二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仍然是那副闲散的样子,淡淡道:“这山城外是什么地方?”希望不要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才好,不然,出去和没出去又有什么区别。
环儿倒也乖觉,一听云二的话便捉摸出了她的意思,当下便滔滔不绝地为她介绍起来山城外的一切来,倒省了云二的问话。
原来青夷山城处于西南边陲重镇奢香城郊,城主乾白与奢香城的统治者但杜酋长素来交善,故而相安共处。
奢香城是中原汉人与西南土人进行贸易往来的枢纽之地,繁华无比,也是西南各族人杂居的最大城镇。但杜酋长是一个极有见识才略的政治家,将奢香城管理得井井有条,又与周边势力友好相处,故并没有因为人种混杂而出现随之而来的各种问题。

奢香城的建筑以青砖灰瓦的二层楼房为主,也有木质和竹质的独角楼。城内居民因种族的原因,服饰种类繁多,各式各样,但都具有色彩绚丽的共同特点。而且民风淳朴,人们无论认不认识,见面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寒喧。
穿过熙来攘往的石板大街,马车在一家貌似酒楼的竹楼前停下,三人下了车。站在竹楼前面,云二仰头望向门楣上的古怪字体,可以肯定,那决不是汉字。
“上面写的是什么?”云二问,目光却没离开那三个像幼儿的画一样的朱红大字。
“是白水字,这酒楼的老板是白水族人。”身后传来小麦清澄温暖的声音。
正闲聊着,三人已引起了路人的注目。蛮夷之女素性热情开放,少见到似云二以及小麦这类儒雅俊秀的男子,此时一见自然不由美眸放光,舍不得移开。更甚者,还有胆大的竟然向两人大送秋波。
倒是三人依然旁若无人地站在楼前对着该楼指指点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又或者早已习惯。
“曦日楼。”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声音来自头顶。三人不由寻声望去,恰看见一张俊美无比的男人脸庞正从二楼的栏杆边探出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云二。
云二不由报以礼貌的微笑,小麦和环儿却在瞬间露出凝重的表情,显然是认识的。
“相逢不如偶遇,兄台何不上来共谋一醉?”男人目光犀利,一眼便看出谁是话事的人,相邀的态度谦和诚挚惹人好感。
“恭敬不如从命。”云二潇洒抱拳回礼,说罢率先走入竹楼。
环儿微显不自在地看向身旁的小麦,见他已是面色泰然地紧跟而入,不得已唯有也跟了进去。
竹楼内的陈列摆设与中原大不一样,没有桌椅,倒是由圆形的草墩围着一个个燃烧的火盆,火盆上用铁制的架子吊着一个个热气腾腾的大砂锅,浓烈的肉香在宽敞的大堂中飘荡。形形色色的食客围坐在火盆周围的草墩上,手中端着粗劣的土碗,拿着竹制的筷子,用奇怪的语言大声谈笑着吃得兴高采烈。有的人索性将草墩推到一边,蹲在火旁吃得大汗淋漓。见到三人进来,除了少数的几人递过来好奇的眼光外,大部分人是没有理会的。
“少爷,他是但杜酋长的同胞兄弟子万……”正当云二兴致盎然地看着堂中一切时,环儿在她耳边低而快速地说了一句,但听她的语气,似乎硬生生咽下了一部分的情况。
“嗯?”云二眼角余光注意到一侧的小麦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不由沉了声音,淡淡地应了声,却不再追问。
楼梯是竹节搭构而成,踩上去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云二忍不住有些担心会否突然踩空落下去。也许是她的小心翼翼太过明显,环儿很不给面子地在后面轻笑出声。云二也不理会,提心吊胆地走完了竹梯。
令人惊讶的是,二楼的布局和一楼大堂竟然完全不一样,倒是与中原的一般酒楼相差无几。疏朗有致地摆放着精美的桌椅,丝毫不显拥挤,楼中竹帘字画以及花瓶盆景等装饰也与中原无异。楼下喧哗丝毫影响不到这里,让人觉得仿佛到了另一个天地,清静而雅致。
一眼便看见那个叫子万的俊美男子正抬手向她们招呼,云二唇角微勾,举足向他走去。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她突然停了下来——
角落里,一个身型瘦削高挑的白衣女人正坐在那里,长发中分披散在脸颊两侧,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她坐在那里,既不吃菜,也不喝酒,甚至连面前的热茶也没碰一下。她只是僵硬地坐着,背脊骨挺得笔直,苍白的手放在桌子上面,一动也不动,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
随着云二的目光,环儿也看到了那个女人,心中突然莫名其妙地升起一丝寒意,首先冒起的念头就是难道幽魂白天也敢出来。然后,她察觉到小麦的身体突然紧绷,仿佛遭遇危险的猛兽一般。不禁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看到那个女人。
“三儿!”令人惊讶的是,云二突兀地扬声唤道,亲昵的声音让闻者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环儿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心目中一向沉着冷静的若少爷挂着谄媚的笑容飞一般奔向那白衣“女鬼”。
那女子转过头,头发浮动,露出一张同她的手一样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来,五官虽然娟秀,但仍然给人阴冷森寒的感觉。正是女儿楼的白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