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对徐嬷嬷客客气气的。
徐嬷嬷见尹氏真情实意,便也未曾推脱,直接欣然接了尹氏的赏赐,道:“这些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徐嬷嬷话语不多,但礼数周全。
寻常地方上一些个未曾见过世面的婆子到了霍家,早已紧张得方寸大乱了,然尹氏这日观察无论是纪鸢姐弟还是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嬷嬷,初入霍府,虽言行举止间略微有些拘谨,但相比她初入王家、初入霍家时的慌张、惶恐,已然不知道好了多少,为此,尹氏对眼前的徐嬷嬷不由高看了几分。
***
刚跟徐嬷嬷说完话,一时正屋那头忽然来了人。
只见一名十三四岁,穿着桃红短褙外头罩着素色比肩、梳着一头双丫鬓的圆脸丫鬟匆匆进来,一路小跑跑尹氏跟前低声耳语了句:“姨娘,太太屋子里银川姑娘来了···”
尹氏听了顿时正色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人呢?”
说完,只立即跟身边的刘氏好生叮嘱了几句,托刘氏去厨房弄些热的吃食给纪鸢姐弟送来,当即便要往正屋去。
哪知,一语末了,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银川已经在屋外候着呢。
尹氏只得将人请了进来。
只见这银川约莫十五六岁,穿了一身半新的银红色褙,白色掐腰背心,凌白的裙底下探出一小截丁香绣花鞋,合中身材,皮肤白皙,脸型稍长,相貌不算十分美丽,但却生了一张爱笑的脸,笑起来双眼弯弯,显得十分讨喜,举止也十分稳妥周全。
一进来也不托大,立马向尹氏福身行礼。
尹氏待其也十分客气,连忙派人去泡茶请银川坐下吃茶,银川连连摆手推脱,满面挂笑道:“姨娘客气了,奴婢这会儿是受太太吩咐,太太听闻姨娘娘家的两位小客人到了,特意打发奴婢前来瞧瞧,看姨娘这边可有什么缺的,若是缺了什么尽管跟奴婢说,两位小客人初来乍到,若是招待不周便不好了···”
银川边说着,边拿着双眼往里头卧房里瞧。
***
里头纪鸢正在床榻上哄鸿哥儿午歇,闻言,立马下了床,又理了理衣裳发饰。
闻得外头尹氏轻声唤她:“鸢儿,快来谢过太太的美意。”
纪鸢便立即出来了。
尹氏指着对面的银川冲纪鸢道:“这位是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你可唤声银川姐姐,往后还得盼着这位姐姐能够在府中照佛一二···”
银川立马摆手道:“姨娘说的哪里的话,这可真的折煞奴婢了···”
边说着边细细打量着缓缓走来的纪鸢。
纪鸢立即朝银川福了福身子道:“鸢儿见过银川姐姐,谢过太太的关心与美意。”
银川见了纪鸢的脸面后,不由有诧异,只立马牵着纪鸢的手一阵赞道:“瞧瞧,怎地生得这样俊啊,这才几岁,就生得跟个仙女似的,这要长大了那还了得,姨娘可真有福气,前头有聪慧讨喜的三姑娘不说,眼下又得了这么个俊俏标致的表小姐···”
纪鸢被这银川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微微红着脸乖巧的低头受着。
这银川忍不住将纪鸢瞧了又瞧,心道尽管这霍府满府佳人绝色,但瞧见这纪鸢第一眼,仍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不过,惊艳过后,便又立即恢复寻常心了,这诺大的霍府,最不缺的兴许便是美人呢,更何况,还是这么点大个小美人。
***
却说尹氏跟银川寒暄了一阵后,尹氏思索了片刻,寻思着问起太太在前院忙不忙,银川立即道:“前头可谓是忙翻天了,今儿个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怕是都往咱们府上赶了,虽说是大房办喜事儿,但这霍家掌家却是咱们二房,从今儿早起卯时起,太太便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太太晓得姨娘近来大病初愈,今儿个这边又怕是走不开,便没派人前来叨扰,只不过——”
说到这里,银川看了尹氏一眼,犹豫道:“没想到今儿个国舅爷家府上的正房跟爱妾一道来了,差点没将宴会上各府夫人的眼珠子给瞪出来,世人皆知,这国舅爷宠妾灭妻,府上正房跟妾氏闹得那叫一个水火不容,今个儿咱们府上办的是喜事儿,太太委实担忧怕在府上闹出什么岔子便不好了···”
尹氏听了心中明了,太太乃是正房夫人,定没有同时招待妻妾二人的道理,国舅爷郑家这一妻一妾都不是个好想与的,若是闹得不好,将两人都得罪了也不是没有的事儿,唯有将二人分开。
想到这里,尹氏沉吟了片刻道:“我这便过去吧···”
银川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道:“如此,便叨扰姨娘了,您知道的,柳氏那头近来处处得势,闹得太太这些日子着实不省心,太太也是没法子了···”
若是让柳氏今个儿在一众权贵跟前得了脸,还不得怄死了。
于是,尹氏又跟银川唠了几句,嘱咐将纪鸢这边照看好,便随着往前头宴会上去了。
刚临行到门口时,尹氏想起了什么,冲身后的潋秋问道:“三姑娘人呢?”

006

原来方才得知纪家马车到了霍家门外时,尹氏便早已经打发了下人去将在前院凑热闹的三姑娘请回来。
霍家三姑娘跟纪家姐弟乃是嫡亲的表亲,理应跟着尹氏一道亲自迎接的。
后久不见三姑娘人影,尹氏又特命人催了一道,却未料,一催再催,却始终不见三姑娘的人影。
此番尹氏又发问了,便有胆小怕事的小丫头硬着头皮支支吾吾的小声回着:“回姨娘,姑···姑娘说了,她···她才没有那劳什子乡下来的表姐,她的表姐只有一位,那便是住在枱梧院的表···表小姐···”
小丫头人老实粗苯,照着霍三姑娘的话一字不落的禀了,说完便立马战战兢兢的埋着头,一声都不敢吭了。
枱梧院的表小姐乃是太太王氏一母同胞胞妹的亲女儿,乃是王氏嫡亲的姨侄女。
因王氏胞妹远嫁赣州,赣州艰苦,遂时常将女儿送回京城娇养,表小姐常年住在了姨母霍家,鲜少回到赣州,可谓是在霍家养大的。
久而久之,在众人眼中,表小姐的地位自然非同寻常。
这位可是霍家二房正经的表小姐,相比之下,纪家姐弟的身份就···
尹氏听了脸色顿时一变。
然还须得赶着前去前头宴客,便也一时计较不过来,只得暂且将此事压下,日后在来处理。
***
三姑娘一事暂且不提。
却说尹氏这一去,一直到了掌灯时分还未见回来。
晚膳后,纪鸢哄好鸿哥儿后,自个也在床榻上眯了会儿。
这一个多月都在外头赶路,要么住客栈,要么大部分时间都躺在了马车里,骨头都被颠得发疼了。
这会儿躺的是一张黄花梨木雕翔云拔步大床,身上盖的是绣着凤穿牡丹图案的锦缎被褥,被子上熏了淡淡的熏香,又香又软。
鸿哥儿呼呼大睡。
纪鸢也本该是昏昏欲睡才对。
只不知为何,躺在鸿哥儿身旁,只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着。
偏生整个霍宅这日灯火通明、纵使这处院子地处偏僻,依然能够清晰的听到前头时不时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或者宾客酒足饭饱后的喧嚣声。
尹氏派来伺候纪鸢的两个小丫头说,戏台子已经搭了三日,每日都是这样过来的,得要到了后半夜才会停歇。
纪鸢待闭目养神了一阵,半睡半醒间,听到身旁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纪鸢睁眼一瞧,原来是嬷嬷瞧来查探。
嬷嬷摸了摸鸿哥儿的脑袋,见他头上有些发汗,忙将鸿哥儿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见纪鸢睡得并不踏实,便坐在床榻旁,伸手抚了抚纪鸢的脸,轻声道:“好孩子,莫怕,你姨母瞧着是个重情义的···”
纪鸢闻言动了动嘴,没有吭声,好半晌,只扭了扭身子爬起来将头靠在徐嬷嬷的腿上。
纪鸢心中明白,她知道姨母定是喜爱他们,也必定会真心实意的照看拥护她们,娘亲过世后,纪鸢姐弟孤苦无依,只剩下姨母这里一处安身之所,纪鸢无奈只得前来投奔姨母。
然而,今日来到这霍府,见这霍家家大业大到已然超出了纪鸢的想象,心中未免有些彷徨。
尤其,姨母瞧着气色不大好,晚膳时分,尹氏跟前的潋秋姑娘无意透露,原来尹氏自收到小尹氏病逝的消息后便伤心欲绝,一连着病了两月,适才大病初愈,身子仍未好透。
本就在养病期间,然而方才正房不过来了过二等丫鬟,尹氏却待其客客气气的,三言两语,尹氏便已猜测到太太的意思,未加任何思索,便带病前往宴客了。
由此可见,尹氏在府中的处境,也并非十足随心所欲的。
想来,纪鸢姐弟二人此番前来,定是费了尹氏不少心思的。
纪鸢唯恐尹氏难做,真的成了尹氏的拖油瓶,若是因为他们姐弟二人,令姨母今后处境艰难、寸步难行,实非纪鸢之愿也。
***
徐嬷嬷知道纪鸢所想,只将手搭在纪鸢肩上,一下下拍打着纪鸢的背道:“既来之则安之,待往后你们姐弟俩出息了,好生报答姨母的恩情便是了···”
说着,徐嬷嬷双眼往外瞧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将今儿个打探出关于霍家的消息一一细说给了纪鸢听。
从前在山东时,对于霍家知道的仅是些皮毛,只知霍家是由当今圣上亲笔御封的一品国公府,霍家共有三房,爵位承袭在了大房大老爷身上,另国公爷娶的妻子乃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姐当今大俞尊贵显赫的长公主是也。
这日才细知,原来霍家老国公爷已故,老夫人身子硬朗,尚且健在,霍家三房中,大房二房乃是正房嫡出,大老爷跟二老爷都是从老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大老爷承了袭,娶的乃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膝下仅有一子,便是今日娶妻完婚的大公子霍元擎,大公子刚满十八,乃大房唯一的子嗣,亦是霍家长房长孙。
二老爷相比之下,子嗣要丰满许多,育有三子三女,其中二公子霍元懿、四公子霍元褀及大姑娘霍元嫆为嫡出,皆乃出自二太太王氏肚里,三公子霍元祯、二姑娘霍元芷为庶出,为姨娘柳氏所处,三姑娘霍元昭则为尹氏所出。
三房则为庶出,娶有一妻纳有一妾,育有一子二女,五公子霍元皓、五姑娘霍元媛为嫡出,四姑娘霍元敏为庶。
霍家家世庞大,子嗣繁多,就如同一颗参天大树,在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滋生了许多数都数不清的细枝末节,想要完全弄个清楚明白,也绝非一日二日就能够理清的。
***
府中喧嚣到了子时方才作罢。
***
第二日一早,纪鸢早早起来洗漱准备去给尹氏问安。
又亲自替鸿哥儿穿戴衣饰,完了后,将鸿哥儿头顶上的小辫拆了重新编。
大早上鸿哥儿精神奕奕,晃荡着脚丫子一脸惬意的催促她道:“阿姐,快···快些,我要娘亲,咱们快些去找娘亲···”
纪鸢闻言,手上顿时微微一顿。
过了片刻,只见纪鸢不动声色的将鸿哥儿的小辫子编好,又从嘴上取下咬着的细红线将小辫绑好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蹲下身子,将视线与鸿哥儿的视线齐平,捏着他的两处小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一亮认真的说着:“阿弟,往后不许再唤娘亲了,得唤姨母,知道么?那是咱们的姨母,不是娘亲···”
鸿哥儿听了顿时小嘴一瘪,道:“我不···”
说完,只噘着小嘴巴,鼓起了脸,一脸愤愤不平的看着纪鸢。
纪鸢摸了摸鸿哥儿的脸,道:“阿弟最聪明了,阿姐知道,鸿哥儿一早便晓得那不是娘亲对不对?鸿哥儿只是太想娘亲了,见姨母跟娘亲生得像,所以昨儿个才舍不得,才想要借一借姨母的怀抱撒撒娇对不对,阿姐都知道,鸿哥儿想娘亲,阿姐也想娘亲啊,可是鸿哥儿,你要知道,姨母是姨母,娘亲是娘亲,是不可以混为一谈的···”
纪鸢说到这里停了停,只见鸿哥儿双眼泛红,不多时,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只蓄满了晶莹的水花,却仍是卖力的抿着嘴,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了出来。
他懂的,虽然年纪小,但纪鸢知道鸿哥儿什么都懂。
纪鸢瞧了心里一阵酸楚,亦是红着眼,别过去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泪,少顷,又转过来继续对鸿哥儿道:“娘亲虽然不在咱们身边了,却永远都在咱们心里,鸿哥儿不许自己骗自己,这样会越来越难过,永远都长不大的,知道么,鸿哥儿若是想娘亲了,可以跟阿姐说,阿姐跟鸿哥儿一起想娘亲,鸿哥儿若是喜欢姨母,也可以随时去找姨母啊,姨母就是娘亲专门找来照顾陪伴咱们的,鸿哥儿知道姨母是娘亲的什么吗?”
纪鸢捏了捏鸿哥儿的小鼻头,循序渐进的引导着。
好半晌,只见鸿哥儿抽了抽鼻子,闷闷回答着:“娘亲的···阿姐···”
“真聪明!”
纪鸢笑着鼓励道:“姨母是娘亲的阿姐,就跟阿姐跟鸿哥儿一样,鸿哥儿往后若是想娘亲了,就去找姨母好不好?”
鸿哥儿泪眼汪汪的看了纪鸢一阵。
好半晌,只用力将泪水忍了回去。
又忽而凑过来,用脸贴着纪鸢的脸,轻轻蹭了蹭,低声道:“鸿哥儿知道了,阿姐,阿姐往后若是想娘亲了,也可以跟鸿哥儿说,咱们···咱们一块儿去找···去找姨母···”
纪鸢鼻尖发酸,却仍是笑着一把抱紧鸿哥儿道:“好,一言为定。”
若是可以,纪鸢定然是盼着鸿哥儿能够继续天真幼稚、无忧无虑。
然而,这里是霍府,不再是纪家了,他们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尹氏,代表着整个洗垣院。
唤姨母一声娘亲,尹氏自然不会有异,洗垣院也不会有异,但终究是不合规矩的。
***
好不容易跟鸿哥儿达成了共识,正要到正房去请安,忽而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掀了帘子,人还没进,声音先传了进来——
“呵,果然是个没规没矩的···”


007

话说纪鸢听了一愣,下意识的扭头,便瞧见两个十二三岁的丫鬟率先掀开了帘子露了脸进来。
一个圆脸微胖,穿着半新的粉色褙子,梳着双螺鬓,头戴珠花,脖颈及手腕上戴着金坠子项圈及银首饰。
另外一个矮瘦些,生得比头一个清秀好看,穿了一声半旧绿衣裳,装扮也要素净许多。
二人掀开帘子,就齐齐扭头冲外示意着:“姑娘请···”
紧接着,从外走进了一位七八岁的姑娘,穿着一身崭新的藕粉色团花簇拥对襟褙,配着同色棉质罗裙,头上绾了两个苞鬓,鬓上缀着细细密密小拇指盖大小的白色细花,余下头发垂下编了七八条细细密密的小辫,瞧着娇憨伶俐。
就是生得稍稍有些高挑圆润,跟前头那个圆脸微胖的丫鬟体态有些相似,大概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长得比较快,比同岁的纪鸢看上去要稍大了一号。
不过五官生得极好,眉眼格外出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这眼生得肖像尹氏,跟纪鸢的也有几分类似,皮肤也白,就是嘴唇略厚,看着有些伶牙俐齿。
这位姑娘便是这洗垣院的小主人,尹氏唯一的女儿霍家三姑娘霍元昭。
***
霍元昭进屋后就用眼尾十分孤傲的瞟了纪鸢姐弟俩一眼,人面相都还没瞧清,就堪堪往中间的八仙桌上一坐。
身后那个圆脸丫鬟立马上前给她翻杯倒茶,那个矮瘦些的便乖觉上前给她捶肩捏背。
霍元昭捏着茶杯,小大人似的瞥了对面纪鸢一眼,随即冲身后那个圆脸丫鬟意有所指道:“琴霜,你说,依着咱们霍家规矩,但凡刚入府的下人皆得先送去教养嬷嬷那里调,教好了方能往院里送,你可知这是为何?”
这霍元昭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但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一副精明伶俐的样子。
大宅门里女娃娃果然跟寻常小老百姓家养出来的女娃娃截然不同。
那个圆脸丫鬟琴霜立即笑着回道:“姑娘又给奴婢出难题了不是,不过这个问题奴婢恰好知晓,因为送去调,教过的下人听话懂规矩,会识人脸色,懂都伺候主子,也知晓什么是主什么是仆,而没被调,教过的下人没规没矩没个眼力见不说,还粗粗苯苯的不讨喜,主子一般都不爱,姑娘您说是也不是这个理儿?”
霍元昭学着太太的神色赞扬的看了琴霜一眼道:“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可偏偏就有人没规没矩不说,还丁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刚才咱们听到了什么来着?娘亲?呵,还真是天大的笑话,何时本姑娘的姨娘给本姑娘添了这么两个土老帽姐弟?本姑娘缘何不知啊?”
说到这里,霍元昭这才将正眼投放到了纪鸢姐弟两人身上,只微微眯着眼,一脸鄙夷讽刺的看着他们俩。
却未曾料到,目光投放到纪鸢脸上时,霍元昭神色微愣。
***
她大概没料到纪鸢竟会生得如此美貌讨喜,只见眼前的人瞧着跟她一般大小,却生得窈窕纤瘦,巴掌大的小脸上肌肤似雪,眉眼如画,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明眸善睐,犹如被春水洗过似的,仿佛会说话。
霍元昭瞧得微怔,随即只半眯着眼将纪鸢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遭后,心里便涌现了一股恼意及酸意。
她霍元昭平身最恨生得比她窈窕的人,眼下,又添上了一条,最讨厌眼睛生了一双杏眼的人呢。
霍家几位小姐都生得柳弱花娇、娉娉婷婷、走起路来一个个曳步窈窕,偏生唯有她生得粗壮。
好在她生了一双传神动人、脉脉含情的美人目,为她稍稍挣回了些许面子,可眼下,她的这独一份的尊荣眼看着就要被人取而代之了。
霍元昭气得不行,只死死盯着纪鸢道,心里原本还准备了好些个奚落人的说辞,眼下,对着这样一张脸,竟气得一溜烟全忘光,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
纪鸢一见霍元昭这架势,便早已经猜测出她的身份了。
那霍元昭小上纪鸢两三月,以前时常听娘亲提及过的,每每娘亲给纪鸢做了漂亮衣裳,都要给京城姨母家的元昭妹妹也做一套捎过去。
自昨儿个见了尹氏,纪鸢想象中的元昭小表妹应当跟尹氏一样,是个温柔娴静的小模样。
而眼下,好一个“活波可爱”的三姑娘。
简直比祁东县上陈员外家的小孙女还要来得尖酸刻薄、刁蛮任性。
想当初,纪鸢可是将陈员外家的宝贝孙女降伏得服服帖帖的。
眼下,纪鸢并不想跟霍元昭生了嫌隙,她是她嫡亲的表妹不假,此番她来到霍府府上,本就是寄人篱下,给人添了乱呢,是万不会跟霍元昭作对,惹得院内不快,惹得尹氏为难的。
且有陈员外家的孙女这个例子在前头,纪鸢心知肚明,这类小孩儿,你越是跟她作对,便越发没完没了了。
日渐成熟稳重的纪鸢,看霍元昭的刁蛮任性就跟看鸿哥儿一般,觉得不过都是尚且有几分孩子气的熊孩子罢了。
于是,此番纪鸢只淡淡的瞅了霍元昭一眼,仿佛没有听懂霍元昭一行人话里话外的奚落跟编排,只微微弯腰将椅子上的鸿哥儿抱了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鸿哥儿,快唤人,唤声表姐,这位便是你元昭表姐,以前娘亲时常跟你提及过的,鸿哥儿可还记得?”
鸿哥儿大概已经瞧出霍元昭的来者不善了,闻言,齐纪鸢腰跨处高的鸿哥儿只搂着纪鸢的大腿,巴巴瞧了霍元昭几眼,眼神躲闪。
过了片刻,只有些依赖的将小圆脸埋进了纪鸢的腰腹处,分明对霍元昭一脸嫌弃排斥,如何都不张嘴。
***
而对面的霍元昭瞧了顿时炸冒了,只气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纪鸢姐弟二人咬牙切齿道:“谁是你表姐,本姑娘才没得你们这些个劳什子乡巴佬的表姐表弟!”
在霍元昭的心里眼里,只有那枱梧院的苏家表姐的身份才能配得上成为她的表姐。
她虽为庶出,却得太太喜爱,打小吃穿用度虽比不上太太院里的大姑娘,但是比起府中其余两位庶出小姐,不知好了多少,霍元昭一直活得骄傲自满。
虽然终究比不过正房嫡出,令霍元昭偶有酸楚,只恨自己没有投生在太太肚子里。
但姨娘尹氏待其细致周到,倒也将心里的不平冲散了不少,霍元昭对眼下自己的地位处境还是相当满意的。
可没料到,忽然半路杀出了这么两个陈咬金。
自两月前,尹氏便在辛辛苦苦替纪家姐弟俩的事情卖力奔走,她谨小慎微,托病在太太跟前卖力恭敬伺候。
每日晨昏定省不说,打从王氏睁眼前,尹氏便亲临伺候,用膳时尹氏在一旁布菜,洗漱时尹氏亲自侍奉端水绞帕,甚至亲自到厨房花费三四个时辰为那王氏熬汤炖药,将一个妾氏的典范完美发挥到了极致。
虽然尹氏在太太面前向来殷勤,可做到这个份上却也是头一回。
府上人瞧了,明面不说,私底下却是一个劲儿的在乱嚼舌根。
说什么到底是丫鬟奴才出生的,即便成了主子,也终究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小家子气,怪道比不过人家柳姨娘,柳姨娘虽出生不高,到底也曾是半个官家小姐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