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鬟闻声连忙转过头去:“二爷。”

顾熙然也才沐浴完,半束的发上带着清爽的湿意,他走到了舒欢身旁,望着她微微一笑。

舒欢抬眼望他,也在笑:“是了,咱们带出来的那些伞上都有顾家的标记,想是他看见后认了出来。”

顾熙然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吩咐花朝月夕道:“咱们先不走了,你们明日再去那字摊瞧瞧,若是见了他,就跟着他,知道他的住处后再来回禀。”

“是。”花朝应了一声,要退出去。

月夕明显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吐了吐舌,跟着花朝出去。

舒欢望着那晃动的帘影,低声叹息:“这么多年了,原来他们两人躲在此处。”

顾熙然走到窗前,望着外头绵绵不断的细雨,摇了摇头:“若真是他,摆着字摊,看样子境况不太好。”

舒欢没说什么,慢慢的喝完了姜汤,将空碗撂到了桌上,这才道:“他肯定不想看见顾家的人,不想被找到,要不然也不至于匆匆而去了。”

她说着,扬起头来问道:“带他和小萱回去吗?”

顾熙然捉了她的一缕发,在指尖缠绕把玩,半晌方笑道:“那要看他们愿不愿意回去了。”

猜测果然没有错,接下来的二三天,花朝和月夕每日都去字摊附近等候,但一直没有看见那个字摊先生再次露面,不用问,他肯定就是顾家失踪多年的三爷顾熙仁了,否则没有必要一直躲着不见人。

到了第四天,花朝和月夕回来时,面上带着有了收获的笑,回禀说虽然还是没有看见人,但是从某位常去字摊的熟客那里,打听到了顾熙仁的住处,就在镇旁青峦山下的一间茅草屋内,离这里并不太远。

顾熙然和舒欢当即让人备了车,往青峦山去。

青峦山位于青峦镇的西面,山势挺拔而陡峭,不论四季,山峰上常年都是云雾缭绕,山脚下也只有一条拿碎石板铺就的羊肠小道迤逦而上,天气晴朗时那山道都不太好走,落雨时道上长年生长的青苔更是滑脚。

顾熙仁才从山上回来,衣上沾了不少雨水湿泥,但他浑没在意,只是从柴房里抱了一捆干柴,搬到雨篷下面,慢慢的劈起柴禾来。

雨天,能做的事也就这些了,他不着急。

劈柴劈到累时,他拿衣袖胡乱抹抹额上的汗,再回屋里取一只粗瓷碗,打水缸里舀起一碗凉水就仰起头来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

水是山泉水,清凉甘甜,极解渴意。

一口气灌完水,他正惬意的要拿衣袖抹嘴,不经意间往门外瞥了一眼,就目瞪口呆的僵立在了那里。

门外的雨篷底下,蹲着两个衣裳穿得鼓鼓囊囊的孩子,正在那里专心致志的推滚着一只石球,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可以看见孩子的侧脸,都是圆润润粉嘟嘟的,瞧着极其可爱,但是这两个孩子的年纪,绝对不会超过二岁,因为他们时而站起来走动时,脚步还有些蹒跚摇摆,嘴里不时咕哝着的言语,也含糊而咿呀。

这…

顾熙仁头一个反应,是被吓到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目光就往四周搜索起来,想看看有没有出现大人的身影,可是门外什么人都没有,有的只是微雨、薄雾和带着雨露的长草叶在风里轻轻颤动。

嗓子眼里有些发干,他又觉得口渴了,因为这两个孩子的出现,让他有了危机感。

这样荒僻的地方会出现粉雕玉琢般的孩子,本来就是件离奇事,何况数日前,他还在街上瞧见了顾家的丫鬟。他直觉的反应是,他被找见了!

辛辛苦苦躲了六年,最初的两年里,他时刻担心着会被找到,会被带回顾家,因此每个地方住不到三个月,他就忙着带顾萱搬离,再后来日子慢慢过去,始终没发现有人在找他们,又打听到章家退了亲事,顾熙然接手了顾家生意,他觉得不会有人再惦记着找他们,就渐渐放心起来,在这青峦镇上住了下来,直到如今。

想到这里,他微眯了眼睛,再仔细看那两个孩子,发现两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身上穿的都不是锦缎,而是寻常的细布衣袄,除了肥嘟嘟的手腕上戴的红线编系的龙凤玉坠手串外,也没有佩什么贵重的金银饰物。

是他太疑神疑鬼了,才会怀疑这是顾家的孩子么?事实上这里虽然荒僻,但偶尔也有香客来烧香,何况他记得清清楚楚,哪怕他在顾家一向不受宠,从小穿的衣裳也是非绸则缎,金锁玉佩那更是少不了的,因此这两个孩子,极有可能是寻常香客家的。

一念未完,就见那两个孩子在玩的石球骨碌碌的从门外滚到了他的脚边,他怔得一怔,弯腰下去拾了起来,却见这石球与普通的不一样,竟是雕花缕空的,一层套着一层,份量不重却很精致,更令他讶异的是石球中塞着一张捻成细条的纸,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用尾指的指甲,将那纸条从缕空的石缝中剔了出来。

纸条展开,里面的字迹清峻飞扬,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出了一会神,他仔细去看内容,发现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西亭,故人静候。

真的被找见了!

这一瞬间,顾熙仁心里五味杂呈,着实品不出是什么感觉,恍然间只觉得有两只小手伸过来,拖住了他的衣摆,咿呀儿语着找他要那石球。


久别会西亭(下)—《顾盼》番外

青峦山的山脚下,有一座供路人避雨歇的亭子,亭前额匾上书着“西亭”两字。
此时亭间冰凉生苔的石凳上铺着厚厚的软垫,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具和四色茶点,亭外大树下,有一只红泥火炉燃得正旺,炉上坐着一壶从附近山泉里汲来的净水,月夕正蹲在那里,注意着水沸的程度。

舒欢坐在亭内,手上捧着她的茶碗,目光却一直投往亭外小道,半晌道了一句:“他会来么?”

顾熙然微微一笑:“这可由不得他。”

舒欢无奈的笑睨了他一眼,这个家伙做事,从来就是这样腹黑,写了字条约人过来,看着像是凭人自便,但偏偏把孩子放到人家门外,让人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若单这样也还罢了,他还让染墨把守了山脚下通往镇里的道路,万一顾熙仁想要溜走,也会被立刻拦回来,这可真是由不得人不过来了。

才想着,她就看见顾熙然目望着亭外站了起来:“他来了。”

舒欢跟着站了起来,看见顾熙仁微躬了身体,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往这边走来,他紧绷的脸上带着一副极其古怪的神情,有那么点尴尬,有那么点不耐烦,还有很多很多的不情不愿。

“爹…”

“娘…”

两个孩子看见顾熙然和舒欢,立刻就挣脱了顾熙仁的手,跌跌撞撞的向亭子奔了过去,对于刚满周岁没多久的孩子来说,他们已经跑得很稳当了,但舒欢还是急赶了两步,上前接住他们,生怕他们被亭阶绊个跟头,磕掉了才长出来的乳牙。

意料之中的事情。

顾熙仁看见这一幕,拧着眉头停下了脚步,稍微一犹豫后,他就转过了身子想走:“孩子交给你们了,别再来烦我!”

“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吧。”顾熙然出言相留。

顾熙仁没有回身,只是冷冷道:“我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与顾家有关的人!”

舒欢脱口道:“包括顾萱?”

顾熙仁身子一震,终于转回了头,十分恼怒的盯着她:“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并不难猜对不对?”舒欢带着微笑,淡然的与他对视:“放心,我们没有恶意,你用不着那么戒备。”

这时花朝上来,接过顾愿和顾念,领他俩到亭子那头去看花草,月夕则提了滚水,新泡了茶来。

顾熙然自顾自笑道:“这次买的新茶还不错,是你最喜欢的雪芽,过来尝尝。”

这是以兄长身份发出的不容置疑的邀请,不是询问。

顾熙仁犹豫了一下,走到亭间坐下,但还是低着眉眼,不愿意多看他们。

袅袅的茶气蒸腾间,舒欢却一直在打量顾熙仁,他身着一件脏旧的青布衣裳,眉目已经不像多年那样酷肖顾熙然了,有着过早出现的纹路,气质更是完全不同,带着点历经沧桑的风尘和愁苦,看得出内心并不平静,但一如既往的冷然和倔强。

舒欢轻轻叹息:“这些年,你们怎么过来的,很辛苦吧?”

顾熙仁轻哼一声,语气里的敌意十足:“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这样子的态度,完全没有办法谈话。

顾熙然就不留情面的打击他道:“我们也没说要带你回去啊!”

顾熙仁一怔,垂下眼道:“那你们来做什么?”

“熙和成亲了。”顾熙然伸手从碟里拈了两枚松仁,碾在指尖,慢慢的搓去上头的细皮:“他的妻子很能干,可以帮着料理家务,我们这才得了闲出来四处逛逛,可巧获知了你的行踪,就过来瞧瞧。”

顾熙仁面上露出冷笑:“那真是恭喜了,不知娶的又是哪位名门贵女。”

“赏心。”舒欢不理他那话中满带的讥讽之意,淡淡接道:“就是大哥过世时,我带回家的那个丫鬟。”

这句话显然出乎顾熙仁的意料,他彻底怔在了那里,好过晌才回过神来,翘着唇角微讽道:“丫鬟!二嫂您在说笑?太君怎么会让她最爱的孙儿,娶个丫鬟呢!若是没有记错,她当初连你的出身都嫌,强着休了呢!”

“顾熙仁,你能正常点说话吗?”顾熙然有点烦了他的态度:“我们跟你又没有仇,你用得着如此怨念么?”

顾熙仁一拍石桌站了起来:“没仇?你忘性也太大了吧!要不是当年你为了休妻之事同太君闹翻,撇下章家的亲事不管不顾扭头就走,我怎么会被太君迫着娶章含芳,又怎么需要逃家出走!”

顾熙然没恼,只是微眯了眼睛,盯着他道:“要都照你这种方式去诠释事情,那么太君瞒着我休妻,想同章家结亲的事,我是不是也要怪责到你和小萱身上?”

顾熙仁一怔,还未答话就听他接着道:“小萱害死了大哥,毒杀了大嫂腹中的胎儿,气死了老爷,气瘫了太君,这才使得家中大乱,无人掌管生意,而你拒绝了佟掌柜家的亲事,使得佟掌柜带密判离,给了生意对手可乘之机,让原本就糟糕的情形雪上加霜,太君这才出了下策,想同章家联姻,借势来保全生意!”

说到这里,顾熙然语气放缓放慢,却又字字清晰:“这些事,我是不是也要怪到你们身上?你们才是始作俑者!是你们害得我无辜受了牵连,没了妻子,还多了一门亲事,面临着要娶章含芳的困境!”

他这一连串话说完,顾熙仁早被问得哑口无语答不出话来,方才的怒气也泄之一空,颓然的坐回了石凳上,不敢抬起眼来瞧人。

偏偏顾熙然不依不饶,还追着问道:“章家的亲事是你生出来的,让你去承受,去解决,难道委屈了你吗?”

“我…”顾熙仁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顾熙然逃亲,间接的害苦了他,因此满腹怨气,可是此刻被这样一问,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切事情,都源于他自己先逃的亲,真的愧疚到无法言语。

“回答我!”顾熙然前倾着身体盯着他,提高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顾熙仁被他一喝,更是不知所措,只能低着头道:“我的错…我错怪你了…抱…抱歉…”

一句话出口,顾熙仁那无地自容的羞愧感更甚,只能再往低里压他的头,准备再次承受顾熙然随之而来的怒骂。

然而他料错了,在他道歉后,顾熙然立刻就平静了下来,坐回端正的姿势,端了一碗茶道:“喝茶吧。”

喝…喝茶…

这雨过天晴的速度真是让顾熙仁讶异之极,在他还没回过神来之前,他的手已经下意识的伸了过去,端起了茶碗。

顾熙然低头呷了口茶,这才淡然道:“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算帐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往事早就烟消云散了,难道还要记在心里恨一辈子,怨一辈子?那是自找烦恼。”

顾熙仁听着这句话,有些痴痴的怔神。

“你同小萱不一样,你没有自以为是的深仇大恨,但你喜欢把小事都记在心里,日积月累,仇怨愈深,其实你如今回头想想,那些事情究竟有多严重?值得你为此蹉跎掉自己的人生,时时沉沦在痛苦中吗?”

“二哥,你不明白我…”

“明白!怎么会不明白!你自小不受宠,被人忽视,被人瞧不起,于是你理直气壮的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因为你认为自己不比任何人差,你输的只是一个嫡子的身份!”顾熙然微扬了唇角道:“不过我要告诉你,真正瞧不起你的,是你自己!你要是瞧得起自己,就不会那么在意旁人看你的目光了,可以活得自如自在,而不是一边渴望着,一边抱怨着那些你得不到的东西!”

顾熙仁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对这些话无从反驳,于是只好继续低头喝茶,茶香入口缭绕不散,是他多年前熟悉的味道,这一刻他才发现,多年来的执怨,似乎真的没有必要,谁对得起谁,谁又对不起谁,都有着极其复杂的前因后果,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分辨清楚的。

想到这里,他的冷漠已如冰山融化,眼里的怨气和愁闷也散了许多,渐渐变得清明起来,心底也是一片宁静,从未有过这样的平和。

舒欢将这一切瞧在眼里,微微一笑,提了茶壶,一边往他们的茶碗里续水,一边将这些年来顾家发生的变故,都慢慢的说了出来:“你娘很想你,终日都在以泪洗面,这些年来常病。太君呢,你知道她要强,她从来不提你,不过有时看见你娘,她也会怅然叹息,我想你的确不是她最疼的孙儿,不过她仍然会记挂你。”

顾熙仁心里有些酸楚起来,也只能轻轻叹息:“我那时同老爷吵翻,不是有心要怪责我娘的,只是不想因为我的忤逆,让她受了牵连…如今想想,真是不该…”

他说着又叙起这些年来,带着顾萱东奔西走的情形,最后抬起眼来,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顶,目光里流露出疼惜和苦痛之色:“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无法挽回,心里一直都不安宁,无论我带她去什么地方,买多少她喜欢的东西,都换不来她从前的笑容。她变得不喜欢说话,只愿意一个人呆着,我执意陪她的话,她不会赶我,但那神情分明很不耐烦…”

舒欢随着他的目光,往山顶上望去,那里除了白色的雾气,就是隐露的绿色树木,看不见别的色彩,但是她知道山顶有座远近闻名的姑子庵,他们才进青峦镇,找人打听四近的景点时就听说了,不过这姑子庵的出名不在于供的菩萨灵验,而在于素斋做得好,他们原想去尝尝的,但雨一直未停,山间路滑,带着孩子不太安全,于是就一直没有去,直到听说顾熙仁独自住在山脚下,他们才猜到那顾萱,必定是在姑子庵里。

真的不难猜,顾熙仁是不会放任顾萱一人漂泊在外不管不顾的,可是他这样的执守,终究换不来什么美好的结局。

顾熙仁仍在平静的叙述:“有时候我不希望她在这里吃苦,虚度青春,很想带走她,但有时候又觉得这样挺好,起码在庵里时她念经诵佛,能够替亡灵超度,替自己赎罪,负疚少一点,心里的宁静多一点。”

他这样的话说出口,舒欢和顾熙然就知道再劝也没有用了。

如果顾萱同顾熙仁没有半点血缘关系,那么世俗礼教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是他们若是有血缘关系,这一切就注定是个悲剧。

头一回,舒欢对古代落后的科技感觉无奈,因为这里没有办法检验血缘关系,传说中的滴血认亲,那绝对是胡扯的事情,当不得真。

水滚了又滚,茶添了再添,三人一直聊到天色昏暗,前嫌尽消,顾熙仁才告辞离去。

哪怕不能在一起,他也要日日夜夜都守护着顾萱,看见她平安喜乐,心里就满足和欢喜了。对于顾熙然邀请他同回顾家的提议,他拒绝了,但是答允若是哪一天,需要帮助了,想要回去了,他不会死撑着不回。

舒欢望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暮色中,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他日子看着清苦,但也许他乐在其中,我也知道给他钱不好,是伤人自尊,可是顾家的财产他有份继承却过得这样落魄,我心里会有欠疚的感觉。”

顾熙然微微一笑:“放心吧,既然知道他在这里,我会记得派人过来开家分铺,若是他真的想通了,心情会开朗些,也许愿意当个掌柜,替我分点忧劳,若是仍想不通,不愿再同顾家打交道,我也会让人暗中多照料他。”

两人说着,再望一眼这暮色里烟雨迷蒙的青峦山,就带了丫鬟,各自抱了孩子,离开西亭,慢慢的往山脚走去。

此行仍然有些收获,起码顾熙仁不会再怨,老太君能够安心,而顾熙仁的生母周氏得知自个儿子还安好的消息后,也不用再终日的以泪洗面,要是愿意的话,还能将她送过来母子相聚。

只是舒欢有些小抱怨:“我最怕看人闷闷不乐,憋着一腔的心事,最怕他这种没有半点希望的执着,有的只是隐忍和自苦。”

顾熙然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执着不是坏事,对感情执着更是难得。”

“我知道。”舒欢叹道:“我就是感觉憋得慌。”

顾熙然理解的笑了:“这就一点来说,他要向我学习,学那种执着到不顾一切的疯狂。”

舒欢笑睨他一眼:“又在自吹自擂,我看这事要搁你身上,你闹不清我俩有没有血缘关系,你也会像他一样。”

“不会的。”顾熙然语气转淡,却又极其认真:“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会放开你。”

舒欢脸上蓦然红了,啐道:“甜言蜜语!”

骂归骂,心里仍然甜蜜。

果然是性格决定命运,她知道,她和顾熙然,绝对不会走到顾熙仁与顾萱的地步。

这样想着,她不觉反手握紧了他的手,靠得他更近些。

两情若是久长时,也要争朝朝暮暮。

欢喜俏冤家—《顾盼》番外

景天城的冬天很冷,时常飞雪连天,呵气成雾。
舒欢是怕冷的,这样的天气,她通常裹着厚厚的衣裳,缩在她的小暖阁里,生一盆炭火,在里头埋些山药花生,就坐着取暖、喝茶、看书或是画画和做手工,偶尔顾熙然得了闲,两人也会亲自动手做几个小菜,烫一壶薄酒,对酌而谈。

怀着顾愿和顾念时,她怕冷的体质不但没有改善,反而变本加厉,而且产期将近,顾熙然也怕她外出时踩了雪不小心滑倒,因此他不得闲,不能陪舒欢外出活动时,就只许她待在屋子里,禁止外出。

对这样带着关怀的霸道,舒欢并不排斥,她也不是莽撞任性的人,不会为了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就冒险出去散步,但是要管理的家务事多,还有外头铺子要照管,这种情况下,她分身不得,就只好辛苦她身旁的丫鬟们多跑跑腿了。

由于赏心识字,做事又麻利爽快,因此外出去铺子里取送东西的活儿,通常都交给了她,这天舒欢唤了她来,就交了个打好的小包袱给她,里头装的都是她这些日子来做的手雕珠串还有画石等物,让她交去铺子里添货。

可巧这天顾熙和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也往舒欢这里来,半道上恰恰看见手挽着包袱的赏心,他心里一喜,想都没想就从旁窜上前去拦住她道:“你上哪去,这包袱里装的又是什么?”

他没有恶意,但是问得急,声音又响,听着就好似在质问。

赏心被唬了一跳,心里原就不悦,再被他这样一盘问,更是不快,不答只道:“四爷让让,别拦着道。”

“不行!”顾熙和努力板住面孔,想要装出沉稳的气势来:“你不说,我就不让!”

赏心是倔脾性,而且自小常同他吵闹打架,见他这样无端找茬,哪里肯服软,理都不理他,就试图绕过他继续往外走。

“不许走!”顾熙和伸手就捉住了她的胳膊往回拉。

他这是被漠视冒犯后自然而然的举动,不是有心,但如今不比小时,年纪渐长力道也渐大,一捉之下,赏心就被他拉了个趔趄,胳膊上还十分疼痛,不由更恼起来,怒道:“放手!”

顾熙和犹未觉察自己做得不妥,仍是嚷着那句话:“你不说明白了,我就不放你走。”

赏心恼怒之极,用力一摔胳膊,荡开他的手,随后就使劲的推了他一把。

雪地上极滑,顾熙和被她推得跌坐在地,不由“哎呦”一声,失口骂道:“臭丫头,反了你啊!居然连我都敢推!”

赏心只想推开他,不妨倒让他跌了一跤,不禁也是一怔,原想上前扶他,但听见他的话后,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再不理他,扭身就往外跑。

顾熙和对她是心生亲近之意,只是撂不下脸面来讨好她,被她摔了已是沮丧之极,再见她对自己避之不极,更是懊恼,心头气一涌,就从地上爬起来,追赶了上去。

赏心要去的那家铺子离顾府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她一路走得又急又快,不消两盏杯的功夫就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