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开始心里有些许妒忌恋荷好运的飞雁,此时此刻已是一脸见了鬼的惊恐表情,连滚带爬地躲在了倾儇身后。她虽然是女流,一个身份卑微的妓女,可是见风使舵她最懂。这整艘画舫上,此情此景下唯一保持镇定面不改色的,竟是她最瞧不起,手无缚鸡之力似的倾儇。也只有倾儇,让她觉得安全而无害。
徐富则心中叫苦不迭。他的波斯地毯,他的中元夜宴,被爵爷这么一搅,谁还吃得下去?只怕统统要扫兴而归了。更糟糕的是,这会让他损失许多潜在的客人。
“徐掌柜的,在下也出来的够久了。今夜多谢徐掌柜的招待,他日有什么敝庄所需,还望徐掌柜的按时差人送来。在下,就先行告辞了。”倾儇向脸色不佳又拼命掩饰心中慌乱的徐富揖了一揖,又向在座其他人拱手。“先行一步。”
说完,倾儇纤细的身形已往画舫外走去,下了船舷,登上一直候在画舫一侧的轻舟,迅速离开。
其他原本是想寻欢作乐一夜的客人,见沈幽爵没有阻止倾儇离去,也纷纷各找借口,在他深幽莫测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离开。
沈幽爵却浅浅笑了起来,虽然一开始他已经被坏了兴致,但总算有意外的收获。
“徐富,月冷山庄每年购进多少蓬莱商号的物品?”
“布匹米粮,多是民生用品。”
“由何人出面商洽?”哦?月冷山庄倒也大方,不计较往对手商行里送银子?
“一贯是倾公子同他的丫鬟。”
“没你的事,下去罢。还有,这双手,你可以送回妓院给嬷嬷,告诉她,蓬莱幽境虽不追究,但麻烦她,从此她楼里的姑娘,不许出现在蓬莱商号的势力范围以内,否则,我要秦淮河上再无她的立足之地。”
“是是,属下这就去办。”徐富一边擦汗一边赶忙退了下去。
“爷。”尚泽小声问脸上表情颇愉悦的主子,至少以他的经验,他现在应该是心情大好才对。
“去找知无不言,给他三天的时间,我要倾儇的一切资料。”
“是。”尚泽声音未落,人却已经飘身飞纵入秦淮夜色里了。
而沈幽爵,则慢条斯理执起白玉酒壶替自己倒了一盏酒,慢慢饮了下去。好酒,他赞叹了一声。今夜,他这一趟南行,才真正有趣了起来。
“都下来罢。你们一路躲躲藏藏尾随在我后面,餐风饮露,你们不累,我却累了。还不给我下来?”他懒洋洋向画舫精美的船顶举了举杯。
“嘿嘿,嘿嘿,爵爷不愧是爵爷,我们再小心也瞒不过您老的法眼。”讪笑数声,从画舫的横梁上,跃下三个十二、三岁,相貌衣着完全相同的蓝衣小童。
“我还同爹爹打赌,爵爷何时会发现我们,却原来爵爷一早已经察觉了。”虎目直鼻长相极端讨喜,满脸慧黠神色的少年,穿北方小孩子惯穿的夹袄,腰间系一对悲风短刀,似是观音身旁的童子。
“我就说跟得太近了,爵爷一定会发现的。”背后背着一柄精钢长剑的少年耸耸鼻尖,颇有“早知今日”的感慨。
“阿爹又赢了。”臂上缠着一条赤炼长鞭的男孩懊恼地嘟囔。
“镇东、镇西、镇南,你家爹爹似乎还忘了告诉你们,若果被我活逮,你们一个个都会死得很惨。”沈幽爵斜睨了三个犹不知死活的男孩一眼。他们是他师弟的三胞胎儿子,生性活泼好动,整日觉得呆在蓬莱幽境里太无聊,吵着要跟他南来。他不允,他们竟私自出了蓬莱,跟在他身后。“你们爹爹顶多罚你们蹲马步站梅花桩,真是便宜了你们。我看,不如罚你们抄诗经论语各一百遍,回到蓬莱记得交给我。”
“啊--师伯,不要啊!”使长鞭的镇南哀号一声,抄一百遍诗经论语?比让他站三天三夜的桩更惨无人道。“不要啦,师伯。”
“呵呵,师伯,您大人有大量,何况爹爹晓得我们跟上来,多我们三人,您的安全又多了一层保障。”腰悬双刀的镇东阿谀地说。
“师伯,如果你不罚我,我可以告诉你,你十分注意的那位倾、公、子的秘密。”背长剑的镇西是三兄弟里最老谋深算的,紧要关头,兄弟放两边,自己放中间,他才不理另外两个笨蛋的死活。
“哦?说来听听。”沈幽爵浓眉一挑,镇西是三兄弟里唯一继承其父诸葛九霄智机百变狡猾慧黠性格的,行事冷静优游,颇有乃父之风。
“师伯答应不罚我,我才说。”镇西同他讨价还价。
沈幽爵听了,只是耸耸肩,这小鬼,太低估他了。
“你不说也无妨,等尚泽带回我要的消息,你说你的秘密是否还有价值?”
“狐狸!”镇西暗暗恼。“好罢,我说。那位倾儇倾公子其实是--”
他拖长了尾音,沈幽爵撑住腮,好整以暇地等他揭晓,三胞胎里的另外两人也眨动一式一样圆亮的大眼等待他的下文。
“他其实是个女子。”镇西终于在三人的注视下说。
“女人!?”太震撼了罢?镇南和镇东脱口低呼。他们藏身在画舫船顶的横梁上,下面发生的事他们看得一清二楚。面对血腥混乱场面镇定如恒面不改色似倾儇,怎么可能是个女人?且,这不是一场为男人办的游河会吗?
女人?沈幽爵墨绿色的锐眼里闪过微不可觉的诧异。
“何以见得?”他反问。
“太师傅留下的书籍里有一本描写,男与女,无论外形如何相似,骨骼始终不同。她的骨骼比例分明就是女子。就算她比寻常女子略高一些,但从背影、行走的姿势,已能分辨出她的性别。”
沈幽爵听了,抚掌而笑,笑声传入夜色里去。
“镇西,你倒没有浪费你太师傅留下的那些书。好,非常好,我不罚你。”
“呜呜,镇西真奸诈!”另两个小童的哀号声随即响起。
月冷山庄今夜也张灯结彩,所有的仆从都聚集在观月居前的中庭里,喝酒赏月,连一向冷面阎罗似的侍卫总领罗都暂时放下严肃的表情,与大家把酒言欢。
“小姐吩咐过了,今夜大家不分主从上下亲疏,尽情地饮宴,只是明日起床莫耽误了工作就好。”夏晓执着酒盏告诉众人。
“谢谢小姐。”
“谢谢庄主。”
“晓姑娘,小姐呢?”
侍卫总领罗在夏晓行经他身边时,拦住她问。
夏晓看了一眼黝黑高壮如一尊铁塔似的罗,又将视线转了开去。
“罗总领,小姐累了,先歇息去了。”
“啊,那请小姐多多保重。”罗黝黑的皮肤上竟泛起可疑的红光,只是夏晓的视线停留在别处,所以并没看见。“呃,晓、晓姑娘,你、你也注意身体。”
“谢谢罗总领关心。”夏晓奇怪地瞥向他,怎么这铁血汉子突然之间就结巴起来了?怪人!她福了福身,越过他,代表小姐向其他人敬酒去了。
酒过一旬,秋悉红着一张天生长不大的娃娃脸,小步跑到夏晓身边,扯住她的衣摆,小小声笑谑。
“晓姐姐,罗大哥的眼光一直追在你身后,看起来真是追在花儿后面的蜜蜂。”
夏晓听了,只轻啐了一声。“胡扯,赶快敬完酒回去陪小姐。”
“小姐又去庄后的月冷庐了,你知道那里是禁地,除了春知姐姐曾经有机会跟小姐一起进去过,再没人--”秋悉顿住,心知说错了话。春知,始终是她们四人里的大姐。曾经,那么体贴,那么关心她们。
“小姐心里是最难过的。”冬谙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两人的身后。
“如果有人能分担小姐的重担就好了,可惜--”夏晓叹息。天下人都只知道月冷山庄在小姐的管理下,蒸蒸日上,拥有超凡脱俗的地位,却不晓得小姐一个支撑得有多么苦。小姐总是用超龄早熟的寂寞眼光俯瞰经她运筹帷幄经营壮大至斯的山庄,而可以与她分享这一切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做好小姐交代的每一件事,是我们唯一可以替小姐分忧的办法。”
依山而建的月冷山庄的最深处,有一片高大的相思竹林,被茂密的枝叶包围着的,是数间精致竹楼,竹楼的一侧,有三块石碑,竟是三坐简单的坟墓。
“去年紫陌青门,今年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沐在冷冷月光中的玄衣女子长发随意披散,任夜风将之拂起又落下。清冷的低语传入月夜里。
“外公,娘,奶妈,我见到他了,他比我想象中英俊潇洒。他不知道我。他--谁?!”
突然,她扬声问,夜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细响。
“无情儿,你还是这么敏锐。”一道有些戏谑,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的男音在一阵低沉的笑声过后响起。接着,一名金冠紫袍玉带的男子自竹林外缓步踱了出来。
“王爷。”无情原本冰冷而充满锐利警戒的眼,瞬间又变回了初始时的淡定,甚至潜藏了微不可觉的笑意。
“无情儿,你始终不当我是朋友。唤王爷多生疏?叫我允聪就好。”来人,正是被远谪金陵且永世不得入京的当今太子的亲弟--襄王朱允聪,笑眯着一双睿智的眼。
五年前,京中太子党担心皇上有朝一日收回成命,颁旨召他返京,怕他会回去同太子争夺皇位,阴谋陷害不成,竟请了江湖上最杀人不眨眼的狠辣杀手来取他的性命。或者是他命不该绝,又或者是老天可怜他,身中十一处剑伤、毒气攻心已在垂死边缘的时候,他遇见了往金陵别府避暑的月无情。她独排众意救了他,偷偷将他渡进月冷山庄后的禁地,替他解毒疗伤,从未假手他人。无情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只要有一点风声泄露,不只是他这垂死的王爷,就连整个山庄都会面临被株连九族的命运。那时,她还只得十五岁,还只是一个小女孩。
三个月后,他痊愈。接着,他成了流连青楼不务正业的花心王爷。人们皆以为数月前王爷遇袭被救后,丧失记忆,性格大变。也只有无情晓得,他这是为求自保而使的欺世障眼法。
“我若不当王爷是朋友,王爷现下只怕已经是无情剑下亡魂。”无情淡淡说。“不知王爷月夜只身前来,有何贵干?”
“沈幽爵来了金陵,有人在他的画舫上行刺他。虽然未能得手,但在月冷山庄脚下行凶,很难不予人诸多联想。”他不理俗事,但他关心无情,近来许多事,分明都是针对月冷山庄而来,让他有不祥的预感。
“我已经知道。”但无情仍是谢谢他。
“又是倾儇先知道的?”襄王朱允聪的语气里满是怜惜。
“是啊,又是倾儇。”无情微笑。
“无情儿,你这样不累吗?嫁给我罢。嫁了我,好歹有襄王府替你撑腰。”他走近无情,伸手撩动她披散的长发。“做了我的王妃,顶着已婚妇人的身份,你可以去做任何你喜欢的事,研发武器已成为兴趣,再不必卷入江湖是非。”
“倘使我嫁给你,你府里的那一位,会先喝光秦淮河上所有的醋,然后再杀了我。”无情这回笑得如若春花,柔和而娇美。“君子不夺人所好且有成人之美,我不会同那人共夫。所以,王爷的好意,无情心领了。”
“如果是你,他会接受的。”朱允聪十分郑重认真地说。他绝没有开玩笑。那人,孩子气又赖皮,卤莽又火爆,连对他都会三不五时狂吼扔东西拳打脚踢,可是那人对住无情,总会不自觉收敛脾气,露出最优雅得体的一面。他晓得,那人如果不是先爱上了他,大抵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爱上月无情。然而他一点也不嫉妒,他知道,他们三人倘若生活在一起,会开心幸福。
“可我却不行。天下之大,我只要一个人。一个只看我、听我、爱我的人。”无情敛去笑容。“如果没有,我宁可空闺独守至老死的一日。”
朱允聪深深看了一眼无情,没有为她惊世骇俗的言论露出讶然。
“无情儿,你将你绝世之姿藏在清冷的面具之下,又怎能让那个你要的人找到你呢?”他看得出来,无情始终是不快乐的。无论她的笑容是深是浅,都难及眼底。或者,找到一个全情爱她的人呵护她照顾她,会让她一展女子应有的欢颜。
无情仰起头,静静望着天空中一伦皎洁的明月,美丽无匹的一双凤目里是莫测无边的迢遥。终于,她收回视线。
“王爷,夜深了,您该回去了,免得有人担心。”
朱允聪想伸手摸一摸她的头顶,却终是没有。无情不是小女孩,许多女子似她这般年纪,已经是三五个孩子的娘了。在冷静与洞悉上,他有时自认尚且比不过她。
“那好罢。你自己要注意。有什么事,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恩,代我向司空问好。”
“我会。”朱允聪笑了起来。想起王府里还有一个人等他回去,缠他讲无情是否又给他脸色看了,然后嘲笑他堂堂一个襄王爷,总不如一个女子。想着,他英挺冷峻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保重。”
说罢,世人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王爷,施展绝顶高妙的轻功,飞纵离去的身影似青鸿掠过。
无情遥望他的背影,轻浅微笑。
“师傅,我总算没有救错人。”
第三章
金陵城外紫金山上。
一身黑衣的沈幽爵站在半山腰眺望金陵城,南方风物与北地大不相同,女子更是较之北方婉约纤巧。他不得不承认,金陵地方山明水秀,物产丰富,人民生活安定富足,的确是一方宝地。
只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月冷山庄。江南一带,颇有几个武林世家,海宁陈家,泉州江家,杭州龙踞山庄,全数是江湖黑白两道必须卖几分薄面的势力,都养着为数甚巨的家将门客弟子。然而,月冷山庄却没有,除了山庄里大批的仆佣,就是霜寒阁南北十三省各个分号里的伙计了。月家所有的大块良田全都廉价租给了佃农,同做慈善没大区别。他的好奇也就在这里了。月无情拿什么来维系山庄庞大的开销?只靠那微薄的地租和霜寒阁,似乎无以为继啊。
“爵爷,知无不言来了。”尚泽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身后,躬身禀报。
沈幽爵缓缓转身面对一身渔夫打扮的中年人。
“知无不言?”他挑眉问。如果不说,谁会相信这样一个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特殊的渔夫,会是鼎鼎有名的搜集消息的情报贩子?然,人不可貌相,不是吗?
“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中年人简洁的回答。
“你带来我要的消息了?”沈幽爵垂眼把玩自己手上的黑玉扳指。
“是。”仍是短短一字的惜言如金。
“告诉我。”沈幽爵抬眼注视中年人。
“我有我的规矩。”知无不言第一次说出了完整的句子。
“一万两黄金买你知道的一切。”沈幽爵微笑,钱,他有。为了他想知道的事而花钱,他更是舍得。
“太贵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知无不言面对一万两黄金的巨大诱惑,竟只淡淡道。“为免我良心不安,再附赠一条消息。”
“好。”沈幽爵也不推辞。
“倾儇,今年二十岁,河南开封人士,月冷山庄前任庄主月初晴奶妈的孙女,月冷山庄现任总管事。现任庄主月无情十五岁时奶妈去世,时年同样十五岁的倾儇被接入山庄,即开始掌理山庄大小事务,并以男装出入与佃农交涉,与商人谈判,每月至霜寒阁查帐一次直至今时今日。曾有武林世家之子慕容琅向她求亲被拒,四川唐门三公子唐方向其求亲,亦遭拒绝,还有--”
“很多人向她求亲?”沈幽爵诧异。
“因为月无情一年之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金陵别府,山庄其实几乎等于由倾儇掌握。可谓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且倾儇的能力有目共睹,许多世家子弟都打着娶她回去管理家业的如意算盘。”
舍小姐而就丫鬟吗?沈幽爵眯起眼。以月无情的能力,实可自己管理山庄,为什么要全权丢给一个奶妈的孙女?“说下去。”
知无不言却并没有再多加解释。“送你一条消息:上月初七,月无情的贴身侍女春知被灌下‘刻骨铭心’逐出府去,原因是她偷了极其重要的东西送给心上人。此物,已经流落到了江湖人士手里,结果是害死了五位正道侠义之士。事关武林安危,只怕难以善了。”
沈幽爵听了,浓长的眉皱了起来。他一贯不爱理江湖是非,即使他也觉得有许多事针对月冷山庄在悄悄进行,可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插手。
“一万两黄金会如约送至指定银号。”他拂袖施展轻功下山去了,忠心的尚泽跟在他的身后,亦飞身而去。
知无不言默默站在原处,目送两人迅捷的身影,良久,才仰头凝视苍莽青山。
“沈幽爵,要化解这一场已经成型的血雨腥风,救月冷山庄于水深火热的人,或恐只有你了。但愿,你能帮得上无情。”斗笠下,赫然竟是那在金陵城中一品居里说书的老许。
热闹的金陵城里,街上行人熙来攘往,一派升平景象。
倾儇穿一套蓝色儒衫,轻摇手中折扇,转过一个街角,远远已经看见霜寒阁的招牌。正想要行过去,却被一个穿珠灰色缎子对襟小褂的男孩撞了个满怀。她向后避让了一步,稳住脚步,顺手扶住冒失的小鬼。
“小心。”倾儇凤眼里幽光一闪。
“姐姐,没撞疼你罢?”穿珠灰衣服的男孩眨着一双机灵的大眼问。
“没有。”倾儇放开男孩,对这一语揭穿她真实性别的小童,多了一分小心。“以后走路莫这样疾,撞倒了老人孩童就不好了。”
言罢,她想绕过男孩,却不料男孩竟然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而她,竟然没能闪开。
“小兄弟,还有什么事?”倾儇低头问眼中闪烁不怀好意光芒的男孩,暗中有了戒备。
“姐姐,我同哥哥来金陵投亲,刚才不小心同哥哥走散了,姐姐能不能帮我找到哥哥?”男孩子红润的嘴角向下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带着些少的迷惘无助。路上行经的奶奶大婶姑娘们见了,都忍不住生了同情之心,只当这孩子生受了什么冤屈。
倾儇看了看自己被紧紧攥在一双小手里的袍袖,再看了看男孩打定主意的眼神,轻轻挑眉而笑。这样一个尚未及冠的小孩,眼利手快下盘如此之稳,武功根基之深,连许多所谓的大侠都要自愧弗如了。何况,一个拥有这般精灵神色的小孩子,绝不似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同家人走散了。她大可以拆穿他的把戏,可是,她很想知道这孩子缠上她的用意,所以,她只是温声询问:
“走散了啊--”拖了一个长音,她不急不徐地建议,“不如我送你去金陵府衙门罢,让衙门到各个路口去张贴告示,请你的家人见了,到府衙去认领你。如何?”
啊?怎么这样?男孩失望地垮下漂亮的小脸,这位姐姐怎么这样冷淡?不是应该热心地带他去找哥哥的么?
“姐姐--”他拖住倾儇的衣袖,左右摇晃,撒起娇来,“我害怕那些衙役官差,他们看上去都好凶。”
那就不怕我?倾儇垂睫瞥了虎头虎脑的男孩一眼,没拆穿他小小的谎言。近日来她被许多事惹得心浮气躁,或者陪这个明显心怀鬼胎却又掩饰得并不怎么成功的小鬼玩一会儿,可以让她偷得浮生半日闲。
“那,你和你哥哥住在哪里啊?”她笑问,顺着小男孩的剧本演下去,做个心地柔软的大姐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找哥哥。”
她自觉似一个欲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我叫诸葛镇南,我和哥哥暂时住在蓬莱客栈。”镇南红润的菱角小嘴往上翘了起来。嘿嘿,上当了,倾姐姐终于上当了。
复姓诸葛?暂时住在蓬莱客栈?她微不可觉地挑了挑眉。
“好,镇南,姐姐现在就送你回客栈。”倾儇转身,往霜寒阁反方向的另一条繁华热闹大街而去,一派斯文儒雅,引得不少妙龄少女频频偷望。只是身后跟着一个灰衣童子,牵着她的衣摆,形成极不协调的画面,好似张生牵了一只东张西望的孙猴子。
“倾公子,可需要小的帮忙?”正在巡逻的衙役认出是月冷山庄的总管事,连忙上前询问。
倾儇拱手。“谢谢张大哥,我只是领这孩子去蓬莱客栈,不用劳动你了。”
“那么倾公子好走。”张捕头恭敬地说。这位倾公子,温凉如玉,优雅淡定,从没见过他为难过任何一个下人。他家里有个妹子,如果能许给他,真是天大的造化。
“姐姐。”等走出一段路了,镇南扯一扯她的衣襟。
“怎么?”倾儇并没有纠正他的称呼,也不觉得他一直叫男装的她“姐姐”有什么不妥。
“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公子?你明明是姐姐。”
“因为我着男装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他们都以为我是男子。”她耐心地解释。
“姐姐长得这么漂亮,他们一定是瞎了眼才看不出姐姐是女子。”镇南皱紧鼻尖说。
倾儇失笑,这孩子,精明之余,还会花言巧语,嘴巴很甜,看上去很讨人喜欢。她不予置评,领着他走进蓬莱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