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凰闻言,挑眉反问:“何以见得奴婢不会?”
优释傩浅淡如烟的眉,也微微轻挑。“是啊,何以见得你不会?就让时间来证明我的眼光是否正确罢。”
说完,她挽起冥凰的手臂,两人一起走出她住的幽还内院,穿过花木扶疏的曲径,抵达销金窟正厅。挂有“去复还来”四字匾额的销金大厅里,园内所有乐伎舞姬,荷眼护院,杂役小厮和粗细使唤丫头,悉数齐聚,分立在各自管事身后。看见优释傩携冥凰到来,纷纷行礼。
优释傩点头致意,放开冥凰的手臂,轻轻击掌。掌声虽不响亮,然却格外清晰。
“想必大家都已知道,我如今因故要离开一阵,此间一切照旧,不会因我离开而改变。只除了,销金窟总管事一职,将交由冥凰代理。见她如见我,她有权利决定一切大小事务。你们都听清楚了么?”
底下即使有人再不甘心,亦不敢忤逆有妊在身的女老板,自是齐声应“是”。
优释傩见了,微笑。“那先散了罢。冥凰,陪我走一段。”
冥凰毫无异议,轻托她的手肘,两人徐徐向外。待快行至大门时,优释傩停下脚步,喟叹。“人生,难免要做出抉择。任何决定,须三思而行。可一旦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我既将这满园上下一干人等全数留交给你,你便放心大胆而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没人来怪你。倘若真经营不下去,结束它便罢。”
“这是老板的经验之谈?”冥凰第一次见到一贯温雅的优释傩脸上,露出类似坚定而义无返顾般的神色来。
优释傩不语片刻,然后伸出右手食指,抵在冥凰眉心,轻声低喃:
“智慧必入你心,你的灵要以知识为美。谋略必护卫你,聪明必保守你,要救你脱离恶人的道,脱离说乖谬话的人。”
说完,她收回手,转身,步履盈盈,缓缓走出朱漆大门去。
留下冥凰,伫立于原处,隽秀双眉淡凝。优释傩,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两双辕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而行。
马车上,苍衣赤面的马夫,抱着马鞭在打盹,胖胖的保姆在逗小主子玩耍,看上去就是一副和乐景象。
车厢内,优释傩坐在一张织锦软垫上,她的腿上,枕着一个紫衣男子。男子面色苍白,表情却很轻松,修长干净的手执着优释傩的手,十指交缠。“傩傩,我们生个女儿,可好?如果她要,连天下我也双手替她取下。”
他的声音润雅,语气向往,仿佛只掌便可轻取天下。
优释傩微笑,“无论男女,都是你的孩子,不可偏宠。”她知道,他觉得她太理智,想生个女儿来好好呵宠。
马车轻微颠簸,她一只手抚上他的额,测试体温。昨夜他跑出去听雨,深夜才回房,以为她不晓得。她不说,只是想给他自己的空间。
她做了选择,留下来,便从无一日后悔。每日每时,她都比前一日更幸福满足。
他低咳数声,闷闷撒娇。“宠不到你,宠女儿也是好的,这也不成么?”
优释傩听了,低头轻吻他饱满的额头,才要开口,又在他抗议的低哝声中,吻吻他的唇。
“你已经很宠我了,为了我,放弃家国天下。”她以手耙梳他散在她膝上的黑发,温柔深情。“同你所放弃的相比,我所能给你的,实在微乎其微。”
男子温润的笑声,伴着咳嗽声断续响起。“傩傩,有你爱我,已胜却人间无数。”
“然而你始终是有遗憾罢?”她迎上他深幽无边的眼。
“…咳咳…你知道了。”他语气平淡,眼中浮现的却是笑意。他的妻啊,红尘浊世,因为有她,他才恋恋不去呵。
她修剪干净,不染丹蔻的一根手指,捅了捅他的脑门。
“你我是夫妻,你动什么坏脑筋,我会不晓得?”她又不是没吃过他的苦头,深知他性格血液中诡诈机变,狡猾冷酷的那一部分,永远不会消失,只是因为爱她,所以蛰伏起来罢了。
“你不怪我?”他问,笑眼如丝。
“我一早已经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吗?”优释傩凝视他半晌,再次俯首攫住他菲薄的唇。
“咳咳…这是否表示,娘子你并不怪罪于我?”唇舌交接间隙,他仍不忘确认。他可以冷眼笑对天下苍生,却决不能忍受妻一丝一毫的怨怼猜疑。
她的回应,只是加深两人间的吻,星火燎原。
马车外,马夫继续打盹,胖保姆则抱起小主子,胖脸上的笑容扩大…
酉时一刻,杂役将销金窟里廊底檐下的风灯一一点亮,丫鬟们也将各个厅室内的宫灯红烛悉数点了起来,焚起气氛幽淡的炉香,往精致琉璃水盏中抛洒娇美新鲜的花瓣…
一切准备就绪,销金窟便开门营业。
只是,底下有人私心里想看新任代理老板冥凰的消化。这么大一个园子,这么多下人,倒要瞧瞧她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细婢如何统领管理了。
销金窟门前,两个精壮护院,也感染到这样的气氛。无他,这杭州城里,旁的东西不见得速度多快,惟独消息流传得极快。早上才送走了优释傩,及至傍晚,几乎所有达官贵人、公卿仕子都晓得了。
优释傩背后有强大而神秘的势力替她撑腰,无人敢挑衅她所立下的规矩,只能乖乖忍下。可是,眼下此间换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当老板。此女据说毫无背景,不过是一个无才无貌的丫头,没有见过世面。这样一个女人,能成什么大气?还不是任一班豪客予取予求?
所以,今以门外来了一群素日里吃过闭门羹的客人,连杭州知府都乘官轿着官服而来。今日他退了堂便匆匆赶来,但仍排在了第二十余位。然而,他不准备白来一趟,他要打破规矩。他倒想看看那无名小卒拦不拦得住他。
酉时一刻刚过,销金窟的朱漆大门,缓缓拉开,前十位客人自然顺理成章得其门而入。第十一位客人也大摇大摆地往里头走,按规矩被门口两位护院给拦下,他立刻破口呵斥。
“睁大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大爷是谁,竟敢拦我?狗奴才,还不快给本大爷让开,让大爷进去?败了大爷的兴,你们谁敢负责?”
“这位客倌,咱们销金窟的规矩,每晚只招待十位客人,请别为难小的。”护院不便得罪客人,只能先好言相劝,规劝不成,再兵戎相见罢。
“哼,大爷我今天就要破了这条劳什子规矩。我倒要看看,没有优释傩那婆娘,和她后头的人撑腰,还有谁有能耐本大爷何?”锦衣男子以手中折扇轻蔑地拍开两名护院,就想往里闯。他后面那些打着相同主意的人更是纷纷鼓噪,只要有一人破了例,他们便可以跟进,销金窟早先的规矩,等于是形同虚设了。
两个护院没见过这等阵仗,毕竟优老板在时,外面这些豪客,可都乖觉得很。他们从未同客人产生正面冲突。
“如此良辰美景,门前何事喧哗?”一管冷凝淡定的声音,轻轻的,便已经镇过所有喧嚷。“文辅,文弼,你们退下。”
“是。”两个护院松了口气。他们是武夫,打架在行,可是真要同人理论,就口拙得很了。眼前这群大爷,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现在听见新任总管教他们退下,自然乐得遵从。
两人一左一右地让开,站在他们身手的女子,便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一袭玉白软烟缎子斜襟长袍,腰系织金丝绦,云鬓素面,眉心一抹朱砂,双手拢在宽大袍袖内,优雅皓立于朱漆门内。她并不美艳,长相平凡,却自有一股威仪,从容不迫地看向众人。
最先闹事的锦衣男子先是一愣,而后放肆地上下打量她,出言不逊。
“正是良辰美景,才要进去销魂掷金。怎么,姑娘可是想陪大爷快活快活?”
白衣女子听了,也不恼怒,只微微一笑,问:“公子是…”
“大爷我是龙踞山庄少庄主的小舅子,吴成轩,两榜进士,供职文成院。你连大爷我你都不认识,还想在杭州城里混日子…”他还欲绵绵不绝说下去。
白衣女子秀眉轻展,“原来是龙踞山庄龙佐栖妾室吴氏的内弟。”
后头响起一片哄笑。龙佐栖未娶妻先纳妾,尽人皆知。无奈龙佐栖始终恋慕月冷山庄的月无情,即使妾室替他生下子嗣,即使月无情早已经化成飞烟,他也不能忘怀。他更是矢志效法当朝天子,发誓正室之位虚悬终生。所以这嚣张到极点的男子,顶多也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妻弟罢了。
吴成轩恼羞成怒,正打算反击,却见白衣女子向他招手。“公子,请附耳过来。”
吴成轩咧嘴而笑,哼,始终还不是怕了?看她想说些什么。
只见吴成轩在白衣女子身前站定,她以广袖掩口,附在他耳边,细细低语。而他的脸色,由得意而凝重,由凝重而惊愕,再由惊愕而骇然,变了三变。
待白衣女子放下袖子,他早先的嚣张放肆气焰已不翼而飞,脸色煞白,连声音都在颤抖。
“你怎会知道?”
白衣女子笑了笑。这一笑,直似阳光破云而出,将她并不出众的五官,映衬得生动无比。她弯眉如月,笑眸似水,微微一福。“今日不客招待,欢迎公子改日光临。公子若因奴家今日冒犯而不再光顾,实是奴家的遗憾。”
吴成轩岂会听不懂她话中含义,连连摇动折扇,掩饰心中惶惑。“一定捧场,一定!一定!”说完,他便立刻如丧家之犬般,逃之夭夭。
原以为今夜一定能大破旧规矩,一哄而入的客人,悉数一愣。这吴成轩仗着自己是龙踞山庄少主的小舅子,又花钱捐了个文官当,故而为人蛮横霸道,一贯盛气凌人。怎么被这白衣女子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稍微胆小怕事,虚有其表,底气不足的,见吴成轩落荒而逃,再看白衣女子气定神闲,一副胸有成竹模样,更是心中忐忑,担心招惹麻烦。许多人都悄悄放弃往里闯的念头,只是留在原地看热闹,想看看还有谁想打破规矩,又能不能成功。
果然,仍有人不死心,往白衣女子面前一站,张狂地质问:“你是何人?有资格拦住本官?还不退下!”
“奴家冥凰,如今是销金窟代理老板。优老板立下的规矩,亦是奴家要遵循的。不知大人是…”冥凰淡问。
“小丫头有眼不识泰山。我家大人乃浙江布政史大人的侍卫统领,还不快请我家大人进去?”嚣张男子的跟班如跳梁小丑,上蹿下跳。
冥凰听了,冷冷一笑。是么?小小一个布政史身边的侍卫统领,便可以这样放肆么?
“二位身后八抬红顶官轿里的知府大人,都不会擅闯,你倒想擅闯?张伊凇可知尔等在他背后如此狂妄霸道么?”
“臭丫头竟敢顶嘴,还敢直呼张大人名讳。来人,掌嘴。”男人仗恃欺人地轻嗤。
他的跟班立刻上前想掌掴冥凰,却被她清澈冷冽的寒眸给震慑在原地,迟迟不敢下手。
“放肆!朗朗乾坤,你们想动用私刑不成?”忽然一道娇黄色身影由一侧闪了出来,单掌推出,击在狗腿跟班身上,硬生生将七尺壮汉拍飞出去。所有人都听见那魁梧身躯撞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发出骨折肉烂的奇异声响。
现场一片静默,人人噤若寒蝉。
娇黄身影在一掌拍飞壮汉后,沉稳地往冥凰身后一站。
冥凰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徐淡一笑。
“各位,销金窟开门做生意,无非图个和气生财。只要各位遵守此间的规矩,凡走进此间的客人,都能得到最好的享受。但若有人以为优老板将此间交给奴家这样一个无名女子,便可以任由各位大爷为所欲为,那便错了。奴家为造成这等错觉,在此向各位深表歉意。”冥凰一直拢在袖中的手伸了出来,轻轻环指四下。“奴家既无背景,亦无人面,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浙江布政史大人的侍卫统领脸上,浮现惊骇之色。刚才那排山倒海之势的一掌,是发自一位身形娇小的少妇之手,她发掌之后,竟然还能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反观他的跟班,一身外家十三太保横练硬功,却轻易被黄衣少妇伤至半死,一身功夫,只怕就此废了。换成是他,也决占不到一丝便宜。
“晁统领,明日请早。奴家会备一壶波斯美酒,欢迎大人光顾。奴家自当向大人赔罪,还望大人不计较奴家今日的无状。”冥凰柔柔一笑,全看不出稍早她曾眼也未眨一下地任由健壮如牛的男子被击飞出去。
晁统领竭力忽视自己的一身冷汗,强笑道:“那是自然,一定光顾。”
说完,他返身拎起地上瘫软成泥的跟班,仓皇狼狈地离去。
现场哪里还有人敢打硬闯的主意。眼前白衣玉立的女子,虽然笑容徐淡,一副弱不禁风模样,可是她身后的人,却惹不得。只怕,这冥凰本身,也是大有来头罢?
冥凰微微一笑,示意两个护院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便转身往深深庭园走去,白色裙裾,轻摆飘摇如云,而那抹黄色身影,已不见影踪。
只此一役,原本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冥凰,一夜成名。

第三章
笙歌燕舞、觥筹交错的极乐夜晚,已然结束。天光大白前,客人们再不尽兴,也悉数散了。留下仿佛暴雨过后的残红落绿,带着一股子颓靡的美丽。
销金窟里的上下人等,全都洗去了一日的辛劳,坠入香甜的梦乡。
夜风中隐约传来若有似无的声响,那是护院们在巡院,防止有不长眼的宵小之徒闯进来透香窃玉,干些个不入流的鸡鸣狗盗的勾当。
暂时代理优释傩成为总管事的冥凰没有住进优释傩的内院,反而在东苑挑了一处典雅简约的幽静下院住下,叫过去服侍的下人也不多,统共只得一个贴身侍女。
分配杂役的总管以为冥凰对派给她的丫鬟有诸多不满,一脸诚惶诚恐,她却只是浅笑着安抚杂役总管。“何嬷嬷,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此间的老板始终都是优释傩,你要牢记。”
“是是是,小的一定牢记。”何嬷嬷老脸堆笑,心间反到冷得透凉。这个白衣朴素的冥凰,是被牙婆子卖进园子里的。原以为她一时飞上枝头,底下的好好巴结,能得着些好处,可是,如今看来,倒是不可能的了。
是时何嬷嬷脸上尴尬赔笑的语气,令在暗夜中微微阖目小憩的冥凰无声失笑。
“主子。”轻柔的询问声自外间传了进来。
“晓,怎么还不睡?”冥凰淡淡笑问,“莫非,是想念罗和孩子了?”
“主子!”晓的声音中多了些娇羞。
冥凰笑了开来,“总要你跟在我的左右东奔西跑,让罗独守空房,不知他可会埋怨?”
“小姐!”这回,晓的声音已有些恼羞了。
“呵呵,晓恼我了么?”冥凰调侃道。但她知道,戏弄她忠心耿耿的丫鬟,是要有分寸的。“好了,睡罢,不然今夜你我大抵也没有机会睡了。”
嘴里这样说着,她却摆出一个卧莲之姿,侧卧,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搁在曲起的膝头。放缓了呼吸,将之调整到徐淡悠长。
里间是外间的两个女子,就这样静默下来。
未几,都似已熟睡。

弯月似钩,风轻如水。
江南的夜,连空气中都仿佛带着温柔婉约的气息,恬淡静谧。
销金窟偌大的园林里,杨柳垂拂,掠过沙沙细响,有如情人低语呢喃。
也,遮掩了轻巧似猎豹般的足音。
巡夜经过的护院犹疑地四下环顾,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是他们这几日神经太过紧张了罢?所以疑神疑鬼的。两人一组的巡夜护院对望一眼,还是走近垂柳依依成阴的湖畔树林里去了。
树林中,月光斑驳,树影摇曳。林间散发着湿濡缠绵的青草气息。除此以外,别无它物。两人摇头,果然是神经质了。走出了树林,两人继续巡视。
孰料,就在两人早先伫足查看的地方,一抹青色身影,栖在轻软柔韧的柳树枝叶间,仿若与之化为一体,等他们去得远了,才又似一抹青鸿般,烟逸而去。
迅捷的身影,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直往冥凰暂时居住的小院激射而去,没有一点犹豫迟疑。

青衣人来到清雅幽静的小院外,稍稍驻足,侧耳倾听。
夜风细润,月色如水,小院之内,静无人声,惟闻虫啾。
青衣人等了片刻,确信除了他,同屋内两个呼吸深浅不一的女子,再没有旁的人,才足尖一点,跃进小院。
悄无声息地,他伸手推开并未自内闩上的门扉,侧身而入。
夜不闭户,内中的两个女子,是胆大,亦或是疏忽?他没有细想,只是迅疾如闪电般地出手点了睡在外间床上女子的穴道。然后一旋足跟,转过湘妃竹制的彩绣画屏,进入内室。
内室简洁的床榻上,躺着一袭月白色中衣,姿如卧莲的冥凰。她的一头长发,静静披散,在暗夜微光中,反射奇异的乌亮光泽,直似一匹自有生命的绸缎。而她,便仿如一株横卧在红尘的青莲。
青衣人有刹那恍惚迷惑。这样一个身处鱼龙混杂的世俗场所之中的女子,怎么会有如此静雅脱俗的气质?然他今夜此行的目的,令他不得不暂时抛开心间疑问,伸手,扼住她的咽喉,慢慢收紧。
他冷冷看着冥凰起伏徐缓的胸膛因渐渐无法呼吸而停顿,手脚抽搐挣扎,然后,她倏忽停止了挣扎,睁开眼睛。
青衣人呼吸一滞,几乎不能继续他的动作。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望进一双穿透虚无的眼里。
一双,干净剔透又深邃幽潜的眼眸,即使痛苦,也不改晶玉之色。
惊觉自己的失神,青衣人复又微微收紧了指间的力道,却不致教她窒息,然也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莫喊莫叫,不然,在下不能保证姑娘能否有幸见着明日的晨光。”他低声说,语气甚是平缓,并非威胁,而是告知。
冥凰徐徐眨了眨氤氲着莫测光芒的水眸,未有任何反抗之意。
“很好。”青衣人少许松了松手劲,令她可以自如呼吸却又逃不出他的掌控。
“未知先生夤夜来访,所为何事?”冥凰的声音,因稍早的钳制,而略形沙哑,但她的语音,总算镇定平静。
青衣人的瞳孔,隐隐缩了一缩。
此时,他终于明白,何以优释傩会选择她来继任,接管销金窟。这是一个与优释傩不相上下的女子,即使面对生死一线,也冷静自持得近乎冷酷了。
然而,优释傩有夫有子,相形之下,待人处世,都要平和圆滑得多。
此女,却深不可测。
棘手呵…
“你不怕么?”他邪邪一笑,凑近她素净平凡的脸。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见她大惊失色的模样。
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冥凰不语。
怕么?人生在世,总是会怕的。
有人怕死,有人怕穷,有人怕苦。
她又何尝不怕?
因为怕,所以格外珍惜眼前的每时每刻。
“无趣。”青衣人撇了撇嘴角,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值此情境,还能镇定自若的女子,真真无趣。
会得嘤嘤哭泣,哀声求饶,那才惹人怜惜。
“姑娘只消老实回答在下几个问题,在下便不为难姑娘。”
冥凰依旧静静点头。
“好,告诉在下,你屏退吴成轩时,向他说了些什么?”
冥凰眸光一闪。她料到会有人耐不住性子,会找上门来,但,这个人的来意思,颇耐人寻味呢。
“秘密。”她浅声回答。
“什么秘密?”青衣人也淡淡追问。
“吴公子的秘密。”冥凰据实以告。
吴成轩的秘密?青衣人思忖一会儿,又稍稍加重手指的力道。能吓退吴成轩那仗势欺人的恶徒的秘密,他倒很想知道了。
“内容。”
“先生真想知道?”冥凰拧了拧眉。
暗夜之中,青衣人迟疑了一下。为什么他觉得冥凰的语气,是提醒他,还是不要知道秘密的内容好呢?那么徐淡,却毋庸置疑地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然而,想起他此行背负的使命,他还是肯定地点头。
“先生不后悔?”冥凰向他确认。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承受秘密带来的压力的心理能力的。否则,又哪里来那么多是非与仇惨之事呢?
“莫说废话,拖延时间于你并没有任何好处。”青衣人低斥。
他点的穴道,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外间那个身手非凡的丫鬟,他还是颇为忌惮的。
“好,请先生附耳过来。”冥凰的唇角,浮现一个嘲弄的笑纹。
青衣人心生警戒,她太合作了,反倒教他怀疑。
可是,那人之命在身,他不能违抗,所以,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耳朵凑近她的嘴边。
冥凰的唇瓣轻轻翕动,声音低微,在暗夜无边中听来,仿佛某种魔咒。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竟教青衣人如遭雷殛,然后,他的眼里浮现凌厉冷冽的杀意。
不能留她在人世间,决不能!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他指掌间的手劲,亦愈来愈狠决。
他会杀死这个如青莲般的女子,他知道。
蓦然,一道冷冷的剑风,向他的膀臂袭来。
不带太多情绪的一剑,却,冰寒刺骨。
他可以一意孤行,重手掐死冥凰,代价是他的一条膀臂。
然,他终是不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