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先休息一晚,明日详谈。”森总算愿意放我一马。
我一头栽在床上,只想入睡,以藉此摆脱现实的纷扰。
次日,我仍然睡意朦胧,突然有人轻拍我的脸。
我蓦然惊跳,睁开眼,森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现在已经五点三十过五分了!即使你是新来的,也没人会原谅你的迟起。” 他脸上是一贯温文的表情。
“请你出去!”我没想过一早对住一张英俊但陌生的脸,虽然他看上去那么赏心悦目。
为什么?他无声地以眼神问我。
“我要换衣服!”我恨恨地拿白眼看他,这还用问吗?
“Estelle,让我给你上第二课:必须要在男人面前自如地宽衣解带和着装,当他不存在!” 森勾起线条优美的唇,“记得第一课吗?你必须要克服你的羞耻感和道德观。”
“不,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我没办法象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出卖肉体的女人,能无动于衷地在没有任何感情的人面前上演脱衣着装秀。我做不到!
“你无可选择!如果你合格之后分派的任务是冒充应召女郎,你也得去当!”森无情地刺激我。
我望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这张英俊的面孔温文的表情下面是无情的内里。今天如果不看到我在他面前穿上衣服,他是不会罢休的。
“不!”我颓然委顿在床上,我究竟陷入到了一个怎样的荒谬人生里?
“来吧!每个女孩刚来的时候都象你这样,靖川刚来时为了这件事差点杀了我。”森过来扶起我。“这是必经的过程,等你克服了你的心理障碍,这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美江?”我想起那个举手投足间无比优雅的女子。
曾经,她也象我一样吗?抗拒这一切,满怀愤怒与哀伤。
“是的。”森为我从隐藏式的壁橱里取出军绿色薄卡其料子的便装,然后走到床边。
“Estelle?”
我置若罔闻,特工生涯,真的要付出如许代价吗?牺牲尊严与人格?
森见我没有回应,轻轻叹息。弯下腰,双手夹扶住我的腋下,将我委顿的身体拉直,轻柔却干净利落地将我穿在身上的白色长袍褪下。“Estelle,我们的工作,有时候需要弱化性别意识。只有这样,才能从容不迫地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这是第三课,工作的时候,我们没有性别上的差异。你、我,只是特工。”
他探身,撩动我颈背上的头发,整理衣领。
他的呼吸平缓地拂在我的肩胛骨上。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热烫无比,我始终是一个保守女子。
但是他离得如此近,气氛这样尴尬暧昧,仍然一脸淡定,脸不红,呼吸节奏丝毫未乱。
这就是一个合格的间谍吗?
“问个问题介意吗?”我扭过头,不去看他微敞的衣领下蜂蜜色的皮肤。
“问吧,在允许范围内。”森蹲下身,为我套上一双烟色软底运动鞋。
“你为多少女人这样换过衣服?” 不甘心呵。
“哪一种?因为工作还是心甘情愿?”他抬起头反问。
“都有。”我推开他,滑下床,自己俯身系鞋带,低头瞥见敞开的衣领,里面一览无余。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受了这么多年教育,即使是学医学的,我也仍然不习惯这样审视自己的身体。
身体之于中国女性,由来都是一座神秘的花园。花园的门,一直锁着,直到有一天,她把打开花园大门的钥匙,交给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也把探索花园的权利,交给他。
而我的身体,从昨天开始,已经不能维持她的神秘了。我必须学会任人观赏抚摩。
我不知道究竟需要用多久的时间,才会习惯这样的生活。
“由于工作,我已数不清,至于自愿,目前只有一个!” 森退开一点距离,淡淡地简短地说。
“谢谢。”我觉得轻松一些,至少他是个君子,这让我好受些。
“不用谢我。也许以后你会恨不得我去死。走吧,先带你参观各处。”他的声音里滑过一些情绪,轻浅的,让人无法捉摸。
曾经,有人恨他恨到希望他去死吗?我想问,却终究没有。
我在森的带领下,参观这座仿佛是由巨大地下工厂改建而成的秘密基地。
和电影里不同,这里没有随处可见的超越现代科技的武器,看起来更象是一座秩序井然的办公大楼,只不过是位于地下。来往的男男女女对于我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的诧异,但是却对森有某种程度的敬畏。
我想他在基地一定是一个很有地位的大人物。
他看起来还那么年轻,我猜他绝不会超过三十五岁。
“森,我必须去当间谍吗?” 难道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在他带我行经一条幽长安静无人的走廊时,我忍不住还是问了。“我不能象黛安一样成为一名这里的医生吗?”
“是,你来了这里,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条路,去当间谍,另一条路,死亡!” 他没有选择婉转的词句修饰他的话,他告诉了我最残酷的现状,也打破了我最后抱持着的一点点幻想。
我沉默下来。
死!或许某些时候我情愿死,但是,死又能怎样?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所以我才习医,想让自己尽量掌握生死。
“别想那么多,很多时候人是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森拍拍我的肩,“你的优势在于你的美丽和优秀的头脑,我相信不出两年,你将是最优秀、最出色的间谍。”
“不是杀手吗?”我问,此间出入的人,很多人的身上所散发的气息,让我联想到死神。暗夜一般的眼神,精壮的体格,猫一样轻敏矫健的步伐和融入人海完全无法辨认的外形。
森蓝黑色的眼眸一暗。“就技术层面而言,他们是等同的概念。”
“你可真诚实。”我苦苦笑。他甚至连喘息的时间都吝于给我。
当森带我到达餐厅时,早餐时间已经结束了。
配餐室里的工作人员正在整理工作台。
看见森和我进来,笑问:“又一只不听话的菜鸟?”
同时,给我们配了两份早餐,放在塑料托盘里,告戒说:“小姐,今天有森在,我破例给你吃早饭,下次如果你来晚了,就只能请你饿肚子了。”
胖胖的黑人大妈说这话时,口气是唯我独尊的。
我默默点头,没错,我是不听话的菜鸟,这里每一个人都有资格用这样的口气教训我。
早餐很简单,火腿煎蛋,三文治,牛奶。可我却食不下咽。从天之骄子踌躇满志的社会新鲜人一下子变成一个一切必须从头学起的菜鸟,不可谓不煎熬。
早餐后,森给了我十五分钟自由活动时间。
“去吧,认识几个朋友!” 他以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我望着在公共地带交谈嬉笑的那些陌生人,怎样也跨不出第一步。最后,我反身跑回自己的房间,抱枕痛哭,康雨心!你可真幸运!间谍,应召女郎,杀手,还有什么等在后头?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东西?难道命运还嫌待我不够刻薄吗?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决堤而出,汹涌得无法抵挡。
不知哭了多久,我哭得累了,昏昏睡去。
醒来的时候,再次看见森坐在床边。
“宣泄够了?舒服了?”他的脸色不好,口气却轻柔。
“滚开!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当妓女或杀手。”我抓起枕头扔过去,他闪开了。我把所有可以扔的东西都扔了过去,他都一一躲开。
“够了!别再闹了!这对你没好处!”森以诡异的速度和身形闪过我最后扔过去的毯子,欺身上前攫住我的双手,一扳一拧,将它们反剪到我的身后,轻松钳制住我。“你有没有意识到你这样做是自我毁灭?”
“你要我怎么样?”我颓然地把全身的支点放他身上,涕泪横流。虽然父母早亡,虽然古生放任我自生自灭,但我其实没吃太多的苦,因为好人毕竟还是有的。我的生活在此之前,平凡得没有一点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这份工作并非是终身制的,也有退休的时候。但你必须有成绩。他们为培养你花大量金钱,你必须有所回抱。” 森放松了对我的钳制,改为温柔的拥抱。
他把我的头轻轻压在他的胸膛上。
他身上淡淡的卫宝香皂的味道充盈我的嗅觉,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在我的耳边,嘭嗵、嘭嗵、嘭嗵…
他是一个如此有力而坚定的男人呵。
“可我——” 可是我,不认为自己有成为一个完美间谍的天分。骨子里,我不过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女性。
“好了,别再问了,公主,走吧,你的礼仪教师在等你。”森的手指轻轻抚过我哭得浮肿的眼睑,仿佛怜惜,又仿佛悲悯。“哭泣不能使我们坚强,Estelle。”
“礼仪?”我脱出森的怀抱,这不是我应该留恋的地方,他只是要软化我的态度,渐渐松懈我的心房,让我把自己固守了二十一年的观念完全抛弃的诱导者罢了。我警告自己。
“是的,你必须学会在什么场合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有高贵的气质,但你却没有凌驾一切傲视群纶的气势。我们培养你成为一个公主、天使、魔鬼、荡妇、平民和皇后的综合体,你必须具备杀人、逃生、窃取机密、援救人质等一切手段和技能。在你接受的任务里,你就是上帝,你决定了一个人、一个组织、一个团体乃至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森边走边说,眼里是一种精锐的光芒。
“森,你是说,做一个间谍充满乐趣?” 我不得不做这样的猜测,他刚刚自诩为上帝。
“不!但它充满刺激和挑战。”森在基地的通道里穿梭,最后把我领到一扇金属门前。
他抬手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开了银灰色金属门。
门内,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形体房,两面墙是巨大的镜子,前面安有扶手。
“芭蒂娜夫人,您的学生来了。” 森朝一位站在镜子前的黑衣女士有礼地说道。
一个大约五十岁的妇人迎了上来,与森香面孔。
“漂亮男人,我等我的学生已经两个小时了,本来我几乎要放弃了,可上面似乎很重视她。” 她语带淡淡的嗔意,却并不予人难堪。
森朗声而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这是我的错,请您原谅我。让为您介绍,康雨心,这位是芭蒂娜夫人。你们上课吧,我不打扰了。”又一次吻了吻芭蒂娜夫人的脸颊,森挥手离开。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优雅的妇人面前。虽然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可是完全不影响她独特的风韵,她就象是一株绽放在时光的河流中的高雅兰花,任自己从容老去,却美丽依旧。
“你一定很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吧?每个初来乍到的女孩子都不适应,包括那些自愿为这一事业献身的。”芭蒂娜夫人绕着我慢慢地踱步,灰色的眼睛审视着我。“我是很严格的,要在我这里取得合格并不容易。我会指出你的缺点,直到你成为一个完美的女性,你在我这里就算毕业了。首先,你的站姿就不美。站立时,挺胸抬头收腹提臀,这都是最基本的,还有,肩膀不要太放松,也不能太紧绷,下巴不要抬高或者收进去。三七步也很难看。你该优美如一只仙鹤,任何人一看到你都会被你优雅高贵的姿势所吸引。”
“然后杀了他?”我冷冷插问了一句。 奥黛丽·赫本在窈窕淑女里被由野姑娘一步步培训成美丽高雅颠倒众生的淑女,是因为两个男人无聊的赌注,那么我呢?我最终却是要变成一个受人指使随时需要利用美色完成任务的间谍,两者有云泥之别。
芭蒂娜夫人并没回答我,而是指了指大大的镜子。“站过去,找到你自认为最优美的姿势给我看。记住,要自然。”然后,她开了音乐,坐在一边去看书了。
我顺势倚在把杆上,我没信心、没耐心、没闲心,我根本已不知道有心是什么样的感觉。
“康雨心,你这样子真是太难看了,去做一百个屈膝礼。” 芭蒂娜夫人看见我这样消极不合作的态度,决定给我一点惩罚。
“夫人——” 一百个屈膝礼?即使偷工减料,做起来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去做!我不允许我的学生如此放肆!”芭蒂娜夫人就算发脾气也绝不有失风雅。
“对不起!”我转身去做一百个屈膝礼。我不是不畏惧命运的挑战吗?我不是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找回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吗?我不是已经别无选择了吗?
从芭蒂娜夫人那里出来,我已经腰酸腿痛,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回到房间我就扑在床上,动也不想动。我愿意在这一刻息劳归主,长眠不醒。
有人敲门而入。
“康雨心。”是森。
“森!”我把脸埋进枕头里,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蜜色的皮肤和蓝黑色的眼眸。
“起来!在这里没人会同情不完成自己功课或本职工作的人,没有人!包括我在内!”来了到现在,森第一次以如此严厉的口气和我说话。
“我起不来,我觉得快死了。”我呻吟。我从来都不是一个随时能完成铁人三项后还可以健步如飞的人。
“无病呻吟!”森毫不留情地拎起了我。“如果你为这点小事累死了,你连个墓碑都得不到!”
“我不要一块石头!我只要休息!”现在已换成哀号。我的身体知道我已经到了极限,发出了警告,肌肉酸疼,关节迟滞,反应力变慢。
一阵沉默,漫长的沉默。
空气里只有我粗重得没有节奏的呼吸声,和森徐淡悠长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仿佛两个不等量级别的选手在角力。
“好吧!”最后,森叹了口气,把我平放在床上。“我已经将就你许多次了,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可是,Estelle,别让我失望好不好?”
“森,谢谢你。”我知道自己不能得寸进尺,森至少愿意做出适当的让步。
这让我觉得,有森在我身边,是幸运的。
森在我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为我在背部、腿部、手臂、颈部按摩。
“好好振奋,早日离开这里。离开基地,你就和你所希望的自由更近了一点。”森温柔的声音传来,但却没有感情。
这是何等复杂的声音?!
每一天,森都带我去学习一种我在日常生活里绝对不会运用到的技能。
黑客技术,侵入一个加密了的系统,调取我所需要的资料或者输入一个病毒程序。这些在他们看来最基本的东西,我只用了原定的一半课时就学会并运用自如。
“真是个人材,不愧是将军看中的人,过目不忘,悟性又好,举一反三。”我的电脑老师赞不绝口,很是表扬了我一番。
“是的。有朝一日,她将会是我们培训出来最出类拔萃的一个!”森笑,不吝于夸奖我。
完成了计算机操作的课程,森又带我去学空手道。
换上道服,坐在宽敞光亮整洁的道场里,先生和一位师兄给我讲空手道的历史来源。
先生是一位精神矍铄个子矮小的日本老头。
我对日本人殊无好感,但是,尊师重道,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只是默默聆听。
“空手道是巧妙应用拳、脚,探究胜负的原理,进而达到超越胜败的境地,是磨练精神、体魄、技术,探究真、善、美的动态的禅道。通过不懈的锻炼、严格艰辛的竞技,掌握高级的护身之技,养成强健的身体和健全的精神,以信心和勇气努力实践,从而为人类社会的正义、和平、发展作出积极贡献。
“我们现在学习的,是相对于以型为练习主体,对抗以‘寸止’即 在击中对手前一寸的地方停止的传统空手道的重空手道。
“格斗空手道吸取了传统空手道中简捷的击打和防守技术,围绕简洁有效技术的应用形成训练,不练习套路或是在掌握了格斗之后再练。格斗空手道着重直接击打。技术以踢、打为主,有的流派还可以用快摔。也可用肘撞、膝顶。是一种可以有效击倒对方失去防守意识的格斗技巧。”
先生在讲解的同时还和体格高大魁梧健壮的师兄做出相应的动作,更形象地让我牢记他的话。
“在练习时,我们是没有性别意识的,没有人会对你说‘对不起’,流泪也会被看做是软弱的象征。”
一小时课程结束,在回房间的路上,森问我:“你都记住了吗?”
我抿了抿嘴唇,闭上眼在脑海中快速回闪了稍早时先生讲述的内容,然后从头至尾背了一遍,一字不差。
他太小看我,我有过耳目不忘的本事。
“过耳不忘!”森做了个奇怪的表情,仿佛有点了悟。
第二章 测试
练习格斗空手道的日子绝对是痛苦的,没有人会注意对方是女性,个子娇小。每一次击打,每一记回旋踢,如果不能闪开或者格挡,那么必定会在身上留下伤痛。即使血流如注,只要还有力气回击,就不可以放弃。
那简直是非人的磨折,将人的肉体和意志开发到最大程度。
日复一日,每一天下来,人都疲累不堪,只想就此蒙主召唤,回归天国。这样繁杂庞大的学习量还有体力消耗,我常常怀疑怎么能坚持到最后的一刻,而不倒下?
“Estelle,我帮你领了晚餐,吃吧!”这天,在我遍体鳞伤地结束了无差别格斗训练,蹒跚着回到房间瘫软在床上后,森端了一盘东西到我房里。
“我不饿。”我试图躲开森的眼睛。在这样相对封闭的空间里,人很容易产生心理依赖,就象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一样。我知道。
他这样的温柔,不是因为他喜欢我,而是因为我是他的工作,是他的责任。
可是,我害怕会情不自禁喜欢上这个我唯一可以倚赖的男人。
“这样你会累垮的。来吃点东西,吃完去洗个澡,洗完澡就去睡。”森扶我坐起来,把枕头枕在我腰后,架起餐架,把托盘放上去。“吃吧,炸薯条,明虾色拉,法式面包。很抱歉我们这儿没有中式饭菜。”
他温雅地冲我微笑,象一个为了讨爱人欢心的情人。
我拿起刀叉吃了两口,胸中一酸,扔下了餐具流泪不已。
森见我情绪失去控制,没有上来劝慰我,只是走进浴室,放好水,又返回来抱起我,把我抱进浴室。他很轻柔地为我褪去身上的衣服,把我浸入温暖的水中。
那轻柔的动作,象个父亲,象个兄长,象个——情人,然后,他走了出去。
我把头沉入水中,让眼泪和水融在一起。
爸爸、妈妈,你们死了,扔下了我,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罢?
在黑暗中醒来,我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去摸,是泪。
手臂在空气里感觉到冷意,蓦然惊觉,被子下的自己是赤条条的。
“醒了吗?”森温柔的声音传来,好象暗夜里的一道明光,划开寂寥的帷幕。
“我睡了很久?” 我轻轻问,不知道他就这样在黑暗中陪了我多久。
“不,现在不过晚上九点。”森坐过来。“想什么?你一直流眼泪,什么事让你这么痛苦?”
“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盯住他在暗夜里格外幽沉的眼睛。
“好——吗?“他调开视线。“来这里当间谍,几乎没有人是自愿的。我则不同,我主动要求调来这里。我认为培训出一流的间谍是我的光荣。直到有一天由我负责培训的一个女孩受不了严苛的制度和压力而自杀,这才震惊国防部和情报局。自那以后,你是第一个由民间选送来的受训的女孩。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愿意从事这一行。”
自杀?我浑身一震。
究竟是怎样的的制度和压力?能逼使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生命,只求解脱?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被这一切逼到极限,要靠死亡来摆脱?
“森,你多大了?”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了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可是,有些不经意的时候,他会流露出十分沧桑的表情,转瞬即逝。
“二十九岁了。”他仿佛叹息般说,有不自觉的低回。
“你来基地多久了?” 从其他工作人员对他的敬畏看得出来,这是一种日积月累的威严。”
“十年。”他在黑暗中轻轻笑了起来,“别一次问完所有问题好吗?以后还有许多机会。”
我掀开被子。“我有点儿冷,陪我躺一会儿好吗?”呼吸正常,心跳正常。
我想,我在某一刻,克服了我的羞耻感和道德观。
他迟疑了片刻,躺了下来,替我拉好被子,拿手搂住我的腰,手指在我腰间的淤青伤处轻压,带来微凉的感觉。
“Estelle。”森唤我的名字,轻浅得象是薄雾中若有似无的叹息。
“嗯?”我看着森在幽暗中炯炯有神的眼睛。这双深沉似海的眼睛后面,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没什么,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他吻一下我的头发,把要说的话,悉数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