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人,进了谗言,女王竟信以为真,颁布命令,要年轻女子潜下海去,徒手采珠,说这样才不会伤到珍珠的天然华光,研磨成细细粉末,无论是抹在脸上,还是和了燕窝鱼翅服用,都可以美容延年。
海边长大的女子,潜水的本事还是有的,可是要潜到深处的海床去采珍珠贝,还不许使用工具,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事。这还罢了,最最教人忍无可忍的是,收珠官竟然还派差官守在采珠船上,不许采珠女浮上来,如此在海里长久无法呼吸溺死或者冷得失去知觉而失去性命的采珠女不计其数。即使侥幸活下来,也终不免落得满身伤病,天不假年。
各地类似的事屡见不鲜,真真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已经有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揭竿而起,愤而反抗。推翻女王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等这声音传到渔村来,外头的世界已经改天换地。女王和她的佞臣被赶下台去,沿袭十世的沈氏王朝就此终结,这个波折磨难重重的国家,迎来了君主立宪制元年。议会推选当年不受女王喜爱而远送英国读书的锦王殿下成为新的君主。自此结束了女王四十年的统治。
新君即位,第一件事就是减免赋税,以及取消女王在位时立下的许多不合理法规,其中包括渔家女徒手采珠进贡一项。
孟海阿公阿嬷从此不用继续跟采珠船一起出海采珠,可是孟海阿嬷的身体到底已经坏了,以前潜海的经历虽然没有当即夺去她的生命,却伤害她的肺部,留下终生无法治愈的疾病。辞世时不过才四十二岁。
“你阿公阿嬷空有一身好本事,可惜,没有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能上船下海采珠。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让阿英进城去读书,不用再看海吃饭,我们怎样都应该让她去。你们也不必担心我照顾不了明月,这孩子精乖着呢。”
阿嬷想起明月纵身跃入大海的画面,微笑,到底是他们孟家的孩子,即使只得两岁多点,骨血里对海的亲近,却已经流露出来。
“你们早点睡,明天安心让阿英去城里读书。”阿嬷摆摆手,既然阿英也有孟家人善水的天资,她不希望被埋没在这小小渔村里。

次日早晨,孟海一家将孟英送到学校。孟海郑重对在门口迎接学生的孟校长道:“孟校长,我把阿英交给孙教练。”
孟校长拍拍他结实的肩膀,“阿海你放心,我保证阿英去城里读书训练,你不会后悔。他们中午吃过饭出发,你和阿霞回去给阿英准备些替换衣服,其他的文具书包,体校都会给阿英添置的。”
“谢谢孟校长!谢谢孟校长!”孟海连连道谢。
孟英站在孟校长身边,眼里渐渐有泪。
中午,阿妈拎着大大两个帆布包来到学校门口,身后是抱着明月的阿嬷。
“…这是你喜欢吃的咸鱼干,还有芝麻海苔鱼松…这是你过生日时阿爸给你买的凉鞋,头绳…”阿妈仿佛想将家里所有孟英喜欢的东西都给她带上似的,“…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别担心家里…”
少年老成的孟英终于泪流满面,扑到阿妈怀里,“阿妈…我不去城里读书了!”
“傻女…”阿妈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进城读书是好事,阿爸阿妈有时间会到城里去看你…”
阿妈抚摸孟英头顶,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如今一去百十里,久久才能见上一次,心疼不假,然而同女儿的前途比起来,这分离她咬着牙也要熬过去。
“上车去罢,别让那么多人等你一个。”阿妈轻轻推开点孟英,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你在家里把妹妹照顾得那么好,出门在外,也要把自己照顾好。去罢。”
“嗯!”孟英点点头,退开一步,超着阿嬷阿妈深深鞠躬,然后拎着阿妈给她收拾的两个帆布包上车去了。
与孟英一车去城里的,还有同村一个皮肤黝黑高大的男孩子,在孟英上车时,伸手拉了她一把,还替她将帆布包举高塞进行李架上。
阿妈阿嬷在车下见了,一颗心略略放松,有同村去的孩子照应,想必他们家阿英能更快适应城里罢?
明月初时还只是懵懂地看着母姐抱在一处,可是渐渐便辨出不对来。
当大客车发出声响,载着一车人朝村外驶去,姐姐孟英却没有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明月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她每天早晨和阿嬷送姐姐到学校后的短暂别离,一种姐姐将一去不回的恐惧攫住小小明月,她蓦地大哭起来,向着大客车驶远的方向使劲伸手。
阿嬷忙一边轻轻颠动明月,一边拍抚她的后背,“明月乖,不哭不哭,姐姐过几天就回来看明月。”
明月哭到抽噎,才慢慢安静下来,她期待着过几天,姐姐回来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表霸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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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4章 新年的团聚 ...


然而明月再次见到姐姐,已经是三个月以后,春节前夕。
渔村生活乏善可陈,姐姐孟英的离开于明月,影响殊远。早上没有姐姐起床行走的窸窣声,没有姐姐为她将头发扎成两把小辫子,再没有午睡醒来和阿嬷一起去学校门口接姐姐放学的时光,没有晚上睡前和姐姐一起挤在一张床上的故事时间…
可是当春节前一天,阿爸从镇上汽车站将孟英接回家来,明月却固执地抱着阿嬷的大腿,紧紧抿着嘴唇,怎样也不肯开口叫一声“姐姐”。
从城里回来的孟英剪短了头发,发丝齐齐掖在耳后,露出饱满额头,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一扫从前的腼腆内向。见明月依在阿嬷身旁,她从随身背着的书包里取出一个装在透明塑料盒子里的金发洋娃娃来,蹲下.身来,将比巴掌大一些的洋娃娃轻轻递到她跟前,“明月你看,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
明月望一望那洋娃娃,松开阿嬷的大腿,并不接礼物,只一头扑到孟英怀里,“姐姐坏!姐姐骗人!说了过几天就回来看我的!”
“是姐姐不好,对不起,明月。”孟英搂住妹妹,眼眶微湿。
“姐姐坏!”明月嘴里反复说。
“好了,明月,姐姐坐了一天车,累了,先让姐姐起来。”阿妈伸手想将明月从大女儿怀里抱走。
明月却一把搂紧孟英的脖子,小兽般摇头,“要姐姐抱!”
阿妈阿嬷相视而笑,这孩子,最后只好一左一右将孟英带回来的大包小包取过,随她们姐妹俩抱在一处,喁喁细语。
两姐妹说了好一会儿话,明月才肯放开姐姐。孟英回屋去换□校的运动服,换回家里穿惯了的土布衣服,阿嬷看了,忍不住笑起来,“我们家阿英长大了。”
衣服穿在孟英身上,袖口裤管足足短了一寸。
阿妈拉住孟英的手,细细询问,“在学校里吃得可好?睡的可香?训练辛苦不辛苦?”
仿佛要将这三个月积攒的担忧一气都问清楚似的。
孟海将从镇上买回来的年货和烟花分门别类放好了,返回客堂,看见妻母女儿聚在一处,心下踏实,“阿妈,阿霞,不忙问阿英,大家先坐下来,边吃边聊。”
席间阿妈对阿爸说,“阿海,你看阿英,是不是高了?”
“高了,也结实了。”孟海斟一杯老酒,轻啜一口。“看着比以前精神,气色很好。”
孟英知道父母最担心她饮食起居,顺势讲起体校的伙食来。
“…每天早晨有一个鸡蛋,一杯牛奶,花卷馒头随便吃。中午晚上两荤两素一汤,每天都要吃二两牛肉,到晚上八点半,还会供应红枣、核桃。教练和生活老师会监督我们吃完…”孟英伸手比量,“阿雄过年前体检,足足比刚去时长高一寸。”
阿雄是同村那个与孟英一起被挑选进体校游泳队的男孩子。
孟英又讲起训练:“文化课多数放在上午,吃过午饭,午休以后,直到晚饭前都要进行训练。一开始是进行陆地专项训练,跳绳举重冲刺跑,手腕系上橡皮筋模仿两手划水动作。”
孟英从炒虾面里挑出一只大虾,夹到明月碗里,“还有扶板打腿,强化基础训练…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
小小明月听的津津有味。
随着姐姐的讲述,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男孩子自岩石上纵身跃向大海,在海浪间展臂向前的画面来。
“我以后也要和姐姐一样!”明月已可以讲流利句子,这时振臂,发出宏愿。
“好好好,我们明月以后也像姐姐一样,进城读书!”阿嬷笑眯眯摸一摸孙女头顶。
“那你要好好吃饭,快高长大。”孟海拿筷子尖蘸一点老酒,逗女儿舔一口。见女儿不疑有他,舔了一口,然后皱眉耸肩吐舌头的样子,哈哈大笑。
阿妈捶他一把,忙将明月抱过来,喂她喝一口蛤蜊猪肚排骨汤,将嘴巴里的怪味冲掉。
“阿海!”阿嬷乜儿子一眼,见明月喝了两口汤,眉眼舒展开来,并没有不适的样子,才嗔怪道:“胡闹!”
孟海向大女儿小女儿霎眼睛,“阿爸吃批评了。”

吃过饭,孟海打开无线电,收听每年从小年夜开始都会播放的梨园戏。这一晚放的是下南腔折子戏李亚仙,孟海一边轻轻合着节奏拍打南官帽椅的扶手,一边摇头晃脑低声哼上两句,非常快活。
阿嬷则和阿妈陪孟英明月两姐妹玩抓沙包的游戏。
沙包用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缝成麻将牌大小的口袋,里头装上海沙,拿线细密地封了口,外头再套一层布口袋制成。
拢共六只沙包,祖孙婆媳四人以手心手背分成两组,再猜拳分出先后。第一组先抛出六只沙包,取其中一只,抛向空中,抓取余下五只沙包中的一只在手心里,接住落下来的那只沙包,便算过关。接下来依次抓取两只三只,直的最后能一把将六只沙包都攥在手心里,算是赢了一局。
如果中间沙包掉落,或者没有抓到应该抓取的数目,就要将机会让给另一组。
游戏说难不难,但对明月来说,亦不简单。她到底还小,反应不如大人快,时常沙包抛到空中,低头拿手去抓桌上其他沙包的时候,空中的那只沙包已经落下来,不是砸到头上,就是掉在桌上,很是手忙脚乱。
反观阿嬷和孟英一组,面前小碟子里已经堆了好些糖果做彩头了。
孟海听了一会儿戏,偏过头来看一眼母亲妻女之间的战况,见小女儿一方很有些惨不忍睹,便片腿坐过来,将明月抱到膝上,“来,阿爸帮你翻盘!”
阿嬷朝阿妈笑,“看看,看看,她阿爸舍不得,要替明月翻盘。”
明月却噘嘴,“不要阿爸帮!我自己来!”
孟海看一眼小女儿认真的表情,倏忽一笑,“我们家明月有志气!好,阿爸不帮,你自己来!”
等到电台里李亚仙两折戏唱完的时候,明月已经可以十次里有七、八次抓住一只沙包,然后接住落下来的那只。虽然还没能抓取更多数目,可是已经令她十分开心。
阿嬷看看时间不早,明天是除夕夜,按习俗要守岁到初一,便叮嘱大家都早点洗漱休息。
阿妈看着孟英牵着妹妹的手,将她领到浴室里去刷牙洗脸,耐心地将明月的小辫子拆散了,用木梳细细梳理一遍,然后牵着她的手回房间歇下。
“阿英长大了。”阿爸站在阿妈身后,欣慰又怅然。
“可不是长大了么,过了年虚岁都九岁了。”阿妈伸手挽住他的手臂,“我记得我九岁的时候,已经跟阿妈到镇上去卖渔获,替她看着摊子,一边还要照顾弟弟妹妹。”
除开每年休渔期,其他时候,雷电霜雪,风雨无阻。
“这些年辛苦你了。”孟海摸一摸妻子脸颊,“嫁给我也没过几天好日子。”
阿妈依偎着他粗厚的手掌,“家里有婆婆照应,两个女儿又懂事,我哪里吃过什么苦。”
如今阿英又出息,进城读了体校,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过完年,初七早晨,推开门,雾霭茫茫,整座村落仿佛都漂浮在雾海之中。孟海背着给女儿准备的土产,在妻母的殷殷叮嘱中,用平日里送鱼到镇上的电动三轮车载着女儿,送她去镇上的客车站,把她送回城里去。
孟英临走前,将攒了三个月的一百五十元钱交给阿妈。
“你自己留着用。”阿妈想把钱塞回孟英的手里,她却灵巧地闪身跳上三轮车,朝阿妈挥挥手。
“我放在身边也用不着,阿妈你留着给妹妹用罢。”孟英声音清朗,笑容明亮。
阿妈望着女儿在晨光中一点点去得远了的身影,抱紧明月,亲一亲她面孔,“明月想姐姐了么?阿妈现在已经开始想阿英了。”
“一起去!”明月拉一拉阿妈头发,手指着晨雾渐渐散去的方向,坚定异常,“一起去!”
“好,等我们明月长大了,和姐姐一起去城里。”阿妈笑着将女儿被晨雾打湿的额发捋到头顶去,“以后也和姐姐一样,在城里读书。”
“不!阿嬷阿爸阿妈明月一起去!”小小明月胖乎乎手指坚定地朝着阿爸姐姐身影消失的方向一点,“一起去!”
阿妈不过是随口应了她一句,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明月却牢牢记在心里。
孟英回城里读书训练去了,隔一段时间会得寄一封信给家里。
孟英寄信回来,总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
阿嬷不识字,可是每回都要戴上老花眼镜,把信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一边说:“阿英的字越写越好看了。”
阿爸阿妈闻言便齐齐笑。
明月爬在阿嬷膝上,也很认真地和阿嬷一起看姐姐写的信。
“明月,这个字念什么?”孟海有时候会教女儿认几个简单的字,并没有期望她真会记得。
“…天。”明月却记得一清二楚。
“哗,我们明月真聪明。”孟海摸一摸女儿头顶,继续又指着另一个字问,“那这个字呢?”
“月!”明月一边说,一边拍拍自己小胸.脯。
“咿?”阿妈也忍不住凑过来,伸手指一指信上,“那这个字念什么?”
“阿妈!”明月笑嘻嘻将小手搭在阿妈脸上。
阿爸阿妈对望一眼,阿爸一把将明月从阿嬷膝头抱起来,“明月真厉害,阿爸教你的字都记得。”
吃过晚饭,孟海拎了一瓶老酒去找孟校长。
两个男人弄两碟海苔花生,小咸鱼干,坐在院子里,喝酒聊天。
“孟英在体校适应得怎么样?”孟校长过年去了省城父母家,过完年回到村里,带来许多渔村孩子闻所未闻的糖果,有外头包着金纸,做成金币样子的巧克力,有细细长长卷在一起的泡泡糖,还有含在嘴里会噼啪作响的跳跳糖,教渔村孩子们好一阵惊奇。只是他因此没有遇见回来过年的孟英。
“挺好的。人也长高长壮了,气色非常好。”孟海为孟校长斟满酒杯,“这杯酒要谢谢孟校长,我们家阿英多亏有你,才能有现今的出息。”
孟校长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摆摆手,“那是孟英本来就有天分,阿英阿爸你太客气了。”
孟海摇摇头,“我们这种小渔村的孩子,大部分生在渔村长在渔村老在渔村,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见识外头的世界。如今阿英能进城读书,全靠孟校长你当时坚持让她上学。她要是不上学,怎么会被孙教练选中?说到底还是要感谢你。”
说完,他替孟校长续满酒杯,“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想请教孟校长。”
“请教不敢当,有什么是尽管说。”
“是明月的事。”孟海将不经意教明月认字,她竟然都记得的事详细讲给孟校长听。
孟校长沉吟片刻,“阿海,我不能说明月是神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明月的短期记忆力非常强,可是如果没有后续的进一步学习,你教她的东西,她渐渐就会忘记。”
孟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记得我有一套识字卡片,阿海你等等,我去找一找。”孟校长起身进屋去,过了一会儿拿着一盒识字卡片返回院子里,递给孟海。“当初教育局分我到孟家村来当老师,我带了很多教具来…”
可惜,村里很多家长都没有将孩子送到学校来,一些教具就闲置至今。
“回去可以每天教明月认几个字,不用多,三个字四个字就好。结合图片与文字,对她的记忆力很有帮助。也不必很认真地教,玩游戏一样,让她看着自己认识的字,在家里找相应的物品。”
孟海听了眼睛一亮。他们都是粗人,从小到大和海打交道,哪里有这些细腻心思?然而听孟校长一席话,直如醍醐灌顶,令他忽然领悟许多。
看见孟海脸上的表情,孟校长微笑,“碰到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慢热至此,我很意外。
男主角到底什么时候出场,无疑是个谜。
我尽量让小明月快点长大,不教她成长个一百两百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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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5章 赶集 ...


戏水与识字,成为明月生活中最喜欢的两件事。
天气寒凉,阿嬷不许她下海玩的时候,她就会呆在家里,拿出阿爸给她的识字卡片,反反复复地看。
从识字卡片上,她认识许多从未在渔村看到过的东西。
阿爸阿妈每天回到家,吃过饭,会得抽时间出来,拿粉笔在青砖地上写几个字,让她按字将有相应图案的卡片找出来,如果都找对了,阿爸就用红色粉笔在门上画一颗五角星。
“集满十颗五角星,阿爸阿妈就带你到镇上去赶集。”阿爸拍胸.脯。
明月听了,笑嘻嘻拍手。
她不晓得赶集意味着什么,但阿爸阿妈要带她出门,足教她开心不已了。
果然等她集满十颗五角星,阿爸阿妈还有阿嬷,一清早带好水和清早蒸熟的饼子,由阿爸踩着三轮车,载着妻母女儿,往镇里骑去。
他们一家四口天蒙蒙亮时出门,等到了镇上,已经日上三竿。
孟海踩出一身汗来,将三轮车停在集市外头,坐在那里擦汗喝水。
阿嬷将明月紧紧抱在怀里,阿妈负责看管钱包,等阿爸缓过劲来,一家人慢慢朝集市里走。
镇上的集市逢十五、三十一开,除了镇上的菜农鱼贩,还有从县城来的商人,带来许多前所未闻的新奇事物,在市集两旁搭个摊位,支起凉棚,卖力吆喝。
明月看得目不暇接,每经过一个摊位都拧动身体,想凑得更近一些。
有卖甜果橘红糕的阿妈看明月胖咚咚的可爱,拿纸包了些甜果与橘红糕塞在她手里,阿嬷推拒不掉,“这怎么好意思?”
“给小妹仔吃着玩,觉得好吃等一下回头来光顾我好了。”
明月看看阿嬷,又看看摆摊的陌生阿妈,捧着手里的三角纸包,笑出两排小牙来,脆生生说,“谢谢阿婶。”
“哎哟真乖。”那阿妈欢喜得不得了,捏了明月的面孔一把。
明月缩缩脖颈呵呵笑,阿嬷拍拍她后背,继续逛市集。
孟海挽了妻子的手,默默跟在母亲和女儿身后,见她们喜欢什么,就悄悄买下来。
远处忽然有热闹嘈杂的人声传来,人群似受了诱惑,潮水一般向着那个方向涌了过去。
阿嬷不由自主地被人群带往声源方向,明月见人多,伸手揽紧阿嬷的脖颈,一双大眼朝着后头阿爸阿妈张望。
孟海牢牢抓着妻子的手,一手分开人群,向阿妈和女儿靠拢。
人群里有抱怨声传来,“挤什么挤?”
孟海侧头说声对不起,仍然在人海中跋涉,终于牵着妻子的手走到阿嬷和明月身边。
“阿妈,明月给我来抱罢。”孟海对个头不高,陷在人群中几乎便看不见的阿嬷说。
“好,明月给你抱。”阿嬷小心地将明月交到孟海手里。她抱了这一路,虽不觉得累,可是人一多起来,总担心会磕碰着孙女。
孟海接过女儿,轻松将明月举过头顶,然后让她骑坐在自己的肩颈上。
明月只初初略有些紧张,等坐定了,不由拍手咯咯笑。
明月这时候还不晓得什么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但坐在高处的开阔视野,无疑教她兴奋不已。
阿妈跟在阿爸身旁,多少有点紧张,阿嬷笑着拍一拍媳妇的后背,“我看明月开心得很,你不用担心。”
一家四口慢慢随着人潮来到集市中顶顶热闹的一个摊位前。
这个摊位占着集市中两个门脸,搭着半人高的彩台,台上置着两张长桌,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三台稀奇的方形盒子,盒子顶上都有两条可以伸缩的细金属管子,而盒子里则有人在里唱歌跳舞。
明月看的目瞪口呆,不明白那么大的人怎么可以变成小小的,钻进盒子里去?
摊主捏着扩音喇叭,站在台上,声嘶力竭地朝着下头密密麻麻的人群吆喝:“这是电视机,和家里的无线电收音机不同,它不但可以听到声音,还可以看到图像!”
说着,伸手敲一敲电视机外壳,底下人群“轰”地一声,电视机里面载歌载舞的人却全然不受影响,继续欢歌乐舞,“看,它可以收看到十个频道!”
摊主一个电视机、一个电视机地转动上方的转钮,将六台电视机调到六个不同频道。“关心时事的,可以看新闻频道;喜欢运动的可以看体育频道;阿伯阿妈们可以看戏剧频道;还有小朋友们——”他指一指被阿爸扛在肩上的明月,“还有儿童频道!家里男女老少,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看的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