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默就是那时候前来应考,被招聘进法医实验室的三名法医助理中的一人。其中两人如今已经挂冠求去,只得连默,坚持下来,正式升任法医一职。
费永年推开验尸房的门,恰好看见连默戴着一次性树脂片护目镜,正从死者被打开的腹腔中捧出肝脏,放在电子磅秤上称重,一旁有个自医学院来的实习生,在一侧记录数据,然后拍照存证。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法国人视为顶级美食的肥鹅肝…”连默头检视磅秤上的肝脏,“价格昂贵,生产过程十分残忍。被饲养的鹅自出生开始,就关在狭小、逼仄的笼子里,终其一生不见天日。日复一日,被人从喉咙处插.入喂食的铁管,几乎直通嗉囊,被迫吃下远超过自己体重的饲料…最终它们的肝脏将病态地肥大,成为餐桌上的美食。但恐怕没有人愿意正视,他们吃下去的是肿大的脂肪肝的事实…”
费永年听得啼笑皆非,好在他已经习以为常,倒是难为那实习生仍能面不改色,奋笔疾书。
他轻咳一声,打断连默。
听见响动,连默抬起头来,朝进门来的费永年看了一眼,复又走回尸检台,低下头去,伸手自腹腔里取出子.宫,称重拍照,随后做了病理组织切片,小心翼翼地放入固定液中,密封后进行编号,稍后将同其他病理组织切片一起进行病理检验。
“有什么发现?”费永年在离解剖台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问。
连默扯下手套,走到另一侧X光片灯箱前,打开电源,用手指在耻骨位置虚划一下,“死者是成年亚洲女性,联合面嵴变钝,几近消失,背侧缘已经形成,推断年龄在二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之间,喉头水肿,肺部有淤血,但是并未检出勒颈的痕迹。目前死因尚不明确,需要等到病理和毒理报告出来…”
“还有其他线索吗?”
从酒店房间里收集的证据里,没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酒店前台入住登记也只有信以诺的身份证信息。
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对这起死亡事件的调查,无疑是不小的阻碍。
连默返回尸检台,戴上手套,轻轻用双手托起尸体的头部,微微向一侧转动:“看——”
费永年弯下腰,从尸检台与尸体之间望过去,看见死者背部肩胛骨位置,有一处青色的翅膀纹身。
“另一侧也有。”连默示意费永年跟她到电脑前,调出电脑里的照片。
屏幕上,布满尸斑的皮肤表面,一对青黑色翅膀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展翅而去,而现实中,这对翅膀的主人,却再也不会睁开双眼。
连默将照片打印出来,“希望对你有帮助。”
费永年接过照片,临走前仍不忘催促连默,尽快把尸检报告交给他。
信氏是本埠最大建材供应商,因信誉良好,实力雄厚,城中许多重大建设项目,都由信氏参与建造。坊间传言,信氏高层同本埠各级领导私交甚笃,这也是为什么在建工地火灾事故如此焦头烂额之际,上头仍如此重视此事的原因罢?
信以谌在阿姨前来开门后,向她微微颌首,“蓉姨,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阿姨还不晓得出了事,但是转眼看见在一旁噤若寒蝉的以诺,心道不知以诺又惹了什么麻烦?到了要以谌出面的地步。
以谌率先进门,大步走向楼下书房。
以诺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进门,黄律师同情地拍拍他肩膀。
阿姨识趣,送上茶水后便安静地退出书房,将门轻轻地关上,把空间留给三人。
以谌待阿姨退出书房,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送到嘴边,顿了顿,仿佛打算开口,又不知想起什么,最后只默默喝茶。
以诺在书桌对面的椅子里动了动,望着被茶水氤氲的热气笼得面目朦胧的哥哥,忐忑不安。
老好人黄律师也端起茶杯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品茶。
书房里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都凝滞。
以诺终于忍受不住,“以谌…”
以谌并不理睬他,只轻轻放下茶盏,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本黑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来。
以诺一见那黑色笔记本,立时觉得背脊一凉。
他比哥哥以谌小五岁,当他略微懂事的时候,以谌已经上小学。放学回来,父母还未下班,家里只有保姆和还在上幼儿园的他。
保姆对他,一贯纵容,只消他不哭,所有他的要求都会满足。但是哥哥以谌并不。
以诺想吃点心?可以!把丢在地上的玩具捡起来再吃。
以诺想看电视?也可以!把饭统统吃光就可以去看电视。
保姆如想为他说话,十岁大的以谌会轻轻微笑,“我会告诉爸爸妈妈,你给以诺吃垃圾食品。”
保姆立刻败下阵来。
当时有关于婴幼儿吃果冻被噎,窒息死亡的新闻报道,父母为此特意关照保姆,不可以给他吃果冻。彼时他恰恰正迷恋果冻,如有果冻吃,什么都好商量。保姆为此悄悄买给他吃,只为让他能安静片刻。
偏偏有一天被以谌撞见,从此翻身不能。
以诺哀怨地想,哥哥从那时起,已经知道如何拿捏自己。
以谌从未大声呵斥他,只把他犯的大小过错,统统记在黑皮抄里。
“你改了,就划去一条。若不改,便一直留着,将来可以拷贝一份数份赠送亲朋好友以及我未来的侄子侄女…”以诺记得以谌第一次给他看黑皮抄时,他十二岁,正是少年最调皮顽劣的年纪。
直到他后来去洛杉矶读大学,才暂时与这本黑皮抄告别。
想不到今时今日,又见黑皮抄。
“…我知道错了!一定改正!”以诺抵不住沉重的压力,败下阵来,向以谌求饶,“…我以后一定改!”
他举手发誓。
以谌将黑皮笔记本合在掌心里,并不问他哪里错了,“以后改?既然要改,就从现在开始。”
以诺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从现在开始改!”
“先从昼伏夜出的习惯改起来罢。”以谌向黄律师方向望了一眼,“我记得黄伯伯的律师事务所,在招聘助理,以诺虽然对法律一窍不通,但端茶倒水,送信送报,应该难不倒他。”
黄律师适时地放下茶杯,朝以诺微笑,“是啊,我们事务所正在找助理。”
以诺在肚子里叫苦不迭,面上强笑,“以谌…能不能换一个?”
“换一个?”以谌微笑,“那你想做什么?”
以诺见哥哥一副“可以商量”的样子,眼睛一亮,一反颓态:“我想自己开一间汽车改装厂,从原厂进口汽配零件,打造独一无二的定制改装汽车!”
以谌将黑皮抄放在书桌上,敲一敲封面,“今天的事,目前还未被媒体获悉,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早或晚,都会捅出来。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还是低调些,先去黄伯伯那里工作吧。”
“可是我——”
以谌摆摆手,“等此事尘埃落定,你要是还想开改装厂,我不会拦着你。”
以诺还想为自己辩解,黄律师忍不住轻咳一声,暗示他此时不宜与以谌叫板唱对台戏。
以诺顿时泄气,整个人窝进椅子里。
以谌只当没有看见弟弟在黄律师跟前坐无坐相的样子,低声同黄律师商量。
“麻烦黄伯伯找个可靠,口风又紧的调查员,去查一查。”
弟弟以诺的酒量,他还是晓得的,没道理能清醒地驱车至酒店,进了房间以后却忽然人事不知,记忆全无。
黄律师点点头,又与以谌寒暄两句,便拎着公文包,起身告辞,临走之前,不忘拍一拍以诺肩膀:“明天见,以诺。”
以诺有气无力地和他告别。“明天见,黄伯伯。”
等黄律师离开书房,以谌把黑皮封面笔记本锁回书桌抽屉里,“事情没有定论以前,你先体验体验上班族两点一线的生活,其他地方,暂时都不要去了。”
说完起身往外走,手按在门把上,又踅回来,“把你的驾照和车匙都交出来。”
以诺终于跳脚:“没有驾照,我怎么上班?!”
“会有司机接送你上下班,爸妈送你的生日礼物,我让司机稍后替你开回来。”
以诺瞪向以谌,两兄弟眼光在空中相.交,滋啦啦似有火花迸射。
以谌面上是一点点淡淡笑容,并不打算改变主意。
因出了人命,以诺气短,终究无法理直气壮地坚持自己的主张,只能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一扬手扔向以谌:“驾照在车上。”
以谌伸手接住钥匙,“我上班去了,你好好在家休息。”
离开别墅,以谌回望一眼身后渐渐合拢的铁门,暗暗希望这件事在父母回国前能妥善解决。

 

第三章 Dark Angle(3)

费永年捏着手里的照片,面上带着淡淡的疲惫。
照片是从酒吧停车场的监控录像截取的画面,像素低,画质粗糙,但勉强能清楚看到死者的正面。
“费队,我已经就信以诺提供的信息,去酒吧查证,他当晚的确是在酒吧内结识死者,两人一同离开,酒店前台接待也证实两人进入酒店时看起来都很清醒。酒店保安经理拷贝了大堂的监控录像…”刑.侦大队的小刘警员瞥见他脸上的疲惫颜色,自动将递过来的监控录像光盘收回,“我这就去看看录像里有什么线索。”
费永年抹一把脸。这几天媒体都在争相报导在建工地失火,致使十一人死亡,三十七人受伤,其中三人伤势严重,生命垂危,尚未脱离危险的新闻。高层人士交代在尚未明确死因,案件定性前,尽量不要惊动媒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尸检报告还没有递交上来,他只能从查清死者身份入手。
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不多,除了知道死者年龄在二十二到二十四岁之间,名叫“安琦”,背后有翅膀纹身以外,再没有任何与死者身份有关的线索。警.方失踪人口档案和指纹档案中也没有能与之匹配的结果。
“吴瑕,把这张照片多复印几份,分发到各个酒吧、酒店,请他们协助警方调查,看看有没有人能认出照片上的人。”他叫住从旁经过的警员。
“是,费队。”
费永年起身,叫上新分来的大学毕业生,“跟我走。”
那年轻人受宠若惊,赶紧追上他的脚步,“费队,我们现在去哪里?案发现场?还是法医实验室?”
费永年瞥了年轻人一眼,“我们去调查一下嫌疑人。”
年轻人高涨的热情并不受影响,“费队,可以让我开车吗?”
费永年在走进电梯的同时,将警.车的钥匙抛给他:“开稳点。”
两人驱车到信以诺经常出入的车友俱乐部聚会地点——本埠的一间豪华轿车改装厂。
夏日午后的阳光灼热地炙烤着地面,远远望去,空气因蒸腾的热浪而扭曲,路上鲜有人来人往,仿佛所有人都逃离这酷热,躲进室内,只余整座空城。
即使车内开足空调,年轻的卫青空仍然被车窗外斜斜射进车内的阳光烤出一身的汗来。
他刚刚从警.官大学刑.侦专业毕业,父母一心想安排他回首都工作,离家近些,方便他们照顾。
他却有自己的打算。
“给我五年,倘使五年仍未达成我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就听凭你们安排。”他坐下来同父母谈判,为自己争取时间与实现梦想的机会。
“三年。”卫父瞥一眼满脸不舍的妻子,让步。
“五年。”卫青空坚持。
“五年就五年罢。可是节假日必须回来,不能借故不归。”卫父因知道把儿子逼得急了,恐怕适得其反。
卫青空如愿以偿,留在本城。他深知若听父母安排,回首都在基层干两年,只要不出意外,他就会获得提拔,从此以后,青云直上,官运亨通。然而从今往后,难免要背上个太子党的名声,无论做出什么成绩来,总难逃背景雄厚,有捷径可走的议论。
他想要凭自己的真本事,做出一番事业来。
只不过被分到市刑.警大队刑.侦二队至今,他一直没机会出外勤,始终被队长留在办公室里,翻阅案件卷宗,打印报告,发协.查通知…
今天终于获得出外勤的机会,哪怕不是去现场,都让他兴奋。
费永年微微闭着双眼,为自己争取片刻休息时间。
他能感受到一旁开车的卫青空的兴奋情绪。当年他第一次和师傅外出办案时,内心也如同这一刻的卫青空,激动得难以抑制。然而等他到达现场,看到死者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永远停留在被杀害刹那、死不瞑目的表情,再激动的心情,也会沉重无比。
卫青空将警.车驶进停车场,白色雪佛兰幻想同满眼望去的豪车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卫青空有点挪不开视线。哪个男人不喜欢代表速度与激.情的豪华跑车呢?身为小警.察的他也不能免俗。
费永年视若无睹地从一排排豪车中间穿过,大步走向汽车改装厂的正门。卫青空只好在心里说一声“宝贝回头我再来看你们啊”,然后加快脚步,跟上他。
改装厂的自动感应门在两人接近时左右滑开,一股清凉冷气扑面而来,有笑容可掬的接待小姐迎上前:“请问有什么能为两位服务的吗?”
费永年从上衣口袋中取出警.官证,向接待小姐出示:“我们是警.察,你们老板在不在?”
接待小姐保持职业微笑,“两位请稍等。”
说完转身拨内线电话,低声询问:“老板在不在?”随后放下电话,“两位这边请。”
她在前头引路,带领费永年和卫青空穿过舒适宜人的接待区,经过一扇厚重的门,进入到忙碌的改装车间。
车间里即便开足冷气,仍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热浪。两旁靠墙的架子上,堆满各种不同规格的轮胎。车间中央停放着两辆汽车,一辆被银灰色防尘罩覆盖,不见庐山真面目,另一辆则被千斤顶架空,有人在下头进行改装。
车间里各种工具的声音时有时无,混杂着人声,十分忙碌的样子。
一个穿卡其色工作服,剪短短寸头,留着胡髭的高大男子从车间另一头走过来,“两位警.官好,我是此间的老板,鄙姓陈。不知有什么能为两位警.官效劳?”
“请问郑健斌是你的员工吗?”费永年问陈老板。
高大的陈老板点点头,“他犯了什么事?”
费永年微笑,“我们只是想向请他协助调查。”
陈老板十分配合,扬声叫:“小黑,来一下!”
车间里回荡的电钻声片刻之后停下来,有人从正在改装的汽车底下滑出来,站起身,向他们走来。“老板,什么事?”
“这两位警.官找你协助调查。”陈老板说完,就退开几步,到一旁检视汽车去了。
费永年打量郑健斌,见他果然如同绰号那样,皮肤黝黑,整个人结实健硕,带着一种少见的粗犷性.感,仿佛杂志上的模特。
“你就是郑健斌?”费永年核实他的身份。
小黑点点头,伸出手:“你好…”
旋即瞥见手上的机油,赧颜一笑,收回手,在工作服的后袋来掏出块手巾来,来回擦了擦手。
费永年示意他不用紧张,“昨晚八时到十时,你人在哪里?”
“在滨江大道新开的酒吧。”
“当时还有谁在场?”
小黑回忆了几个名字,“出什么事了?”
“你还记得信以诺是几点离开,和谁一起离开的吗?”费永年注视小黑的双眼。
小黑的视线微微转向右上方,“大约十点左右,具体时间我没注意。他和一个在酒吧里认识的女人一起离开的。”
说完,顿一顿,小黑忍不住问:“以诺没出事吧?”
“你怎么知道信以诺出了事?”费永年不错过小黑脸上的细微变化。
“不然警.察怎么会来问他的事?”小黑耸肩。
费永年点点头,“你对信以诺了解多少?”
小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老板,略略压低声音,“以诺是车友俱乐部的会员,把车送到我们这里来改装,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他为人爽朗大方,对车子十分内行,圈子里比较有名。我们就是和他一起去试新车,然后到酒吧庆祝。”
“他离开酒吧的时候,状态怎么样?”
“他喝酒很节制,只喝了一瓶啤酒。”小黑生怕费永年不相信,“有一次车友聚会的时候他说起过,因为在美国喝酒闹事,导致非常不愉快的结果,所以他开车的时候很少喝酒…”
一直站在费永年身后奋笔疾书的卫青空眼睛一亮,抬头看了一眼小黑。
小黑浑然不觉,那头陈老板却轻轻咳嗽一声。小黑拿手巾掸一掸手心,“两位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的话,我得回去干活了。”
费永年留给他一张刑侦队联系电话卡片,“如果对昨晚的事还有任何能回想起来的,请打这个电话。”
“两位警.官这边请。”陈老板等小黑接过联系卡片,这才延手请费永年和卫青空原路返回接待大厅。
费永年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陈老板,“陈先生和客户的关系都很好?”
陈老板微笑,摸一摸寸头,“来我店里的客人,我自然希望他们能享受到宾至如归的热忱服务,从此成为最忠实的客户。”
“不知道陈先生对信以诺有多少了解?”
陈老板刮一刮鼻尖,看来这位警.官不从他这里问出些有用的信息是不肯罢休的了,索性坦陈:“我认识信二少的时间不算太长,也就一年罢。他是次子,肩上没有家业的重担,父母长辈又偏疼他,难免有些富家子的骄纵任性。但他脾气却不坏,并不苛刻,为人颇豪爽。小黑说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据说他为此失去即将到手的硕士学位,回国后痛定思痛,在饮酒的问题上比较谨慎。”
费永年在接待大厅站定,同陈老板握手,“谢谢陈先生配合协助警.方调查。”
“这是我身为公.民应尽的义务。”陈老板客气地说。
等从凉爽宜人的汽车改装厂接待厅,走到阳光火.辣辣的室外,卫青空不解地问费永年:“费队,那个陈老板一看就是个老狐狸,讲话虚虚实实,干扰我们做调查,为什么不深入调查下去?”
费永年觑了他一眼,戴上墨镜,“做他们这行,接触的人非富即贵,十分忌讳口风不严谨,动辄将客人的隐私透露出去。不过他口径和郑健斌一致,言外之意是信以诺不会醉酒肇事。”
“这并不能排除信以诺的嫌疑。”
“所以我们要先回刑.侦队核实这条线索,然后请他来再次协助调查。”费永年拍一拍他的肩膀。


第四章 Dark Angle(4)

连默走出实验室,脱下身上的白色罩衣,挂在外间的衣架上,取过自己的外套和背包,准备下班。
主任恰好一脸倦色地从解剖室里出来,看见她,招了招手。
连默走过去,足音轻缓。
“第一次自己出外勤,感觉怎么样?”主任问。
“还好。”连默轻轻微笑,“让我想起了让.奥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尔的画作土耳其宫女与女.奴…”
年轻而赤.裸的身体圆润柔软,如同有一层柔和的光笼罩其上,充满诱.人情.调,同她面对的无名女尸,形成强烈反差。
主任忍不住拍一拍她肩膀,“早点回家休息,这一天大家都累坏了。”
法医这个职业,每天要面对太多死亡,尤其是非正常死亡的场面,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些,就会无法从案件中抽离,甚至产生负罪感。这样的事例他见过不少,好几个他认为有潜质,值得培养的年轻人最后都放弃了法医职业。
不过他观察了连默整整两年,发现这姑娘发散性思维十分强大,懂得苦中作乐,又耐得住寂寞,是个有前途的。只是这不分场合的文艺腔,有时候实在使人啼笑皆非。
“我先下班了。”连默不同主任客气,掩嘴打了个哈欠,往电梯走去。
在办公楼大厅里,连默碰见卫青空。
青空三步并做两步,赶上连默,替她推开门,跟在她身后走出大楼。
“连法医,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连默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两人之间冷场数秒,她才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费队把案子交给你办了啊?”
青空嘿嘿一笑,“这是我第一个案子,还要跟费队多多学习。”
连默点点头,“费队人很和气,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
青空与连默并肩往停车场方向走,“我想问问你有什么线索,晚上回家可以研究一下。”
连默在自己的小车前站定脚步,“毒理报告还没有出来,只有初步病理组织报告,显示是由于肺部淤血和喉头肿胀导致窒息死亡,不过没有明显扼杀痕迹。等实验室的毒理报告出来,就能知道确切的死因了。”
“还有没有其他线索?”青空不死心地追问。
“有倒是有。”连默掏车钥匙的手停在口袋里,“我已经悉数告诉费队,相信他已经着手调查了。”
“连法医,连默,拜托!”青空双手合十,使出死缠烂打撒娇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