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也不说,只说自己馋酒了不小心喝多了,然后忙忙活活地该洗被单洗被单,该当导游当导游,该当会计当会计。
这个傻孩子苦水自己一个人咽,并未去烦扰旁人,让他们来当垃圾桶。
那时候我们都只知她感情不顺,具体原因并不清楚。我蛮担心她,有时在唱歌的间隙回头看看她,她独自坐在那里出神……这画面

让人心里挺不好受。
我那时年轻,女儿家的心思琢磨不透,劝人也不知该怎么劝,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说:妮可,别让自己受委屈。
她脸红了又白,轻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总要努力去试试哦……
她又说:不要担心我……也没那么委屈啦。
她实在太年轻,以为所有的爱情故事历经波折后都会拥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话说,你我谁人不曾“当局者迷”过呢?
6
那时候我们一堆人几乎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妮可例外,她谈恋爱的那半年,几乎每天都会消失一会儿,不用说,一准儿是约会去

了。
爱情和理智是对立关系,恋爱中的女人情商高于智商,她那段时间偷偷买了眉笔粉饼,脸擦得明显比脖子白,我们都发现了就她自

己不觉得。
她有一次打电话被我听到了,她两只手抓着话筒,轻轻地说: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我没别的意思……

好了,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每次约会的时长不等,有时候半个小时,有时候三五个小时。我们摸着一个规律,但凡她半个小时就回来,一准是瘪着嘴闷声不

说话的,不用说,约会时又受气了。她回来的时间越晚,心情越好,有时候到了酒吧夜间开始营业时才出现,哼着歌,眼睛弯弯的

,嘴角也是弯弯的。
妮可蛮负责任,我印象里,她谈恋爱的那段时间好像从未误过工,每天晚上开工时,她都会准时出现。但有一天妮可消失了很久,

晚上也没来上班,她从半下午出门,一直到半夜也没出现。
那天太忙,没顾得上给她打电话,半夜我们回客栈的路上还在猜她会不会夜不归宿,等回到客栈了才发现不对劲。妮可的房间是在

大门旁,隐隐约约听到她在房间里哭。我和二彬子跑去敲门,怎么敲也敲不开,二彬子比我性急,一脚踹开小木门,妮可坐在地上

闭着眼睛哭,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哭肿的眼睛早已睁不开了。我过去拉她,冷不丁看见耳腮旁半个清晰的掌印。
我气得哆嗦起来,问她:谁打的?!
她已经哭到半昏迷的状态,卜愣着脑袋含含糊糊地说:自己,自己摔的。
自己摔的能摔出个巴掌印吗?!
我问:是他打的吗?!说话!
我怎么问她,她也不肯多说,只是哭,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我和二彬子搞来湿毛巾给她擦脸,她一动不动地任凭我们摆布,面颊

刚擦完又哭湿,红肿得像桃子,折腾了半天才把她抬上床盖上被,不一会儿枕巾又哭湿了。
我咬着后槽牙说:妮可,你先睡,有什么话咱们明天说,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只管说。
暴力不解决问题,但解气,她只要一句话,我们连夜把渣男打出拉萨。但她死扛着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哗哗地淌眼泪。我关上门之

前,她终于肯开口了。
她声音低低地轻喊:哥……
我说:嗯?
她说:哥……你们屋能不能别关灯?
我们没关灯,一直到天亮,都隐约听得到对面妮可房间里轻轻的抽泣声。
妮可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街面上的人问她哪儿去了,我们只推说她身体不舒服不想出门。
第三天,渣男找到酒吧来了,他大剌剌地推开门,张嘴就问:哎,那个谁,妮可怎么不接我电话?
又说:一吵架就玩失踪……女人啊,真麻烦。
之前碍着妮可的面子,大家对渣男都还算客气,他来喝酒并不收酒钱,偶尔也称兄道弟一番。渣男知道我们和妮可的关系,很是不

把自己当外人,素日里言辞间很是百无禁忌。我们一干人到拉萨是来过日子的,并非来惹事生非的,开酒吧和气生财,遇到说话口

气硬的人也都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久而久之,渣男以为遇见的是一群只会弹琴唱歌的文艺青年。他犯了一个错误,错把文氓当文青

。氓是流氓的氓。
还没等我从吧台里跳出去,二彬子已经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渣男是被踹飞出去的,四脚朝天滚到台阶下,然后一路连滚带爬,被

一堆他心目中的文艺青年从浮游吧门口打了亚宾馆门口。过程不多讲了,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渣男尿湿了裤子,磕掉了一颗门牙。

二彬子是北京通县人,来拉萨前的职业是城管。
我们等着110上门,一直没等到,渣男被打跑后没再出现,事情就此画上句号。
后来知晓,那天渣男和妮可约会时随身带了一份合同,他想要妮可在合同上签字,并说了一个交换条件,他说:你把客栈给我一半

,我回去和她断了,全心全意和你在一起。妮可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番话出自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之口?
妮可苦笑,问:你爱过我吗?
渣男说:爱啊,一直都爱啊。
妮可接过合同,她说:你如果已经不爱我了,早点告诉我好吗?
渣男说: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啊……你快点签字吧,亲爱的。
他脚踩两只船,她忍了,她以为他知晓她的隐忍,幻想着能忍到他良心发现的那一天,没曾想他并没有良心。所有的幻想和期待都

变成了一个笑话。合同在妮可手中被慢慢地撕成雪花,一扬手撒满了人行道。渣男吃了一惊,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吃定了妮可,

惊讶瞬间转化为恼羞成怒,他抬手抽了妮可一个嘴巴。女人容颜逝去要十年,男人贬值不过一瞬间。妮可没哭也没闹,甚至没再多

看他一眼,她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走回仙足岛,关上房门后才痛哭起来。她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在此之前她的世界一片单纯,并未

有过如此汹涌的伤心。
听说,每个好姑娘总会遇到一只大灰狼,据说只有遇到过后才能拥有免疫力,有免疫力是件好事,可大灰狼曾留下的阴影呢?
事情过后,我们一度很担心妮可的状态,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带她去踢足球,带她爬色拉乌兹逃票去色拉寺,希望大汗淋漓能

代谢走一些东西,诵经声能带来一些东西。她乖乖地跟在我们旁边,看不出有什么太明显的异样,和以前相比,只是话变得很少。
之前那个乐呵呵的妮可去哪儿了?我们想让妮可快点儿好起来。我们满屋子地破四旧,努力销毁一切渣男的痕迹,淘出来的零碎装

了半编织袋:妮可给他织了一半的围巾,妮可给他缝的手机套,妮可给他拍的照片……还有他唯一送过妮可的礼物,一只陶瓷杯子

,上面印着一行字:我一生向你问过一次路。
问你妈啊问,满世界玩得起的姑娘你不招惹,偏偏来祸害一个傻姑娘。我一脚跺扁了杯子,硌得脚心生痛。
渣男学过两年美术,他追妮可的时候,曾在妮可客栈墙壁上画过一幅金翅大鹏明王。怕妮可睹画伤情,我搞来乳胶漆把那幅画涂刷

干净。我在那面崭新的墙上画了一个硕大的卡通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童花头,还有一对儿笑笑的小对眼。又在卡通小姑娘旁边画

了一堆脑袋,众星捧月般围在她周围,有的小人儿龇着牙抠鼻屎,有的小人儿摆出一个黄飞鸿的姿势,有的小人儿抱着吉他嘴张得

比脑袋还大,所有的小人儿一水儿的斗眼儿。妮可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画画。
她问:哥,你画的是什么?
我说:喏,这是你,这是咱们一家人,咱们一起在过林卡,高高兴兴地一直在一起。我说妮可,你是不是很感动,感动也不许哭啊


她一下子用手捂住眼,脑袋上下点着,带着哭腔说:嗯嗯嗯……
我说:这才是好姑娘……哥哥请你吃个大苹果吧。我挥手在卡通小姑娘旁边画了一只大苹果。
7
妮可满血复活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没过多久,每天早上甩床单的啪啪声又重新响起来了。我照例每天穿着底裤冲出去抱床单闻

床单。她照例满院子撵我。
我一度想撮合她和安子。
安子也住在仙足岛,他租了房子想开客栈,但不知怎么搞的,开成了一家收留所,他们家连客厅里都睡满了人,全都是朋友以及朋

友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的全国各地的朋友,没一个客人。有些朋友讲情调,直接在客厅里搭帐篷。大部分的穷朋友对物质的要

求没那么高,一只睡袋走天涯。安子纯良,对朋友极好,他没什么钱,但从不吝啬给浪荡天涯的游子们提供一个免费的屋檐。他极

讲义气,是仙足岛当年的及时雨呼保义。
安子家每天开伙的时候那叫一个壮观,一堆人围着小厨房边咽口水边敲碗。没人交伙食费,也没人具体知道这顿饭要吃什么,每个

房客你一把葱我一把面地往回带食材。掌勺大厨是安子,他守着一口咕嘟咕嘟的大锅,拿回来什么都敢往里面放,然后一把一把地

往里面撒辣椒面。他是四川人,做菜手艺极好,顿顿麻辣杂烩大锅菜,连汤带水,吃得人直舔碗。我们时常去蹭饭,吃过一系列组

合诡异的菜肴:猪肉西红柿炖茄子、花生土豆煮扁豆、牛肉燕麦香菜折耳根面片子汤……我们吃嘛嘛香,他是做嘛嘛香。那么反社

会的食材搭配,也只有他能驾驭。
安子高大白净,文质彬彬,典型的阳光男文青。他那时在一家小报社工作,跑社会新闻,也写副刊杂文,靠条数领绩效工资。可拉

萨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哪儿来那么多新闻啊,有时候跑一整天,一条也搞不来。安子没辙,就拽着客栈里的人一起编心灵鸡汤人生

感悟凑版面。
他客栈里的人普遍仙气太重,张嘴不是马尔克斯就是杰克·凯鲁亚克,于是他经常跑到妮可的客栈来凑臭皮匠。那时大家都年轻,

没什么社会阅历,编出来的文字一派校园文学气息。大家七嘴八舌,安子默默整理笔记。安子是个大孩子,编完了还要大声朗诵,

各种文艺范儿,各种陶醉,各种自我肯定。我烟火气重,听不来白衣飘飘的年代,他念他的,我玩儿我的俄罗斯方块。妮可的纯情

度比安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安子的文艺朗诵是她的最爱,听得高兴了经常一脸崇拜地鼓掌,还颠颠地跑去烧水,问人家要不要喝豆

奶。豆奶香喷喷的可好喝了,我也想喝……但她只冲给安子喝。安子喝豆奶的样子很像个大文豪,意气风发一饮而尽。怎么就没烫

死他?
我看出点儿苗头,串联了满屋子的人给他俩创造机会。这俩人都还是纯情少男少女,都不是主动型选手,若没点儿外力的推动,八

百年也等不来因缘具足的那一刻。
妮可客栈里那时候有辆女式自行车,大家齐心合力把气门芯给拔了,车胎也捅了,车座也卸下藏起来了。那辆自行车是大家共用的

交通工具,为了妮可,不得不忍痛自残。
我们的算盘打得精。没了自行车,需用车时就撺掇妮可去向安子借,不是都说借书能借出一段姻缘吗?那借自行车指不定也能借出

一段佳话来。
佳话迅速到来了。那天妮可要出门买菜,我们连哄带骗地让她洗干净了脸梳了头并换上一条小碎花裙子,然后成功地忽悠了她去找

安子借车。大家挤在门口目送她出门,还冲她深情挥手,搞得妮可一脑袋问号。
她出门没十五分钟就回来了,我们都好生奇怪:安子没把车借给你?
她傻呵呵地说:是啊,他没借给我……
哎哟喝!怎么个情况?
妮可傻呵呵地说:安子听说咱家的自行车坏了,就把他家的自行车送给我了。
送?
好吧,送就送吧,我们追问:然后呢?然后你怎么说的。
妮可说:……然后我说我们家还缺打气筒。
我们追问:然后呢?然后他怎么说的?
妮可傻呵呵地说:然后……他把打气筒也送给我了。
你怎么不说你们家还缺个男朋友?!
安子的自行车是老式二十八吋锰钢的,妮可腿短,骑出一百米歪把三四回,我们怕她摔死,一周后替她把车还了回去。
我们还是时常去安子家蹭饭,安子还是经常跑到我们客栈来编人生感悟,编完了就高声朗诵,每回妮可都给他冲一杯豆奶喝。
妮可和安子没发展出什么下文来,他俩之间的缘分,或许只限于一杯纯白色的豆奶。是为一憾。
失去安子的音讯已经很久了。六年?七年?我记不清了。辗转听说,他回到内地后,安居在一个叫丰都的小城,收摄心性娶妻生子

,撰文为生。
仙足岛的岁月已成往昔,如安子那般仗义的江湖兄弟如今鲜见。如今是自媒体为王的年代,人们懒得付出和交流,只热衷于引领和

表达,微博和微信上每天都可以刷出成堆的心灵鸡汤人生感悟,无数人在转发,却不知有几人能真正做到知行合一。我亦俗人,有

时也转发一些人生感悟,有时一边读一边想,个中某些金句,会否始出自安子的笔端。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多年未见了,有

些许想念。
8
需要想念的人有好多。月无常满时,世事亦有阴晴圆缺。
2008年3月14日。我的家人散落天涯,我的族人四散。我慌着一颗心从济南赶往拉萨,横穿了半个中国却止步于成都,无法再往前行

。很多人撤到了成都,妮可也在其中。
她站在宽巷子的路口,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尖尖,死死地抠在我胳膊上,她哭:哥!家没了。
我说:你哭个屁!不许哭!
我说: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一个月后,新家在成都落成,位置在东门大桥的一座回形商住楼里,名为“天涯往事”。
我帮妮可在墙壁上画画,画了她的卡通像,又画了自己的,然后忽然不知道该再画谁的了。我回头,妮可站在吧台里擦杯子,葛莎

雀吉的吟唱回荡在诺大的LOFT里,空旷的屋子里,只剩我们两个人。
我站到门口抽烟,行人慵懒地踱过,胖妈烂火锅的味道飘过,满目林立的店铺,闻不到煨桑的烟气,望不到我的拉萨河。
“天涯往事”开业的第二天,我返程回北方。临行前妮可给我做饭吃,炒了牛肉,炖了牛肉,一桌子的肉,没人和我抢。
她送我到楼梯口,忽然停下脚步。
她问: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拉萨?
我站在楼梯末端,转身,伸手指着她,只说了一句:不许哭。
她使劲憋气使劲憋气,好歹没哭出来。
她站在楼上往下喊:哥,常来成都看看我。
我没能在成都再看到她。一个月后,2008年5·12大地震。
新开业的“天涯往事”没能撑到震后重建的时期,迅速地变为往事,与许多往事一起,被隔离在了过去。震后,妮可背着空空的行

囊回了广东,她在NEC找到一份日文商务翻译的工作,跻身朝九晚五的白领行列。之后的数年间,她到济南探望过我,我去广东看望

过她。
2008、2009、2010、2011、2012、2013、2014……
除了妮可、二彬子和赵雷等寥寥数人,当年同一屋檐下的家人如今大都杳无音讯了。
二彬子也来济南看过我一次,他回北京后结婚生子挺起了啤酒肚,俨然已是一副中年人的模样。我和他提起小二胡,他借酒遮面打

哈哈。
和赵雷见的次数算多的。有时在簋街午夜的粥铺里,有时在南城他的小录音棚里。他一直没放下那副刺猬脾气,也一直没放下吉他

,巡演时路过济南,听说也曾路过拉萨。
这个世界奔跑得太快,妮可一直没能再遇见他俩。
9
2013年除夕,妮可来找我过年,我们一起在丽江古城包了饺子,那里有我另外一个世界的另外一群族人。大家都很喜欢妮可,昌宝

师弟尤其爱她,包饺子时蹲在她脚旁拿脑袋蹭她。
我们喝酒,弹琴唱歌把嗓子喊哑,十二点钟声敲响时冲到门口放鞭炮,满世界的喜气洋洋满世界的噼里啪啦。我醉了,满世界给人

发红包。发到妮可时,我敲敲她脑袋,问她开不开心啊,喜不喜欢丽江啊,要不要留下来啊。
她坐在门槛上, 火光映红面颊,映出岁月修改过的轮廓……妮可妮可,蒙奇奇一样的妮可,你的娃娃脸呢?你的眼角怎么也有皱纹

了?
妮可也醉了,她说:哥,我不哭。
我说:乖,不许哭,哭个屁啊。
她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闭着眼睛问我:
……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拉萨?
除夕夜里的丽江,烟花开满了天空,我轻轻抱了她一下,拍拍她的背。
妮可你看,好漂亮的烟花。
妮可,我曾悄悄回过一次拉萨。
2010年三十岁生日当天,一睁开眼,就往死里想念。一刻也不能等了,一刻也不容迟缓,脸都没洗,我冲去机场,辗转三个城市飞

抵拉萨贡嘎机场。
再度站在藏医院路口的时候,我哽咽难言,越往里走,大昭寺的法轮金顶就看得越真切。那一刻我是个近乡情怯的孩子,匍匐在滚

烫滚烫的广场上,一个长头磕完,委屈得涕泪横流。端着枪的武警过来撵我,他说:走喽走喽,不要在这里躺。
我打车来到仙足岛,客栈林立,没有一个招牌是我熟悉的。我翻手机,挨个打电话。空号、空号、忙音……没了,全没了。很难受

,自十七岁浪荡江湖起,十几年来第一次尝到了举目无亲的感觉。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两年后,我随缘皈依三宝,做了临济宗在家弟子。皈依的那天跪在准提菩萨法相前我念:往昔所作诸恶业,皆由无始嗔痴贪……
我想,我是痴还是贪?愿我速知一切法吧,别让我那么驽钝了。大和尚开示我缘起论时,告诉我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他说,执念

放下一点,智慧就升起一点。
可是师父,我执念重,如缕如麻如十万大山无尽绵延。我根器浅。时至今日,我依旧执着于和拉漂兄弟们共度的那些时光。他们是

我的家人、我的族人,我弥足珍贵的旧时光。
若这一世的缘尽于此,若来生复为人身,我期许我能好好的,大家都能好好的,这个世界也是好好的。我期许在弱冠之年能和他们

再度结缘于藏地,再度没脸没皮地做一回族人当一回家人,再度彼此陪伴相互守望,再度聚首拉萨。
10
给我一夜的时间吧,让我穿越回九年前的拉萨。让我重回拉萨河畔的午夜。那里的午夜不是黑夜,整个世界都是蓝色的。
天是清透的钴蓝,一伸手就能攥得到。月光是淡蓝,混朴而活泼,温柔又慈悲,不时被云遮住又不时展露真颜。每一片云都是冰蓝

,清清楚楚地飘啊飘,移动的轨迹清晰可辨。星星镶在蓝底的天幕上,不是一粒一粒的,是一坨一坨的,漫天的星星足以引发密集

恐惧症,漂亮得吓人。星空下是蓝波荡漾的拉萨河,河畔是蓝瓦蓝墙的仙足岛,岛上住着我熟睡的家人和族人,住着当年午夜独坐

的我。
我习惯在大家熟睡后一个人爬上房顶,抽抽烟,听听随身听,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仰着头看天。
蓝不止代表忧郁,漫天的蓝色自有其殊胜的加持力,覆在脸上、手上、心上、心性上,覆盖到哪里,哪里便一片清凉。四下里静悄

悄的,脚下房间里的呼噜声清晰可辨,这是二彬子的,这是赵雷的,那是妮可的……
我想喊叫出来,声音一定会沿着拉萨河传得很远。我想翻身爬起来,踩着瓦片爬到屋脊最高处,用最大的声音喊:我心里很高兴啊

,我很喜欢你们啊!
管你们被吵醒后生不生气,反正我就是想喊啊。我想着想着,然后就睡着了。
赵雷有首歌,叫《画》,他唱道:
为寂寞的夜空画上一个月亮
把我画在那月亮下面歌唱
……
画上有你能用手触到的彩虹
画中有我决定不灭的星空
画上弯曲无际平坦的小路
尽头的人家梦已入
……
曾经有一个午夜,他和妮可一起,悄悄爬上屋顶,悄悄坐到我旁边。他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三根皱皱巴巴的“兰州”,递给妮可

一根,自己叼一根,给我点上一根。烟气袅袅,星斗满天。妮可伸出双臂,轻轻揽住我们的肩头。没有人说话,不需要说话。漫天

神佛看着呢,漫天遍野的蓝里,忽明忽暗的几点红。


坡 / Blackstation王悟空

大冰问所有人
Question _ 你多少岁了?你最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曾经触碰过吗?
爱女神小莩
十六岁。说起向往的生活,大概就是在蓝天白云下放一群听话或不听话的羊吧,没有城市和人类,没有金钱的诱惑。我很向往自由

和回归自然的生活,哪怕这些并不稳定或者自己随时会暴露于危险之下,我也心甘情愿。未曾触碰。
He_wEiguANg
十八岁。最向往的生活已逝去。高中三年,和最好的朋友逃课看NBA,顶着烈日在蝉鸣声下打球,在星空下的溪边喝酒吹水谈自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