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颔首赞许,另外几个家伙狂笑起来,医生护士们在走廊的另一端远远观望。

我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初一的时候,有一次音乐课上我睡着了,醒来时发现音乐老师在弹风琴,大家在唱着什么歌,由于某种不真实感,我纵情高歌起来,声音之大,压过了全班所有人。我只顾畅快地唱歌。现在,我就进入了那般状态。

“......你这是三期啊,大姐!赶紧治吧。想什么呢?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啊!”我说。

“尖锐湿疣来一段儿。”九哥说。我告诉某个听众,他患了非常严重的尖锐湿疣。

“淋病来一段儿。”艾滋病来一段儿都行。

末了,九哥满足地点点头。他喝了一杯又一杯,舌头已经僵直。“不错。”他说。

我想我们可以脱身了。“九哥,你看他这个事儿,四哥那边儿......”孙中堂愉快地高声说。“四哥是你叫的啊?”一个家伙说,“四哥在病房里边呢,你妈逼叫唤什么?”

我想那其实无所谓,我们在四哥病房外大呼小叫已经有一会儿了。四哥也许早已昏迷不醒了。孙中堂低声赔不是。九哥又指指我,“你的事儿,不存在了。”

孙中堂对我直使眼色,可是我已经毫无感觉了。“那这事儿就没了啊,九哥?”孙中堂问。“九哥说没了你还问?不懂事是不?”旁边一个家伙说。

这时九哥好似忘了我们的存在,自顾喝着酒,再抬头时,陷入了愉快的吹嘘状态。“你,人不错,鱼不行,”他对我说,“改天我送你,比这大十倍的。”

说完了这句话,他好像睡着了。我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他惊醒,脸上再次露出微笑。“大姐,你得的这是梅毒啊!”他玩味说。点燃一根大卫杜夫,望着天花板。

我下了楼,又回这层楼上洗手间,推开门,就看见九哥正独自坐在镜子前,腿上仍旧放着他的鳄鱼皮包。我叫了声九哥,这家伙在镜中斜睨我一眼,没说话,就像不曾见过似的。借着高处窗口射进的一缕阳光,这时我才看清他的样子。也许他适合演那种电影,当着孩子的面杀了自己的老婆。他盯着镜中的自己,从鳄鱼皮包里拿出一把电梳子,插上插头,开始梳头。

他吹着口哨——《好男人不会让女人受一点点伤》,把头发梳成满意的弧度。

刘娅楠像一个烫伤般存在于我的生活周遭,直到转年三月的那次美术展。即便在S市,美术展览也分一二三流,那是个三流的。那天,一个长头发的家伙找到我,说自己是刘娅楠的老师,就在她曾经就读的那所美术高校。

他目光躲闪的看人方式让我有个感觉,我了解这种人。他是曾经仪表堂堂娶了地位更高的女人的那种男人,是如今买便宜皮鞋每天擦三遍那种人,是任何时候都尽量不请客的那种人。他未必符合这三样,但他是那种男人。

他是参展者之一。“这幅是我的。”他说。

那幅画画的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阳光斜照进来,在赭石色的桌布上投下一半阴影,盘子里盛着几只红色的梨,别无其他。那屋子显得比它应该的更空旷。左下角故作草率地签着一行字,“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意外地,不错。

“这是一个美国诗人的诗。”他指着那行字说。他说,他本来不想找我,不过既然在这里偶遇,那么把有些话对我说了也好。

在美术馆暖气不足的走廊上,我不得不听他讲述他与刘娅楠之间的一切。我不好告诉他,我不想听。我不想了解一个迟迟不能一展身手的艺术家与一个三陪女之间的情感纠葛。他与那个继父高官的交涉过程我不想了解。他不能让刘娅楠离开夜场的隐衷,我不在乎。关于他们为彼此流的眼泪,我也不想听。

“你想说什么?”最后,我问。主编:韩寒

“我想请你别再联系她。”他为难地说。

一瞬间,我就决定按他说的办。我告诉他,没问题,我跟刘娅楠之间不是他想的那样。

我走的时候,这家伙在最大程度保持自尊的前提下对我千恩万谢。他握住我的手,然后另一手也握上来。他在哆嗦,我知道那是故意的。他想证明他真的感到羞愧和感谢。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说。不用说了,我说。那我不说了,不说了,他说。我说好。你清楚我的意思,他又说。我说我都清楚,好了。

离开前,我们又在那幅画前经过。我打定主意讥讽他一下。“你这个,贫穷而听着风声也不错的时代,过去了吧?”我说。“可是我怀念它,我多么怀念它。”他说。

我逃离了那种真诚导致难堪的气氛。

那是S市每年冬天都会有的五个暴风雪之夜中的最后一个。我独自待在办公室。本该跟我一道值班的那个家伙发现女友跟人约会,又不相信她赌咒发誓的“什么都没发生”,因此拒绝值班。他躺在宿舍床上,看上去决定闷死自己。

这时我已经把摩托罗拉大哥大换成了一只西门子手机。她打电话来时它闪烁着一片漂亮的按键光。她打了五次,前四次我没有接,第五次,我摁掉了。摁掉之后,一片寂静。我想她是那种格外自尊的姑娘,不会再打来。我猜对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就是那场遥远的地震,会在岁月中涟漪般扩散开来。以后很多年里,我注意过各种类型的不快乐小姐,把指甲咬得乱七八糟的、惯于撒谎的、差不多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的、扮演别人的、患有抑郁症的,等等。我能记住每个她们,却记不住那些快乐的。我也听过了第三个高中女生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母亲对女儿说的是,你忍忍吧。某种程度上,不快乐小姐们构成了我对生活的看法,她们对我来说象征着某个令人悲伤的世界。

这都是从她开始的。我想这是时有发生的:一个不重要的人对你影响甚深。

那天晚上,我躺在沙发上,听着窗外落下湿乎乎的雪。我想着将来。后来你猜怎么着?S市是那种你思前想后个十分钟,也要打断你的地方。那个晚上,我们宿舍楼下来了一辆“倒骑驴”,就是我们那儿的倒着骑的板车。

我叫起那个被女友背叛的家伙,跟他一道睡眼惺忪地站在风雪里。这世界上居然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有人回赠了我一大缸鱼,就为了我说了段儿午夜问答逗他发笑。不全比我送的大十倍,但有一半真的大十倍。我说过什么?S市人全是疯子,在那个时候。那些了不起的胭脂鱼,炫耀着价值不菲的糖果色花斑,看上去简直不像鱼,像仙女,迤逦穿行在水草和冰块之间。

“我操,这可值钱了啊这个。”我的同伴冻得直跳脚,说,“要不吃了吧。红烧?香煎?你想啥呢?”也许是受风雪刺激,这家伙的情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兴奋得嘎嘎直笑。

我想啥呢?我想四哥死了,这是他的鱼。时代已经变了。


5、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李娟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
有一条河
最终流向北方
我知道北方
还知道北方全部的夏天
那么短暂

我知道有一座桥断了
对岸荒草齐腰
白色蝴蝶云雾般成群飞翔
但是
我知道唯一的浅水段藏在哪里
我还知道涉水而过时
等在河中央的黑色大鱼

我知道有一条路
在尽头分岔
我知道岔路口有几枚脚印
在左边犹豫了三次
在右边也犹豫了三次
最后转身原路离返

我知道有一棵树
上面刻了一句话
我担心树越长越高
携着那句话越离越远
等有人来时
他踮起脚尖也看不清楚了

我只有有一片小小的草地
一块小小的阴影
掩藏着世上最羞怯的一朵花儿
那花儿不美丽
不怕孤独
不愿抬起头来

我知道一只蓝色的虫子
来时它在那里
走时它还在那里
春天它在那里
秋天它还在那里
我知道天空
天空是高处的深渊
我多么想一下子掉进去啊

我知道远方
远方是前方的深渊
掉进去的只有鸟儿和风
我知道鸟儿终身被绑缚在翅膀上
而风是巨大的
透明的倾斜

我知道黑夜
这世间所有的道路都通向它
在路上行走的人
总是走着走着
天就黑了
但黑夜却并非路的深渊
它是水面的深渊
睡着了的身体
离世界最远

我知道
睡眠是身体的深渊
而一个人的身体
是另一个人的深渊吧
还有安静
安静是你我之间的深渊
还有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
是我唇齿间的深渊
还有等待
等待是爱情的深渊
我独自前来
越陷越深
想起有一天
名叫“总有一天”
它一定是时间的深渊
但是还有一天
是“总有一天”的第二天
我甚至知道“结束”和“永不结束”
之间的细微差异
知道“愿意”和“不愿意”的细微差异

唯有此地
却一无所有
每一片叶子
每一粒种子
云朵投下的每一块阴影
雨水注满的每一块洼地
好像每一次前来
都是第一次前来
每一次离去
都是最后一次离去


6、此去经年/颜茹玉

今天讲一个关于妈妈的故事吧。其实也和妈妈没有特别大关系。

妈妈姓纪,大家都叫她小纪。小纪特别美,反正从小到大人家见到我们母女都说,这妈妈比女儿漂亮多啦。除了好看,小纪身上还有种特别的爽朗,也很能干。我从小身边就有好多叔叔,明里暗里的喜欢她。

今天要讲的就是其中一个。

汉桥叔叔是我们的邻居,原来住在居民区,我们买了整个顶层,打通了他住在四楼,左边最小的那一户。那个时候他还很健壮,是警局的缉毒卧底还是线人什么的,反正黑白两道走,挣着点玩命的钱。他爱人是个很朴素的武汉女人,我叫她芬芬阿姨。她不好看,个子瘦瘦小小的,但总是很和气的样子。他们常吵架,整栋都能听见。他们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不了两岁,爸爸看他们家可怜,后来听说他儿子毕业了找工作没下落,就要他来我们家当了司机,这样两家联系就密切了起来。

他应该算是喜欢小纪的男人里最殷勤的了,因为没什么钱,所以总是鞍前马后围着小纪转。我高三的时候,父母分居了。小纪陪我住到了学校对面租的房子里。汉桥叔叔几乎每天都过来,买很多我喜欢吃的菜,来了就直接进厨房。他做的孜然脆骨超级好吃,妈妈看我喜欢吃,也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线人每次案子破了都会有一笔酬劳,说多也不多。他拿了钱总是第一时间跟我打电话,说要去最好的餐厅请我们吃饭。他知道从我下手小纪才不会推辞,也知道从吃的下手我才不会推辞。

那个时候大概就已经懂点事了。他总是说你们随便点,但每次我都只选择最便宜的菜。我不想看到他结账的时候,有点窘迫又装作格外豪气的样子,我知道他是怕小纪瞧不起。实际上呢,小纪也是瞧不起他,但女人嘛,利用这种喜欢,享受一点指挥别人的特权,也没什么不对的是不是。

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规律,你周围的人对待你朋友的态度,其实完全取决于你对他的态度。这道理在任何时候,什么婆媳关系,同事关系里啊统统适用。小纪总是使唤他,于是我狐假虎威的也没闲着。有一次朋友的摩托车被收进了交管所,无牌无照无驾证。我打电话要他帮忙。我记得那是七八月份的夏天,特别热。他顶着大太阳从汉口坐公交车到武昌,到处找领导批条子,去对序列号,找合格证,反正是折腾了三天,最后还花了两百块才把车子取了出来。

现在想起来,其实挺不容易的,他只是公安系统里最最底层的那一环。可因为他总是拍着胸脯说在硚口区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我当时也就没太把这情记在心上。

再后来等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发了脑溢血。知道这事的时候正好是十一假期,他爱人打电话给小纪,说想借点钱,说过完年等房子拆迁补助下来了就还。小纪答应了,出于礼貌还是决定去趟医院,我就要她带我一起去了。

尽管我知道脑溢血是很严重的病,进病房的时候我还是吓得差点叫出声来。汉桥叔叔还昏迷在病床上,全身都插满了输液导管和检测仪器的线,头盖骨取了一块,为了方便日后的手术,于是没有还原就缝合了。整个人骨瘦如柴,面如土灰,偶尔抽筋的时候还会翻白眼。

芬芬阿姨站在病床旁边,不停地帮他按摩,捏捏手捏捏腿,拿湿棉球给他擦嘴。因为喉咙里还插着导管,所以她要时不时用抽吸管,抽出喉咙里的积液。

小纪和芬芬阿姨简单寒暄了一下就拉着我要走,我当时站在旁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一直哭一直哭,她出来的时候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跟我说,真是一秒钟也多呆不下去啦,看着好恐怖啊。

当时我听着心里就特别难受,但什么也没有说。当时我就想啊,你看你把每个月的工资都用在这个女人身上。你想尽一切办法讨她欢心给她发肉麻的短信,你有空就来找她帮她跑腿。现在你躺在床上。你什么意识都没有了,你甚至分不清谁是谁,她最多来看你一眼,还被吓走了。你图个什么呢,你天天骂你的妻子,和她吵架,她甚至没有吃过牛排。如果你现在可以睁开眼,会不会觉得自己以前很可笑呢。

后来寒假住在爸爸家,听说他醒了,就买了点礼物去医院看他。他还是没有什么好转,只是会哼哼和用唯一能动的右手到处抓。我陪着芬芬阿姨给他按摩,阿姨不知道我们之间其实很熟悉,我也装作一副只是出于同情心才来帮忙的样子。就在那几天里,我想比我这辈子领悟到的事情还要多。

芬芬阿姨告诉我,她说汉桥叔叔脾气可暴了,脑溢血发作的时候他们正在为谁去添饭的事情闹冷战,冷战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未必你还要我喂到你口里?

说这话时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看啊,现在真的要每天喂到他嘴里了。

我看到桌上的保温瓶里,每天都是不一样的汤和饭菜。她每天五点就起床准备一天的饭,用研磨机搅拌成糊状,再用针筒一点点的打到通往胃的软管里。

她居然为此觉得愧疚,把造成这不幸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觉得都是自己一句话咒得他真的成了这样。

她当时拉着我的手说,要是还能回到那一天啊,我真宁愿以后的二十年,我天天都把饭菜喂到他嘴里吃。

即使到现在我想到这句话,都会呆在键盘面前,很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这才是夫妻吧。虽然你脾气很坏,没有给过我什么好的生活,还总是跟我吵架。但如果需要你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来弥补,我一万个宁愿受苦的人是我。多久都没有关系。

只求你好好的。只求你好好的。

故事就是这样了,我上个星期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能说简单的句子了,但意思总表达不出来。只有芬芬阿姨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就是要抽烟,手捏捏拳头就是要挠痒痒。她总是自言自语一般对着空气问问题,然后不等他反应又自说自话地替他回答了。她像孩子一样哄着他,说你想要这个,这个不能吃呀。

汉桥叔叔见到我时已经叫不出名字了,我陪他坐了一下午,他一直想说点什么,可又说不明白。总是依依呀呀的,最后再长长地叹一口气。最后我终于零零星星地听到几个词,他说,摩托,没事,然后又拍拍自己的胸。

我一瞬间明白了,他是想说,摩托车再出事了也没关系,他能搞定。

芬芬阿姨在一边看着,说这个我也没看懂啊。但她笑了笑又说,不过能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至少老天爷把人留了下了不是?那一刻阳光从厨房透进来,打在她身上。我觉得她特别美,真的特别美。

临走时她开心地跟我说,我们的拆迁新房马上装修好了,到时候叫上你妈妈一起来做客啊。我连声说好。

等她关上门。我下到三楼的时候就忍不住坐在台阶上,开始失声大哭。

你知道什么叫爱人吗,你以为你拼了命追逐的那东西是爱情吗。

不是,那是你的欲望,你的憧憬和你的贪婪。

而最后留下的,才是爱情。


7、致前任男友、未来丈夫的信/暖小团

一、 致前任男友的一封信

杜先生:今年是我们分手的第四年,是咱俩认识的第八年。写这封信给你是因为得知你已经领证完毕,今年结婚,约摸是五月初,所以我想在这之前把积累了八年的话一并说给你听。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有话说在你婚礼前,以后你便是别人夫,以我的性格也断断不会打扰你。分手之后咱俩就很少说话,索性这么一次一吐为快,把最后一点心底话都说清楚,以后也好彻底从容做路人。

先要说一点:终是我对你不起,我承认在咱俩四年的感情中,我欠你太多。我挥霍着你发给我的那么多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跟你最好的哥们儿上过床,最后的分手也是因为我们分隔两地,我实在没有信心继续走下去才主动提出来的。这些都是真的。从始到终你没有一句责怪,但我能想象出你的难过。不过我当时想,既然我们没法结婚,当时你似乎还对这四年的感情没法释怀,那我不如早点让你恨我。你恨我,你才能过得更好,于是我亲口告诉你我和你最好的哥们儿的事儿,我亲口告诉你其实我从开始相处那天就知道我们走不到最后。这是我最残忍也最有效的手法。我成功了,你彻底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带着彻骨的恨,但我过得并不快乐。

上天是绝对公平的,它根本不管你骨子里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人,你只要做过错事,它是一定要你加倍还上的。我已经遭了报应。跟你分手之后我学会了抽烟;我开始跟认识或者不认识的男人上床来打发寂寞;我学会穿高跟鞋;我开始通宵喝酒。直到去年,我生了一场大病,医生没法解释这病为什么就突然发生在我身上,我知道,这就是挥霍的代价。当我想好好谈一场恋爱的时候,找到的是一个劣迹斑斑在一起只因为我有钱的男朋友。当我彻底看穿这一点的时候,我把最后一点青春和一大笔钱扔在那里,来不及擦一把眼泪就夺路而逃。我不敢抱怨,我把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统统解释成两个字:报应。

我希望你过得好,我希望你可以幸福一辈子,真的。在没有其他爱情作为比较之前,我并不知道你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我一直以为,谈恋爱就应该是这样的。每个男人对女人好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我觉得但凡你爱一个人,你就应该这么做。我永远记得我们还是穷学生的时候,因为我说了一句想要个iPod听歌,你自己默默地吃了一个半月泡面,等我生日的时候亲手把最新款的机器放在我手上;我也记得,每个暑假寒假你大老远地带上礼物跑来看我;我还记得,我逛街逛到脚疼,你就背着我一路走。如今我回想起来,我幸福过,那幸福是你给的,我要感谢你,可我也知道,你当时对我好,并不是为了让我谢你。

我记得大二的时候因为周期不规律被我妈带到医院看医生,实习医生告诉我说我怀孕了。我妈当时气得要死,我吓坏了,打电话给你。你说:别着急,我现在就跟我爸妈说。我不让你堕胎,我这就娶你。后来验血验尿下来,医生说一切正常只是虚惊一场的时候,我发信息给你,你跟我说你这会儿又高兴又难过。高兴是因为我没什么事儿,难过是因为你本以为这就能跟我结婚。

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才祝福你。我羡慕你的妻子。她未必在婚后能有多少钱,她未必能在未来成为衣食无忧的阔太太,她未必能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但,走到了这个年纪,我还是知道的,对一个女人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其实并不是老公赚多少钱,事业多牛逼,或者是住了多大的房子。嫁个靠谱的人,能稳稳当当地过日子就是最大的造化。起码你想哭的时候,也能有个人看。这就够了。

我被男人骗的时候,我诸事不顺的时候,我听不到真心话的时候,我总会想,如果是你呢?如果我们还在一起呢?如果我还是你女朋友呢?如果你在我身边呢?你绝对不会做这些,我确定。你会用你的方式把我宠起来,你会用你特别笨的方式对我好。可是2013年的时候,我用这样傻逼一样的方式告诉我2005—2009年的恋人:我懂了八年前的你,这又有什么用呢?

写这封信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回头。你完全不需要为一个背叛过你的前任女友回头,我也不想要一个回头的你。我只是想说,很多事,我现在才彻底明白。我当时不喜欢你老实巴交,后来我知道,这叫踏实。我当时烦透了我在家里说一不二,我总觉得男人该霸气点儿,后来我知道,你这叫对我好。我当时嫌弃你每个月赚得还没我多,后来我知道,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得来的,不是靠你爸帮你操办的,你这就叫牛逼。没错儿,我现在全都知道了,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靠谱的人,我知道你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我知道我理解你了,可是,太晚了。

如果还跟你在一个城市,这会儿我应该会把你约出来,在一个傍晚,在一个喧闹的酒桌上,在无数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当中,流了几行眼泪之后把上面这些话一气儿说完。这些陈年旧事还是得面对面讲出口,再加点儿啤酒的味道才对劲。如今在两个城市,也只能用这么矫情的办法说给你听,希望没烦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