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人会让这个骄傲、漂亮、嘴又狠毒的家伙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是谁?为什么他们这么好看,天之骄子一样的,还是会被人抛弃,被情字所困扰?
我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这么痛的话,那就干脆不喜欢好了。
「那个人…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很漂亮吗?」我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来了。
他突然拼命地咳嗽,连肺都要咳出来了,最后脸上飞起了一抹凄绝的红晕,冷冷地说:「很丑的丑八怪,比你还要丑…」
我懒得踩他了,明明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下来,只有细细的雨丝还在天空中飞扬,好像有个什么诗人说过「无边丝雨细如愁…」,我有点这样的感觉,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往地宫里走,已让人送那个快死的家伙回家去,没过一会儿他们赶了回来,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宫主,他…他居然是赵凤飞的儿子赵凌宣啊!」
咦?这个名字好耳熟。
「就是…当初…」
啊啊啊啊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当初跟我娘有一腿的那个男人的儿子:「他们家不是王族吗?信阳王室,怎么落魄到这种地步?」
「不知道,当初赵凤飞把他儿子送到宫里去给太子伴读了,前几天赵凤飞死,这位大公子回来奔丧,再回到宫里去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宫里会有什么事?
皇帝不爱他?抛弃了他?所以他一心求死?
我为这个邪恶的念头抽搐不已。
这一年我十二岁,碰见了很多好看的、难看的、奇怪的、可爱的、讨厌的男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肯死心塌地地做我的妃子。
转眼我就要十三岁了,这一年里我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把地宫扩建,遍布了信阳城的每个角落。反正我有的是钱,用来穷奢极欲也没什么过意不去的。另外一件是分了一部分钱给那个破庙里救回来的美人儿,他很能干,迅速地起家成业,钱翻了一番又一番。
我很喜欢他,总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神秘的关联,可他的嘴巴太坏了,每次看见我都叫我丑八怪。
我就叫他被皇帝抛弃的怨夫。
他对这个词敏感得不得了,追在我后面猛打,我躲在玉字身后向他吐舌头。
时间像流水一样从身边悄然地过去。
第一部分 第二章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1)
十七岁时我终于有了第二十一个妃子,他们都是我抢来的。大家都说我三十岁就会死掉,所以急不可待地想要一个孩子。我看了很多书,研究能生出孩子来的办法,强迫那些妃子跟我睡觉。可是他们躺在床上总是抖啊抖啊抖啊,无论如何也不肯兽性大发,我怒不可遏,从床上跳起来:「来人,拖下去给我一人抽八十鞭子。」
真奇怪,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兽性大发。把一帮唇红齿白的小美男虐过来又虐过去,我果然是天生的坏人吗?
「玉字。」
「啊?」
「书上不是说,只要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男人就会向女人扑过去吗?为什么他们从来都不扑我?」
玉字俊秀的脸上泛起一丝很为难的表情,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而温和地鼓励他说下去,他欲言又止:「宫主…」
「你说吧!」我用湿润的大眼睛望着他。
「其实我觉得…」
「什么?」
「你不用把七八个男人铺在一张床上等着他们来扑你吧?」
「床很大啊,又不挤。」
「呃…」
过了午夜就是我十七岁的生日了,我娘在我这个年纪,据说已经颠倒众生,我怎么会这么失败呢?这天晚上,我打定了主意要抓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男人,侍女给我换上一身大红色的衣服,看上去酷似嫁衣。
我最终长得跟我娘半点都不相像,倒是赵家的那位小王爷更像她一些,都是那么决绝的,自私的,令人魂牵梦绕。我更像摆在门口用来招财的阿福,圆脸、大眼、圆圆的嘴巴,看着就透着一股子喜庆。
失败就两个字。
我推倒了镜子,吩咐人驾上马车,带着水字和玉字,从地水鸾宫中呼啸而出,有了赵凌宣小王爷的恣意袒护,我们在信阳活得那叫一个自在,不过这家伙敛钱敛得太厉害,市面上一片萧条,每个人都一脸灰土土的表情。再好看的男人,配上这么一副嘴脸,也着实让人倒尽了胃口。
我们在街市上转了一圈,没看见一个可以入眼的家伙。
水字轻叹了口气:「世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当今皇上不作为,任由着信阳王横征暴敛,前几天黄河水发,等赈灾粮等不来,我疑心大宋朝也就这几年的工夫了。」
「咦咦?」我和玉字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管那么多,自己有的吃不就完了。」
「不一样,宫主,你不明白,大家不成,哪里成得了小家。」
好肉麻。我打了个冷战,抚平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黄河闹水灾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会淹到信阳来。」
「可是,我听说宫里现在乱成一团,皇帝和尚书都不见了踪影,说是宫里面穷困潦倒,为了赈灾跑出来借钱了。」
「水字,」我很认真地瞧他,「你可真关心时事政治,要不要我发你一座奖杯啊。」
水字还想说什么,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给这凄凉的夜景里增添了一些生气。我扒开车窗往外看,原来三个人就能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背对着我,好像是两男一女。
左边的男的穿一件半旧蓝色袍子,摇着头说:「我觉得应该往南边那间客栈,黄河为北,如今是水漫漫民不聊生,不吉利。」
怎么到处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我对国家大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右边那女的声音懒懒的、软软的,像是随时都可以倒在地上睡觉:「东边那间好,新的。」
「南边。」
「东边。」
中间那男人虽然穿一件很破的白色长衫,却明显是他们中能做主的人,忽然淡淡说了一句:「南边。」
「为什么?」
「东边的钱不够。」中间那男人说。
「哦哦哦…」两个人都极为信服,「有钱的是大爷。」
我一脸黑线,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威信是这样树立的,纠纷是这样解决的。
第一部分 第二章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2)
我看着他们上了东边的客栈,暗暗下定了决心,就他们了,不管那女的还是那男的,抢过来一个肯定就是个宝。
午夜里灯火刚熄,我一声令下,一群人就冲上了二楼,挨个踹开门,揪出里面的人来细细观瞧,终于有人喊了一声:「宫主,你看这个。」
大红灯笼凑到刚才中间那穿白色长衫的男人面前,火光映着他长及鬓边的秀眉,秋水横波,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
咦咦,他很像一个人。
我呆呆地看着他,好像很多很多年前,金字那双紧紧抱住我守护我的臂膀,又再次回到了我身边。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老一套欺男霸女的程序,先有侍卫很狗腿地向男人笑:「我们小姐可看上你了,大官人,你有大福气了。」
那个男人正眼都不看我,淡淡地说:「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捡这种垃圾?」
「大胆!」场面一片混乱。
我眼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他似乎也觉察到了我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我其实很想问问他是不是金字,是不是特意来人间陪伴我,愿不愿意跟我走,但毕竟还没有烧昏头。
我怕他打我。
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其实金字也并不喜欢我,他只是出于男人的天性,要守护看似弱小的女孩子,如果他真的再次降临人间,也绝不会回到我身边的。
所以,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他,除了向他撒出一片迷药强行绑回地宫之外,我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人生真是悲哀啊。我一边撒药,一边黯然地感慨着。
「倒了,都倒了。」玉字和水字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这两个混蛋,最近掐架是越来越不肯花力气了。
「这个要不要?」水字问我的口气很像在菜市场上挑萝卜。
萝卜一号是我中意的那个能做主的大爷,萝卜二号是跟玉字他们掐架的神勇公子哥儿,样子嘛还都挺不错的,我不禁犹豫了一下。
玉字拎起萝卜一号一抖,从他的衣服里掉出来一样东西。
我们凑过去拿灯照着看,那好像是一颗玉制的印,上面刻着乱七八糟的几个字,灯火下我们一堆脑袋凑在一起,死死盯着它。
许久之后,我抬起头来问他们:「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玉字看水字,他好像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有学问的,时不时就会冒出惊人之语。果然他捏着下巴,沉吟了许久,说:「爱无不爱,既爱永爱。」
我简直崇拜他,连这么难看的字都能认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爱一个人呢,不如不爱,既然爱了呢,就要一直爱下去。」
「太…太有深意了…」
「感动…」
「好像诗一样啊…」
「可是…」只有玉字迟疑着说,「四个‘爱’字长得都不一样啊,怎么可能是同一个意思…依我看,这是市面上正式场合用的篆体书,我曾经自己学过一些,这几个字…是受于天命,既寿永昌。」
「切…」大家对他的解释不屑一顾,纷纷下楼上车。
我只要了那个穿白衣服的萝卜一号,二号丢在了原处,我喜欢萝卜一号,想做出点诚意来,互相熟识的两个人一起做我的妃子会很不好意思吧。我是多么体贴的人,虽然萝卜一号还没有醒,却已经开始替他打算了。
我让宫里的人扯起红色的围帐,点起大红的双龙凤蜡烛,又把二十个妃子叫到面前,让水字给他们训话。
「从今天起,地水鸾宫就要有皇后了。」
侍女七夕示意他们鼓掌。
一片掌声中我得意洋洋地坐在王位上,脸上笑开了花。
「所谓皇后,就是三宫之主,众妃之首,也就是你们的领导,你们的主子,你们要尊敬他,爱护他,像对待宫主一样地对待皇后。」
大殿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我挥了挥手,刚想开口,忽然一个妃子低声说:「宫主,我一直有一句话想问你。」
第一部分 第二章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3)
「什么话?」今天我心情分外的好,和蔼可亲地望着他,「你说吧。」
他跪伏在我脚下,仰起脸来。
莲花一样素净而清秀的脸上有一种悲悯之意,我并没有怎么注意过他,只记得他应该比我大两岁,十九了吧,性格也像莲花一样清净而温顺。
「宫主,我虽然没有成过亲,但也知道这世上的人,但凡相爱,必然相亲相敬相互赏识,总归是离不了相互两个字;即便是一厢情愿地倾慕一个人,也是因为她的性情、才学或者容貌,在心底里暗暗思慕,实在压抑不住便想为她做所有的事,在她面前一刻不停地晃来晃去;如果真的得不到她的爱,我愤恨忧郁伤心不已,最后也只能默默地祝她一世幸福、永生安康,这才能叫做爱,宫主,我不明白你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能冠以什么名义?」
他静静地看着我,我完全呆住了,我喜欢他们啊,喜欢的人当然就要呆在一起。
「宫主,我此生无牵无挂,所以死了也不会有人替我伤心。我来做这件事,完全只是因为,如果我不做,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为宫主的一时任性而陪上一生的幸福。」
我想着他所说的话,暗暗出神,他在地上磕了个头,似乎要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忽然手中亮光一闪,匕首如同雷鸣电闪,直刺到我面前,他为了说话离得我极近,旁人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少年竟有如此勇气,来不及搭救,好在我多少有点功夫,往椅子下面一翻,刀刺在我衣服上,紧紧钉住了衣袖,他也追到椅下,一刀再刺向我,幽暗的灯火中我看到他的面容,丝毫也不像一个要杀人的人,反而静似莲花,透出一种禅意,我心里轰然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下去,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
那刀刺到面前,我被他的神情所震慑,竟没想起来躲闪,眼看就要对着我的面孔一击得手,忽然一柄雪亮的长剑从头顶的椅子上一穿而过,叮的一声,挡住了那柄匕首,其他人趁这工夫一拥而上,将他踩在脚下,他本来拼着一死,并没有惧意,闭上眼睛等着乱刀分尸。
我却制止了他们。从椅子下面爬出来,那少年躺在地上仰望着我,许久,淡若柳絮般地笑了:「宫主,但愿有一天你碰到自己所爱的人,能知道要怎么去爱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微微歪过去,就像睡着了一样,再也没有醒过来。
玉字收起剑,俯下身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已经没救了,提前服过毒的。」
他双眼紧闭,死而瞑目,拼着性命来说这几句话。我放眼望过去,那些人一个个地低下了头,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这么十恶不赦的人吗?
「玉字,玉字。」我抓着他的手,似乎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回答,但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
「有什么关系。」
我想这世上最适合我的人应该是玉字,只有他把我所做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可我的眼光还是情不自禁地瞄向了更光明更鲜活的地水鸾宫之外。我走过长长的通道,寂静无声,多少千年的幽怨尽藏在这里。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不管我怎么样伪装,怎么样向往,也永远都是不一样的。
我想起那个刚抢来的美人儿,在门前停下来,推开细细的一条门缝,往里面张望,他果然已经醒过来了,挣扎着,困难地起了身,还因为迷药而略微摇晃着,走到了墙下面。多么坚强的人,我正为他的精神所感动,忽然见他飞速地伸出手,把墙上用来照亮的夜明珠全摘下来,一股脑揣在了怀里。
咦咦?
这…这是什么爱好?
他听到门外的动静,立刻就又躺回床上,可是…可是…揣满了夜明珠的肚子却鼓起了高高一团。
我下巴掉到胸脯上,一直走到床前也没能收回来。
他穿着一袭蓝布长衫,水洗得有些发白,那白肚子就在呼吸中一起一伏,我实在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吓了一跳,夜明珠哗啦啦散落一地,我们两个就这样隔珠相望。
第一部分 第二章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4)
「那什么…你喜欢这个东西?」
「呃,还好…」
我拎着那颗玉制的印还给他:「这是你的吧。」
他拿在手里,泛起了一丝微微的苦笑。
离得这样近看得更清楚,他跟金字只是脸容相像,五官却更为秀美,气质高贵而柔和,让人不自觉地就想亲近。
「这是干什么用的?」我指着那块玉印问他。
他嘴角微微抽搐:「那什么…别人要干点什么事,一定要有这块印盖的章才能够执行。」
「哦哦。」我恍然大悟,「看来你家很大啊。」
「很大…」他有点惆怅的样子。
「哦哦,做生意,还是当官啊?」
他眼神游离,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才打了个哈哈,笑得分外虚伪。其实他不这样笑我也觉得他是在吹牛,地宫里来过很多人,哪个都是大呼小叫寻死觅活地往外跑,哪有直接去惦记墙上那一排夜明珠的。
真可怜啊,我咂舌摇头,拉起他的手,带他往地宫深处的宝藏去,那里聚集了各朝各代的奇珍异品。随便拿一件东西就是价值连城。
他的手掌软而修长,并不像玉字和水字的手,因为握剑而长满了老蛮,我忍不住从侧面看了他一眼,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说他是淡定好呢,还是大条好…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问我一句我抢他来做什么。
就好像不管有什么事到了面前,他只去接受,而不去怀疑。
宝藏的门一打开,珠光宝气直耀九天,果然他的眼就直了,那种直法,我简直没办法用语言去形容。
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着他能从宝藏里收回目光。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我又吃了两碗豆皮,跟七夕讨论一下大婚穿什么样子的衣服比较好,他还是没完没了地扎在那些珠宝里。
我们地宫里的人见惯了珍奇珠宝,对这些东西完全不看在眼里,而外面来的人首先惦记的是自己的命,也没空去理会钱财,所以这家伙的痴狂把我和七夕都吓到了。
「太夸张了吧。」
「家里穷呗。」我耸了耸肩。
「两个时辰了呀,宫主你也真有耐心。」
「爱他,就要包容他。」
七夕感动得直抹眼泪:「宫主,你真的长大了呀。」
我深深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是要长大的,虽然这个过程很痛苦…」
才怪,只不过是因为这家伙是我看到的人里面最中意的一个,我不想吓到他。你看,虽然他曾叫我垃圾,可是我一点都不记仇。
许久许久之后,他终于从那堆东西里抬起头,慢慢地转向我,两眼星光闪烁,金花乱绽:「宫主,你能不能借我点儿钱?」
我娘曾说过:「最卑劣莫过于找女人要钱的男人,虽然地水鸾宫很有钱,可是我们更有自尊,绝不会花钱去买男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是七岁,很快乐地接下去说:「对对,咱不买,咱抢。」
立刻被我娘丢到地牢里拿小羊皮鞭子痛抽了一顿。
所以我跟我娘的想法不一样,能花钱买到的男人,有时候也会是好男人吧。我却还是觉得有点懒懒的:「借来干吗?」
「赈…赈灾。」
我习惯性地回过头去问七夕:「赈灾是什么意思?」
七夕不比玉字和水字,她比我更不爱读书,抓了抓头说:「就是置办宅院的意思吧。」
「呃呃…」那个男人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
「想置家业呀,那也正常。」我托着下巴用很流氓的眼神看着他,「只要你嫁给我,这里东西你就随便拿好了。」
「嫁?」他明显也呆了一呆。
「对啊。」我一挥手,那二十个妃子立刻花团锦簇地扑上来,围绕在我身边。
他的眼神很明显地又变直了。
「不过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我可以让你做我的皇后。」
第一部分 第二章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5)
他听到这句话,脸上忽然泛起了一种异样苦涩的表情,我见过各种各样恋慕着别人的人,因为爱得不到回应而变得凄厉恐怖,因为爱而互相怨怼,但却从没见过像他这样,一个人隐忍着,默默地,黯然神伤。
那种表情让我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有什么东西绽放开来。我想那很危险,终有一日我也会像这些人一样疯狂而不择手段,我不会是面前这个男人,我做不到爱一个人默然不出声,我想把那莫名其妙的念头压下去,可它却像初晨的花一样,香气瞬间就弥漫了整个脑海。
我喜欢很多人,我知道,那和爱是两回事,喜欢可以大家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分开了也不觉得悲伤。爱…爱就像我娘一样,会绝决地、自私而冷酷地逼死自己和所爱的人。
我只想要一个孩子,我不想要爱。
我叫来侍卫,他们按住一个人,把他腕上的血割在杯子里,我微笑着端到唇边,问那个钱比命还重要的蓝衫男人:「要不要喝一口?」
这家伙脸色渐渐发白,白得比墙皮还白。
装坏人是件多么容易的事,何况我本来就不是个好人。没有人会爱上一个坏人吧,就算我当年那位爹,被娘逼得杀掉了他自己的老婆,最后还不是给了娘致命一击?
忽然那家伙头一歪,吭都没吭一声就倒了下去。
「喂喂喂…」我被他吓了一跳,扑上去摇着他的肩膀,他的头像布袋娃娃一样左右摇晃,真是奇怪,怎么突然就倒下去了?我急忙叫人来给他诊治,整个地宫为他乱成了一团。
我刚想往里边去看他,玉字拉住了我:「一宫之主,你稳重一些好不好?」
「咽?」什么时候我能跟稳重这个词搭上边了。
我可没空理玉字,虽然他脸沉得跟地宫里的黑潭水似的。不过里面那个美人比他娇弱,我还是去关心他比较重要。
「是晕血。」太医恭敬地跟我说。
可我一点概念都没有:「那是什么病?很严重吗?」
「不会啊。就跟打碎了几颗夜明珠差不多。」
虽然这个比喻一点都不贴切,可我立刻就理解了:「哦哦。那的确是没什么了不起。」
床上那美人儿忽然间全身抽搐,我想太医说错了吧,晕血还是个很厉害的毛病,看床上那美人抖的,连我这种十恶不赦的坏蛋都不忍心了。
我握着他的手,一直坐在他身边,直到头不停地往床沿上磕,才被七夕叫出去睡觉。在门边我看见玉字冷冷的眼光,我收集了这么多妃子他都从来没有管过,还常常助纣为虐,可这一次连他都感到不寻常了吧。
我不会爱上那家伙,我不会的,我要做守在地宫门口的小石头人,无恨无怨无心无肺,安安稳稳地度过我短暂的三十年。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人声喧哗,我随手抓了件衣服冲出去,看着一排排的人从面前呼啸而过。
「出什么事了?」
「那家伙把七夕姑娘打倒跑掉了。」
「呃…」
我好累,为什么每个来地宫的人都要上演同一出戏,像私下里商量好似的。
忽然我想到一件事,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抓着衣服边喊边往天梯处奔:「你不要离开我啊…」
那家伙正在往上爬,听到我的声音就爬得更快了,那天梯出口通向信阳王府,是活的,从里或者向外都可以打开,果然那家伙推开了虚掩着的铁盖,刚一探头,那铁盖突然砸下来,他就像乌龟一样仰着脸摔倒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