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冀终于有了点反应,转身,“你为什么跟着我?”

被这人这么冷冰冰地问,夏舞真觉得鼻子上落了一尘的灰,挺没趣的,只好悻悻地回答,“这附近只有你是人不是吗?”

严冀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悲不喜,又是一副假人面孔。

深更半夜的,被这样一种高深的目光打量着,夏舞突然有点不太肯定了,咽了咽口水,“难道你不是吗?”

女孩亮闪闪的眼睛幽幽的,咽口水的动作泄露孩子气,严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自己对自己说:想不到严冀你还有吓唬小女孩的本事。

真是可笑的夜晚。

他抛了抛手里的钥匙,终于开了金口,“我去取车。”

夏舞大喜,“啊,那你能载我去市区吗?任何打车的地方都行。”

严冀不回答,转身继续走,想了想,心里那点小邪恶又深深浅浅地浮上来,脸色不善地转过身去,“不过刚才谁说我是没风度先生来着?”

夏舞脑袋瓜转的还算快,装糊涂,“我没听到啊。”她嘻嘻咧开一口白牙,“风太大了。”

随即伸出青葱玉手,“你好,我叫夏舞。”

严冀显然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沉默着转身向前走,夏舞小动物一样跟在后面唠唠叨叨,因为每次一提到她自己的名字,她就有很多的话要说。

“我的名字很好记,我的朋友一到下午或者喝下午茶的时候就会想起我,所以我想过,以后我要是找不到工作,我就去开一家专门经营下午茶的茶馆,名字就叫夏舞茶。”

热情的小姑娘费了点口舌,等来的却是呼呼低吟的海风,走在前面的男人依旧冷淡沉默,她由衷的想,这个人真是不好相处。

可是终归还是不爽,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的小姑娘,嚷着,“哎,先生,我已经告诉你名字了。”

“我听到了。”等来的又是这样没有实质内容的回答。

“然后呢?按照一般人的逻辑,接下来会主动介绍自己。”

“你怎么确定我就有一般人的逻辑。”

严冀一句话就堵死了夏舞,夏舞跟在后面简直要呲牙咧嘴了,“可是先生,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这不公平。”

严冀手插着兜懒洋洋回过头,说,“你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小姐,这样公平了吧?”

夏舞再一次无力抚额,咬牙切齿道,“刚才我真应该把你从游泳池上踢下去。”

“如果那样的话,那你可能就搭不了我的车了,小姐。”

夜色下的严冀,终于露出今晚第二个笑容。

绵长寂静的海边公路上,黑色的车子疾驰,大有与风赛跑的趋势。夏舞紧张地抓着安全带,偏头小心打量身边一脸安然的严冀,眼见着车速蹭蹭往上跳,她深呼吸一口气,觉得血压心跳都跟着蹭蹭往上蹿升,脑海里已经蹦出明天早报的头条:无名男女命丧海边公路。

她有种上了贼车的感觉。

严冀已经打开车窗,呼啸的风灌了进来,瞬间吹乱他的头发,午夜的电台音乐也随风咆哮,这一切让夏舞陷入漫无边际的迷乱中,她觉得身边这个人又跟之前她见到的不太一样,他不太安静了,甚至可以说躁动,似乎有什么情绪需要借此宣泄,而无辜的她被卷入了这场情绪波中,陪着他演绎这一场午夜惊魂。

哈利路亚!

夏舞突然睁大眼,回忆起来他今晚喝了很多酒,现在是一个酒鬼在飙车!

风把夏舞的长发吹得乱糟糟,她手心都冒汗了,勉强挤了个难看的笑,“那个,先生,表哥,你开慢点可以吗?”她指了指自己,做了个作呕的动作,“我有点想吐,待会把你的车吐脏就不太好了。”

几乎是恳求地望着严冀,眼里分明有着恐惧。

严冀把车速放慢,大多数男人都痴迷于飙车的疯狂感觉,他也不例外,酒精与速度更是将这种疯狂提升到极致,但是显然身边的女孩不容许他继续这种放纵,车子开始稳稳奔驰。

夏舞大大松了口气,全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此刻风也开始温柔,耳边传来海浪拍打岩石的撞击声,伴随着电台舒缓音乐的播放,放佛刚才经历的是一场并不存在的午夜的梦。

严冀的电话响了起来,看起来他并没有接的打算,只是缓缓地开着,夏舞小心观察他隐在夜色里的俊脸,明显感觉车内的气压又下来了。

也许这个电话,或者电话那头的那个人才是今晚一切症结所在,直接导致了这个男人行为异常,夏舞腹诽。

多半是个女人。

手机铃声还是响个不停,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有点刺耳,夏舞只好把注意力投向窗外无边无际的月夜,她知道远处的深蓝是一片海,而再说五六个小时,一轮红日将跃过海平面,赐予万物重生的光芒。

她闭着眼,感受着风,酒精让身体轻盈,烂漫的舞者夏舞有随风起舞的冲动。

车停了下来,夏舞诧异,见严冀一言不发的开门,下车,手里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大概出去接电话去了。

夏舞开门出去,见那人走到十几米远处停下接电话,她耸了耸肩膀。

这人的隐私意识还真强。

忽略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生性烂漫的夏舞开始沉醉于这样美妙的月色里不可自拔,鼻间是清新微咸的空气,天上的星辰在光年以外微笑闪烁,有风滑过她的发、她的脸颊,她想起白天老师的一番话,还有拼命起舞的谢一漫,以及儿时关于跳舞的最初的梦想,想着想着,身体不由自主舒展开,跳起了多年以前她日夜练习、连睡觉也在温习动作的一支舞。

那支舞的名字叫:悸动的梦。

所以当严冀结束一通并不愉快的通话抬起头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白衣女孩在风中翩翩起舞,俨如夜色里的精灵,长发在风里飘散,细瘦的身体让他产生一种她即将被风吹走的错觉,可是她没有,她像是与风融合一起,随风起舞,旋转,伸出手,向风邀舞,然后逃脱,风于是追她,她跳起,再踮起脚旋转,似乎谁也抓不住她,她亦不会在谁的手里停留。

午夜电台沧桑男人的歌声正为她伴奏,音符在海滨公路一路飘散。

多年以后严冀再次听到这首叫做《像风一样自由》的歌时,他站在朦胧的夜色里,许久都未说话。

我像风一样自由

就像你的温柔无法挽留

你推开我伸出的双手

你走吧最好别回头

无尽的漂流自由的渴求

所有沧桑 独自享受

我给你温柔你拒绝接受

我给你双手真实的感受

我给你自由记忆的长久

我给你所有但不能停留

我像风一样自由

多年以后他一遍又一遍地听这首歌,几乎要落下泪来,这首歌就是他们爱情的写照,在不懂真爱的时候放过爱,在懂得真爱的时候追不到爱,只因为他,始终跟不上她风一样自由的节拍。

 

正文 四

当夏舞跳下严冀的车,只能对着他的车尾气say byebye的时候,她只觉得鼻子又落了一层灰,嘴里嘀咕着:“连再见都不懂得说的外星人。”

同一时间的严冀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微小的身影,想起她对海跳舞的情景,淡淡评价了一句,“轻浮的女孩。”

这个奇妙的夜晚就这样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夏舞过得并不轻松,因为妈妈找她谈话了。

夏舞的妈妈是个雷厉风行她说一你不能说二的女人,经营着一家家具公司,并且最近有向房地产业发展的意图。简单说,夏舞的妈妈就是众人口中的女强人,尽管外表柔弱,内心却强势骄傲,按照夏舞姐姐夏桑的话说,“整个一个武则天的现代版。”

家庭里有这样一个强势的母亲,要想维持家庭和睦,就必须有一个相对弱势的父亲以维持平衡,夏舞的家庭还算和睦,就是因为有一个性格敦厚、大多数时候选择顺从的父亲。

夏舞有时候会非常感激父亲某种程度上的牺牲,不过父亲看起来甘之如饴。

望着父亲看着母亲的眼神,她渐渐明白,那也许是因为爱。

母亲辛欣已经听闻夏舞没有报名参赛的打算,把不满写在了脸上,可这次夏舞已经打定主意不参赛,她已经多次目睹了班里的女同学出于排挤,或者出于嫉妒,排练时“不小心”推撞同学,甚至从小到大,此类事情不算少,她厌倦理解却不愿意习惯。

学芭蕾是母亲帮她选的,学校也是母亲挑的,甚至芭蕾老师也是母亲暗中操作替她安排好,可全家除母亲之外的所有人都知道夏舞不喜欢用指尖跳舞,她发自内心的讨厌古典芭蕾的因循守旧,讨厌芭蕾僵化的动作,她渴望通过纯朴的动作抒发自己的内心、自己的感情,她是那么的希望自己有一天成为一个优秀的现代舞演员。

但是母亲却讨厌这种与芭蕾相对的舞蹈派别,她的思想守旧,认为只有高贵的芭蕾才适合女孩子,而最重要的是,一个女孩子最珍贵的品质不是其他而是服从,就像芭蕾舞一样,女孩子们的脚尖被束缚在特制的舞蹈鞋里,她们不需要表现太多,也不需要所谓的那些创造力,只需要像个高贵的公主一样踮起脚尖接受所有人的膜拜。

这就是两代人的代沟,而短时间,夏舞没法反抗,但她已经逐渐有了挣脱束缚的意识,这种意识尚未茁壮,它就像雨后的春苗一样,每天都在蠢蠢欲动,亟待破土而出。

“小舞,妈妈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报名?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我听说,这次比赛有巴黎皇家舞蹈学院的教授做评委,如果你这次表现出色被他们推荐的话,对你今后留学会有很大的帮助。”

夏舞静静地看着妈妈优雅的脸,她年轻时曾经可以成为一个文艺工作者,最后不得不因为贫穷放弃,她现在野心勃勃,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尽全力为她铺好未来的路,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未来,芭蕾只是母亲的梦,不是她夏舞的。

夏舞低下头思索,再抬起头时,坚定取代懦弱,声音轻微却铿锵有力,“妈妈,对不起,我不想报名。”

母亲脸瞬间沉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听到满意的回答,还是因为一向乖顺的女儿罕见地对她说“不”令她感到自己的权威被挑战,她优雅地换了个坐姿,仪态雍容,问,“为什么?”

凭着从小到大的经验,夏舞知道母亲已经生气,现在只是隐忍不发,还不是摊牌的时候,她对自己说。

她只是忐忑地打量着母亲,脑子飞速运转,绞尽脑汁寻找一个最合适的借口。

“因为…因为最近跳舞受伤的同学比较多,比赛之前肯定需要刻苦练习,我…我怕到时受伤会影响期末考核。”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母亲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这并不表示她能接受女儿实质意义上的退缩,夏舞的母亲是个不安于现状的女人,事业也是,家庭也是,某种程度上思想甚至偏于激进。她反感丈夫中庸的性格,因此格外注意儿女的这种倾向,对于她来说,人不进步就意味着退步,没有第三种稳妥的道路可走。

大女儿的未来已经濒于失控,小女儿的未来必须牢牢抓在她手上。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表示接受,“妈妈能理解你的这种顾虑,小舞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这点妈妈感到很高兴。”她笑了一下,“但是,你还太年轻,有时候思考的角度欠周全,妈妈是长辈,看得究竟比你长远些。这样吧,离正式比赛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长到足够你做一个正确的决定,妈妈等你,希望你不会像你姐姐一样,让妈妈失望。”

母亲的暗示已经到达严厉的地步,夏舞知道这是一种变相的警告,并且等待她的可能并不止这些。

“另外,我听说你们同学都非常刻苦的训练,妈妈希望你把心思更放在这上面一些,”母亲看起来对她前几晚晚深夜归家颇为不满,“所以从今天开始,你的零花钱适当减少。”

母亲和蔼地拍拍夏舞的手背,轻声鼓励,“小舞,希望你积极地看待妈妈的决定,妈妈所做一切都是为你好。好孩子,只要最近收收心,辛苦一点,等成绩出来了妈妈就好好犒劳你。好吗?”

夏舞看着母亲,最后只能艰涩地点头。

母亲温柔的警告从来杀伤力极强的,关于这点,夏舞是深深明白的,所谓零花钱适当地减少,其实是少到只够平时在外面吃饭,母亲让她心无旁骛的学习,也就从经济源头上剥夺她平时娱乐生活的权利,她从来是说一不二在无形中掌握别人生活的厉害女人。

面对这样的惩罚,夏舞没有太大的抱怨,她逐渐接受并且适应身上零花钱不多的事实,因为生性固执,也不打算向姐姐父亲或者海洛求助。

某种程度上,她的个性有点像她的母亲,并不服输,这是成年以后为数不多的与母亲的战争,是她自己主动宣战,护卫的是自己的理想与未来,她感到血液里的温度已经沸腾起来。

周五晚上,一天的舞蹈课疲惫结束,女孩子们累得靠在练功房的镜子边,三三两两在聊天。

夏舞跟几个平时比较投缘的女孩坐一块,抬头看天花板,让思想放空,瞬间有种虚脱的感觉。

想到楼上无日无夜练舞的谢一漫,内心不禁涌起钦佩之情。

不知是谁起的话题,“哎,你们谁想赚外快,有家大公司周年庆需要专业舞蹈演员,没什么特别要求,但需要事先排练一个晚上,报酬很优厚,足够买个新款GUESS包包了。”

几个围坐的女孩子听闻都双眼发亮,就连夏舞也动心了,她手头拮据,平时大手大脚惯了,真到闹经济危机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她要跟母亲摊牌,但必须保证摊牌前她不会饿死。

几个女孩子还真的相约去赚外快了。

都是象牙塔里生活纯粹只懂跳舞的女孩子,去了直呼开了眼界,那是本市实力最雄厚的集团公司,从连锁高端酒店起家,这几年其他业务也是节节开花,为了庆祝集团蒸蒸日上的业绩,所以这个二十周年庆办的格外隆重,不光本集团内有点资质的小姑娘被挖去唱歌跳舞外,还雇了不少专业舞蹈演员助兴,一夜的花费以数百万计,却只为宾主把酒尽欢。

当然关于这些事情,跳舞的小姑娘是不知道也并不关心的,她们只需好好跳然后领到报酬,琢磨着如何花掉这笔钱。

周末夏舞跟着去彩排了一次,也不知道这家公司请的编舞老师是专业还是业余,总之她们被要求搔首弄姿,还要化厚厚的浓妆,穿上布料不算多的金色短裙,跳具有南美热辣风情的拉丁舞。

虽然是陌生的舞种,但好在跳舞的人天生领悟力比较强,节奏感优,所以这对夏舞来说并不是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内心的排斥感,换好舞台服,夏舞望着镜子里浓妆艳抹的陌生女孩,内心感到十分的迷惘,她闷闷地想:金钱绝对是摧毁梦想的最佳武器,瞧她现在这个鬼样子!

心里尽管排斥,可还是兢兢业业地在舞台上扭臀扭腰一番,舞台下人影攒动也好,声色犬马也好,都与她统统无关,一曲终了,挣钱结束,收工回家!

跳完舞就跑去卸妆,可无奈后台洗手间里挤满了化妆卸妆的姑娘们,连门都挤不进,更别提靠近洗手台了。

夏舞无奈,只好和几个同学商量着跑到了楼上一层,估计那里的洗手间人会少一些。

其他人都顺利卸了妆,不过夏舞碰到点麻烦,来时会场化妆师嫌她妆容不够艳丽奔放,又三两下给她补妆,内眼线还画得太进去了,任凭她怎么卸也卸不掉,偏巧手上又没有棉花,夏舞一急使劲搓,结果搓得自己直掉眼泪,再抬起眼照镜时,顽固的残妆加上血红的眼圈周围,怎么看怎么像中世纪的女吸血鬼。

“凌雨要不你先走吧,我还没卸干净呢。”

“那行,我在楼下停车场等你,你赶紧的,别墨迹。”凌雨是有车族,两人住一个方向,还能载夏舞一程,帮她省点打车费。

实在不想被她妈质问今晚的去向,夏舞又在洗手间里捣鼓了一阵自己的眼睛,搓得眼睛泪流不止,依然于事无补,只好捂着红通通的左眼作罢,一个人背着包坐电梯下去。

到了下一层,电梯叮当一声响,进了一个人来,夏舞也没在意。她低着头,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眼睛上,揉着,越搓眼泪越多,之后好像被她自己搓进了什么东西,又酸又涩,夏舞低着头泪汪汪的,实在觉得这是自找罪受。

所幸的钱包鼓了起来。

偌大的金色电梯间里,她重重叹了口气。

到了地下车库那一层,她迷迷瞪瞪走了出来,走了几米,实在忍受不了眼里有异物的感觉,随便挑了辆车停住,对着那辆车的后视镜翻看起自己的眼睑。

借着停车场不算明亮的灯光,夏舞撅着屁股对着小镜子使劲一寸寸翻眼皮,左翻又翻,一边孩子气地小声嚷嚷着,天知道她嚷嚷的对象究竟是什么东西。

“识相的赶紧从本姑娘的眼睛里出来,出来,出来!”

这辆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就连油漆都有些斑驳,后视镜的倾斜角度让她照起来有点吃力,夏舞心浮气躁,感觉自己快找到眼睛里那残存的状体了,可是一到那角度,就差那么一点点,镜子就不配合起来。

本来火气就重,她什么都没想就出手用力掰了一下,想调整到最佳角度,可是只听“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断裂了,她一愣,怎么后视镜整个躺在她手里了?

张大嘴,直勾勾盯着手里的后视镜,夏舞有好一会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她承认她们舞蹈演员力气普遍比较大,可是也没有到这种能掰断后视镜的地步吧?

可是事实胜于雄辩,她真的做到了,她该死的把一辆破车的后视镜给生生用手掰下来了!

夏舞捧着断裂的后视镜,下意识慌忙扫了眼四周,受惊的兔子一样战战兢兢。

看起来没有目击者,她存着一丝侥幸心理,笨手笨脚地想把后视镜粘回原处,可是一切木已成舟,她是找不到后悔药的。

夏舞彻底乱了方寸,脑子里只蹦出莎士比亚式的疑问:跑,还是不跑,这是个问题。

有那么一刻,她想过逃跑来着,但是她从小就是个柔顺正直的孩子,因此“逃跑”的想法只在脑中出现三秒就被她立刻否定。

弄坏了人家的东西总是要赔的,天经地义的道理。

也不知道要赔多少,瞄了一眼,幸好这是辆不值什么钱的破车,夏舞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掏出辛苦挣来的近一千块钱,又从本子上撕了一张纸下来准备写些道歉之类的话。

不过停车场灯光太暗,她的心也够乱的,低着头在包里使劲掏笔。

灯影鬼魅的地方,一支黑色派克笔无声无息地递了上来。


正文 五

“啊!”

小姑娘夏舞吓得扔了手里的纸条,惊骇莫名地转头看向来人,见到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后,抚着突突跳的胸口直喘气。

“是你。”

她瞪圆眼诧异,是不久之前有过短暂接触的面具先生,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到他。

眼见严冀的目光正落在她手上的“罪证”,眼里有抹值得玩味的情绪,夏舞单方面把它认定为“嘲笑。”

从小到大未经历过这种被人抓个现行的经历,夏舞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将后视镜嗖的藏到身后,故作坚强却又底气不足地高声强调,“我…我会赔的。”

严冀眼神幽幽地看着面前脸涨得通红的小女孩,内心觉得有些好笑,他目睹了刚才整个过程,女孩畏缩的动作很显然取悦了他这个旁观者,他刚才躲在阴暗处就想,他们之前还挺有缘,从刚才踏入电梯不经意地一瞥开始,他就一眼认出她来。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属于他们的命运的轮轴已经开始转动,纵使严冀是个意志力坚定、不轻易接受改变的男人,他仍然抵挡不了这种命定的邂逅,这也许是上天对他意志力的一种挑战。

他对着夏舞笑了笑,“你力气挺大的。”

夏舞越发窘,心想遇到这人就没好事,没好气地应了句,“我是体力工作者。”

说完也不客气,接过严冀手里的笔弯腰刷刷写了起来。

严冀好奇她写什么,凑过去看。

“车主您好,很抱歉弄坏了您爱车的后视镜,我愿意赔偿您的损失,请与我联系,我的号码是XXXXXXXXXXX,再次说一声对不起,夏舞。”

忐忑写完,夏舞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连同纸条压在后视镜下面,又怕这钱被陌生人拿走,只好求助身边的男人,“这里会不会有小偷?”

严冀看了眼不甚明亮的四周,摇摇头,“不安全。”

夏舞不知如何是好,她对车一无所知,低头看了眼手里薄薄的一叠钱,小心翼翼地询问,“修好这灯…贵吗?”

严冀承认小姑娘也挺无辜,想了想认真说,“倒不是钱的问题,是感情的问题。”

夏舞不解,迷茫地看着严冀。

“车主人的父亲两周前过世,这台车是她父亲庆祝她上班那年买的,意义不寻常。”

夏舞见他这么熟悉这台车,心里突然有个可怕的猜测,只好硬着头皮问,“你是车主人?”

但是她记得那晚他的车是黑色的,而且他现在西装领带的精英气质,也实在与身边这辆红色破车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