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莹莹见他为自己解围,却又教人如沐春风的舒适,心里更是赞赏。
沈仲凌将梁莹莹让进车里,俯身道:“梁小姐稍等,我还要再嘱咐经理几句。”说完又进了福茂百货,快速画了一张。于是一串紫玉就制成两串略有不同的手链。
经理是见惯场面的人,心里敞亮,知道这两串定是送给不同的小姐,便也不多问。
梁莹莹很有耐心地在车里坐着。
她父亲早年从草寇起家,在山寨里摸爬滚打多年。虽然她自小也是养尊处优的,但那些丛林法则,父亲却是耳提面命的,和普通的官宦人家的教养自是有些不同。
她自然懂得要猎取,必要有耐心和魄力;她稍大些,父亲也跟着分着共和的一杯羹,她便用心地在女校里学习,誓要抹去身上一切的草莽低俗。同交往的不少是世家高官小姐,她看得到她们眼中的鄙夷。她在乎得紧,却更加地假装不在乎,便只做得更加大气端庄。
京州城里数得过来的青年才俊,她一眼就相中了沈仲凌。“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便就是如此吧。
沈仲凌复回到驾驶位,歉意道:“让梁小姐久等了。”
梁莹莹稍扬下颌,笑里糅了一丝顽皮:“是蛮久。凌少,你要怎么赔罪?”
沈仲凌不料她会如此回答,稍愣片刻。梁莹莹和傅婉初是不同的,她爽朗明快直接得让人措手不及,娇俏的微笑又容不下人的责备。
于是他无声地笑了笑:“那么,在下请梁小姐喝杯咖啡当赔罪可好?”
梁莹莹只觉得那笑如春风袭来,吹放夜花三千。“那就红磨咖啡吧。”她目光灼灼,步步进逼。
沈仲凌虽是有些迟疑,但还是将车开到了红磨咖啡馆。
他本是这里的常客。傅婉初不爱出门,却又嗜好甜点,最爱的就是这家的法国舒芙里。从军部回家的时候,他常常绕道带上一份给她。
侍应生见到他,上前殷勤地招呼领座。
一位浓妆丽人正要出门,从两人身边经过。桃花媚眼在沈仲凌脸上驻留几秒,忽而一笑,妖娆倍生,如牡丹艳放,让人忍不住侧目。
沈仲凌却只是颔首侧身让过她,和梁莹莹坐下,然后仔细地看着菜单。
那女子扭动腰肢到吧台前,细白的纤指顶端是妖娆的蔻丹,在台面上点了点:“给我拨个电话。”吴侬软语让酒保浑身一酥。
女子目光飘在沈仲凌和梁莹莹处,红唇未语先扬,仿佛是才看了一出好戏。她笑着对电话讲:“三郎,猜我瞧见谁了?”
低声交谈了几句,她挂了电话,并没有离开红磨咖啡馆。而是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坐下,点了一杯葡萄酒。背靠着吧台,捏着酒杯半举着。
酒杯正对着沈仲凌和梁莹莹的方向,将两个人收进潋滟的半透明的红色里。酒杯轻轻一晃,顿时失了形状,扭曲在这一方水晶天地里。
此时正是下午茶时分,旖旎的歌曲从留声机里飘来,混着半苦涩半甘甜的咖啡味道,还有呢喃的甜品香,别有一种慵懒的情绪。
沈仲凌只当不过喝杯咖啡,却没有想到梁莹莹是个如此健谈的人。他的身份教养,总也不好半途离席,便只好同她应酬。咖啡续了几杯,梁莹莹却仍然没有走的意思。
傅婉初在家里一直等着沈仲凌,渐觉无趣了,便去院子里摆弄她的花草。太阳已经斜去半边,由刺目的明亮转成温柔的橘黄。
荣逸泽跨过小园门,就瞧见傅婉初专注莳花弄草的样子。头发松散着垂在肩上,从中间到发尾是隐约起伏无序的波浪,如海藻摇曳在深海里,又似瑞蚨祥里摆着的一匹上好黑缎。他不曾想过,她的头发竟是曾经烫过的。

第二章 流年未肯付东流 2
暗灰合欢花地的月白色织锦春衫闪着珠光,两两柔滑贴在一处。偶有清风徐来,摇摆着百褶裙和发丝,仿佛鹅毛从他心上拂过,酥酥痒痒的。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难得的没有防备的伪装,原来这才是傅婉初的真正模样。
长睫微卷,盈盈春目含着极清淡的笑,那笑里又有丝忧愁的模样,安静得让人心里揪了一下。她全神贯注在一棵没开花的小树上,仔细地为它松土。
开始是用一个精巧的小铁铲,后来怕是觉得不灵活,索性用手。十指纤长,葱玉莹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手上沾着些泥,也没觉得脏,反而让人觉得这景、这人、这园,说不出的恬淡。
庭院静谧,岁月无惊。所谓美好,大约不过如此。
傅婉初恍惚觉到背后的目光,侧头看到荣逸泽靠在月牙门边瞧她。合身挺括的洋服,衬着他如临风玉树,唇角含着似有似无的笑,三分随意,一分轻佻。
她知道这人是轻佻惯了,却不想没人通报就直接进了内院。
婉初的小园子里少有外人来,所以她才这样慵懒地装扮。突然看到几乎算得上陌生人的荣逸泽,就有些慌乱。
“三公子!”傅婉初站起身来,声音里全是不友好的客气。
荣逸泽也不生气,往前走到她身边,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
傅婉初被他看得周身如芒刺在背,往后退了一步。不想脚下却是花盆,一个不稳就要往后倒去。
荣逸泽却早料到一样,不紧不慢地一把将她圈进怀里,明明是嬉皮笑脸的话语偏偏说得正经:“傅小姐每次见到我,都要给我这样怀抱佳人的机会,荣三真是好运气。”然后缓缓俯身下来。
婉初忙惶恐地低下头,他的鼻端就掠过她的发顶。
“这里有根草。”抬手在她发间取了一根枯干的草,放在鼻子前闻了下,“好香。这是什么香水?”然后迅速地松开她。
傅婉初连恼都来不及恼他,羞得脖子都红了,顾不得再说什么客套话,转身就往屋里去。
“傅小姐留步。荣三来是有事相求的。”荣逸泽说着就拉住她手腕。
被他几次三番地轻薄,婉初却是真生气了,涨红了脸怒斥道:“三公子请自重!”
荣逸泽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笑着用商量的语气说:“好好好,我自重,那你可不能跑,等我把话说完,不然我可就不是拉手了。”
婉初只想从他手里逃出去,哪里敢再跑,只好很不情愿地狠狠点点头。他甫一松手,婉初逃也似的后退了几步。
凤竹刚刚出去替她买胭脂,她这小院子等闲也不进什么人。本是想跑,可看着荣逸泽那一副“说得出、做得到”的模样,只怕他再做出什么罔顾脸面的出格事,还是停了下来。
傅婉初一双眼睛里盈满了委屈和惊恐,又硬撑着端然肃正,衬着一张白皙的小脸便有了一种娇楚的风情,又有一种古怪的悲壮。荣逸泽本还想逗她一逗,却忽然软了心,于是换了一副正经的表情,从口袋里取了一封信递到她面前。
婉初见是一封信,便想起房间那几封没头没尾的信,问道:“莫非今日三公子亲自来送信?”
荣逸泽笑道:“若非亲自来,怎么能显出荣三的诚意呢?”说着又上前一步。
婉初看着那分明就是死缠烂打的笑意,终是掩不住怒意:“三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弱质女流,怎么就招惹到你了?三公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京州城里什么样的小姐、夫人没有,不过三公子一招手的工夫。虽然我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但起码的廉耻还是有的。三公子当知道婉初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劝三公子就不用在我身上浪费工夫了!”
这回倒轮到荣逸泽纳罕了,不过就是一封信,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于是他又走近了一步,努力更正经地说:“你看看信,不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吗?”
婉初这几日连信上的内容都背得下来了,不过是鸳鸯蝴蝶戏里恩爱缠绵的唱词,他写给自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意思吗?!如今居然厚着脸皮亲自送过来,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她虽然是少失怙恃,但从来也算得养尊处优,没人给过她半点委屈、没受过半点眉高眼低。此时,却是气得眼泪都涌了上来,又不肯在他面前失了气度,只好咬着下唇拼命忍着。
荣逸泽觉得更怪了,让她看封信居然就哭了,那颤颤巍巍又凛然不可侵犯的小模样,叫他觉得有趣又可爱。习惯地抽了手帕出来正想上去替她沾沾眼泪,又怕她真要急了。
“好好好,那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婉初环胸而立,把头一扭,并不搭理他。http://www.diandianxs.com/wusuochanghe/
荣逸泽只好收了手帕,把信抽出来甩开,拧着眉头读道:“舌,蜜油肉……”
婉初本以为又会听到什么“他为你梦里成双觉后单。废寝忘餐。罗衣不耐五更寒。愁无限。寂寞泪阑干”之类的戏词,却不想是一句不成话的话,便扭过头去看他。
荣逸泽眼见她又望过来,挑眉一笑,然后把信凑到她面前:“难为死我了,你帮我瞧瞧?”无奈地笑了笑,“瞧瞧,名声不好的人,连做个善事都比常人难些。”
婉初犹疑地望了他一眼,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这才看了一眼信,然后扑哧一声笑了,才知道他刚才读的那一句是法语的“亲爱的荣先生”。又觉得此时不该笑,便整理情绪,从他手里接了信仔细看下去。
荣逸泽在旁也没闲着,颇是委屈地说:“荣三知道自个儿名声不好,思量着总得做些善事积些阴德,也好早日讨个好媳妇儿。这个是一个法国朋友的托管信,他有一个基金,准备在拂城开个育英院。你知道去年战乱刚平,拂城添了不少孤儿……可惜荣三胸无点墨,对法文几乎一窍不通。想这京州城里,荣三认识的学识渊博、精通法文的,也就是傅小姐了,所以就想找傅小姐帮忙翻译些文书。”
傅婉初看完,心下明白,这京州城里多得是留洋回来的人,他找自己无非就是托口。
在法国的时候,她上的是教会女校,常跟着去做些慈善。回国后一直蛰居在沈家,其实心里还是很愿意尽自己的能力做些慈善。斟酌了半晌,拿定了主意。
婉初把信还给荣逸泽,端然道:“三公子谬赞。能帮这些孩子,婉初自是乐意一试的。三公子若有需要,可以差人送来文书,我翻译完再让凤竹送还三公子。”
说完,顿了顿,犹不可信地问他:“三公子就只这一封信吗?”
荣三挑了挑眉,一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却仍旧笑道:“确实就这一封。不过……”他故意拖长了音,“傅小姐要是喜欢看信,荣三多写几封也无妨。你看,旁的荣三也不会写,就是情书拿手些……”
婉初忙摇摇手,心道自己怎么又招惹起他来了,忙告辞走开。
荣逸泽又虚拦了她去路,柔声殷勤:“你看你这样肯帮忙,我一定要代那些孤儿好好谢谢你才是。本来想着送你些珠宝首饰,怕你不爱那些。我在四通书局留了不少原版书,想着傅小姐大约是爱书的人,不如赏个面子,陪荣三去趟书局挑些喜欢的书,顺带着也让荣三请顿饭聊表谢意。”
他清风爽气地笑看着她,仿佛今天定然要在她这里得到个子丑寅卯来。
婉初对他的得寸进尺是有预见的,但对书局的书倒是动了心,却又不想陪他吃饭,便推托道:“今日不巧,我和凌少有约。”
此时凤竹蹦蹦跳跳进了院子,看到荣逸泽也吃了一惊,笑道:“哟,三公子在这里啊。”
荣逸泽微笑点头示好。
凤竹走到婉初身边说道:“刚才福伯说二爷打来电话,说今天军部有应酬,晚上不定几点回来。”
不待婉初说什么,荣逸泽立刻笑意盈盈:“可正好,傅小姐这下可以赏脸跟鄙人吃顿饭了。”
婉初还想推辞,可瞧着那一副“你不同意我肯定不走”的表情,稍稍思忖一下,确实是书荒良久。想着外头朗朗乾坤、清平世界的,他大约是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便点头同意了。
凤竹给傅婉初稍稍梳洗打扮了下,编了条辫子,插着一支翠绿的岫玉簪子,换了件鹅黄色散袖小衫,身下藕荷色细褶长裙,梳洗完毕缓缓从屋内走出来。
荣逸泽只是想着,这人的衣饰本是潮流之外,但这样素净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怎么就生出许多的艳丽来?
婉初本带着凤竹,可刚到了大门又被沈福给叫住,最后还是只剩他们两个。
四通书局在合福锦大街的正中心,拐角处是佳嘉大戏院,算得上闹中有静。傅婉初早听说过四通书局常有些原版书,大都是些达官贵人私下里定好的,并不外售。今天能有机会亲自挑选,心里是存着欢喜的,刚才的尴尬也都放到一边。
书店老板见荣逸泽进来,极是殷勤,让到内里的小隔间里。傅婉初的眼睛忽地就闪了光亮,自顾自地在排放整齐的书架上流连。
荣逸泽也不说话,接过老板递上的热茶颇有意味地瞧着她。
婉初看了良久才惊觉失态,回身抱歉地笑了笑:“看到这许多好书,人都看痴了,让三公子见笑了。”荣逸泽浑不在意,扬了扬杯子,以一个微笑示意她继续挑选。
她的手指在每本书的书脊上划过,偶有停留一刻。若有非常感兴趣的书,便抽出来翻上几翻,然后再放回去。
荣逸泽不欲打扰她,站起身来,靠在临街的落地大窗边往外望去。马路对面的橱窗里,窈窕佳人姿态万千地朝他招招手。他唇角一扬,回她一个笑。
婉初最后挑了两本书。一本是法文词典,毕竟这么多年没再自己研读法文,很怕在翻译的时候遇到什么生疏的字句;一本是法文诗集。虽然中意的书很多,但还是明白这些个书虽然不算奢侈品,到底还是价格不菲。她从来都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
婉初挑好书回身看荣逸泽,却看见他那似笑非笑诡异的表情,于是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望去。
沈仲凌右手扶着门,左手上拎着一方外带的甜品盒。梁莹莹接着便走出来。
此时夕阳即将归沉,还有些许的温暖,红磨咖啡的霓虹灯也亮起来了。华灯初上,两厢温柔的光都洒在两人身上。男子略低头温言,女子含春浅笑,那场面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和谐。
傅婉初的心就被这和谐的画面划了一刀。
这原来就是他的应酬!
“瞧着那好像是凌少和梁小姐。”荣逸泽说得很随意。
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看着他为她拉开车门,看着那车绝尘而去消失在拥挤的街道,傅婉初只觉得手里两本书,没来由的重。握在手里又像是压在身上,喘不过气。
回沈家的路上她没说一句话。她去生气吗?去吵闹吗?她有什么立场?那一颗心如同被拧着的湿漉漉的衣物,心头泪流成河疼痛难当,偏偏脸上还只能不动声色。
荣逸泽仿佛故意安静地也不说话。这一份宁静,更叫她心头那一份痛涩膨胀起来,到了无边无尽的地方。
刚到沈家,就见沈仲凌在门口守着。
荣逸泽绅士地替她开了车门,傅婉初幽幽站定在沈仲凌面前。他手上还提着甜品盒子,尚未开口,就听得荣逸泽一声意气风发的招呼:“凌少,好久不见!”
沈仲凌这才把胶着在婉初身上的目光挪开,客套了一句:“三公子稀客。”
荣逸泽若有所指地笑道:“可算不得稀客,只不过每次我来的时候凌少正好不在。可巧今天正好陪着婉初妹妹一起出门看了场戏。”
婉初正为着刚才所见焦烧着心,便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也顾不得他满口胡言,同他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进了府里。
荣逸泽直直望着婉初的背影,脸上一直挂着笑,看得沈仲凌分外恼火,却又碍着那一份沾亲带故的缘由不得发作,只挤出一句:“三公子费心了。”
荣逸泽仿佛一点看不出来他缠心不耐的模样:“客气客气,应该的。伯允兄总跟我说婉初妹妹总在家里怪闷的,叫我有空多带她出门四处走走。”
沈仲凌没料到他直接搬了大哥出来,更如同心里吃了一记闷棍,却无人可见伤口,冷着脸说了句:“多谢,不送。”便忙去追婉初。
终于在小院子门口处追上了婉初。虽然仍是吃味婉初和荣逸泽出去看戏,可仍旧温声问:“天晚外头还有些寒气,下回早些回来。给你带了最爱吃的。”
婉初停下,仰头看他。用她惯常的角度,如同仰望长久以来遮护风雨的乔木。可难道终也逃不过“乔木千章,摇落霜风只断肠”的结局?
还是那张儒雅秀和的笑脸。他怎么可以笑得这样开怀?婉初仰着脸,冷眼瞧他。
沈仲凌把身上风衣脱了下来,披在她肩上,替她拢紧,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别贪凉,起风了。”他温暖的手指擦过她冷然的下颌。
傅婉初仍是不说话,企图在他那温和的笑容下头寻一丝内疚的蛛丝马迹,然而没有。
男人大约都如此左右逢源、得心应手,她母亲早就如此告诫过她。她以为荣逸泽那样的人如此,是理所应当。没料到沈仲凌一样也做得顺理成章、手到擒来。
婉初这样沉静冷持的面孔,看在沈仲凌眼中,只当作在生兄长的气。那一丝抱歉里,还是萦绕着挥脱不去的吃味:她为什么不拒绝荣逸泽?
强掩去那一点不自在,沈仲凌轻声道:“那个荣三,你还是少些跟他往来。”
婉初仿佛是没听到他的话,突然问他:“下午军部又有应酬?”
沈仲凌愣了一下,犹豫间鬼使神差地就点了点头。
婉初紧咬下唇,把怀里的书往他身上一推。身上的风衣顺势滑落在了地上。她也没去拾起来,转身跑进了屋子,把门哐当一声就关上了。
沈仲凌愣了半晌,低头看了一眼书上的油印:“四通书局”。那是红磨咖啡对面的铺子。恍然大悟后,他忽地就慌了神。本想着不给她添堵才撒了一个谎,结果却弄巧成拙了。
他忙上去敲门:“婉初,把门开了,有话好好说。”
傅婉初往床上一躺,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根本就是不想听。
“现在京州军的情景你也是知道的。大哥想笼络梁家我也没瞒着你,但我的心是怎么样的,你还不清楚?在找到两全的办法之前,敷衍在所难免。婉初……”沈仲凌低声下气地解释。
婉初心里何尝不明白他的道理。可明白是一回事,眼睁睁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她只觉整个人都累得厉害,理了理情绪,淡淡地说:“我想睡了。你先回吧。”
沈仲凌知道她的性子,怅怅然在门口站了一阵,犹不见她开门,只好怏怏地离开。手里还拎着甜品,扔了也是可惜,索性去东院拿给亚修。
绣文和亚修母子出去看戏还没回家,沈伯允见了他便招呼他坐下,又转去内厢取了一小坛酒。沈伯允不良于行,手转着轮椅,那小酒坛就放在膝上。
从厢房内到小厅,一路上酒坛摇摇晃晃的,几欲摔倒。沈仲凌有心去帮他一把,又深知兄长的脾气,只好坐着等他。
“难得清静,你我兄弟两人好久没好好喝一场了。”沈伯允自己满上一杯,又为沈仲凌斟了一杯,“这酒我藏了好久。是郭书年从通州给搜刮来的。”
沈仲凌小小抿了一口,初入口是清凉,然后是热辣,最后居然是慢慢袭来的甘甜。“果然是好酒。通州是个好地方。”
沈伯允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尽是无奈:“怕是保不住了。”
沈仲凌知他心烦战事,刚想劝慰,又听他道:“通州的铁矿、金矿是块肥肉,人人都想得了去。中央政府是个空架子,四方八面各有枭雄割据。咱们南有桂军,左有左家军,右边有梁大头,北方一地还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定军。本可以放手一搏,可惜京州军早些年被陈奉南蛀得太厉害了,空有其表,现在也只能艰难守成。”说完仰首就又饮了一杯。
陈奉南便是京州的督军,爱财渔色,胸无大志。这许多年,若不是沈伯允为他南征北战守住这十几座城,京州军早就换了姓了。
沈仲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他,面色讪讪,握着酒杯不语。
沈伯允笑了笑:“不说这些……看你这模样,跟婉初又置气了?”
“一点小误会。下午陪梁小姐吃饭,不巧被婉初撞上。我当时又没解释清楚,倒让她误会更深。这会子估计气得不轻。”说完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梁小姐人如何?”
“直爽大方。”
沈伯允点点头,随即又笑了笑:“你们还真是小儿女心性。只是,为兄有些话总是要说的,虽然你不爱听。婉初自是难得佳人,或许会是个好妻子,但不会是个好督军夫人……”
“大哥,你知道我志不在此。”沈仲凌早已表明态度,他也自知不是横扫千军杀伐千里的狠辣角色。
“倘若大哥健全,又怎么会逼你去做不爱做的事情?这乱世里,若不能自强,便只有被吞噬。普通人尚且可以寻些生计,平淡此生;可咱们若败了,那就是死。”沈伯允仰首又是一杯,小酒坛里的酒眼看就要见底。
是的,倘若当年不是他调皮顽劣,大哥也不会为了他被截断两条腿。说来说去,他欠兄长太多。他虽然对军务、政治都不甚感兴趣,但也是秉性聪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京州军金玉其外,早就败絮其中。在这乱世里,枭雄迭起,若不求联合以自强,便只能做一棵会审时度势的墙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