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氏想了想,又见意秾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就点了点头。这个要求也不算过份,总归她只坐在马车里,也没什么妨碍,到时候身边多跟着些丫头小厮也就是了。

只是还没等到沈洵起程,倒先等来了沈意秐房里的大丫头之梅,之梅穿了身浅绿色的窄袖,先躬身揖礼,嘴角微翘,笑道:“给五姑娘请安,我们姑娘让奴婢来给五姑娘送对明珠小坠子,另外明日大夫人为姑娘办了赏花宴,请五姑娘过去玩儿。”

意秾命彤鱼接过来,笑道:“你回去替我多谢谢三姐姐,这小坠子好看的紧,明日我就戴这个去。”

之梅笑着应下,就退下去了。

彤鱼撇撇嘴道:“三姑娘倒会做人情儿,老夫人偏着她,她就装出一副大方的姿态来,送来这么一对东西。这珠子瞧着也普通,姑娘哪里稀罕她的?”

意秾上辈子因为那枚虫草簪子的事,根本就没收沈意秐送来的这对小坠子,连赏花宴也没去,后来也不知怎么竟传扬开了,沈家五姑娘倒落下了一个小气的名声。意秾拿起那对明珠坠子细细瞧了瞧,笑道:“这珠子虽然一般,可这手工却是宋文清的手笔。”宋文清以制簪胜名,极少做其它东西,这对明珠坠子打眼一瞧普通的很,只有细端详纹路才能看出那细细的金托儿上镌着一个小小的“清”字,这对坠子也算难得了。

只是意秾一时却没想明白,这个时候赵氏为何突然要办一场赏花宴?直到意秾到了地方,才领悟过来,赵氏这也太司马昭之心了。

本来天气上暖之后,各个府上的宴请便层出不穷,除了一些正经子的喜事,满月做寿之类,余下最多的就是赏花宴。各家都有年纪相当的娘子,收到了别家的请帖,自然就要回请,请来请去,几乎各个府上都得办上一两次。这种宴请意秾上辈子常常参加,姑娘们之间总有些攀比好胜的心理,不论诗词琴艺,总想高过别人,意秾那时也不能免俗,否则也不会日夜勤练小楷,就为了想要一个虚浮的美名。

不过现在办赏花宴总还是早些,往年大都要等到四五月份,牡丹盛开时开始的,而且请的也往往都是相熟的闺阁娘子。

但是今日赵氏所办的这场赏花宴,除了请了一些与沈意秐要好的姑娘外,竟还请了各府适龄的郎君们,赵氏亦是借口自己出席,竟还邀请了几位夫人奶奶。意秾去的时候,便看见赵氏那万年不变的脸上挂着笑容,正在与成国公府的季夫人说话。

因为意秾猜出了赵氏的心思,便觉得赵氏现在的行为也太过明显了些,但是旁人不知内情的,倒也没察觉出异样来。

赵氏仗着自己是赵皇后的亲妹妹,对谁都爱搭不理,若是有反常的举动大家一定会注意,但今日她的反常举动是对着季夫人,大家也就觉得没什么反常了。

众人能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因为成国公府,不仅成国公和世子简在帝心,而且儿孙出息的多,季夫人又生了季恒那样一个俊朗无俦、光华夺目的儿子。上赶着季夫人的人多得很,赵氏又能怎么样,也不差她一个。

而定国公府虽然也是国公府,但也只是外在瞧着攒花簇锦罢了,这一代的郎君们除了沈珩之,再没一个有出息的。上辈子季家与沈家二房意秾定亲,而不是与沈家大房沈意秐定亲,便是季恒的祖母觉得沈家大房不堪大用,日后前程反不如二房,况且季恒与沈潜并称京城双璧,沈潜自然也是极有本事的,而且季恒的祖母一直便瞧不大上赵氏的作派。

这次赏花宴被安置在了飞华亭,旁边有一个凿开泉眼扩建而成的湖,湖中作堤以接亭,又在堤上架了一道粱直入于湖中,粱上又架石立一小亭名玉涧。这个时令杨柳新绿,堤岸上杏花皆已盛放,娇嫩的花瓣如过了清水似的红,浅浅的,带着少女般的羞涩。

郎君们都被安排在飞华亭中,而娘子们则与之隔湖相望,聚在梁上的玉涧亭里。早晨刚起了雾,这会儿虽然散了些,水气却仍重,伴着细细的丝竹声,倒有种朦胧的况味。

意秾从梁上过,刚踏入玉涧亭,就听有人嗤了一声,道:“还是一家子的姐妹呢,竟比咱们来得都还晚些!怪好意思的!”说话的是一位容色俏丽的姑娘,五官精致,她是沈意秐亲舅舅云阳伯的嫡幼女赵姝,她比意秾还要小上一岁,却像模像样的同大人一般梳了高髻,鬓边簪了几朵杏花,连成一串圆弧形,娇俏雅致。

上辈子意秾最讨厌的人就是赵姝,两人见面说不上两句话就能脸红脖子粗。赵姝从小被娇惯的不像样子,看人跟赵氏简直一个样儿,将下巴抬得高高的,她倒比沈意秐更像赵氏的女儿。

其实赵家也算是奇葩,沈意秐的舅舅赵宗廷是镇国公府赵家的嫡长子,偏偏被云阳公主看上了,镇国公府出了位赵皇后,且赵宗廷又是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怎么肯自毁前程去尚公主?也不知这位云阳公主后来使了什么手段,硬是逼得镇国公府不得不点头同意。赵宗廷再不能承爵,云阳公主怕他委屈,便向隆庆帝请旨赐赵宗廷一个伯爵,又将公主府更名为云阳伯府。两人成亲之后倒也恩爱非常,云阳公主接连生了一子一女,这个女儿便是赵姝。

赵姝有这样一位强悍的公主亲娘,跋扈的性子怎么肯收敛?

意秾记得上辈子赵姝十五岁就成亲了,并且当年就怀了身孕,却不知何故滑了胎,之后就一直再难有子嗣,虽说有公主亲娘做靠山,然而夫妻之间不如意,便是公主也奈何不得。

意秾笑了笑,对沈意秐歉意道:“对不起三姐姐,我来晚了,因为大夫嘱咐早晨这顿药一定得在辰时三刻吃,这才耽搁了。”

沈意秐立刻关切道:“五妹妹的病还没好利索么?都是我的过错,想着咱们相熟的姐妹都在,你见了也会欢喜,便把你叫了来,五妹妹一会儿若是觉得身子不舒坦,万不要忍着,我让人送你回去。”

赵姝在一旁冷哼一声,道:“病秧子!真晦气!”

大家听了都觉尴尬,却也没人敢对赵姝说什么。

又见意秾依然笑意盈盈,全当作没听见,众人也就不再理会赵姝的话了。

倒是沈意秐微微愣了一下,意秾耳畔坠着的那两粒明珠耳铛,被日光一晃,便发出晶莹的光芒来,轻轻晃动,衬得意秾凝脂般的肤色越发好了。

她这两次见到意秾总是隐隐觉得这位五妹妹似乎跟以往不大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郎君们也都在对面的飞华亭中坐好了,玉涧亭里这些娘子们立刻都收了嘻嘻哈哈的嘴脸,摆出温婉娴淑的样子来,眼睛却不停的往飞华亭那里瞟。

等到季恒跟沈潜等一行人走到飞华亭的时候,身边这些姑娘们的脸飞快地就红了,虽说姑娘家该矜持,却仍有不少人已经按捺不住或向季恒或向沈潜看去了。

意秾却不自觉的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上辈子她与季恒定亲后,季恒曾多次托沈潜给她送东西,她那时满心都是欢喜,但是在她家中失势之后,他立刻就掉转头要去娶别人了。

她强自抑制住才能没抬头看向季恒,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有一道目光向她投射过来。

接着就听有一个姑娘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季家表哥刚刚看过来了!”

第4章 绘春意

坐在这里的人多半都有些拐了几拐的亲戚关系,和季恒是表亲也不稀奇。

她话音才落,立刻就有不少姑娘转头看了过去。

意秾没忍住,也迅速的抬头看了季恒一眼,怕遇到他的目光,故而这一眼看的甚是畏缩,不过她却是完全多虑了,季恒这时正侧头执壶,听人说话,根本就没留意她。

意秾佯作淡定的将视线调转回来,就见之梅之菊带着两个嬷嬷捧着笔墨进来,之梅笑道:“姑娘,方才大夫人说还要再等上一会子才能开席,让众位娘子这么干坐着有什么趣儿?且各位娘子也都是精通书画的,倒不如现场做上两幅画,或配以诗文,不必署名,拿到飞华亭让各位郎君也评出个三甲来。”

小姑娘们聚在一起,斗诗斗画都是寻常事,这种活动自然不会有人反对,况且还要拿到飞华亭品评,谁也不想被人比下去。

意秾抬头去看沈意秐,见她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就知道她只怕是早有准备,这一次,安心要在陆恒面前大放异彩了。

玉涧亭中并不十分宽阔,只摆了一个紫檀木镂雕幽兰的书案,将笔墨纸砚皆排好后,又在书案的右斜方放置了一架犀皮地雕兰小砚屏。

这架小砚屏甫一摆上来,赵姝就“呀!”了一声,道:“这不是皇爷爷喜欢的那个么?皇爷爷什么时候给了秐姐姐了?”

她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自然就都集中到了那架小砚屏上,粗略看去,并不起眼,但是再一细瞧,果然质地雕工都是极好的,贵重之外又带着清雅,尤其是那兰叶,细到极处,如发丝一般,确然难得。

众人再看向沈意秐时,目光中就多了重羡慕之意。

都说定国公府已经逐步势败了,今日一见,果然破般还有三千钉呢,况且今上赏赐之物,都能摆到府中娘子的书案上,这沈意秐在府中所得的宠爱也是显而易见了。

沈意秐含蓄的笑道:“是圣上所赐之物。”就再没其他话了。

也不知赵姝怎么此刻脑子突然就变得灵光了,她捧过小砚屏,细细端详,一拍脑门儿,大惊小怪的道:“我记起来了,这架小砚屏分明是恒表哥十一岁时所雕,皇爷爷那时要考他雕工,恒表哥才雕了这个,因皇爷爷喜欢就摆到了临窗的高几上。”说着就挽上沈意秐的手臂,笑嘻嘻道:“皇爷爷什么给秐姐姐的?皇爷爷莫不是闲得慌,想做媒了罢?”

沈意秐正了正脸色,“姝妹妹,不要乱说话。”

赵姝见状,就吐吐舌头,转头捉摸诗画的构思去了。

今上这一出儿是个什么意头,大家不敢妄自揣度,不过沈意秐这番表现在亭中姑娘们眼里就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

雕工最考验人的腕力与沉稳,故而成名的雕刻大师几乎都是三十往上的,像季恒这种就极少见了。

这也不过就是一个小插曲,等大家开始提笔作画时,就都开始紧张的选景致,苦思构图了。谁都想出这个风头,偏还都要摆出一副并不在乎的模样来。

意秾不好不参与,本想应付过去也就是了,赵姝却刚好画完,她跟意秾不对盘,就瞥了意秾一眼,嘲讽道:“病了这几日是不是把你病傻了,连落笔都不敢,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赵姝歪缠着意秾没个完,意秾也有些头疼,便笑了笑道:“姝妹妹聪慧得很,一会儿定然能得个头甲。”

赵姝是什么水平她自己最清楚,别说头甲了,能进前十都算运气,明知道意秾是在讽刺她,可偏偏又挑不出错儿来,便重重的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等意秾撂下笔,其她姑娘们差不多也就都画完了。

闺阁女子大多擅长花鸟,或清淡或浓丽,有时再添上一两只黄鹂,又显灵动娇俏。

赵姝画的是荷,因她想显出构思奇巧来,偏不画盛开的荷花,故意在一片碧波之中画了一支残荷,取名一茎香。

大家围着赞了一圈儿,其实真都没看出什么好来,用色也只能说一般。沈意秐看了含笑道:“姝妹妹的画果真是大有进益了,荷叶上的纹路也能瞧得清晰。”

赵姝闻言便是得意的一笑,还冲意秾抬了抬下巴。

姑娘们画的最多的就是玉涧亭此情此景,只是选取的角度略有不同,而差别只在各人的画工上而已,但是其中有一幅画却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画上是被风扬起的杏花花瓣,整幅画中不见杏树,亦不见风,只有那些如浸过清水似的花瓣旋身飞舞,几乎破纸而出,让人感觉就像盈绕周身一般,又仿佛能闻得见其中清又淡的香气。

已经有人小声在问,“这是谁画的?”

这时就见孙阁老的嫡长孙女孙亦盈拥着一个人上前来,孙亦盈是个明丽爽快之人,笑道:“杨家姐姐你藏什么呢,还不快来招认!”这才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出来,穿着朴素,头上只插了只碧玉簪子,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却并不怯懦,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意秾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竟然是她,杨清持!

虽然才三年的时间,可是意秾还是诧异万分,三年后的那个端丽的贵妇人,在三年前竟也有过这种寒酸的模样!

只可惜上辈子意秾并未来参加这次赏花宴,对杨清持也并未关注过。

沈意秐最是八面玲珑之人,此时就上前挽住杨清持的手道:“杨家姐姐是水墨之中的高手,不知这幅画的名字是什么?”

杨清持笑一笑,开口说出这幅画的名字时,一众娘子们皆是一惊。

一开始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这幅画的名字应该与春-色有关,然而它却被命名为镜花水月。

这个名字简直为这幅画补足了意境!

那落地的花瓣被风扬得再高,终究是无所归依,最后仍然要归于尘土,这样一思索,这幅画就带了淡淡的哀愁之味。

她们这个年纪的姑娘,虽说都是于富贵中长大的,锦衣玉食,然而生活的却不见得比农家的孩子来得快乐踏实。此时平日埋藏于心底的愁绪难免就被勾了出来,玉涧亭一时连说话声都小了些。

杨清持从默默无闻,也算是一下子打响了名头。

最后看的是沈意秐的画,沈意秐一直追求的是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才女之路,于花鸟一项上并不热衷,而是日夜苦练山水。

此次她的画名为云逝,画的是雨后初霁空濛的远山,雾色淡,山色亦淡,如让人身临仙境一般,再往上看去,大片留白,让人朦朦茫茫,似不知身在何处,却突然在接近天尽头之际,突兀的出现几笔浓艳的红,勾勒出让人惊艳的云,最末一笔并未提收,而是越来越淡,仿佛一错眼的功夫,那云就随风流逝了一般。

让人简直舍不得移开眼睛。

就连意秾也不得不承认,这幅画确实极好。

等仆妇们将众娘子的画都捧去飞华亭时,大家虽然都仍端坐着谈话说笑,心里却不由得紧张。而沈意秐唇角淡笑,似乎成竹在胸,她穿梭在娘子们中间,长袖擅舞做得好,并不冷待任何一个人。

但是意秾还是颇为了解这位三姐姐的,她眉宇之间分明带了急躁之色,不过是强压制着罢了,看来她也并不是不紧张。

意秾再看向杨清持,她的表现还是比沈意秐差了一层,她面上虽也极力镇定,鼻尖却已经隐隐冒汗了,意秾下意识的就去看她的手,可惜她的双手都掩在大袖中,丝毫看不出来,不过她鼻尖上的汗珠儿就已经宣示着,她此时非常的紧张。

意秾突然觉得这位杨姐姐似乎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温良无害,反而是极有野心的。

等了一个时辰,飞华亭那边也没品评出个结果来,赵氏已经命人开席了。又过了两刻钟,才见之梅笑吟吟的捧着结果过来。

大家都眼带灼热的盯着之梅,之梅不愧是沈意秐房里的大丫头,此时依然能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镇定的开口,“让诸娘子久待了,奴婢这就宣读头三甲。”她伸手展开一张素笺,道:“第三名是宴春图。”

宴春图是武烈侯世子嫡女吴善芳的画,并没有多少巧思,只是画出了玉涧亭此情此景,但是她笔力深厚,一看就知道是自幼就开始习练的。

沈意秐再如何从容,此时也表现出了几分紧张之意,这次宴请是赵氏与她思虑多时想出来的最稳妥的办法,如果季夫人那里也能有意于她最好,如果不能,她认为,凭着她的才貌,至少可以先入得陆恒的眼,然后再徐徐图之,也能多几分胜算。况且,退一步讲,若是此事不成,也不会妨碍她的名声。

本来她是十拿九稳能得头名的,但是此时出现了一个杨清持,她就有些拿不准了。

而杨清持此时则更是紧张。

之梅道:“第二名是…镜花水月。”

沈意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跳却更加快了。

然后就听之梅道:“第一名云逝。”

沈意秐脸上这才又重新展露出得体的笑容来,大家纷纷上来恭喜。

意秾还是没忘了观察杨清持,见她在极短暂的失神之后,面上仍然一派平静,嘴角含笑,果然不是心思简单的姑娘。

晚上回到披芳院后,彤鱼拿着意秾的画,道:“姑娘,奴婢瞧着姑娘画的这枝海棠真是好看,尤其是上面这只蜜蜂,简直活了一样,不如就把它裱起来,挂在书案右侧罢。”

众娘子的画作最后自然是要各自拿回去的。

意秾闻言诧异的往画上看去。

她当时只干巴巴的画了一枝海棠,而现在其中一朵含苞的海棠之上却几笔勾勒出一只蜜蜂,蜜蜂极小,偏连翅膀扇动都似能看得清似的。

这不是她画的。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二哥沈潜,虽然那些画都没有署名,但是她相信沈潜肯定能认出哪幅是她的画,但是沈潜看着眉目清朗,能武,于文上就差得多了,他断画不出这么生动的蜜蜂来。

那么就只还有一个人,季恒。

除此之外,她真的是再想不到还能有谁了。

第5章 鹊桥断

自赏花宴后,又过了几日,大房也依然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来。

也不知是赵氏沉得住气,还是季家更胜一筹,意秾犹记得当日宴请之后,季夫人走时满面笑容,如今竟再没有进一步进展了。

到了第五日,户部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今上派了户部一行共十二人前往大梁西疆,督办商贸之事。官家办事,事事讲究排场,更何况此次还是在西戎面前,大梁的气派要立得起来,自不可能真的就只有这十二人前往,不说仆从,单底下的大使副使就哄哄泱泱去了不少。沈珩之很轻松就将沈洵塞入其中,跟着官家队伍一起走,自然比独自行路要安全得多,沈洵也不必跟着他们一路赶到梁戎边界,待到了山西就自去铺子上就是了。

意秾听闻这一安排时,先愣了一下,她原先是预备着在送沈洵时,不论用什么手段,撒娇放赖也好,让沈洵不从西京门走,换另外任一条路就都遇不上尹之燕了。

但是现在看来,这计划显然是行不通,沈洵既要与官家同行,就不可能单单自己换条路走,不说别人,沈珩之就绝不能同意。

意秾这一早晨心绪都不佳,待换好了出门的衣裙,外头竟然又下起了雨,濛濛洒洒,如同细丝剪不断,丝丝相续。

凌氏原本就不大赞同让意秾到西京门送沈洵,况且沈洵是跟户部的人一起走,凌氏很放心,倒是意秾出去这一趟,她才是放心不下。

见意秾垂着脑袋,就劝道:“若是天气好,你去送一送你大哥,娘也不反对,但是这雨眼瞧着越下越大,万一淋着了,再像前段时日似的得场风寒,你是想要了娘的命啊!”

意秾见凌氏都开始放狠话了,这就明显的是不想让她去,意秾只得扑到凌氏怀里,翁声道:“不瞒娘说,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姑娘总想攀缠着大哥,我不放心,得跟着去,替大哥看着点儿。”

凌氏闻言一个没绷住,噗地一笑,道:“就你心思多,这回我给你大哥备了…”说到这儿突然就顿住了,她原是想说给沈洵备了两个丫头跟着伺候,但是这话怎么能对意秾说。低头又见意秾两眼亮晶晶的等着听下文,她就故意板了脸道:“罢,罢,你非要出去看新鲜就去罢。只一件,必须好生坐在马车里头,车帘子也不许掀。”

意秾自然乖乖点头。

凌氏又道:“把那件大红羽缎银鼠里子的鹤氅也穿上。”

意秾见丹鹭果然将那件冬天穿的鹤氅捧了出来,不由得撇嘴,“这都快四月份了,穿这个,我怕被捂出毛儿来。”

凌氏瞪眼道:“不穿最好!不穿不许去!”

意秾不得不认命的穿上了,这回倒好了,她走路都背着人,这个时节穿冬日里的衣裳,哪怕这件衣裳值一万两银子,她也觉得丢人啊。

好不容易挨到过了垂花门,上了马车,把帘子一放,她立刻就将鹤氅脱了,唤彤鱼道:“快给我倒盏凉茶来,热死了!”

彤鱼笑嘻嘻的将茶奉上来,还说风凉话,“夫人这是心疼姑娘呢,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

丹鹭就在一旁抿嘴儿笑。

意秾这两个大丫头是凌氏亲自挑的,都是沉稳有余,就彤鱼还能说笑两句。

意秾就笑道:“那我也疼你一回,就将这鹤氅给你穿吧。”

彤鱼自然不敢,意秾又要给丹鹭,主仆三人嘻嘻闹闹,待出了府门,就听外头有人故意咳了一声。

意秾立时就住了声,她大哥最能说教,凡于礼不合之事自己从来不做,也不许别人做。意秾想到这里便叹了口气,偏偏自遇到尹之燕后,他大哥可是什么违礼之事都做了。只是意秾一直想不通,最后沈珩之病重之时,尹之燕命人送来五两银子一事,沈洵究竟知不知情?

也正是这件事,彻底击垮了沈珩之。他一生虽不得父母疼爱,但是妻子爱重,儿女孝敬,被今上钦点状元,仕途亦是顺遂,最后竟得长媳命个下人接济来五两银子,这简直比直接打他的脸还让他难以接受。意秾还记得当时小厮将银子送来,说是大奶奶让他送来的时候,沈珩之强撑着端坐,目光冷冽,等那个小厮一走,他顿时就一口血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