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程老夫人的四个丫头忙拿拐杖,捏帕子,端零食诸物跟上了。
庄明卿很想快点见到程万里,搀扶着程老夫人走得飞快。四个丫头在后边跟得气喘乎乎,待要让庄明卿走慢点,回心一想,人家是大夫,走这样快或者是治病的一种方式呢!
程老夫人被拽着走了一段路,脚掌渐有感觉,小腿发痒,便跟庄明卿说了。
庄明卿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发痒就是气血在通行。老夫人跟着我,咱们再走快些!”
“好呦!”程老夫人太喜欢这种快走的感觉了,闻言回快了脚步,和庄明卿互相搀扶着一轮小跑。
渐近了程万里书房,程老夫人脚步慢下来,改为蹑手蹑脚,并小声和庄明卿道:“我孙儿读书时,不喜欢别人打扰,咱们悄悄儿看他一眼就走。”
庄明卿点头赞同,并小小声征询程老夫人道:“我看两眼可以么?”
程老夫人很大方,眨一下眼睛道:“你尽管看,只要不吵着他。”
两人说着话,掩近了窗口,正要朝半开的窗子朝里看,不提防一个声音道:“祖母来了!”
程老夫人一侧头就笑了,嚷道:“哟,万里,祖母吵到你了么?我们这就走。”
程万里走两步近前,见程老夫人自己站得稳,便问道:“祖母的腿好些了?”
程老夫人指指庄明卿道:“庄大夫拉着我一轮快走,我好多了。”
“见过将军!”庄明卿赶紧行礼,眼睛定在程万里靴子上,一时不敢冒然去看程万里。
程万里瞧一眼庄明卿,见她穿了素色衣裳,梳了妇人的圆髻,和一般的女大夫差不多装束,也不以为意,“嗯”一声之后便不再理她,只和程老夫人说话。
庄明卿退后半步,悄悄抬头。她眼睛一粘上程万里的身影,就有些移不开。四年前,那夜星月无光,灯残影暗,他在自己身下,两人呼吸相闻,肌肤相接,亲密无间。今日,两人相距不过两步,这两步的距离,便是两个世界。
程万里察觉到庄明卿的视线,眼睛一扫,正好扫上庄明卿波光潋滟的眼神。两人眼神短兵相接,庄明卿退败,迅速垂下眼,一张俏脸不受控制的酡红起来。
程万里面无表情,研究了一个庄明卿脸颊的酡红,继续回头和程老夫人说话。
庄明卿先抬一下眼角,见程万里不朝她看,便又抬起头,眼睛定在程万里脸上。那晚后,是四年的长相思。四年里,她只要得空,就会翻出那晚的情景细细回味,包括程万里的相貌,体味,姿势,呓语等。每回味一次,她就自感了解程万里一分,更在脑海里把程万里塑造成一个完美的男人。
现在,这个完美的男人就站在她两步远的地方。这男人一对浓眉若是微微一蹙,整个人便不怒而威,浓眉若是一展,眸子遂之亮起来,却是神采飞扬,说不出的倜傥风流。鼻子如悬胆,像是雕刻而成。鼻下人中深长。嘴唇不厚不薄,闪着光泽,让人沉溺其中。
庄明卿视线流连在程万里唇上,心里百般滋味。
程万里突然侧头看向庄明卿,声音冷洌,问道:“庄大夫看什么呢?”
庄明卿心里一惊,嘴里却迅速反应,答道:“我观程将军气色不佳,怕是身体有暗伤未及调理,这才多看几眼。”
程万里脸色一霁,正眼看向庄明卿道:“庄大夫好眼神。”
庄明卿道:“不知道程将军愿不愿意让我诊脉?”
“不必,宫中御医已给我诊过。”程万里道:“庄大夫好生治好我祖母的足疾,到时自当酬谢。”
庄明卿有些失望,摸摸手的机会也没有么?
程老夫人倒是朝走廊另一侧喊道:“云锦!”
一个年约十七八岁、模样楚楚可人的姑娘应了一声,踏着小碎步过来,红着脸福一福行礼,又小小声朝程万里道:“程大哥,我给你求了一个护身符呢!”说着展开手心给程万里看。
程老夫人帮着道:“万里,云锦今儿起了一个大早,特意去庙里给你求了护身符的,你快收下!”
程万里闻言,伸手指从杜云锦手里捻走护身符,随意塞到袖内,却跟庄明卿道:“祖母出来一会儿了,于足疾无碍么?”
嗯,这是赶人?庄明卿又深看程万里一眼,这才扶住程老夫人道:“老夫人,我们该回去了!”
程万里看着庄明卿扶了程老夫人回去,一转头见杜云锦还杵在原地,便淡淡道:“还不走?”
杜云锦有些委屈,低声道:“程大哥就这样讨厌我么?”
程万里不答,隔一会自行转身进了书房,“砰”一声关了书房门。
杜云锦眼泪一串一串滚落,哽咽不能言。
庄明卿扶着程老夫人回去,少不得要打听杜云锦的来历。
程老夫人道:“杜姑娘的父亲是万里手下一名副将,一年前在战场受了重伤,临死前求万里照应他的女儿。万里一口答应了。因写信回京,派人接了杜姑娘过来跟我作伴。待万里回来,杜姑娘自要跟他道谢,一来二去的,亲戚们便认为他们是一对了。我呀,也喜欢杜姑娘,他们能成一对自然好。”
庄明卿问道:“杜姑娘其它亲友呢?”
程老夫人道:“她母亲病亡了,弟弟不知所踪。之前寄住在小姨家,日子过得并不好。现来了程府,自不愿意回小姨家了。”
庄明卿道:“老夫人,恕我直言,我瞧着,程将军并不喜欢这位杜姑娘的。”
“何以见得?”程老夫人不由询问。
庄明卿道:“喜欢这位姑娘的话,见她来了,眼神定然要亮一亮,整个人如沐了光,亮堂起来。可程将军见她来了,一点表情也没有,分明不喜欢么!”
程老夫人道:“这倒未必。万里呀,喜怒一直不形于色的。他心里就是再喜欢,也未必会表现出来。”
庄明卿道:“但他心里不喜欢的话,会表现出来么?”
程老夫人想一想道:“不喜欢的话,好像会不耐烦。”
“这就是了,我瞧他对杜姑娘很不耐烦的。”庄明卿极力要说服程老夫人,告诉她,程万里一点也不喜欢杜云锦,别再撮合了。
程老夫人一怔道:“杜姑娘这样可人,他还不喜欢?哪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一章。


☆、第 4 章

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程万里坐在书房里看书时,正在想这个问题。他搁下书,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小锦盒,揭开了,捻出一小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烟笼小丝帕。丝帕展开有巴掌大,团起不过丸粒大,先前却是藏在一方拇指大玉葫芦中的。
四年前,他接了旨意,准备领兵出京,祖母把一只小小玉葫芦递给他,说道是高僧所赠,能保他平安,硬要他缚在手腕上。他那时却不过祖母,也为了安祖母的心,只好缚上了。
到了边关,第一场仗颇凶险,有敌首射来一支毒箭,他当时和人缠战,身子闪避不及,下意识举左手一挡,神使鬼差的,那箭的箭尖擦过手腕上的玉葫芦,偏了偏,越过他钉在身后一个老兵身上,老兵当场倒下阵亡。回到军营前,他才下马,手腕上本来冰裂的玉葫芦瞬间碎成粉,葫芦肚子内掉出团成丸粒大一方丝帕并一方护身符。
他展帕子一看,帕子绣着五个手指大女子肖像,姿态不一,细分辨,绣的却是同一人。丝帕还隐约透出一股暗香。暗香的味道极其熟悉。
当晚,他做了一个绮丽的梦,梦中暗香缠绕,醒来时,有些怔忡。他分明记得,出征前,和陶温润私下相聚时,当时喝醉了,也做了一个暗香浮动的梦,梦中的女子,身上透出的幽香,似乎和这方丝帕的香味一模一样。
他把丝帕叠好,贴身放着。四年里,战场上血肉横飞,激烈残酷,死死伤伤,夜里安歇时,他嗅得暗香,却有些许心猿意马,忖度着,若此生能遇上这样一个暗香浮动的女子,必要娶她为妻。
班师回朝,他问过祖母,给玉葫芦的高僧在何方?祖母说,高僧远游,并不在京城内。他不愿意和别人讨论丝帕上的女子,可是暗香夜夜缠绕,梦中的女子如出征前那一晚,姿态各异,娇媚动人。他怕自己沉溺其中不能自拨,只好把丝帕置于锦盒,收在抽屉中,不再贴身藏着。
今日里见到的庄大夫,模样倒有几分像丝帕中的女子,不过,且不说庄大夫是已婚妇人,就是未婚,她又怎能跟丝帕中的女子相比?
程万里凝视丝帕中的女子,梦中倚丽的情景又浮上心头,只觉心头如初雪消融,渐有暖意。刀口舔血的日子,这方丝帕一直暖着心窝,让他奋起杀敌,盼望活着归来,能有机会寻得伊人,不负此生。如今归来,伊人在何方呢?
窗外有啜泣声传来。程万里不须推窗,便知道是杜云锦站在窗下哭。他虽受托照应她,也只限于照应,而不是迎娶。他的行动已明明白白昭示着自己的无意,杜云锦再这样哭,便是她自己的不是。
程万里叠好丝帕,小心放好,这才扬声喊道:“仆射!
长随仆射应声进来,低头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程万里道:“你出去告诉杜姑娘,让她换个地方哭。还有,下次要哭,尽量躲在被窝里哭,这样不影响别人。”
仆射正可怜杜云锦呢,闻听程万里的话,便打抱不平道:“将军这样不厚道罢!”
程万里冷然瞥一眼仆射,仆射当即吓得腿软,再不敢多话,马上出去,一字不漏转述程万里的话。
杜云锦一听,眼泪如泉涌,捂脸飞跑。
稍迟,就有丫头慌慌跑去跟程老夫人禀报道:“老夫人,庄大夫,不好了,杜姑娘跳池了。”
庄明卿正陪程老夫人说话呢,闻言吓得站起身子,问道:“救上来没有?刚不是好好的?”
丫头喘着气道:“捞上来了,但昏迷着,管家让我来请庄大夫过去给她瞧瞧!”
庄明卿二话不说,跟着丫头就跑。
仆射却是跟杜云锦转述完那无情的话语后,心下也有些害怕杜云锦受不住,待一见她哭着跑了,就赶紧喊了一个婆子去跟着。因此杜云锦一跳池,跟在她身后的婆子就咋嚷开了,很快有人下池,把杜云锦捞了上来。杜云锦呛了几口水,兼受惊过度才昏迷的。等得庄明卿过来,杜云锦其实醒了,只她羞恼之下,不好睁眼面对众人,因还闭着眼睛装昏迷未醒。
庄明卿见丫头已帮杜云锦换了干衣裳,便上前给她把脉,只一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招手叫过婆子,问道:“好好的,杜姑娘怎么跳池了?”
婆子压着声音道:“她在将军书房外哭,吵着将军看书,将军让她去别处哭,她就哭着跑去跳池了。”
庄明卿沉吟一下,开了一张药方给婆子道:“照着抓药,煎两贴给杜姑娘服下,发发汗就行了。”
待婆子拿药方下去,庄明卿又吩咐其它丫头道:“你们也下去,我再给杜姑娘按压一回,她定然会醒的。”
众人下去后,庄明卿便坐到杜云锦床边,叹口气道:“杜姑娘,你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你父母亲泉下有知,该多伤心啊?你父亲在战场血战而亡,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下一辈能活下去,活得越来越好。可你这样……”
杜云锦眼角渗出泪,嘴唇抿得紧紧的,掩住了自己的哽咽声。
庄明卿道:“你这样憋着气哭,很伤身子的。要哭,就坐起来,放声大哭好了!”
杜云锦闻言,果然坐了起来,掩脸大哭,一边哭一边道:“将军令人接我到将军府,我便心生妄想,以为从此得所,且在别人跟前炫耀过了。可如今这样,叫我怎么有面目见人?小姨家,我又回不得了,且不说姨父每回抱怨我吃蚀了米饭,他不抱怨,我这样大的年纪,回去也是让他们为难。可再住在将军府,我怎么面对将军呢?”
庄明卿摇摇头道:“多大的事啊,你就愁成这样了?”
杜云锦道:“庄大夫,你不明白的。”
庄明卿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不能回小姨家,又不想再住在将军府嘛!既然这样,你就托程老夫人给你说头亲事,到时嫁出去不就得了?”
杜云锦不作声,她虽感觉被程万里用言语羞辱了,到底想着程万里至今未曾娶亲,也未听见他对谁家姑娘有意,因心底还存着一点指望,指望自己这一番跳水,能引得程万里怜悯她,来探望她一番,之后么……
程老夫人却是扶着丫头的手来了,一进门见杜云锦醒了,便松了口气。她刚刚已听闻杜云锦跳水的原因,便道:“云锦啊,一句半句难听话你就跳池了,要是遇着更大的事,你可怎么办呢?亏好没事,要是有事儿,人定要说我们万里逼死了你,那是一条罪名啊!”
杜云锦见程老夫人不安慰她,反这样来怪她,一下又流泪了,掩脸道:“老夫人,我也是一时冲动。”
“下次千万别这样了。”程老夫人口气略不满,心里道:一个不好就要寻死的主,怪道万里看不上她呢!她这样的,就是嫁进来,也担不起事。费国舅本来就想踩下万里,如今万里班师回朝,指不定会有多少暗波汹涌要应对,万里啊,一定要娶一个能一起面对风波的媳妇,而不是这样动不动寻死的。
“你好好休息,别乱想。”程老夫人终是安慰了杜云锦一句,说着拉起庄明卿道:“庄大夫,你再陪着我走走!今儿走了两趟,觉着精神爽利呢!”
庄明卿应了,扶了程老夫人出门。
程万里也听闻杜云锦跳池之事,早已嘱人好好看住她,又摇摇头,一时自行换了衣裳去练武厅练武。
程老夫人带着庄明卿踩点到练武厅时,程万里正拿着红缨枪作着挑刺动作。
庄明卿站在练武厅偏角,眼睛随着程万里的动作移动。
程万里穿着袍子时,看着偏瘦,这会换了练武的黑色紧身衣,宽肩窄腰,上下挑刺时,身上线条却是显了出来,矫健英姿,惹人心思。
程万里早看见程老夫人和庄明卿来了,也不以为意,只继续练枪,动作越来越快,最后长枪一柱地,整个人借着长枪柱地之力,腾空而起,跃向横梁,耳际听得程老夫人和庄明卿一声喝采,心下有小小得意。
待程万里落地,把长枪放回兵器架,程老夫人走近鼓掌道:“我家孙儿越来越厉害了,都能在天上飞了。”说着掏出怀里的手帕,递给程万里擦汗。
庄明卿跟着程老夫人走近程万里,待嗅得程万里身上热气腾腾的气息,再见着他额角流汗,一张俏脸突然又酡红起来。
庄明卿想起那晚,程万里那灼热的呼吸,那坚实的胸膛,那环着自己的双臂,那修长有力的双腿,那湿润温软的双唇,那欢好时浑身散发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一章。


☆、第 5 章

程万里和程老夫人说话,偏生眼角又瞥见庄明卿脸颊酡红一片,他这回没忍住,开口问道:“庄大夫每回见了我,脸色便红成这样,正常吗?”
庄明卿脸颊汪着两片酡红,闻言又轰隆隆烧了起来,一张脸红透了,她悄悄掐自己手心,硬是定下神来答道:“我最近在试一种新药,服用这种药后,时不时会红脸,并不是见了将军才会红的,将军莫误会。”
她在试用的新药,莫非是五石散?听闻最近京城中浪荡子弟爱寻大夫配了五石散服用,服下后全身发热,脸颊赤红……。程万里眉头一皱,对庄明卿起了恶感,淡淡哼了一声。
庄明卿瞥见程万里这通眼神,莫名沮丧了一下,刚刚鼓涨的情绪荡然无存,只一径寻思:我说错什么了,说错什么了?
程老夫人今儿奔波,这会不耐久站,却是喊人抬椅子过来,坐下歇息,一边跟程万里说起杜云锦的事,叹道:“万里,你当日寄信过来,令人接她到将军府,府中下人便以为她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少不得奉承着,她也就以为自己有归属,如今这么一闹,叫她颜面何存?”
程万里道:“祖母跟她说明白,到时帮着寻一头婚事,补贴一点嫁妆,让她风光出嫁就是。她若愿意,可当将军府是娘家,常来走动,如此,我也算对得起她阿爹了。”
程老夫人点点头,隔一会道:“哪你呢?你可是二十四岁了,年纪不小了,也该成亲了呀!别人家这样的岁数,早有娃儿了。”
庄明卿默默:其实,他也有一个娃儿了,在我家养着呢!
程万里道:“我的事,我自己心中有数。”
程老夫人不满道:“有什么数呀?你数着数着,能数出一个娃儿让祖母抱着玩么?”
程万里瞥一眼在旁边竖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庄明卿,不欲多说,只招手喊过仆射道:“祖母累了,你喊人抬软桥过来,送祖母回房!”
仆射应了,忙照着吩咐去办。
稍迟,程万里回了书房,想及程老夫人的话,心有所感,便拉出抽屉,拿出绣像小丝帕细看,手指轻轻抚在绣像女子的发上,有些怔忡。绣像虽精致,图形到底太小巧,能瞧出女子的容颜极美,可是五官总似宠着一层烟雾,没法一一看清。
程万里有些遗憾,极力回忆梦中情景,只女子在梦中出现时,容颜也像是覆着一层轻纱,让人无法窥清真容。
程万里叹口气,叠好丝帕,不期然的,脑中却是映过庄明卿酡红的脸颊,一时不由摇头,自己着魔了么,怎么将绣像女子和庄大夫联系起来了?
第二日,程万里起了一个大早,寻到京城一家老字号绣铺,拿出绣像丝帕递给刺绣老师傅道:“你帮着看看,这方丝帕是什么材质,产于何地,丝帕中的女子是何人所绣?”
老师傅细细分辨,良久才对程万里道:“程将军,这方帕子有个名称,叫紫罗,材质却是稀罕,先前本是上贡之物,后来材质不易得,也不再上贡,只成了世家珍藏之物。至于帕子上的女子,瞧着发饰和衣裳式样,却是我祖母那一辈流行的样式。照推断,绣这方帕子的人应该作古了。”
程万里急了,“你是说,丝帕所绣的女子不是今人?”
老师傅道:“没错儿。这帕子材质难得,本来不易变色,可到底有了年月,原来染了香料的丝线,现已略略褪色,要是我没估错,这方帕子至少有五十年的岁月了。帕子上的女子若有真人,自然也是七老八十的人。”
程万里眼神突然空了一空,喃喃道:“七老八十?”
老师傅没注意程万里的神态,只“啧啧”称赞道:“绣这绣像的人,定然也晓得丹青,才能绣出这样的神韵来。就是这丝线所染的香料,也是极难得的,几十年不散味。”
程万里问道:“香料有名称么?”
老师傅轻轻一嗅,闭眼道:“当然有名称,叫惹相思。意思是嗅得这香味,会患上相思病。”
程万里随口问道:“得了相思病能医否?”
老师傅也妙,随口答道:“有,作速成亲,病即痊愈。”
程万里幽幽叹口气,问道:“这惹相思的香料,现在还有人会制么?”
老师傅道:“惹相思的香方本是白家秘方,方子怕是失传了。”
“怎么说?”程万里追问。
老师傅道:“白家先祖是巫医,医术高明,会制各种香料,到了本朝,白家有人进宫当太医,不慎得罪了宫中贵人,被抄家并贬出京城外,死的死,病的病,一族人没剩下几个来。其后倒听闻白家幸存有两姐妹,只不知道下落。近十几年,市面上早不见惹相思这味香料,想来再无人能制了。”
回到府中,程万里心中空落落,似被挖了一角,钝钝生痛。四年的相思之情,全是虚托么?
仆射见程万里在画筒里翻画笔,以为他要画画,便铺展开画纸,压了纸镇,再侍立在旁边。
程万里一侧头见得案上铺开画纸,他心中一个人影正欲喷薄而出,便自然而然执了画笔,在纸上细细描画,一腔怅然与相思,全在笔下。
仆射悄悄探头看着,心下嘀咕:将军怎么画起庄大夫来了?不过,庄大夫要是像画中人这样穿着,没准更美呢!
程万里一口气画完,掷笔细端详画中人,只觉胸中涌动莫种说不清的情绪,有些想长啸悲鸣。他自小压制自己,行止稳重,轻易不流露喜怒,对敌时,更是心硬如铁,极少波动,只这回,胸中似有波涛乱拍,不能自己。
仆射见程万里脸色变幻,莫名有些害怕,悄悄退后一步。
程万里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画笔“啪啪”作响,胸口依然闷着一口气,因喝仆射道:“过来!”
仆射不敢有违,忙跨前一步,弱弱道:“将军有何吩咐?”
程万里指指画中女子,问道:“她美么?”
仆射赶紧点头道:“美!”
程万里再问道:“去哪儿寻这样的女子?”
仆射有些摸不着头脑,嘴里还是答道:“将军是说庄大夫么?”
程万里道:“什么庄大夫?”
仆射反问:“将军画的,难道不是庄大夫?”
程万里抬眸,皱眉道:“我画的是庄大夫?”
仆射在程万里眼神威压下,艰难答道:“除了衣裳式样,画中人眉眼和身段,和庄大夫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