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打量一番之后,亘重新坐下来,目光前视,像刚才一样。是因为迷迷糊糊之中打瞌睡了吧?最近有学者在电视上说,这种时候做梦印象鲜明,是真是假难以分辨。
然而,同样的声音又来搭讪了。
“今晚能出去的呀。所以你趁现在先睡一下为好。”
这一次亘从椅子上滚下来了。他连忙立定,环视房中。蒙着蓝色方格纹床罩的床。在参考书和童话书后面藏着漫画书的书架。电视机旁的游戏机上,盖上了花手帕。亘虽然很喜欢玩电视游戏,但由于只能玩母亲准许的软件——不用说买,连借也得母亲批准——丢在一边马上就会落满灰尘。脚下的地毯只在椅子小脚轮接触处有磨损,亘脱下的拖鞋扔在桌子后面。
没有任何人。除了亘以外的任何人。
“你想找我也看不见我呀。”
女孩子的声音回响在亘的脑子里。
“现在还不行嘛。”
亘心脏怦怦跳。是类似妖怪的模样吗?
“你是、是谁?”
亘出声了,向熟悉的房间、熟悉的空气发问,像说悄悄话似的。笨蛋才会在没人处自言自语。脑子里出现声音课真怪。可是,发出小小声音的话,多少可以抵消自己怕得发抖的惭愧感。
“哎,是谁呀?”
看不见人影的女孩子传出愉快的笑声。
“你还不如早点钻被窝吧。深夜出动不睡好可不行。明天上学该迟到啦。”
各种推想一下子搅在一起。要说数量的话,几乎比在博物馆见过的进化系统树的分枝数目还要多,不过,亘选择了最孩子气的反应。他冲出了房间。
“你怎么回事呀?”
邦子正在厨房的桌子上削苹果。
“要吃一个吗?吃完就刷牙,该睡觉啦。”
几乎吓瘫的亘抱住柱子。
“哟,怎么回事,脸色很差啊。”邦子说着,把菜刀搁在桌上,微侧着头看亘,“噢,早上有点咳嗽对吧?感冒了吗?”
因为亘没有回答,母亲站起身走过来。她用凉凉滑滑的手去摸亘的额头。
“看来没有发烧……在发冷汗?不舒服吗?想吐?”
没没没关系,晚安,睡啦——亘似乎说了这样的话。他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后背响起敲门声。
“亘?怎么啦?真的没事吗?哎。”
“没事啦。我没有不舒服。”
亘好不容易定下神来,答道。他本想向母亲解释一下,又觉得会越说越麻烦。
敲门声终于停下来了,亘离开房门,躺到床上。由于情绪太激动,他几乎喘不过气,真的头晕眼花起来。
“好可怜呀,对不起啦。”又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没打算要吓唬你的。”
亘两手塞住耳朵,紧闭双眼。接下来像要昏厥的样子,他任由四周变暗下来。
亘似乎入睡了,虽然他并没有打算睡。当他从黑暗中猛醒来,床边的闹钟指着十一时五十分。亘猛地爬起来。由于穿着衣服睡,虽然时间不长,身上有点汗津津的感觉,可又有点寒意。
他悄悄打开房间门,窥探一下厨房。电视机开着,正播放着新闻。是母亲常看的节目。
但是,母亲自己却睡着了。她伏在厨房的桌子上,睡得正香。

离幽灵大厦一个街区的南侧,是公园的入口。阿克先到了约定的地点,他一般都提早到。这可能也是遗传了父母的急性子吧。
“我、来晚、啦,抱、抱歉!”
亘上气不接下气,语不成句。跑这么点路就气喘吁吁,似乎说不过去,但就是止不住。恐怕是把怪事留在家里、闷着没说出来的缘故吧。
“阿姨把话说得那么凶,你竟然还成功地溜出来了呀!”阿克攀上公园的栅栏,像猴子一样麻利地移动着,说道。
“是说电话吧?抱歉抱歉。”
“没事啦。你妈对我家一向是那种态度啦。”
阿克说得干脆,但亘低下头,感到亏心。连阿克也很清楚地察觉到,母亲对小村家的人态度尤其生硬。
“阿姨先睡着了吗?不会吧?在权叔回来之前,还是不换衣服地等着吧?你是怎么脱身的?”
阿克像树上果子般漆黑的瞳仁在街灯的光线下闪烁着,充满惊异和好奇心。看他那副模样。亘此刻更加切实地感到母亲的情况异乎寻常。
亘不禁回头望向家的方向。
“她——睡着了。”
“感冒了?”
亘摇摇头,没有作声。好几个理不清头绪的问题已涌至喉间,他硬是把它咽回去,就像吞下难以下咽的大药丸一样。阿克,你试过不是睡着,而是眼前漆黑、昏厥过去吗?你试过在无人之处。有一个声音向你搭话吗?这是异常现象吗?如果是女孩子的声音,就更不对劲吧?最要命的是,小村的爸爸妈妈会在厨房桌子上趴着酣然大睡吗,推呀拉呀也纹丝不动,在耳边喊叫也不醒,简直就像被魔导士施了睡魔法一样吗?我几乎要去寻看他们头上是否出现了“ZZZ”的标记。有见过谁会那样昏睡的吗?好怪哩,我真的有点害怕。
“咳。算啦,行动吧,”
阿克从公园的栅栏上方跳下。因阿克这一句话,亘咽下了心中的疑问。说声“好”,跑了起来。


二 安静的姑娘
此时此刻,幽灵大厦的蓝色防水布托街灯的映照下,显得怪怪的,一副破落相。周围的人家都已熄灭门灯,窗户灯光业所剩无几,一片静谧。旁边的三桥神社也在漆黑、浓密的树丛包围之中,寂静无声。光线反倒像在强调幽灵大厦进退失据的境况。
听着运动鞋瞪地的声音跑动起来,即使是很短距离,亘也来情绪了,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今晚的目的:幽灵真的会出来吗?要亲眼确认。
可是,当跑过神社前面,亘要跑向大厦时,跟前的阿克突然止步,手一扬拦下亘,“有人哩”。
阿克压低声音倾听,后背靠在神社的围墙上。亘也反射似的模仿他的举动,但不见人影。
“在哪里?”
阿克指一指。“大厦对面。道路那里看见灯光吧?”
“哪里?那不是街灯吗?”
“不是!停着车哩。”
亘凝神注目,但看不真切。他离开神社的围墙,迅速迈开步子。
“过去瞧瞧嘛,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在做坏事。”
首先,也许仅仅是停着车而已——他想,就在他走向幽灵大楼跟前时,人影从那里出现了。
亘“哇”地大喊一声连忙后退。“哐当”一声,防水布降至地面,尘埃顿起,飞舞。
“哟痛痛痛……”防水布说道。不,是防水布里头传出这样的声音。
“怎么、怎么啦?”冲上来的阿克扳住亘的肩头。此时。防水布又一次被撩起,人影现身了。他抬眼望望亘二人,发出故作不解似的声音。
“什么事呀——咦?你们在干什么?”
这是个极年轻的男子,约二十岁左右吧,他钻过拉绳和防水布,来到路边这么一来,看得出他个子很高。皱皱巴巴的T恤配牛仔裤,戴眼镜、短发,右手持手电筒。
在刚才阿克指说“停着车”的方向,传来大型客货车的滑动门开关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人声:“则之,怎么啦?”
这一次是中年男子的声音。一个矮胖,笨拙的身影出现了。
亘一时心乱如麻,身子反而动弹不得。这些人是小偷吗?巡夜人?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吗?埋藏着什么东西吗?打算在此纵火吗?
“怎么,这不是两个孩子吗?这么晚了,在干什么?”
新出现的人物从声音可以想象是个严厉的大叔。他来到叫“则之”的大哥哥身边,打量着亘和阿克的脸。在说“这么晚”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手表,像是确认时间似的。那是一块表带是朴素的黑色皮革的手表。
“不会是迷路的孩子吧。”带眼镜的大哥哥嘴角微微一笑,“不会是在上补习后回家的路上吧?”
“啊嘿——”阿克发出声音。
亘焦急之余,未想好便已张口要说话了。而混乱的心中,那时碰巧最接近嘴边的话,像爆米花似的蹦出来。
“叫,叫警察了啊!”
戴眼镜的大哥哥也好、严厉的大叔也好,都吓了一跳。然后二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看着亘。
亘一看,连阿克也张大了嘴巴盯着自己的面孔。
然后,停了一拍,阿克问道:“为什么?”
此问一出,严厉的大叔和戴眼镜的大哥哥都捧腹大笑起来。
“爸,声音太大啦。”
大哥哥一边拍打着严厉的大叔的肩头,一边大笑道:“吵着附近的人啦。”
“学生哥、学生哥,”严厉的大叔一边朝亘挥动短粗的手臂,一边说道,“我们并不是可疑的人呀。所以不必那么害怕。”
阿克用力拉拉亘的手肘,说:“真的,不要紧的哩,这些人。”
亘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阿克。回看他的阿克渐渐收住笑容。又憋不住笑起来。亘这才发觉,眼下并非二对二,而是三对一。大笑的三人和被笑的一人。他脸上热辣辣起来。
“哎,不好不好。”大哥哥止住笑,朝严厉的大叔的方向跑去,“留下香织一个人啦。”
很快,从大哥哥消失的方向,开过来一辆淡茶色的大型客货车。拐过角,在幽灵大厦前停下。
“嗬嗬,这辆新车。好大哩!”看着闪亮的车身,阿克发出了赞叹,“好贵吧……”
可是,亘吃惊于另一个发现,在客货车一侧有公司的名字。
“株式会社大松”
亘用力眨眨眼。然后再次望着严厉的大叔的脸。
“大叔是——大松三郎先生吗?”
他不由得问了一句。严厉的大叔笑得太厉害,抹起泪来了。他嘴角一抿,俯视着亘。
即使得不到回答,仅以这副表情,亘就明白,此人正是不走运的。幽灵大厦的业主大松三郎社长。而戴眼镜的大哥哥,是大松社长的儿子。
客货车的车门开了。响起了机械的声音。从车里头伸出来铁轨似的东西。铁轨上滑出了一辆轮椅。当轮椅停住时,铁轨下降至地面上。
轮椅上坐着一位扎马尾辫的苗条姑娘,随着铁轨和轮椅的活动,细长脖子上的美丽头颅摇晃着。
“从附近的人那里听说我了吧?”大松社长问亘,随即又自己作答,“没错,我就是这大楼的业主。那是我儿子则之。”
眼镜哥哥推着轮椅过来。轮椅上的姑娘既没有望向亘他们那边,也没有望向大叔那边,只是摇晃着脑袋。她的眼睛虽然睁着,但似乎什么也没看。
“噢,这是我女儿香织。”
大松社长在推过来的轮椅扶手上,轻轻地敲了一下。香织的两手藏在浅红色的盖膝毯下面,看不见。她对父亲的举动也完全没有回应。
“我们并不是怪人,真的。”
大松则之笑吟吟地说道,表达了安抚亘的用心。刚才我竟恐惧失态以至于此啊——亘几乎想咬舌自尽了。
“我带妹妹出来散步,顺便来看看大楼的情况。现状如此,自然有很多问题:丢垃圾呀,野猫野狗出没呀,等等。”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啦。”
因为实在太不好意思,亘深深低头致歉,以避免视线与社长或则之,甚至阿克相遇。真想就这么不跟人打照面,直接向后转逃回家去。
“这么晚出来散步?”
阿克不知道亘的心思,提出了这样的疑问。未等亘捅他一下,暗示他别冒傻气之前,大松社长已回答了问题。
“哦……我女儿情况不太好,人太多时带她外出的话,她不高兴的。”
“是这样……晚上的确很安静。”
阿克未加思索便认可了,但亘看见大松父子悄悄碰了一下视线,有点被掐了一把似的神情。
大松织香是个漂亮的姑娘。当被周围的人指点着,评价为“真漂亮”时,拥有这“漂亮”的心,一定无比自豪、高兴得不得了吧。被夸奖者也许会害羞地说:“哎呀,我也不至于那么漂亮呀。”她就是这种程度的“漂亮”。
亘迄今十一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遇见如此美丽的姑娘。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像玩具娃娃的女孩子。不说话,不笑。对外界完全没有反应。视线虚幻,只有两眼眨动。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这扇窗户是玩具娃娃的家的窗户。
“香织念初中一年级,”则之向妹妹俯一俯身,说道,“是你们学姐了吧?你们念几年级?”
一瞬间,亘想答“六年级”。因为亘和阿克都是小个子,若自称“初中生”,这谎言是过不了关的。不过,他好想被看成大人,即便大一年也好。
然而,死心眼的阿克答了:
“五年级。是城东的学生。”
“念城东第一小学?噢噢,是这样。那你们也是幽灵探险队的啦?”
则之笑起来。大松社长也笑了。等壮实的社长笑得肚皮直晃,连他搁着手的、香织的轮椅也一起摇晃起来。香织的脑袋摇摇晃晃。
“您说‘探险队’——?”
“有传言说,这大厦里出了幽灵,对吧?为了证实这一点,孩子们深夜里跑到这附近,或者钻进大厦里。你们不是头一批啦。城东第一小学的家长会批评我们啦,说这样很危险,我们得好好管起来。”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大松父子思索着。则之答道:“有半个月了吧。”
亘失望了:早就被人占先了啊。
“我们也是来调查实情的。”
“幽灵探险队来拍照啦。叫什么‘灵异照片’?”
则之点点头:“带着拍立得相机哩。”
“我们可不是闹着玩的,真是来确认幽灵正身的。”
“哦,对啦!”阿克突然拍起手喊了起来,“幽灵探险队那些家伙,应该是六年级学生吧?不是听说他们曾把幽灵的照片送到电视台了吗?”
“对对,就是那回事。”则之带着几分苦笑猛点头,“那个领头的——叫什么名字,那个态度恶劣的小子。”
“是石冈吧?石冈健儿。”
“没错!你很清楚呀,是朋友吗?”
“不认识。不过我老爸和他老爸是垂钓伙伴。听我老爸说,他老爸说石冈君他们要在电视台的灵异照片栏目露脸什么的。哈,我说得乱七八糟的,听明白了吗?”
石冈健儿和他的几个伙伴,是六年级的捣乱分子。他们原先属于重点注意的学生,从四年级下学期起不断弄出事端,现在已成了整个城东第一小学的难题。
石冈一伙原来就不明白为何上学。他们不听课,随意进出教室。迟到、早退,无故缺勤是家常便饭,还闹事妨碍老师上课。偷窃文具用品、搞破坏、欺负班上同学,勒索金钱。虽身为小学生,几乎与为非作歹的高中生无异。
只是,可悲的是,这种程度的问题少年,近来每个年级都有一两个。石冈他们闹事超越了本年级,一下子成为“全国级”人物,是在去年暑假校园开放时,他把停放在学校正门旁的校长私家车发动起来,驾车在校园里转悠,到处追逐来玩的低年级同学,致使三人受伤。
时间的翌日,校方在学校礼堂紧急召开家长会,校长在说明事件经过的同时,几乎头抵在讲台上谢罪道歉。谢罪的意思是,无论停放多么短暂的时间,自己在那么个地方把车钥匙留在车上,确是轻率大意的行为。
据说那天校长是因为在家里使用的眼镜坏了,来取放在校长室抽屉里的备用眼镜。要紧事仅此而已,而且已急急忙忙向前赶。具讽刺意味的是,他是在赴什么教育委员会召开的会议途中。
虽然是六年级学生引发的事件,但五年级受伤者中也有亘的同班同学,所以邦子也出席了家长会。她气呼呼地回到家里。
“校长为何要那样子谢罪?不觉得奇怪吗?”母亲很不满。
“什么是我停车不当'?这不是问题所在,而是擅自开跑丁车的孩子不对!”
不过,据说在家长会上,追究校长责任的意见占绝对优势。
说什么‘孩子就是爱瞎闹的,大人不留神就是不对’。这很不正常嘛。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有人指出来嘛,身为小学生,却会驾驶汽车,很不得了的啊。这社会简直就是不可救药。”
也许是因为受伤的三个学生仅仅擦伤而已吧,事件没有再扩大,当然没有惊动警方,也没有见报,校长保住了职位。这么一折腾,反倒助长了石冈他们的气焰,他们越发瞧不起校方了。
就是这么一帮家伙。亘觉得奇怪:石冈和,“灵异照片”?怎么看都扯不到一起。
”那些六年级学生一开始就是以在电视台的‘灵异照片’节目露面为目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则之答道,他斜眼望一下大厦,。‘还说如果拍不到好照片,捣鼓捣鼓也行。”
“好过分啊,那些家伙也是在这里遇上大松先生你们吗?”
“噢。不过,当时不光是孩子们,还有两个大人在一起。”
“那些大人该不是电视台的人吧?”大松社长抱起胳膊。
“有可能。”则之点点头,“和我们碰面的时候,也许是时机不对吧,他们一副保护人的面孔,应该就是电视台的人吧。”
亘扭头转向阿克道:“这方面的情况没听大叔提起过吗?”
阿克晃晃脑袋:“没听说。不过,说是定下要上电视,让了不起的样子。”
“看过那个节目?”则之间道,
“没看过。最近,石冈的大叔也没来我家——哎,我家是开小酒馆的嘛。”阿克显示一下招揽生意式的笑容,“说来那个节目不是流产了吧?我老爸也不提了。”
“要不就是以后才播吧。”
“哦,有可能。电视节目嘛,挺浪费时间的吧?一定是的。”
风刮过来,蓝色防水布吧嗒吧嗒响。众人一瞬间愣住了。
“怎么连我们也吓一跳啊。”
则之笑着说道。他这才发现,众人都仰望着大厦。
“我们最清楚了,这里不可能有什么幽灵出没的。可竟然连我父亲也是那种表情哩。”
大松社长难为情地抹抹前额,做那样的动作,也就很明白他已经谢顶了。
“没错,跟什么幽灵比起来。活人可怕得多吧。”
这是随口说的话,至少在亘听来是那样的。大人不同于小孩子。他们就爱这种话,教训那些怕神怕鬼的小孩子。
可是,说话的大松社长也好,听见这话的则之也好,却像做了丢脸的事似的,随即垂下了视线。
“哎,该回家了吧。”
则之绕到香织轮椅后面,打开制动器。车轮“吱——”地响起来。
“对啦,你们也上车吧。我送你们到家。”
“我们没关系,就那边。”
“那可不行,大人要负责任的。好啦,快上车快上车,”
最终,亘和阿克都被塞进客货车里。在车里,亘挨着香织坐,香织的轮椅整个固定在座位上。她的头发散发着洗发水的香气。在汽车里嗅女孩子头发味儿,少算也早了五年的样子,但与其因此吃惊,反倒是为之心痛。香织一动不动,不言不笑,只像人偶似的坐着。而她的头发却如此芬芳,她美丽的脸庞,乳白光滑的肌肤,苗条修长的手足。反更添其辛酸。
因“小村”近,先送了阿克,然后前往亘的公寓楼。
“我在附近下车就行了。”
驾车的大松社长笑道:“车停近了,声音太大,会暴露你半夜离家的事情,对吧?”
亘道出心中不安:“我爸总是很晚回家,说不准要在公寓大门口碰上呢……”’
“可是,你悄悄潜入家中,误把你当成小偷不是很麻烦吗?”
结果,亘在大楼入口前的路边下了车。公寓楼前连人影也不见一个。整栋建筑物沉睡于静谧中,目送着亘跑到电梯前,大松父子的小型客货车才闪亮一下车头灯,悄然离去。

翌日,
“没有露馅吗?”
第一节课刚下课,阿克就赶紧凑过来,
“不会是回家时阿姨还没睡,训了你一个晚上吧?”
亘摇摇头。他蹑手蹑脚地回到家里,母亲竟然还是趴在桌子上酣睡,父亲还没回家。
“嘿,太棒了不是?可是,你为什么还是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呢?”
“你睡得好吗?”
“一回去就睡了。”
“你那是什么神经呀。”
阿克眼睛等得圆圆的:“你没睡奸,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亘是想着香织了。他觉得大松社长和则之的态度殊不可解,分明是有所隐瞒,别有内情。回家定下神来,越想越觉得可疑,以致天快亮还没入睡。
“噢,他们都是挺好的人。”
“对,他们待人友善。可是,不觉得太友善了吗?”
“为什么?”
“在那种地方碰上我们这样的孩子,大人一般都会很生气。可他们一直笑着,完全没有训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