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翻着相簿。
再下一页,只贴着一张相片。是一个穿着像烹饪服似的白色工作服,头上包覆着白色布巾,左手拿着木盆,右手拿着刷子,年约三十岁女性的相片。那表情,看来像是突然被拍照吃了一惊似的微笑,眯着眼睛。不漂亮但丰腴的脸部线条显得很温柔。
男人凝望着女性的相片。然后,再翻开前面一页,望着少年的相片。
男人用和刚才一样轻微的声音,像是对着相片说着:
「守,出了大事了呢。」
相片里的人报以微笑。

同一个早晨,在东京另外一个角落,有个注意到同一则新闻报导的人。
是个年轻女孩。她不常看报——甚至在这件事尚未开始以前从没订过报纸。但现在,最先看社会版成为她每天早上的功课。
她重复看了三次同样的报导。看完后,点上烟,抽得很慢,手颤抖着。
抽了两根烟后,她开始换衣服。上班时间到了。
她选了件鲜红的套装,仔细地化了妆。检查了门窗,把壶里剩余的咖啡倒进流理台内,冲动地抓起桌上的报纸,紧握着走出房间。
走下外楼梯,正在清扫门口的女性向她搭腔。是房东的老婆。夫妇俩住在楼下,对钱虽然计较,对其他事情倒不罗唆,这里的公寓住起来可说是很舒服。 、
「高木小姐,昨天你不在的时候,有你妈寄来的包畏。昨晚你回来得晚,没来得及交给你。」
「就先请放着吧,今天回来后我会来拿。」她回应着,快步走过。
「唉,」停下手里的动作,房东太大握着手中的扫把自言自语地说:「至少说声谢谢也不会怎样吧。」
她再张眼一望,只见高木和子已穿过公寓前的马路,小步跑向车站。手中紧捏的报纸,就随手扔在半路上垃圾回收车前那堆积如山的垃圾中。
「真浪费!」
房东太大皱眉哼了一声,又回头扫地去了。

大约同一个时间,另一个不同的地方,一样的报导被摊开来。宛如漂白过的白皙、瘦骨嶙峋的手,正拿着剪卫男那篇报导。
剪完以后,白皙的手把剪贴簿拉近,仔细地将剪报贴上去。
加藤文惠、三田敦子、营野洋子。
三则死亡报导并排着。


浅野一家的早晨也是从新闻报导开始。
守和真纪两人一晚没睡,而接到电话立刻赶往警察局的以子,在黎明时分苍白着一张脸回来。
「不让我们会面呢,说是半夜不行,就坚持在这一点上。」
打开早报一看,三人的手都颤抖着。
「是真的呢!」
真纪像说给自己听似的突然冒出这句话。至于守也是在看了那怪异、淡而无味的报导后,仍无法确切地感受那是事实,甚至以为半夜的电话是一场梦。
那感觉就像在不知情中被拍了照,相片里的自己看来像是别人一样。当看到用活字印的「浅野大造」的名字时的感觉正是如此。里头说的像是发生在不认识的、另外一个不幸的「浅野大造」身上,至于姨丈呢,很快便会平安归来。
「很严重呢,」以子说着,把报纸叠起,三个人二口不发地开始吃早餐。
真纪边用湿毛巾捣住哭肿了的眼皮,几乎没吃东西。
「不吃,身子会弄坏的唷!」以子说道。
「无所谓,今天又不去上班。」
「不可以,一定得去!现在是最忙的时候吧。再说,你的有薪休假不是已经都休完了吗?」
抬眼望着母亲,真纪尖锐地答道:
「妈,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公司什么休假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了,爸爸被逮捕了唷,我没办法装作没事人一样。」
「你在家里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
「妈!」
「你听好,」以子放下筷子,胖胖的手肘搁在餐桌上,身子向前倾:
「就算是车祸,也不一定是爸爸不对。他现在人虽然在警察局里,说不定今天就能回来。因为我信任爸爸,绝对没问题。所以,你放心去上班吧。」
然后,她声音稍微柔和地加了一句:「你在家做什么呢?胡思乱想的,反而不好。」
「姨妈,你今天打算做什么?」守问道。
「我马上相总经理连络,要他委托佐山律师。请律师一起去看爸爸,还得送东西去呢,换洗的衣服、零钱什么的。内裤得去买新的,标签都得拿掉,有绑带的东西都不行……」
以子像在一一确认要带去的东西似的自言自语,发现两个孩子的表情后又立刻打住了。然后,她勉强地恢复明快的口气说道:
「然后,我到佐山律师的办公室去听他怎么说。」
以子称呼的「总经理」指的是大造独立开个人计程车以前服务了二十年的「东海计程车行」的里见总经理。佐山律师是该公司的顾问律师。
真纪边看时钟,一脸不高兴地离开餐桌,以子对着她的背说:
「妆得化浓一点,你呀,那张脸吓死人喽!」
送守和真纪出门前,以子再次叮咛他们别胡思乱想。
「载我到车站吧?」
真纪指着守的自行车车座,说:「我不喜欢这张脸搭公车。」
自行车行驶了一会儿后,真纪边扶着守的背,边嘟囔着:
「爸爸不知道吃早饭了没?」
守想着该怎么回答才好,真纪特地化了妆的脸可不能再哭花了。
「这点小事,警察会妥善安排的啦。」
「即使是对被捕的人?」
「只不过是车祸,」守装出开朗的样子说,「再说,姨丈是曾受表扬过的模范司机,警察也知道的,没问题的。」
「是吗?……」
真纪一只手撩起长发,守的自行车因此晃了一下。
「爸不喜欢吃盖饭呢,警察局给人吃的不都是盖饭?」
「那是电视里演的。话说回来,有那种一早就送饭的店吗?」
「这么说,是白饭和味噌汤喽?」
接着,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加了一句:「什么都行,只要是热的食物什么都好……」
守也在想同一件事。今天早晨很冷,正值秋冬悄悄交替的时节。
在车站前,真纪下了车,守说道:「到了公司以后,不许哭喔。」
「知道。」
「在男朋友面前倒无所谓,好好接受他的安慰吧,他可是姊姊最大的支柱。」
「你是说前川先生?」真纪说道。她的性格藏不住话,刚开始交往不久,男朋友是公司同事的事,都跟家人说了。守也有一次在转达电话时,和他打过招呼。
「嗯,是个可以信赖的人,爽快、俐落……」
「说的也是,他就是这样……」真纪露出微笑,拨开肩膀上的头发。守踩起自行车,在转角处回头望了一眼,微举起手,目送他离开的真纪也挥手作了回应。
守上学的那所部立高中,从浅野家骑自行车大约二十分钟的距离。两年前才新盖的校舍,装设了公立学校罕见的完善空调设备,前院那排修剪得很整洁的树丛和精心设计的白色建筑很搭调。
守加快速度骑到食堂后面的学生用停车场。四周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只见挂在栏杆上晾着的三条抹布。
走上二楼,打开一年A班教室门的当下,少许恢复了的情绪全消失了。
真是无聊,守如此想着。
教室门口旁边,有一面贴着传达学生注意事项的布告栏。那上面,今天登在早报上大造发生车祸的报导,被人整齐地剪了下来,用图钉钉着。然后,黑板上有人用歪歪扭扭难看的字大大地写着:
「发生了杀人事件!」红色粉笔划着箭头,要人密切注意似的指向该则新闻报导。
每个地方都有这种家伙,无论到哪里、时间过多久,守压抑住怒气想着。他曾听说,如果彻底分析的话,人有七种。
对别人的不幸感到幸灾乐祸的家伙,即使用尽各种办法,都仍像蔓延在大杂院里的蟑螂一样扑灭不完。
有关大造的报导很小一篇,仿如被塞在版面的空隙中似的小篇幅。一小段文章还被分成上下两小个栏位。这么难剪的报导却能如此击背地剪下来,守深深的感受到做这件事的人的恶意。
父亲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在枚川也经历过一样的事。在事故发生比率远较都市少、生活步调平稳、人口流动也少的乡下市镇,一次发生的事件便永远扎根。直到母亲启子死了,守离开枚川为止,谣言和中伤都如影随形。守始终遭人指指点点着「那个日下敏夫的儿子」。
同样的事情又重复了。比起事故本身,中伤人的卑劣行为更让守受到伤害。相同的事不断地发生。
他知道这是谁干的。守心想,对那种家伙,即使用言语斥责或揍他都没用吧。如果那家伙有可能理解,想必是他自己将来不知在哪里,用时速一百公里的速度撞到「逮捕」这两个字的时候吧。
在纪律要求并不严格的公立高中,部份学生视迟到为理所当然。三浦邦彦也是其中一人,他都约在第一堂下课前时才到。他打开教室后门,悠哉悠哉地走进教室,不慌不忙地坐下来。
守头也不回、看也不看他一眼,但他很清楚对方正在注意他。三浦邦彦身高一百八十公分,是篮球队里的飞毛腿,他喜欢对着玻璃窗抚弄自己的头发,骑着四百巳巳的摩托车(他曾发出豪语说将在半年内通过解除CC数限定的考试),摩托车后座座垫每隔半个月便载着不一样的女孩。
背后的视线强烈得令人无法忍耐,守终于回头和三浦的视线交会。对方笑得很扭曲,教室后面传来抑制不住的窃笑声,像是呼应这种场面似的。
果然没错。黑板上的字和布告栏上的剪报是三浦干的。
守心想,他实和小学生没两样——这种做法和自己在枚川所遭遇的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三浦和他那伙人的脑部结构只停留在十岁前后。
「三浦,快回到座位上去!」
从讲台上传来单手拿着英语课本的老师的声音。老师是这个班级的班导,但也只能如此训斥,束手无策。尽管老师进教室以后看到黑板上潦草的字,却只能一语不发地擦掉黑板上的字然后开始上课。学生们模仿老师的姓「能崎」,戏谵地称呼他「无能」(两者日语发音近似)。
老师面无表情,继续「无能」地说道:「日下,别东张西望!」
隐忍的笑声再度进了出来。
「这是什么呀?真是无聊!」
第一堂下课后,有人大声地说着。把剪报从布告栏上撕下来的是被同学喊作「大姊大」,活力充沛的女学生。她把撕下的剪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筒,用眼角余光瞄了三浦一眼。三浦和他那伙人群集在窗边毫无反应。
守和三浦的关系如此险恶,是在开学不久后为了一件小事结下的梁子。
守每次想起这事就觉得简直无聊透顶,也曾自责自己的轻率。
隔壁班上有个开学不久即被评价是漂亮宝贝的女学生。守也看过她几次,的确是这二币罕见的可爱女孩。
事情发生在四月底,有一天下课后,女孩发现掉了钱包。校内全找过了,但没找到。因为放学了,也只能把这事向训导处报告,先回家后再说。但令人困扰的是,钱包里有她家的钥匙和上下学时骑的自行车钥匙。
反正家里有备份钥匙,今天就先把自行车放学校吧,她跟朋友们如此说时,三浦和他那伙人正好路过。然后,三浦对她说,可以骑摩托车送她回家。
隔壁班的女孩不是那种有意搭乘三浦摩托车类型的人。她是个内向、遵守校规,宁可骑自行车而不坐摩托车,宁愿看电影也不去舞厅跳舞——而那也要双亲许可才行的女孩子。
她婉拒了。看也知道她很害怕。不过,三浦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吩咐女孩在原地等候他把停在校外的摩托车骑过来,然后,边高兴着机会难得,边急忙离开去骑车。
那时,很偶然地,守正推着自行车要回家。他听到了谈话。女孩子显得很困惑,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守如果当场离开,或许和三浦他们就不会有任何瓜葛了。
可是,守搭腔了。他告诉女孩,他能够替她把自行车的钥匙打开,就当作钱包找到了回家去吧。
女孩子宛如获救似的问,真的?真的能够吗?
嗯,自行车锁这种程度的小事,很容易就能打开的,守回答。
「这种程度的小事……」虽然守很谦虚地一语带过,不过他能打开锁则是事实。
女孩子跨在自行车座垫上,对着回到原地的三浦说,因为刚才找到钱包了,自行车也能骑了,自己骑车回去就可以了。三浦的希望完全落空了。
不知道真相是在哪里、怎么被知道,又是谁说的?反正守也不想知道。但是,几天后,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谣传事情的原委,而三浦和他那帮人瞧守的眼神,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嫌恶。
之后约过了半个月,分发学生名簿时,三浦他们发现了守和监护人的姓氏不一样,似乎觉悟到在哪一点上攻击守是有最有效的了。在一个礼拜中,调查了守的家庭,并追溯到在枚川发生的日下敏夫事件。守对其执拗的热情感到些微哑然。
有天早上,到学校后,他发现桌上被人用油漆写着「小偷的孩子是小偷」,才知道原来如此。守早已料到会发生这事,而且也习惯了,但在瞬间,还是愣住了。
从事务所借来除漆剂的便是那个大姊大。守只知道她的绰号,初次知道她其实叫时田沙织也在那时。
「叫我『大姊大』就好了。爸妈也没跟我商量,便依他们的喜好取了名字呢!」她豪爽地笑了。
从布告栏撕下剪报后,大姊大便笔直地走向守。一屁股坐在守旁边的空位上,那浮着雀斑、发亮的脸带着忧虑地说:
「我在早报上看到的呢,很大的事件哩。」
为这句简单而单纯的「很大的事件哩」,从车祸生发生以来,守心里的某种思绪被撼动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是个无心的事故,」大姊大说道:「是事故!」
「嗯!」点点头,守的眼睛栘向窗外。


高木和子现在任职的「东方坚屋」,距J R新宿车站东口步行约五分钟路程。
「最近业绩不理想,健康状况是不是不太好?」
朝会结束后,直属上司跟她搭腔。后面那句话是画蛇添足加上去的,她很清楚,上司其实是在责怪自己绩效不良。她没回应,正写着今天的进度表,上司嘴里衔着烟,站在她背后。
「是有点不舒服。」没办法,只好如此回答。对方从鼻孔喷出烟来,哼地说道:「「嗯,那就不要太勉强。」
十点整,和子走出公司。总之,先往车站方向走。天气好,风很舒爽,看得出来擦肩而过的人们都充满活力。和子几乎是盯着自己的脚走在他们之间。
当她被录用,以为生活总算安定下来的同时,忍不住又想,我又回到新宿来了,本来并不想回来的。
她厌恶这条街。她讨厌盖得密密麻麻的大楼,甚至连车站的通道、邻近大厦街道的花木丛里飘散着垃圾和排泄物的味道都令她感到很厌恶;掉落在这条街上的钱以及扔钱的人,她也都讨厌。
可是,我竟为了捡那种钱回到这里。想到这里,她更无法忍受这条街了。
中午以前,根本无心工作。今天早报上的报导还萦绕在脑海里,和她内在的意志唱反调地苏醒了好几次。进入咖啡店喝咖啡,烟抽得比平常凶,在这条街上,不管身在何处,都只能望着高楼大厦杀时间。
店的角落里有一台粉红色的公共电话。从刚才到此刻几乎都没空过,穿西装的上班族;穿着鲜艳的衬衫与格子花纹上衣,像在酒店上班的男子;看起来像是到百货公司采购的家庭主妇,交替着拿起听筒,塞进硬币。
接近中午,和子终于站了起来,走近电话。翻着地址簿,打开「S 」那一栏,在几乎写满了的页数中,只有一个属于她个人的朋友。
营野洋子。
名字下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曾一度被涂掉、重写过。洋子悄悄地搬家,当她告知新地址时,曾再三吩咐保守秘密到了近乎罗唆的程度。
和子拨了电话,数着铃声。
一声、两声、三声……,持续地响着。当她正忖度着,莫非洋子的家人没到东京来时,电话的铃声中断了。
「喂喂?」
她突然胆怯了起来,想把电话挂掉。对方接起电话后,自己想说的话却全忘了,她把听筒拿离耳朵。
喂喂?喂喂?远远地传来,呼叫着。和子回过神来,问道:
「请问是菅野洋子小姐的公馆吗?」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答:「嗨,是的。」
「我是洋子小姐的朋友……看到了今天早上的报纸……」
「喔,」对方的声音变小了:「我是洋子的母亲,多谢你关照我女儿。」
「洋子小姐去世的事是真的吗,嗯,我……」
「我们也还无法相信呢。」
和子紧握住听筒,闭着眼睛,问道:
「车祸,也是真的吗?」
「是真的,」声音变得有力了,说道:「未免也太过份了。司机还说不是自己的错。」
「很遗憾。洋子小姐……,已经回到家了吗?」
「是的。今天下午,总之,先带她回老家。守灵和葬礼都要在那里举行。」
「我想参加葬礼,可以告诉我时间和地点吗?」
说了声谢谢以后,洋子的母亲开始详细地说明,和子记了下来。
「你和洋子是学校的朋友吗?」
和子沉默了一下。传来喂喂的声音。
「我们,曾一起工作过。」和子回答后,挂掉电话。
店开始拥挤了起来。是午餐时间,客人多半是穿着公司制服的女性事务员。和子突然感到这一身鲜红套装很令人不悦。
她走出去,走向车站的旅游服务中心,在柜台买了车票。营野洋子的故乡在离东京搭特快车约两小时的地方都市,她常说是个没什么乐趣的地方。
哪,我好害怕。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洋子说过。可是有这么碰巧的吗。持续发生这种事是很奇怪的呢。最后,洋子哽咽了。
我也很害怕呢。和子想着。
是很害怕,可是,洋子,你死于车祸。无视红绿灯的计程车司机撞死你了。那种事已经结束了。在你身上结束了。

我相信偶然。和子的眼睛被太阳光照射得眯成一条线,她边走边自一言自语。在东京,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那是约三个月以前,她到新宿购物,在搭乘车站大楼电梯时发生的事。包括她在内约有十名乘客搭电梯,就在电梯门关闭前一刹那,一名年轻男子走过电梯前。还记得他体格削瘦、猫般弓着背的走路姿势。
和子吓了一跳。仿佛感应到似的,他也注意到她了。
男子是她的「客人」。
在那令人屏息的瞬间,和子不由得缩了起来。男子转身面对她,正想走近她。电梯门关上了,男子的手挡住电梯门。
「客满了!」 一起搭乘的某个乘客说话了。门关起来,男子吃了一惊的表情从和子的眼前消失了。
那也是偶然。无聊恶作剧的偶然。和曾经分手的「客人」在人群会聚之处相遇。
东京什么都有,任何事都可能发生。不能一一放在心上。
和子再度自言自语。

那晚,守和真纪从以子的嘴里知道了车祸的大概情形和大造的状况。
「爸好像一度很激动,情绪很不稳。不过,现在看起来平静多了,不用担心了。」
以子用镇定的声音叙说着。
接着,以子提出这时候应该给大家加加油才是,于是在她的建议下,浅野一家三人到附近的牛排馆用餐去。那仿造山庄建筑的店里光线明亮,客人有八成,屋内飘溢着牛排调味酱的香味。
真纪没那么容易被安抚,她问: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爸还被留在警察局?让他回家不就好了?」
守心想,真纪姊好像在一天中憔悴了许多。她的眼下浅浅地浮现出黑眼圈。以子还比较有精神。
「还有很多困难,我慢慢说给你们听,」以子说道。她从随身大皮包里取出折叠着的信笺,是佐山法律事务所专用的信笺。
「我的脑筋不好,所以特别请佐山律师写的,这样才能跟你们解释清楚。」
车祸发生的绿二丁目十字路是大造很熟悉的地方,那是从干线道路进到住宅街唯一的一条道路,路口的东南方是大型儿童公园,东北方是施工中还覆盖着帆布的公寓。西北和西南方的角落是普通住宅,西北角落的屋子一楼是香烟铺,面对道路,各有二口自动贩卖机和公共电话。发生车祸后急驰而来的巡逻警察就是利用那个公共电话叫救护车。
「警察这么快就跑来啦?」
「嗯,正巧就在附近巡逻,听到撞击声,立刻飞奔过来。运气真不好。老爸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吧,被警察一大声斥喝,他自己好像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他还揍了警察不成?……」真纪睁大眼睛问。
「倒没这么做,不过,差一点呢。那警察好像是个年轻人,很容易冲动,所以,爸很快被逮捕起来。」
「太过份了!」真纪脸部扭曲。
「姨丈怎么会这样乱了手脚……」守吞吞吐吐地说道。
「嗯,是很严重的车祸呢。况且,爸到现在为止,都没发生过事故。虽然曾被轻微擦撞,但他绝对有自信不会撞到人的。」
菜送上来以后,没人动手。以子催促着孩子趁热吃掉。
「那么,车祸的整个状况是怎样?那也是爸不对吗?我不这么认为……」
以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根据佐山律师的说法,那还不知道呢。」